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来读书 喜欢读点书,倒不是出于什么功利的目的,也不是因为古人说过:“三日不读 书,其人面目可憎”的缘故。我把读书纯粹当作一种生活方式,就像鱼儿离不开湖 海,鸟儿离不开蓝天,我也离不开自由自在的阅读。 提起“自由自在”,我想每个人都有些体会,其实,人生来就不是自由的。我们无 法选择父母,选择我们出生的年代和国度,因为地域和时空的关系,我们生来就抱 有各种偏见,生来就习惯以管窥豹。然而,读书可以改变这些,读书使我们重获自 由,使我们了解自己,了解世界。想想看,只要借几本书你就可以结识司马迁、曹 雪芹、蒲松龄,结识孔丘、王阳明、李贽,结识卢梭、尼采、别尔嘉耶夫,结识托 尔斯泰、海明威、马尔克斯……这是何等有趣的事呵! 想想看,在那个宁静的午后,你躲在书房里用素色窗帘遮住暖暖的阳光,呷一口淡 雅宜人的清茗,听一曲萧邦的交响诗,然后与这些人瑞中的人瑞“见面”,听其一 席言,读其半页书,每当这时候,你总有说不出的喜悦,别样的心情,于是你口占 一联:闲来读书,坐起看云。 A迷失在百年城堡 卡夫卡和马尔克斯,一个是西方现代小说的鼻祖,一个是拉美魔幻现实主义大师, 一个身居于工业文明高度发达的奥地利,一个出生在潮湿炎热的哥伦比亚,虽然彼 此身世迥异,生活环境也相差极大,但两人拥有同样卓越的才华和骄人的想象力, 同样地令人如醉如痴,爱不释手。 卡夫卡生于犹太家庭,本人是法学博士,在一家保险公司担任襄理,他上班的那幢 楼就在哈布斯堡皇宫对面,每天那富丽堂皇的宫殿像森然怪物似的矗立在窗外,使 人有种莫名的压抑感。物质发达的社会,精神却委顿到了极点,在这样高度机械化 的现代都市,个人变成了机器的某个零件。一复一日的紧张工作,日复一日毫无亮 色的城市生活,令每个人感到呼吸局促、思想枯竭。卡夫卡的精神世界也面临着枯 竭的威胁。这就好比一个人由于口渴而产生幻想,企图“望梅止渴”那样,卡夫卡 开始在自己的小说里寻找乐趣,寻找做人的尊严。他写某个人一夜之间醒来后,发 现自己竟变成了昆虫(《变形记》);他写某个军官制造了一部精密的杀人机器, 结果却把自己杀死了(《在流放地》);他写地质测量员K去一座城堡公干,城堡当 局却将他拒之门外,K想尽了一切办法,但始终不能进入近在咫尺的城堡(《城堡》)。 在卡夫卡的笔下,现代社会成了一座抹杀人性的迷宫,在那里你可以见到一条条拐 来拐去的通道,一间间空空的舱室(《美国》),但就是找不到一个“活生生”的 人!卡夫卡身后留下了四部短篇小说集和三部长篇小说,虽然他并不指望在这方面 出人投地,甚至还打算将它们焚毁。后来,多亏他的朋友违背其遗嘱,将他的作品 出版面世,才让我们这些日益感到“现代化”危机的人享受到了某种精神的解救。 与卡夫卡相比,马尔克斯则不同,他没有在大学里花太多时间,由于内战影响,他 中途辍学后作为一名报社记者四处流浪。在真实的生活中,他目睹了下层社会的苦 难现实和南美洲瑰丽的热带风景。如此境遇,使他才气勃发、思如泉涌。他跟着传 统作家的创作风格一路走下去,达到了魔幻现实主义的颠峰(《百年孤独》)。 《百年孤独》是一部奇书,里面那些绚丽多姿的想象和蛛网般的人物结构,编织成 一袭精美绝伦的巴洛克风格的长裙。小说中的主人公布恩迪亚上校经历无数磨难, 企图击败保守党,但他再聪明再有力量再未卜先知,也无法改变这个南美洲宿命般 的世界。 无独有偶,我忽然想起中国有部《西游记》,《西游记》里有个美猴王,也是顶顶 厉害的叛逆,但最后还是给唐僧念了紧箍咒,丧失了“猴性”。统统这些小说都是 以最不真实的手法,最最荒诞的故事,道出了最真实的事实,告诉我们在这个星球 上,在不同的国度,人们经历着同样的“迷失自我”! B梦魇里的张爱玲 有一天,朋友开玩笑说,如果我早生几十年,也许可以和胡兰成一争高低。我想, 我果真是爱极了张爱玲的冷艳,所以才着了魔似地读她的文字。张爱玲的文字精致 繁芜,透着淡淡的紫檀香,一如那种带有洛可可风格的清代云龙雕饰,总在不知不 觉中勾勒出一个繁华而荒凉的世界。小说里的张爱玲聪明之极,略嫌冷酷,生活中 的她却处处遭遇坎坷:先是家道中落父母离异,继母的冷眼使她走上了叛逃之路。 然后,在“孤岛时期”的上海,她像流星似地从天空划出,放射一道耀眼的光芒。 尽管如此,她没有感到幸福,她总是“在不对的时候碰到不对的男人”,胡兰成和 赖雅,第一个是忘恩负义的汉奸,第二个比她大三十岁的过气的左倾剧作家。张爱 玲太聪明以至太糊涂了,她收不住小说里的爱与恨,她放任她的率真成为她摆不脱 的梦魇。 张爱玲天生就是神童,三岁能背唐诗,七岁能写小说,然而,“当童年的狂想逐渐 褪色的时候”,她发现她除了天才的梦之外一无所有。我读她的散文是在中学的时 候,那时候,她的天才梦也多少影响了我,可是“成名要趁早”毕竟不是说到就能 做到的,张爱玲能毫不妥协地面对世界,她始终是个冷眼旁观者,现代文明的窥视 者,她把她的怨恨化作曹七巧(《金锁记》的主人公)的鸦片烟枪,化作一套领口 磨破的旗袍。(“我注意到《对照记》中的少女时期的张爱玲穿着一套并不合身的 旗袍,看上去显得有点寒碜,旗袍的来历被张爱玲交代得很清楚,是继母送的, ‘料子很好’,‘领口都磨破了’——请注意,前一句是继母说的,后一句则是张 爱玲的补充说明,补充说明泄露了张爱玲的天机,她记住了他人的恩惠,同时也记 得那恩惠的瑕疵。她向现实生活致敬,同时对他人说,不致敬也是可以的。”摘自 《万象》第三卷第二期,苏童撰写的《张爱玲让我想起了林黛玉》)而我却需要尝 试理解,不是像哈姆雷特因为理解而丧失行动的能力,是要在看到领口磨破的同时 看到旗袍的质地,毕竟生活是一种用爱来化解恨的艺术。 C余杰:介于鲁迅和李熬之间 最早看见余杰的文章是那篇刊登在《方法》杂志上的《向“牛筋”的牛津致敬》。 九九年去北京的时候,我又有幸在“风入松”书屋觅得了他的第一本专集《火与冰》, 据称该书在“出版前,曾以手抄本形式在首都九所名牌大学中悄悄流传”,因而当 时拿捏在手不免有如获至宝的窃喜,而读起来又有金圣叹所谓“雪夜读禁书”的快 意。 余杰在书中写道: “饭碗。饭碗就是那种毁灭人创造力、想象力、吞噬人的自尊、自信,却又让人活 下去的东西。金饭碗、铁饭碗、泥饭碗,饭碗的不同,也就是人的不同。” “生于清,当见雪芹;生于明,当见李贽;生于宋,当见东坡;生于唐,当见李白; 生于魏晋,当见阮籍;生于汉,当见太史公;生于周,当见庄子。世人面目可憎之 人多,欲与交游者,二三子矣!” “有歌唱权力的,往往并非夜莺,而是喜鹊。有写作权力的,往往并非大师,而是 御用文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喜鹊也成了我们心目中的夜莺。” 余杰刀笔生风如剑在手,读其一页犹如蹈身火海足履寒冰,似乎他正是那个从莲藕 中站起来的哪吒,脚踏风火轮一路杀向邪恶的龙宫。其实那年余杰才二十五岁,刚 毕业的北大硕士研究生,说来好笑,当时我豪气勃发,要不是听说他已经毕业了, 我还真想去未名湖畔的北大拜谒这位比我大三岁的少年文侠呢! 被称为“大陆第一个李敖”的余杰后来陆续出版了《铁屋中的呐喊》、《尴尬时代》、 《想飞的翅膀》、《老鼠爱大米》等书。我在千里之遥的上海透过白纸黑字,一次 又一次地接受精神洗礼。余杰就像是一只“牛蝇”,时刻鞭鞑着黑暗,读他的文章 有点儿像听窦唯的摇滚,在类似《垃圾场》的呐喊声里,我想到了当年作《狂人日 记》,以慰藉在寂寞里奔驰的猛士,使他们不惮于前进的鲁迅,余杰的老师陈平原 先生其实就是研究鲁迅的专家。 虽然,有时也觉得余杰的东西略显“偏激”,他常在字里行间流露出李熬般的狂生 之态。同时,批评人容易一棒子子打死,喜欢一个人又会忍不住捧到半空中,下笔 成文时总有种“唰唰唰”不暇思索的感觉。但毕竟,如果一定要区分的话,他的人 格远在某些曾领风骚的御用散文大师、感怒而不敢言的假道学之上。这是不可同日 而语! 余杰在他的“心灵独白”里曾有一段妙言: “顾城说:我想在大地上/画面窗子/让所有习惯黑暗的眼睛/都习惯光明。 我说:我想在窗子上/全蒙上帷幔/让所有习惯光明的眼睛/都习惯黑暗。 正视黑暗的勇气,是对光明的唯一的呼唤。缺乏这种勇气,光明只能像蜡烛一样熄 灭。缺乏这种勇气的顾城,逃到了小岛上,可耻地死去。而我生活着,挣扎着,艰 辛且苦楚。” 我想正是这种对光明的渴望,支持着余杰面对黑暗,由此,我更想起朋友的一句诗: “如果能点上一支负一百度的灯泡,人类就能看见真正的黑暗”。是啊,这个世界 多么需要“负一百度的灯泡”,多么需要余杰般直面生活的勇气呵!如果可能的话, 我们急需的不仅是一个余杰,而是千百个,甚至更多的余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