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构一种 作者:路寓 1 今天真她妈的憋屈,让我碰到这事儿。操!你说气人不气人,我今天去买手 机卡,本来心情是挺好的。你们也知道的吧,今天的阳光真它妈的灿烂,本来我 还准备和小兰去公园转转,或许去动物园看看狮子蛇什么的……她一定会往我怀 里钻,多好啊!你说是不是?是不是?可偏偏让我碰到那王八蛋! 你说那王八蛋是谁?就是街角那家卖手机卡的小老板啊!你猜他做了件什么 事?我告诉你,你猜都猜不到!真是太可恶了,我长这么大还没遇到过这种事! 你说什么事?你别急啊,别急。你看我气的,我又得吃药了,药在抽屉里,帮我 拿一下。噢,不是。是那个褐色瓶子。对,就那个,你们也知道的,我这病啊是 老毛病了,一气就犯。这王八蛋。帮我倒杯水,杯子在那,桌子上。恩,就那个 ……好,坐下来吧,听我讲给你们听。刚才说到哪儿了?哦,我去那家店里买手 机卡,对,是这儿,我这记性真差!接待我的就是那王八蛋。当时我不心情好吗, 就顺手掏出一百块钱,让他给我拿张卡,他就到里屋拿了个小本子,上面写满了 号码,让我选。我选了一吉利号,没四的那种。他就到里屋去拿卡,然后跑过来 对我说那卡号已经被人买走了,当时我就觉的有点怪,但也没说什么,就换张卡 呗!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我又选了一个号码,你猜怎么着?不对,再猜。还不 对,我告诉你们吧,这号码终于有了。 别急啊,我还没讲完呢!怪事这会儿才开始呢!这时候那小子突然问我要钱, 当时我都懵了,还真的掏出钱包看了一下,这才缓过神来。我刚才不是给他钱了 吗?怎么这会儿他还问我要钱呢?不许笑!你们都不许笑!我就说我刚才不是给 你钱了吗,他来了一句你们知道是什么吗?妈的,你们一定猜不到,上帝都猜不 到。他说我不给你卡你怎么给我钱呢?你听听,多无赖的一句话,名摆着是抢嘛, 光天化日之下。操!你说后来怎么样了?我当然跟他吵咯,把老板娘也叫出来了。 那娘们态度真他妈恶劣,说什么谁拿了谁养孩子没屁眼,呵呵,我真想看看她养 孩子有没有屁眼儿。那小子怎么说?他能怎么说,死不承认呗。还 *** 装 出一副可怜相儿,说什么你说我拿的我不承认也不行啊。我当时都气晕了,周围 人都跑过来看热闹,里三层外三层的,把我热的……偏偏这时候老毛病又犯了, 没辙,就先撤了。不过临走前我留了句狠话:“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算帐!”你们 说这事我冤不冤?冤不冤?不过你放心,还没人敢欺到我老孟头上……我们是不 是兄弟?张扬,你说,是不是?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还有你,肖杰,你 呢?是不是?好,你们都是我的好兄弟,兄弟有难,你们能坐视不理吗?当然不 能,对吧。今儿晚上我一定要去讨个说法……你们能不帮吗?当然不能!好兄弟, 这就是兄弟!好,我们把这酒喝了,一同去找那王八蛋,要回那一百块钱,咱们 再喝酒去……来,干! 2 刚才大家都听到了,一个自称叫老孟的家伙唠唠叨叨地讲了一大通话,莫名 其妙的,是吧?别急,老孟就是这样的人,冒冒失失的,不顾我要从古典美学的 角度讲述这个故事的想法,擅自在这个故事开头就跑了出来,害的大家特别是那 些老读者们出了一身汗,真是罪过啊!我发誓,正儿八经的发誓,我一定把那个 叫老孟的家伙揪出来批评一下,写个检讨,到时候我一定让他念给大家听。 刚才大家从老孟的嘴里也大概知道了点什么吧,这个冒失的老孟被人骗(或 许应该叫抢)走了一百块钱,于是他决定和张扬,肖杰去找那骗子算帐。一百块 钱是小事,男人嘛,活着就是要争一口气,婆婆妈妈的像个娘们怎么行! 什么?你问我是谁?我是张扬啊,弓长张,抑扬顿挫的扬。 这个故事是这样开始的。那天我和肖杰说好到老孟家喝酒。我还特地跑到超 市买了一箱啤酒。 那一天的阳光特别的灿烂,我和肖杰走在路上还哼起了小曲儿。马路两旁盛 开着粉红色的樱花,像是羞涩妩媚的姑娘。矮小的灌木丛整齐地排列在马路两旁, 阳光照在它们身上,闪着迷人的金光。 春天来了。春天来了。我不是诗人,但嘴里却不停地念叨着这句,我觉的没 有哪句话比这句更富有诗意了。有首歌里唱道:“这是一个恋爱的季节,空气里 都是情侣的味道……”我不知道是谁唱的,但这歌词真是太棒了,让我忽然在一 个春天的午后想起了姚丽。 姚丽是谁? 我先卖个关子,不告诉你们。 一进老孟的屋子我就觉的有点不大对劲儿。事实也证明我的推测是正确的。 老孟正坐在板凳上,磨他那把心爱的藏刀。他一声不坑,机械的重复磨刀的动作。 从他那阴沉着的脸可以预感: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再说说他磨的那把藏刀,是三 年前我们一起去西藏旅行时买的,那会儿我们都还是学生。老孟是个爱刀之人, 他第一眼就看上了这把刀。他说它绝对锋利,是把绝世宝刀。我倒没觉的有什么 特别之处。刀鞘上有些稀奇古怪的图案,据当地人说这和宗教习俗有关。我搞不 懂,也没在意。但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许多年后这把刀会和我产生某种神秘而必 然的联系。 老孟总算是发现了我们俩的存在,眼睛里顿时露出了一丝光芒。他把刀放好, 招呼我们坐下。我带来了啤酒,肖杰则带来了卤菜。老孟说今天他要烧几个菜让 我们瞧瞧。我们仨中公认老孟烧的菜最棒。 “将来一定是个模范丈夫。”我们都这样说。 傍晚,天空中的彩霞像喷气飞机化过天际时留下的痕迹。肖杰在客厅里看电 视,我则跑到厨房当起了老孟的下手,顺便也学习一下。老孟熟练地挥动着铲子, 时不时的颠一颠锅,一副久经沙场的模样。他吩咐我拿盐拿糖拿醋拿酱油,这倒 不是他扯高气昂,只是老是会搞错,把盐当成糖,把醋当成酱油。他是个冒失鬼。 很快,所有的菜都忙完了,他拍了拍手,像个孩子似的笑了。 快结婚了吧?我问。 快了,五月份。 以后再想聚就不容易了。我笑了起来。 屁!照聚。到时候让娘们为我们烧菜。 老孟和我都一脸的坏笑。 这时客厅里传来肖杰的叫声。还不开饭?饿死了! 3 那天晚上我们喝了很多酒,差不多一箱子睥酒都喝完了。老孟喝的最多,也 最不清醒,肖杰其次。我喝的最少,也是最清醒的一个。老孟大手一拍,用满是 酒气的嘴述说白天的遭遇,虽说是稀里糊涂,但也算是声情并茂,说的我们都义 愤填膺,当即决定去找那王八蛋算帐。 街道上人已经不多,路灯孤独的照在我们仨脸上。一阵寒风吹过来,让我顿 时酒醒了一半,我有些后悔自己跟了出来。这本来就不关我的事嘛,再说,为了 曲曲一百块钱,跟别人打一架,多不值啊!万一搞出个人命来,那可不得了了。 我越想越后悔,禁不住偷偷瞅了一眼老孟。他一脸的凶相,脸庞在路灯的映衬下 显的格外可怖。乖乖,他手里竟然还拿着那把藏刀!那上面的图案在月光的映衬 下显的格外耀眼,像是用宝石镶嵌上去似的。 我帮你拿吧。我伸出手去夺那把藏刀。 不!他粗鲁地推开了我的手。 我拿的动! 他彻彻底底地喝醉了。这让我感到更加忐忑不安。五月份他将要结婚,如果 这时候出了什么事儿,小兰一定会很伤心。小兰是我们大学时的同学,和老孟在 一起已经有七年了。万一老孟出了什么事儿,她一定会自杀。不行,我一定要把 这把刀弄过来,绝对不能让它留在老孟手里。 我先帮你保管一下,过会儿就给你。我笑着说。 不行!他吼了起来,吐我一脸睥酒沫儿。 你他妈真不够意思,我们都陪你来找人了,你连个刀都不给看! 拿去,拿去,看个够! 我一把夺过宝刀,假装端详起来。这时候,我们已经走到了那家商店门口。 一个细眼正站在门口,抽着烟。他很瘦,穿着件灰西装,头发抹的油亮亮的,而 且还是个分头,两只细小的眼睛贼溜溜的盯着我们。 就是他!老孟吐了口口水,把脸凑到了他的面前。 你认识我吧? 认识。他一脸的平静,似乎对我们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 快还钱! 什么钱? 你下午拿我一百,不记得吗?! 我没拿。 你拿了。 我没拿! 你拿了! 我没拿!! 你拿了!! 他们俩都面红耳赤,而且声音越来越大,从低音区逐渐转向高音区,最后他 们的声音几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吼出来的。 你拿了!!! 我没拿!!! 操!细眼将烟头扔在了地上。 兄弟们,给我上! 细眼一声令下,从里屋跑出来五个人,对着老孟就是拳打脚踢。老孟本来是 抓住细眼的衣领的,但这时不得不连连后退。但他并没有被吓着,他身高约一米 七八,体重七十五公斤,可以说相当强壮。他逮住一个红毛猛打,这是他的经验, 以寡敌众的时候他就会专打一个,逐个击破。那个红毛被他打的不轻,满脸是血, 完全丧失了还手的能力。老孟也伤的不轻,他被另一个瘦高个儿踹中了要害,痛 苦无比,捂着那儿趴在地上。其它几个见老孟已经失去了战斗力,于是转而进攻 肖杰。肖杰哪是他们的对手,三下五除二就趴在地上了。然后他们几个人对着老 孟和肖杰一阵乱踢,嘴里还不停的骂着。这时老孟似乎恢复了元气,猛地掀翻了 瘦高个儿的脚,骑在那人身上一阵猛打,直到那家伙被打的面目全非、奄奄一息, 他才又被另外三个人拖了过来,按在地上。等待他的是一阵暴风雨般的拳打脚踢。 我想如果现在老孟照镜子,他一定认不出自己来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五个人始 终没有动我,也许是我手里的这把藏刀,让他们都畏惧三分。 老孟和肖杰已经趴在了地上,他们的身体软绵绵的,似乎骨头都被打碎了。 刚才被打昏的红毛和瘦高个儿这会也站了起来,加入了这场屠杀。 一滴雨落在我的面颊上,我抬头看了看,黑乎乎的,好像快要下雨的样子。 我想我有必要用这把刀来解决一下问题了。于是我朝那几个人走了过去。那几个 人正在享用他们的猎物,根本没有注意到我。也许他们认为我根本不敢那样做。 我轻轻地走了过去,可突然又觉的有点不对劲,好像哪儿出了点问题,转不过弯 儿来。于是我回头看了看,那个细眼正倚在门上,一脸坏笑地看着我们。 我恍然大悟。我拍了拍脑袋,笑了。我终于弄明白刚才为什么我一直站着不 动,为什么我会停住脚步,为什么我会觉得哪个地方不对劲儿。这会我全明白了。 我微微一笑,朝细眼走去。 细眼看我朝他走来,有些惊慌,但很快又镇定了下来。 “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这是我的地盘,你别乱来。”他最后几个字吐的 特别重,语气里明显带着可以商量的余地。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一个朋友。那家伙也是长的一对细眼。那时候他经常给 老师打我的小报告,打架时总是揪住我的头发不放,他还挑拨我和别人的关系。 他老是欺负我,那双细小的眼睛一直注视着我的童年。 我听见我对细眼微微一笑,说:“要你的命。” 也许只有半秒钟的时间,刀就戳穿了他的身体。我听见刀锋在他的体内发出 势如破竹的声音,我猜他的肺一定大出血了。可以说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死 了。我把刀从他的身体里抽出来的时候,血喷溅在我的衣服上,弄脏了衣服。他 倒了下去,抽搐着身体,那双眼睛总算瞪的比平时大了一点。 我抹了一下刀上的血迹,默默的说:“好刀。” 那些人还打的没完没了。于是我不耐烦的说:“别打了。都结束了。” 那几个人回过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倒在血泊中的细眼。过了半响才缓过 神来。他们相拥着把细眼抱了起来。 “快送他上医院。”瘦高个说。 “他已经死了。”我说。 “死了也得送。”红毛瞪了我一眼。 他们几个人抬着细眼离开了我们的视线。他们更像是抬着副棺材。 雨终于下起来了,唏唏呖呖的,打在树枝上沙沙作响。路灯依然孤独地伫立 在街旁,这是它的使命。原先有几个人站在远处观望,现在雨下大了,也都消失 的无影无踪了。夜终于静了下来,这是暴风雨之后的平静。 老孟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我跟前。 “他死了?” 我点了点头。 “快逃吧。”他从皮夹子里掏出几百块钱,递给我。 “不用。”我拦了回去。 “拿着。” “不用。”我又拦了回去。 “那快逃吧。” “这是把好刀。” “送给你了。你快逃吧。” 4 雨越下越大,在城市上空涂上了一层透明的薄膜。天空中泛着光芒,紫红色 的。没有一颗星星。我一脸茫然地走在街上,不知道该往哪儿去。西北风伴着冰 冷的雨水冲向我的脸庞,它们决定将我在这一夜彻底抹掉。 我走进了一个电话亭。关上了门。这儿温暖多了。我松了口气,哆哆嗦嗦地 抽出一支烟,点燃了它。烟雾在电话亭里弥漫开,它爬上我的身体,紧紧地抓住 我,麻醉我的神经。我看不见窗外,因为雨水已经覆盖了玻璃,将我和外界完全 的隔离开。 这是我的世界。哪怕只是一瞬间。 我拨了一串熟悉的数字。是姚丽的电话。 喂? 是我。 你在哪儿? 电话亭。 外面雨很大。你还没回家吗? 我杀了人。 你想甩了我? 我真的杀了人。 你在哪儿?告诉我你在哪儿?你快告诉我!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是哪儿。 你想去哪儿? 不知道。我不知道将去哪儿。就算今天知道去哪儿,还有明天、后天、大后 天,总有一天我会不知道去哪儿…… …… 我们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但在这段时间里,我一直 倾听着窗外再度洪水的声音。 再见。 我挂断了电话,掐掉烟头,竖起衣领,走出了电话亭。一个瘦小的身影消融 在夜幕中。 5 故事讲完了。我不得不跳出这个叫张扬的家伙的身体,继续讲完这个故事以 外的故事。本来这个叫张扬的家伙应该死去,他应该去找在动物园工作的姚丽, 然后他会在一次意外中被园里的狮子咬死。这只光荣的狮子在咬死杀人犯之后不 久,又咬死了一个天真无辜的孩子,于是亲爱的动物园园长不得不勒令结果了它。 姚丽因为包庇罪被判入狱两年,可不久她就怀了孕,被提前释放。听到这消息, 那个叫张扬的家伙在天之灵也该瞑目了,他总算有了个自己的种。故事情节本来 应该是这样发展的,可偏偏这样一来就有了个致命的疑点——张扬能躲在姚丽那 儿吗?这显然不太现实。我记的在《今年夏天》那部电影里,一个女杀人犯是躲 在动物园里的,因为她的情人是大象的饲养员。但她们是同性恋,关系特殊。在 通常情况下是行不通的。除非有什么秘密通道神秘花园之类的,但那太悬乎了, 我也没心思设计那些玩意儿。所以我不得不忍痛割爱,抹掉了那些情节,像圣埃 克絮佩里的《夜航》一样,故意地导向了虚无。 说到这儿,大家都明白了吧?张扬已经失踪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他 走出了我的视线,也走出了我所有虚构的文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