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梦 凄雨冷风中,多少繁花如梦,曾经万紫千红,随风飘落…… 晓风哼着绵绵的歌走在小街上,这是江南的一座小城,到处是蛛网似的小街。 小城的街总是那么幽静、深邃而漫长,青石板铺成的街面现出一条条深深的纹 路。 街面很窄,仅能容下两个人并肩而过。 江南真是个多雨的地方,刚刚还有一丝懒懒的阳光,现在已在飘着细雨了,虽 然手中有伞,但他并不想撑,如果,他轻轻笑了笑,这时有个女孩,当然是清秀的, 就象这雨,带着江南的灵气。她没带伞,他眯着眼,几乎要陶醉了,我就走过去, 把伞交到她手里,然后无言地走开,她会默默地看着我的背影,然后有一天,我们 又相遇,她…… 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转过头去,几乎要诧异了,这个世界真是 奇妙,刚刚还是想象中的形象,现在真得出现了一个轻灵的身影,飘飞的长发,小 巧的雨靴清脆地击打着积水的路面,这一瞬间,他象是呆住了,根本没想起来要把 伞送过去,身影渐渐远去,消失在雨雾中,他才转醒过来,鼻端似乎还留着一股淡 淡的香气,我怎么了?他自嘲地摇摇头,竟呆住了,不过……就算想起来了,我会 送过去吗?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雨依旧下着,不知为何,迷蒙的水气中好象总时隐时现地飘起一张红红的脸, 一身长长的裙。 雨儿一口气冲进了宿舍,雨水已淋透了衣服。混合着汗水,一身的热气似乎要 把这一切都蒸发掉,嘉盈诧异地看着她,怎么,他没送你? 为什么要他送啊?顺 手把发夹扔在床上,嘉盈似笑非笑的眼神让他有些脸红,张口想解释,但转念一想 又把话咽下去了,有些事越解释越复杂,还不如不谈。 屋檐上已积聚了足够的水,开始滴滴达达地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想起刚才街上有个男孩一直看着她,似乎想把伞给她,要是他把伞给我,我 怎么办?她想出了神,发出一声轻轻地笑,算了,想什么呢?这怎么可能? 拿起脸盆,洗头去了。 晓风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屋的中央放着一张画板,一个人正在画板前冥想着。 窗开着,不是吹进来的风卷起满头的乱发。 怎么样了?晓风走过去,画布依然洁白如昔,什么也没有。 别提了,那人站起来,走到窗前,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无法想清楚她的脸,似 乎我的思想和她之间有一层膜,就象那钟鼓楼。晓风也走到窗前,雨几乎不下了, 但整个小城都被一层蒙蒙的雾气笼住了。 远方,一座尖尖的宝塔样的建筑,那就是钟鼓楼,小城最高的地方,现在也似 在云里雾里一样。 也许,你还忘不了一些往事。 也许吧窗前的人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他,叫翔,从北方的一个城市来到这儿, 那儿,有一个姑娘在等着他。但一看到这座小城,一看到这雨、这雾,他就觉得自 己离不开了,自己是属于这儿的,更何况还有那双明亮的眼睛。 雨儿,看来今天要我陪你打饭了。还是那张高深莫测的脸,雨儿有种哭笑不得 的感觉,这个嘉盈,自己有了男友,就一心想把朋友也送出去,于是就有了翔,可 ……雨儿一想起这个名字,心里就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翔是个好人,但自己就 是没有感觉,记得谁说过,相爱的人相遇时,双方都有一种被电击的感觉,可自己 却象对着块木头,不知该说些什么。 雨儿又叫了,她挥挥手,赶走纷繁的思绪,跑了出去。 一阵悠扬的吉他声,雨儿不由得放下笔,这是从邻院传来的,几乎每天晚上, 她都能听到这个声音, 流水的日子留不住落英的眷恋,只有水底沉沉的卵石,一 遍遍享受佳期如梦。 鸟已疲惫,飞翔的眼睛栖落枝头,从此对树之上高高的天,敬慕且憧憬。 流水仍流。不知什么时候,长长的岸,一位淡淡的女孩再也没有出现。她曾漫 披月纱,缓缓放飞朵朵蓬灯,让浅浅的歌儿携着她初恋般的船儿,远远而去……水 样的伊人,飘飘渺渺……每一滴水都能包容海的浩瀚吗?每个辗转之夜都隐秘一片 虚化的凤凰之羽吗? 有蓝光迅速划过记忆之空。 流水啊,流走了千年之梦,流走的也只是一些淡淡的水声……不知不觉,她走 到了院子里,竟痴痴地站了良久,歌声渐渐随着夜风远去了,她突然感到脸上一阵 冰凉,不知何时,眼角上已落下了两滴眼泪。 钟鼓楼的钟声又敲响了。 晓风走进了翔的小屋,这时的翔正拿着调色板和画笔,画布上已留下一个模糊 的人形。 终于开始画了。晓风笑着走到他的身旁。 不知为何,翔的眼睛里竟有一丝的忧郁,开始了,话声中没有一点的欢快,倒 似有着一付重担。 你可以介绍我认识她吗? 等画完成时,我带你去找她。翔看了看身旁的朋友,恍惚中竟好象也看到了一 种忧郁。 晓风在小街又碰到几次那个鱼中的女孩,现在他们已是不认识的朋友了,每次 见面都笑笑,点点头,打个招呼。 雨儿这几天倒很清静,白天上课,中午和嘉盈吃饭,一到晚上嘉盈就消失了, 她一个人买一堆吃的,抱着一本小说,躺在床上。也没有人拉她去写生了,只是翔 这两天没来,她倒有些奇怪,但也不想多问。 今天,她一进门,就倒在床上咯咯地笑,她又碰到那个不达伞的男孩,她一转 入小街,远远地就看见那个男孩靠在墙上,他似乎想改变一下姿势,谁知一个没站 稳,一头摔在路旁的水坑里,他爬起来时,肯定看见她了,脸红得象关公一样,她 想低头装没看见走过去。但那个男孩叫住了她,喂,明天愿意去钟鼓楼吗?她站住 了,有些诧异地看着那个男孩。 他的脸愈发的红了,接着说道:明天,钟鼓楼维修完工,对外开放,如果你愿 意,我们明天下午可以去看看。她看着那双真诚而热切的眼睛和,一只滴着水的衣 袖,突然想逗逗他,你不觉得这样过于唐突了吗?他嗫嚅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尴 尬的样子让她都不忍心,赶紧加了一句,不过,我答应了。说完,赶紧跑开了,怕 自己忍不住笑出声来。 画已经接近尾声了,一个雨中的女孩,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裙,风吹起满头飘飞 的青丝,衬出一张红朴朴的脸,但眼睛呢?那双充满着灵气、温柔的眼睛呢? 他画不下去了,这双眼睛他是那么熟悉,他是何等迷醉于这双眼睛,但每次拿 起笔,在屋子里,在窗外,在空中,总有一层雾,是什么?他不知道。但他知道, 手中的画笔在微微的颤抖,他不敢画,他害怕失败,而这又是决不能失败的。 多少次,他曾狂怒地把颜料、画笔扔出窗外,但有什么用呢? 雨儿走进了小街,男孩正在等她,背着一个大大的吉他,她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你也弹吉他?男孩莫名其妙地说道;是啊,我是学声乐的。雨儿这才注意到自己的 语病,不由的脸红了红,闭口向前走去,男孩也没多问。 钟鼓楼不高,仅三层,没一会就爬到了顶层,小城已尽收眼底,小城没有高耸 的现代建筑,收入眼底的是连绵的瓦房,一条条小街在房屋间蜿蜒,就象一条条血 脉,时而有一两群鸽子盘旋在天空,精灵一般,带着清脆的哨声划破这一片静谧的 氛围。他和她坐在椅子上,默默地看着这眼前的一切。 你喜欢这儿吗?男孩问道。 雨儿没有立刻回答:我的母亲是生在江南的,后来随父亲去了北方,从小母亲 就对我诉说江南的城,江南的雨,所以我从小就很向往江南。现在我终于到这儿了, 我终于感觉到江南的那份安逸,那份宁静,我知道我是江南的女儿。天色渐渐的暗 了。 雨儿站了起来,我该回去了。 男孩说道:再听我弹一首我自己的歌吧。琴弦又震出了一个悠扬的旋律,雨儿 感到这曲子是那么熟悉,不知不觉中跟着呤唱起来, 有人说,月亮是蜜,甜甜的, 可是,那溶着月的酒,为何这么苦? 人啊,既然这酒是苦的,你又为何一饮而尽;人啊,为什么你说这酒不苦? 难道你的血液早已浸透了苦涩? 你说,心碎了,还能尝倒苦味吗?心碎了,碎成了月,难道,那酒里不是月而 是心吗? 喝光了酒,丢掉了杯,人啊,你为何不醉?要知道,一醉解千愁,你还是说, 心碎了,如何能醉?心碎了,杯碎了,月碎了。 人啊,为何摇头;人啊,为何泪流。 良久,雨儿才收起迷离的目光,注意到男孩诧异的目光,这是你写的歌? 是 的,喜欢吗?她点了点头,这几天,每天晚上我都听到这首歌。男孩的眼睛猛眨了 眨。 两人回到了小街,雨儿停了下来,就到这儿吧。男孩说道:你先走吧。雨儿第 一次感到这青石小街是这么的短,没几步就到头了。身后,又响起了吉他声,当你 和我随人群擦身而过,请你把思念写在脸上……入夜,邻院的人又弹起了那首《月 亮、酒、人》,但没有唱,雨儿知道,那是为她弹的,跟着轻轻地哼着。 歌声伴着小城沉沉的夜色传得很远,很远……从那天起,雨儿几乎每天都能见 到那个男孩,他们总是相约游览小城,每次,他们又总在小街分手,似乎是心有灵 犀,谁都不问对方的名字。 只是,在每个夜里,总有那曲《月亮、酒、人》从邻院飘来。 今天,翔托人带来口信,让晓风去一下,晓风这才想起来自己已有一个多星期 没去翔那儿了。 推开门,小屋里似乎经过了一场大劫,满地的纸,墙上、床上到处都是各种各 样的颜料,晓风几乎认不出站在他面前的就是翔,两双通红的眼睛,满头乱七八糟 的头发,十足的一个野人,一时间,晓风不知道说些什么。 憋了许久,翔才说出一句话,我画完了。晓风想了又想,只能淡淡地说:上是 吗? 恭喜你。 来,翔一把把他拉到屋中央,画放在那儿,一张白布蒙着。翔的手 颤抖起来,他脸上流露出一种混合着伤感、激动、喜悦等等各种情感的表情,他长 长的吸了一口气,拉去了白布。 这个夜里,雨儿第一次没有听到吉他声,第二天一下课,她就想快些去小街看 看,出了什么事情。刚出校门,就看到了翔,手中拿着一卷什么东西,她差点认不 出来他了。 翔朝它笑了笑,把那卷东西递给她。打开来,雨儿看到一条小街上,自己撑着 把伞在雨中,洁白的衣裙在雨丝中飘动,脚上穿着一双白色的凉鞋,尤其是那张脸, 简直惟妙惟肖,但一双眼睛前恰好有几串雨丝穿过,模糊得有些看不清,她没有注 意到,翔的眼睛里漂过一抹痛苦的神情。 一旁,翔说到,这几天,我一直在画这幅画,我希望你能喜欢。本来,我想带 一个朋友来见你,可他突然病了……雨儿没听清他说什么,她注意到一个熟悉的身 影在街角处一闪,急忙把画往翔手中一塞,顾不上对惊愕的他解释,说了声,对不 起,等一下便追了过去。 雨儿跑进了小街,男孩就象第一次约她时那样靠在墙上,雨儿走到他面前,问 道:昨晚你怎么没有弹琴?是不是病了?男孩的脸很苍白,象一张纸,他静静的、 死死地盯着雨儿的眼睛,我是来告诉你一声,以后我不会再到这小街来了。雨儿的 心象被针刺了一下,能告诉我为什么吗?男孩缓缓地闭上眼睛,我……他顿了一下, 长长地吸了口气,我烦了。 烦了?雨儿似乎没有听懂这句话。 是的,烦了。男孩一下子炸开了,烦了,你懂吗?我讨厌这座城,讨厌这些狭 窄的街,讨厌这些下不停的雨,这一切我已经厌烦透了,明天,我就会离开这,我 会另外找一个合适我的地方。雨儿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这一切似乎太 突然了,一切都象炸雷一样一个接一个地劈了下来。 男孩慢慢地转过身去,走了,只留下一声再见在寂静的小街上回响。 雨儿感到一点冰凉在脸上滑过,她狠狠地告诉自己,不能哭,我不能哭,我为 什么要哭,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不哭。当越是想那片冰凉就越扩越大。终于,她 再也控制不住了,一扭头,捂着脸冲出了小街,青石板上留下了一点一点的水珠。 翔迎面走过去。他看到雨儿捂着脸跑过来,推开他,冲进了学校。 画卷被撞了一下,掉在了地上,沾上了不少水。翔急忙拣了起来,心疼地掸了 掸,有些颜料被冲掉了,冲乱了。翔正在可惜,可突然,他看到,那双沾着水的眼 睛,竟然活了,混着水的颜料中竟透出一股灵气,一股熟悉的却又久违的灵气。那 夜,翔在画室里坐了一夜。 嘉盈担忧地看着自己的朋友,雨儿已在床上躺了两天了。翔刚刚来过,嘉盈感 到有必要对雨儿说一下。 雨儿依然睁着双无神的眼睛望着天花板,嘉盈犹豫了一下,在她耳边轻轻说道 :雨儿,翔刚刚来过,他要我转告你,他坐今天下午的车离开,不回来了。雨儿的 眼珠转了过来,似乎没明白她说什么。 嘉盈又说了一遍。 雨儿慢慢地撑起身子,他要走,为什么?又自言自语道:是的,他是该走的, 我要去送送他。说着,就要下床。 嘉盈看着她弱不禁风的样子,担忧地说:你的身体行吗? 放心吧。雨儿拍拍 朋友的手,小跑着出去了。 站台上很冷清,只有他们两个人。 雨儿平静地看着对方,问道:能告诉我为什么要离开吗?翔拂落落在雨儿肩头 上的一片落叶,又要下雨了,我一直以为江南没有秋天,现在我知道我错了,这儿 有秋天,还有些冷呢!他朝雨儿笑了笑,从包里拿出了一卷画,有些答非所问,是 吧。这是我为你画的画,希望你收下,留个纪念吧。 雨儿接了过去,翔长长地抒了一口气,其实,我一直在欺骗自己,我一直以为 我是属于江南的,但画了这幅画,我发现我怎么都无法画好你的眼睛,似乎总是蒙 蒙笼笼得。 直到那天,我送画给你的那天,水无意中沾在画上,可那双眼睛竟象是活了, 那天夜里,我想了很久,我终于意识到,虽然我喜欢这儿,但并不属于这儿,所以, 我要去寻找,寻找一些可能被我丢失的东西。雨儿点点头,我明白了,希望你能找 到。翔笑了笑,说道:我不太会唱歌,但我还是要唱首歌给你听,这是我的好朋友 晓风写的,可惜他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要不就可以介绍你们认识。他沉思了一下, 低声呤唱起来。 有人说,月亮是蜜,甜甜的,可是,那溶着月的酒,为何这么苦?雨儿呆住了。 人啊,既然这酒是苦的,你又为何一饮而尽;人啊,为什么你说这酒不苦? 难道你的血液早已浸透了苦涩? 火车一声长鸣,缓缓驶离了小站,低沉的歌声似乎依旧在空中围绕。 你说,心碎了,还能尝倒苦味吗?心碎了,碎成了月,难道,那酒里不是月而 是心吗? 喝光了酒,丢掉了杯,人啊,你为何不醉?要知道,一醉解千愁,你还是说, 心碎了,如何能醉?心碎了,杯碎了,月碎了。 人啊,为何摇头;人啊,为何泪流。 雨儿转过身来,两滴清清的泪挂在眼角,小城又笼在蒙蒙的细雨中,远方钟鼓 楼传来悠悠长长的钟声。 -------- 书香门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