欲望天才 欲望像水一样,袭击着人们,活在有意义而空虚颓败里的人们…… 一 在宿舍待了一周后,他默默地收拾了衣服、用品,没跟刚认识的大学同学打个 招呼,就拖着行礼箱湮没于这个城市的车水马龙中了。 他画油画。他的T 恤上是自已涂抹的图案,谁也不知道那些图案画的是什么, 代表什么,包括他自已。 他要找一个角落,在这个闹市中。 二 跟着房主左拐右拐,直到把自已弄得晕头转向,这才登上一节“吱吱咯咯”木 梯,在二楼过道的一隅,他钻进了那个小屋。 “噢,这就是了。” 一股怪怪的味道迎面扑来,一股晦味,一股历史味,还有一股惊惧,像盘古开 天劈地的惊惧。他没想到门面这么小,房子却这么大。房子很深,像个防空洞。暗 粟色的木梁在接受着蜘蛛几百年的修炼成果。历史筛落的空气的尘埃积了一地,暗 灰色地落浮在地面上。一些古旧得可以进博物馆的家俱让他忘记了年代。他怕遗忘 什么,抬表看了看,既而又对这个动作感到厌烦。他迅速抬头,阳光从那扇缠绕着 蛛丝的开裂的油漆斑驳的小窗子射进,正好射向他的瞳孔。他收缩了上瞳孔,清楚 地看到了尘埃在空气中飞舞的情景。他突然喜欢上了这里的颜色,这里的味道。 租赁手绪签好,他对房东说:“这些家俱可以留给我吗?” 房东好像没听明白,他又重复了一遍,房东才疑惑地看着他说她还愁这些东西 没处放呢。 “你打扫一下吧!”房东说完,转身要走。 “等一下”,他叫住房东,“你能领我多走几遍从这里到外面的路吗?我走不 出这里。”他不记得自已是怎样左拐右拐走到这个世界的。 房东再次用怪怪的眼光打量了他。她的目光让他不寒而粟。 三 匆匆打扫完毕,他把画架支在室内的中央。这么大的房子,这孤零零的画架, 这氤氲的气氛,让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好像隔了历史的重重迷雾来看一个几百年 前作古的伟大而孤独的画家。 带着这种高傲而又孤愤的感觉,他开始调色,没有原则,没有审美地把各种颜 料混合在一起,然后默默地饱醮了画笔,带着一种不可知的情绪向画布抹去。 他不知道做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一种奇怪的放纵的压抑和恐惧的遁逸的 孤独让脑中时而空白,时而浮想连翩。 一点红。一种敦厚质感的东西。迷人的轻佻和诱惑在眼前凌乱地飞舞。记得朋 友与其女友那种耳鬓厮磨的景象,一团红满含着让人渴望的情愫,大胆地啜着朋友 的脸颊。朋友放肆地展示着他的工绩,在他的面前。 “哥们,灵感不是憋出来的,你该尝尝。” 他从未如那一刻受到的震撼强烈。他发现了一种从未闯入过的世界。那是什么? 什么?什么? 他看着笔触画布而留下的颜色,画布也需要它的慰藉吗? 他突然把笔头含在了嘴里,并狠狠地吮吸了一下。什么味道?他在干什么? 合上眼。耳畔传来滴滴答答的钟声,那催促的声音像打气筒在给一个气球打气, 不停地充气,膨胀了飞升的和堕落的各种欲望。 周围的一切都暗了下来,只有月光从花窗格子里射进来,投影了古旧的家俱和 阴暗潮湿的晦气。 周围的一切都静了下来,只有木质建筑承受着几百年的重压,“吱吱咯咯”地 呻吟着。 “哒哒,哒哒……” 这是什么声音?轻盈的有节奏的脚尖踏地的声音,穿透房顶从上面传下来。 “哒哒,哒哒……” 他耐不住了,悄悄起身,悄悄推开房门,顺着一节被蜘蛛割据罢占的木梯爬上 了屋顶。 “哒哒,哒哒……” 顺着声音望去,一个白色的影子在月光下轻轻地跳跃着。揉揉眼,定定神,是 一个少女,约摸十六七岁,在跳绳,“哒哒,哒哒……” 他被深深得吸引住了。这是怎样一幅美妙的情景。她身着地一身丝质睡衣,在 各个敏感处是镂空的结构,露出了洁白的肌肤。脸的伦廓鲜明清丽,颇具雕塑感。 那一袭黑发油亮,地披在肩上,其中几缕地胸前形成了一个颇大的弧度。随着她不 停地跳跃,那黑发和孤度都在不停地跳跃着。他惊奇地看着那庞大的孤度,不可置 信地摸着自已发热的额头。 她为什么在屋顶上跳绳?深夜里。 他感觉血液加速流转,血冲到头顶,胀得发痛,玄晕。 他缓缓地从她的被后靠近她,他被攫住了灵魂。 “99,99,99……”她突然从口中发出了声音。吓了他一跳。 那声音执著、期待而迷人。 他缓过神来,停住了脚步。 他为什么不停地跳?不停地数数? 99,99…… 她在数跳的次数,但为什么老是99,跳一下不该加一个数吗? 他迷惑了,不禁轻声开口,“喂!为什么老是99?” 她没有反应,好像他并不存在,依然自顾自地跳着,“99,99……” 为什么不理采他?他再次上前,走到了她的面前。 “喂!怎么老是99?” 她停了下来,双眸圆睁。 他没有意识到这是他的错误。 那是一潭清波,迷人,魔邪,攫住人的灵魂。 他呆呆的看着她,没了意识。 潭水突然起了狂飚。她的表情突然扭曲了一下,然后向他伸出了手——“啊— —” 他没有反应过来。 他觉得身子在下坠,向一个不可知的领域里下坠……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身子一震,“嘭”的一声响——“哒哒,100 ,哒哒,100 ……” 他觉得他要死了,从房顶摔下来,会被摔死的。 他似乎已经嗅到了死尸腐烂的气味。一阵阵向他扑来。 他的手触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又有一些小小的活物在用触角摩擦着他的皮肤。 他觉得自已被某种恐怖的东西激活了。 他睁开眼,借着月光,看到了自已的肮脏与丑陋。 这是一个半干的粪池。青黄的稠状物像沸腾的粥,不时有气泡从下面冒出来, 然后是一个黑黑的活物缓缓爬出。他判断,那是个蜣螂。 有什么东西硌了他的身子。 他看时,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是骨架、长腿、短胳膊,还有圆不溜湫的头 颅。 “100 ,100 ……”上面传来一个女孩阴森恐吓布的声音。 恐惧、恶心和冷汗的潮湿一齐把他从梦中唤回。他晃晃脑袋,定定神,环顾四 周。这是他的工作室兼卧室,是个刚租下的宝贝。 他又下意识地看着身上,只看到左手还握着一支笔,笔尖在月光下的照射下, 像是反射了一种神奇的光,一直穿透了他的心脏。 他从床上爬起来,走到画布旁,抬起笔,想起了那团白色的影子。 随着笔尖的移动,一个裸女出现。 但怎么看都像俱死尸。 四 他匆匆赶往学校。 那个朋友告诉他要在学校办个画展,也展出了他的一副画。 在校园的东南角的林荫道上,他看到许多人头攒动,然后看到了朋友的画展。 他走到跟前,看到除了朋友的作品,还有几个哥们的画。他奋力找到了自已的 那幅,在一个拐角处。他看着它,像是在瞻仰一个伟大画家的作品。 有人从背后拍了他一下,他回头看,是朋友。 “喂,知道为什么选你这幅画吗?” 他想当然是因为他的这幅画画得好了,但他又觉得如果是个画家,至少是个教 授看到这幅画就好了。 他摇了摇头。 “因为看不懂。”朋友说。 朋友的话让他微微吃了一惊,但他旋即又对自已有了自信,这里面有好多伟大 的艺术,或许有行为艺术的东西。 只有深奥的东西才看不懂,这里是一个伟大画家的伟大的哲学与梦想,是凡人 看不懂的,他想。 “给你介召一下,这是久久。” 他回过神来,这才发现朋友的身边还有一个女的。 他觉得有点熟悉,好像在哪见过。 他直楞楞地看着她。 朋友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喂!” “怎么,是不是很漂亮啊?” 他意识到了自已的失态,赶忙调整了一下。 “噢,你好,——” “久久。” “噢,久久,人好。” 久久?他想起来了,是的,是久久,99,久久,99. 他再看他,是的,像极了, 像极了那个女孩——像她一样漂亮。 五 等车,等99路。99?是的,他突然意识到他一直在坐99路车。 车停了。 他犹豫了一下。 怎么了?久久不解地看着他。 他拉着久久的手上了车。 车缓缓驶上一座桥,下面是深深的水,脏。臭。 看着窗外,他默默地出神。 他回忆起了梦中的感觉。 他在梦中被推下了深渊。 他看着河,想起了那个粪池。 久久见他一直不跟她说话,有点不高兴。她碰了碰他,“喂!” “啊——”他浑身抽搐着大叫了起来。他被推下了粪池。 全车人都惊诧地回头看他,还有久久。 “你怎么了?”久久尴尬地看着他。 “噢,对不起。我——好像睡着了——做了个梦。” 他是怎么了。他摸了摸额头,苦笑了一下。 久久孤疑地望向窗外。 六 站在这所大大的空房子里,久久看着他画画。 “那幅画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还没画完呢。在没画完之前,我不知道它的意思,在画完之后,我 也不知道客观存它的意思。” 他觉得自已的话很有哲理。 “我说的是那幅展出的画。”久久纠正到。 “噢。”他说。 一只膨胀得快要炸破肚皮的皮球,撑着一把只能遮住三根头发的小伞,在雨中 狼狈地向前蹦着,留下一个个小水洼。在第一个水洼里,是一只青蛙,在第二个水 尘洼,是几个小蝌蚪。 这是什么意思?他也说不出来,正像他昨天说的——看不懂。但冥冥中他有种 很深邃的感觉,好像暗合了某种伟大的意象,或许能被某位伯乐一眼看中,然后, 他一夜成名,成为最伟大的画家。 然而,他真不知这是什么意思。 他看着久久,并没有解释那幅画,只是说,你看着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 他继续看着久久,不眨眼,不说话。 久久被他看得低下了头。她看得出他的眼神里有一种画之外的东西。 他突然扔掉了手中的笔,冲上前去,堵住了和朋友的女友一样红艳可人的唇。 但他并没有抱紧她,被涂满油彩的衣服阻隔了。他觉得在吻朋光下的那个女孩,他 想到了他的睡衣,镂空的结构,长发,弧度。他想接下来他会被推到粪池里的,但 他不想再乎这些了,这是个虽恐惧却更刺激的游戏。 她只是象征性地反抗了一下,就化成了水。于是,他开始放肆,不顾脏衣服和 脏手,从她的脖颈处开始往下摸,然后把她抱到了床上……他觉得比朋友还厉害。 他是个天才,朋友不该只展出他的一幅画。 七 很舒服地醒来。 阳光从雕花门窗射进来。 屋内弥漫着一种油彩和阳光混合的味道,当然,还有月光。 他并没有被推下粪池,他就在屋顶上,天才般地让女孩放下跳绳,停止数数, 百般顺从于他。 月光很美,女孩很美。 他歪头看了看身边的久久,久久正睁着眼看他。他吓了一跳。 久久冲他微笑着,他突然感到一种很复杂的东西从心底升起。他说不清那种感 觉,是一种得到后的喜悦和对未来不可知的惘然。 他募得从床上坐起,冲到画布旁,拿起画笔。 他闭上眼睛,好像正在虔诚地祈祷着什么,然后,让笔在画布上缓缓地移动。 良久,他睁开眼,死死地盯着画布。 一个裸女,像一俱死尸。 他突然“啊”的一声大叫,掷了笔。 嘶裂的欲望的颓败。 他回头看久久。一个失望的女人。 久久吓得花容失色。 只有欲望,没有灵感。 八 他送她回家。等车。 久久在哭。 他问她为什么哭。 她低头默不作声,只是哭。 他想女人大概是该哄的,于是,他把手搭在她的肩上——不要哭。 久久猛得甩开他的手。 他还要说什么,久久已向对面中跑去。 他想让他去吧。女人很莫名其妙。 他的画中从此没有女人。 一辆货车急驶而来,他想跑过去拉久久,但为时已晚。 他说,完了,然后闭上了眼。 车“轰”地过去了。 他抬起头,睁开眼,看见久久安全地站在对面。 他冲她尴尬地一笑。 久久没理他,泪流满面的脸上坚定的蔑视的表情冷得让他打颤。 再见,久久说。 他不知道该有何反应,嘴唇动了一下,再见。 你会后悔的。久久补充说。 反正我们完了。他在心里说。 九 当天晚上。天黑。风大。没有月光。 十 第二天早上,人们在木房子里的画架旁发现了一俱浑身涂满油彩的裸体男子。 紫黑色的血混合着油彩,还在流着,那颜色比画布上的更有效果。他的手里还握着 一支笔。 人们不知他的死活,拨了110. ---------- 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