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方向 她望着酒杯中的酒。红的酒就象血,诡异而冷艳。她晃动酒杯,让红色液体顺 着杯子内壁滑动,慢慢形成一个旋涡,然后任由那血慢慢冷却。她昂起脖子,一口 气喝干了它…… 她醒来的时候,头昏昏沉沉的。一定是昨晚喝多了酒的缘故。她想。她摇摇晃 晃的摸进洗手间。刷牙,洗脸,给镜子里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扑上粉底……从洗手间 出来时她最后望了一眼镜子,镜子里的她又恢复了往日的清晰:炯炯有神的眼睛, 生动明媚的脸颊,鲜艳欲滴的樱唇。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感叹自己的化妆技术竟然 已经如此炉火纯青。她把桌子上的粉盒、口红、眉笔等统统扫进皮夹,转身出门, 走了几步,忽然记起今天是周末。她哑然失笑。看来昨晚的酒是真的喝多了! 昨晚。昨晚她的一个朋友出差回来,不知哪儿来的兴致,非要请一帮朋友们吃 饭。作为朋友从小玩到大的伙伴和结婚时的伴娘,她当然少不了。记得朋友正式嫁 人的那天笑她:“你看,我们一起玩大的女孩子中,你已经是最后也是唯一一个没 有进城的人了!”。她笑,然后她用那句时下流行的话对朋友说:“城外的人想进 去,城里的人想出来。我还没有厌倦城外的生活,干吗那么着急进去呢!” 话是这么说,可她看着身边的朋友们一个接一个嫁为人妇,最后只剩下自己孤 零零一个人,没有了叽叽喳喳的喧闹,没有了一起交流化妆技巧的伙伴,总感觉有 那么点冷清。有时一个人无聊的在街上闲逛,心血来潮打个电话约某个朋友出来吃 饭。结果对方怎么说,“不行啊,得陪老公呢!”。老公,老公!她几乎是把手机 摔进皮夹,同时心里暗骂:重色轻友! 其实,重色轻友也不是她那些结了婚的朋友们的专利。她自己恋爱的时候,不 也常常拒绝这些朋友们的邀请吗? 一想起自己的恋爱,她就忍不住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抽出纸巾慌忙试去眼泪, 迅速从皮夹内掏出梳妆盒对着镜子修补好因为泪水而毁坏的眼影。要坚强。她对自 己说。 要坚强。和小文分手时她也曾对自己这么说。可是那天当小文的背影消失在风 中时,她的泪早已如江河泛滥,冲垮了心中的那最后一道防线。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每个人都有自己那一份刻骨铭心的爱,即使这故事和 爱原来平淡如水。记不得是谁说过的话,也许是自己,也许是小文。和小文的爱就 是这样。没有轰轰烈烈的觅死觅活,也没有哭哭泣泣的悲欢离合。虽然每次看那些 台剧、日剧、韩剧后总免不了大哭一场,然后希望自己的爱也能一如剧中一样波澜 壮阔,可那最终只能是幻想。和小文在一起的日子,无非是逛逛街,吃吃饭,聊聊 天。有时候真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恋爱。小文就从来没有说过爱她的话。她曾经 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问起小文,可小文只是傻傻的笑而不答。这句话总不能由女孩子 先说吧!于是她和小文维持原样,谁也没捅破横在两人面前的那层窗户纸。谁都知 道她和小文在恋爱,只有他们自己还在那儿吟持。甚至到了两人分手的时候仍是如 此。 记得那天她告诉小文她要去另一个城市工作时,小文呆呆的在那儿坐了好久。 她本以为小文会留住她,可过了一会儿,小文的回答再一次让她泪水决堤。 小文一字一顿的说:“一路顺风。” 她常想自己为什么就如此脆弱,为什么总要用泪水洗面,为什么留在心中的忧 伤总比快乐多的多。她的坚强其实是靠那些粉饼、眉笔、口红伪装起来的。在那些 化妆品和日渐成熟的化妆技巧下,没人能知道她其实夜夜泪撒孤枕。 她靠在沙发上,怀里拥着抱枕。又是周末,一个人的周末,无聊的周末,苦闷 的周末…… 她打开电视。电视里正播放一部琼瑶的连续剧。剧中的男女主人公正抱头痛哭。 有人曾说琼瑶的片子都是用泪水和大喊大叫堆砌起来的。她赞同。但她还是常常忍 不住要看。这也许是女人的共性。女人都渴望爱情,尤其是那些琼瑶式的爱情。不 过她现在已经知道,如果自己真成了琼瑶故事中的人物,她或许早已变成神经质甚 至因为爱而自行了断了。琼瑶式的浪漫她承受不起。因为和小文在一起的时候她也 觉得没有浪漫,可一旦分开,她才真正明白刻骨铭心的含义。这种刻骨铭心远比琼 瑶的泪水更让她感到痛彻心肺。 她关掉电视,伸手去茶几上拿咖啡。咖啡杯旁的一张小纸条引起了她的注意。 纸条上写着:幸福的方向,上午9点。那是一家咖啡店的名字。几年前和小文分手 就是在这个地方。 她苦笑。纸条是昨晚在朋友家吃饭时朋友塞给她的。自从朋友结婚后,不知道 为什么,忽然对她的人生大事关心起来。隔不了多久,朋友总会丢给她一张纸条, 要他按纸条上的地址和时间去和朋友介绍的某个男孩儿约会。碍着面子,她去了那 么几次,可见过的那几个男孩儿没一个能令她有感觉的。到是那几个男孩儿,事后 总在朋友面前对她赞不绝口。可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约会也只能在一次见面一杯 咖啡一顿饭后就噶然而止,再也没有了下文。后来朋友终于忍不住了。总不能介绍 一个失败一个。朋友也得维护自己的面子,总不成为了她就得一次一次面对男孩儿 们的失望表情啊!朋友问:“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啊?”她回答:“小文那样的。” 话说出口后朋友和她都沉默了。两人面对面坐着只是搅动着杯子中的咖啡。 她永远忘不了小文。虽然和小文恋爱的日子淡如止水,但是和小文一起她永远 不会感觉寂寞。分手后她才发觉,以前小文总是能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及时出现, 而当时自己根本就没有这样觉得。也许很多东西只能在失去他之后才能发觉他原来 的美丽,才懂得当时没有珍惜是多么愚蠢。她不知道究竟是小文放弃了自己,还是 自己放弃了小文。当小文祝她一路顺风的时候,她想:完了。她离开自己的城市, 却在痛苦的回忆中和奔忙的生活中开始厌倦。最后她逃了回来。满以为这下可以和 小文再续前缘。可是,当她回到A市时,小文已经走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只知道他连原来的工作都已辞去。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命运吧! 命运捉弄了她,但她仍然希望命运能再给她一次机会,一次和小文携手步入礼 堂的机会。为了这个也许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机会,她选择呆在城外。 朋友在那次谈话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给她介绍什么男朋友了。不知道现在怎 么心血来潮又当起媒人来,还把纸条塞在她手中时不断叮嘱一定要去不然会后悔的。 后悔?她撇撇嘴。朋友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心里想的是什么。也许,朋友和自己 一样,昨晚也喝过了头。 她把纸条折了又折,折成一只纸鹤,然后她看着纸鹤在空荡荡的房间上空飞过, 心中隐隐有些作痛。算了,还是去吧,好歹和别人见个面,免得朋友的面子挂不住。 她拾起沙发上的皮夹,出门时掏出小镜子检查了一遍伪装,然后锁了门,下楼, 等公交车,上车,下车。 咖啡店就在马路对面,“幸福的方向”几个字清晰可见。 她望着“幸福”,心里酸酸的。和小文分手后她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有几次 偶然路过,她也是躲的远远的不愿靠近。她在这里失去了幸福,还能在这儿找回幸 福吗?她不禁又想起最后一次在这里和小文的别离。她站在马路边犹豫着,不知道 该不该过马路推开“幸福的方向”的那扇玻璃门。 要坚强!她对自己说。然后她深深的吸了口气,努力平和下自己的心情。她跨 上人行道,向“幸福的方向”走去。 她没有注意,一辆汽车正向着她飞驰而来…… 她躺在人行道上,感觉生命正一点一滴的从自己的躯体内流失。奇怪的是,没 有疼痛。 她的眼前出现了许多人的影子。先是爸爸妈妈,然后是朋友们和那些熟悉的人 们。就象电影中的镜头,一个又一个人在她眼前挥着手闪过。最后,镜头终于定格, 小文的影子出现在镜头中,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亮。她笑了。 一滴眼泪,顺着她的右脸颊慢慢滑下,冲开伪装,在她那原本就十分明媚的脸 上留下一道晶莹灿烂的月牙儿痕迹…… 他静静的坐在咖啡店里,心中始终有种怪怪的感觉。好象要发生什么事儿似的, 心绪总是不得安宁。 离开这个城市快三年了。三年后的今天,当他背着行囊从薄雾中走下车,他简 直认不出脚下的这片土地就是A市了。一座座林立的高楼,一片片独立成景的花园, 一条条经过括宽的马路……他一直以为A市还和他离开时是一个样子——忧郁的天 空,阴沉的大地,小家子气的市貌。可现在什么都变了,物已非原物,人已非原人。 他在晨晖中找到自己的家,洗澡,换衣,往口袋塞进一些钱,然后直奔“幸福的方 向”而来。 对他来说,“幸福的方向”是再熟悉不过了。这里就象一处舞台,上演了他人 生中最难忘也是最痛苦的一幕爱情悲剧。 难道,那次郁闷在空气中的悲离至今仍停留在这间咖啡店里,等着它的主人再 次到来?要不,为什么他会如此心绪不宁? 他摇了摇头,揉揉胸口,向侍应生要了一杯咖啡和几块点心,慢慢的咀嚼着往 日。 往日。往日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一间小屋,小 屋内有张床——双人的,床边有个梳妆台——给小艾,梳妆台旁最好还能有台电视, 可以让小艾看她喜欢的那些台湾、日本和韩国的眼泪剧。可是,这个愿望直到和小 艾分手也没能实现。他那时在政府当一个小职员。他算过,实现这个愿望至少要他 勒紧裤腰带三年又七个月。然而,他和小艾的恋爱只维持了两年零两个月,小艾就 走了。 他没有问小艾去那里。他想过,如果小艾爱他,她会留下的。可是,最终他错 了。 他曾发誓一定要在三年又七个月后实现他的愿望,然后,向小艾求婚。然而, 在经过两年零两个月后,他的愿望看来已经没有实现它的必要了。 小艾走了。他却陷入深深的痛苦中。他其实很坚强。在政府工作,他几乎天天 受那些尾巴后面带长的头儿们的气,可他面对小艾的时候,脸上全是笑容。他在日 记里写到:“就让所有的忧愁和悲痛交由我一人去承担,就让所有的快乐和幸福都 交由我爱的人去分享!”事实也确实如此,小艾从来就不知道他其实一直活在痛苦 的边缘,他也从不对任何人说起自己的不快乐。就连他的那个愿望,也只有他一个 人知道。很多东西在他心中埋的太深太久,压抑的他常常喘不过气来。有时候连他 自己都以为会支撑不下去,但他最后还是一个人挺了过来。因为有小艾,他的日子 最起码有一半时间是幸福的,他以为。然而,小艾走了。 小艾走后他几乎绝望。所有压抑在心中的哀愁就象沉寂的活火山突然爆发。他 的喜怒哀乐开始明显挂在自己的脸上,这引起了那些长们的不满,虽然他上班就埋 头干活,下班就躲进父母的家里。他决定离开。他找到领导,递交了辞职信。在领 导的追问下毫不掩饰对自己目前现状的不满。 他背起行囊,远离A市,应聘进了一家外企,从此开始新的生活。至少他自己 认为是新的生活。如果他一开始就在外企,一开始就不是在政府里拿一个月几百元 的工资,他的愿望就不会非要三年又七个月,两年零两个月内就能实现。如果这样, 他和小艾,也不会有最后的分离。 可是,一切都已发生,事实是——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如果! 他全部身心都埋进工作,希望借此忘了一切。可有些东西他能够忘掉吗?他走 在街上,心中时不时会产生一种期望。期望不经意间忽然在某个角落遇见小艾。这 种幻想陪伴他走遍大半个中国。然而,幻想始终是幻想。就象他听人说如果你连续 眨一千次眼睛,在最后那一次眨眼后,当你睁开双眼,你爱的那个人就会出现在面 前一样,他试过。可当他最后睁开又酸又麻的眼睛,出现在他面前的,却是肯得基 快餐店门口白胡子的肯得基老爷爷。他在愣了一下后笑的泪流满面。他搽去泪水, 向敬爱的肯得基老爷爷鞠了个躬并献上深深一吻。然后他推门进去,一口气点了一 大堆薯条鸡翅汉堡堡,一个人坐那儿拼命往自己嘴里塞,直到味觉消失,还在那儿 机戒的不断咀嚼、吞咽。 他开始失眠,一天真正睡着的时间只有不到3个小时。他不再写日记,因为每 天都是一个样子。他站在公寓阳台上,望着十九层的楼下,隐隐约约有种想跳下去 的欲望。夜深了,他仍然立在那里,望着霓虹独自闪烁,而街上空荡荡的了无人烟。 他感觉寂寞。 他感觉无助。 他感觉自己和深夜的霓虹灯一样,已经没人能欣赏。 爸爸妈妈打来电话,要他回去继承他们的房子,刚好他也有叶落归根的想法, 于是他辞了职,带着这几年积攒下来的钱准备回A市。 就在他办理辞职手续的间隙,他遇见了来这里出差的阿英。阿英是小艾从小玩 到大的朋友,所以后来也成了他的朋友。知道他要回A市了,阿英有些惊喜。她问 他什么时候回,他说了。他的行程只比阿英晚了一天。 那晚,他和阿英坐在一家咖啡店里聊了很久。有几次阿英有意无意提到小艾, 都被他马上转换了话题。一听到小艾的名字,他的心总是痛的。他想,也许阿英知 道小艾在哪个城市,但他觉得和小艾的缘分已尽,他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再去寻找 小艾。也许,小艾已经结了婚,有了孩子。他又何必为了抚平自己的伤口就去破坏 小艾的幸福呢?他走了大半个中国都没能遇见小艾,难道这不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经过太多的心理历程后,他开始相信某些力量。他不止一次去那些名刹,每次 都忍不住请和尚们给自己的爱情算上一卦。所有的卦都说他的爱永远只能埋藏在自 己心底,痛苦来源爱,痛苦折磨爱,痛苦失去爱,痛苦找不回爱。他对和尚们的谜 语似懂非懂,但他知道他再也找不回和小艾的爱情了。 那晚离开咖啡店的时候,阿英向侍应生借了笔,写了一张纸条给他。他拆开来 看,上面是:幸福的方向,上午9点。他问阿英怎么回事儿。阿英笑笑说:“给你 介绍个女孩子,绝对是个让你一看见就忘不了的人!”他也笑:“那也不用这么急 啊,要我一回去就去约会。”阿英向他挥挥手,然后故作神秘的凑他耳边说:“也 许那个女孩子就是小艾!” 小艾?他有些迷糊。小艾现在远在他乡,说不定早已成家立业了。他摇摇头, 对阿英的玩笑有些无奈。 他喝干杯中的咖啡,抬腕看看手表,时间指向9:03。他又摇摇头,对自己 今天一回到家就莫名的兴奋,心中还有种隐隐的期盼,然后一早就来到这里有些自 嘲。他结了帐,起身准备离开,刚走到门口,却感觉心猛的一揪。一声刺耳的汽车 刹车声就在这时候在他耳边响起。 他捂着胸口,推开玻璃门。就在他面前的人行道上,一个女孩子倒在一辆汽车 前。他摇摇晃晃走过去,看到了女孩子的脸…… 他倒了下去。明晃晃的太阳照的他再也睁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