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曹操 作者:快刀丁三 白脸、一道直冲发际的红、狡诈、“奸雄”、丞相、“挟天子而令诸侯”…… 这几乎是所有老人、乡村土秀才、开蒙学童眼中最早的曹操。在戏台上,曹操的戏 份总是不重的。老生有诸葛亮,武生有赵子龙,花脸有张飞,丑戏有蒋干。最让人 尊敬的角色是关羽。乃至群英会上的周瑜,火烧连营的陆逊,也都因为年轻、“雄 姿英发”,一直有着更重的戏分,更多的看客和说客。 如果有好中坏三个等级的人物划分,那么,蜀汉是正面,东吴是中立,曹操一 派,必定是反角。《三国演义》的曹操故事,让人印象最深的,也是败走华容、割 髯裹头等狼狈的形象。他衬托着诸葛亮的睿智,赵子龙的神勇,张飞的耿直,关羽 的忠义。总之,这不仅是一个坏人,还是一个屡屡落荒而逃的乏坏人。 是配角、反角,是“乏坏人”。最后,这个形象还是讨厌的,咿呀咿呀地,他 唱的都是让孩童闻风丧胆、没完没了的腔调。在戏台下,曹操一出场,总有一群孩 童不约而同地“唉”了一声,声音里有叹息、讨厌的成分,尾音总是拖得长长的, 连绵成了一片。 但相对于秦桧、杨国忠等白脸人物,在乡村戏台边的大多数看客,对曹操似乎 总恨不起来。甚至,在每个人隐略的心里,这个人也多少是有些可爱、有些可亲的。 类似时迁、朱光年那样的白面小丑,他凭空地给戏台添加了几分热闹。 小时侯,也一直很疑惑,这样的一个人,自己为什么总是厌恶不起来?是受了 大人的毒了吗?还是因为他衬托了好人们有功? 进城后,离戏台远了。虽然这个城市的街巷,不时也有老人过寿、祭谢土地的 闽剧,乃至80年代中期,有一阵子手笔很大地要改革闽剧、复兴闽剧过。作家魏明 伦的《潘金莲》被改编了,一出《门槛刀痕》则让母亲看了哭,哭了看。闽剧热腾 地和街市融合在一处。 但闽剧大抵只是女人的和青皮老汉的。即便有青壮、学生真心地喜爱闽剧,那 也是不能说出口的。另外,一则戏台是临时搭的,太小;二则很少有历史戏;三则 年月发展了,家里有了电视机。对闽剧,我只是间或地看几眼。 疏远了戏台,也就疏远了曹操。但曹操仍不时地从陈旧的乡村和心底里冒出来。 最鲜明的一次,是一遍遍读着《笑傲江湖》的年月。看到杭州梅庄秃笔翁的书法时, 我愕然地看到了“三国蜀汉大将张飞的狂草”等字样。从此知道,张飞,未必就是 那个“黑脸叫喳喳”的人儿。原来还有几分风雅。 那么曹操呢? 渐渐地不仅读武侠小说。从戏剧到书本,一本60年代出版的《毛主席诗词》痕 迹深重。读到“……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时,心里被打动了一下。正是崇 拜毛泽东的日子,虽则注释仅仅说曹操是“割据一方的豪强”,在奸贼之外,又添 上了军阀的形象。但自然地想过去,会被毛泽东提到的人物,必定是有几分了得的。 因为毛泽东诗词,把黄公略、柳直荀等想成了不世出的英豪。同样,也因此活 生生地让自己相信,曹操如若是奸贼,也不是乏奸贼;如若是军阀,必然是大军阀。 在十四、五岁的英雄谱里,却仍然没有曹操的名字。 直面曹操,大约16岁。 怀着至少也是豪强、也是军阀的梦,在一个失学孩子至羞涩的零花钱里,挤出 了一套《三国演义》。过去几年并不是没有读过,但许是书来得不易罢,首先是爱 上了书中的每一个人物。忽略了吕布的下作,仅看到他的勇猛;忽略了刘表的无能, 凭空去想象他“八俊”的面貌;忽略了袁绍的小气,仿若他会盟英雄的气势,贯穿 了他一生的风骨。 同时也在旧书摊上淘货。《中国小说史略》评介:“他们都是自私自利的沙, 能够肥己处便肥己;他们又是妄自尊大的沙,能够称尊处便称尊”。却正是有意疏 远鲁迅的时候,并不以为然。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好!在四本古书里,这是最有风骨最 有气力的一首诗歌。随后,是天象的大变,盗贼的蜂起,国力的疲惫,政局的动荡。 “无谋何进做三公”,不尽狼烟西边来。三个卑微的青年寻找出路,桃园里的聚义, 都是我熟悉、喜欢、向往的画卷。 到曹操出场,就多少有些让人鄙夷了。先是不顾场合地指点人事,被轰出;再 是当了一回拙劣的刺客;而后是逃亡、路见陈宫的故事。 这是一个无力、用尽小聪明、上窜下跳、自以为是的倒霉蛋。这就是曹操。 在流亡中,他以怎样的风骨和形象激动着陈宫,让陈宫去抛弃官职和家庭?他 为什么一副毫不掩饰的、活脱脱流氓相地放言“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 他自幼狡诈自私,怎么又在20岁的时候,以“举孝廉”的道德面孔步入仕途?他更 多地是文士,但怎么那样激烈地要去当一把刺客? 一个深夜,闲闲地又翻着《三国演义》的时候,这样的一些念想突然冒了出来, 并且不可抑制。 一个顽劣、热中小聪明的孩童,怎样在几年时间里摇身一变,强逼着自己走“ 举孝廉”的路呢?在手上略有权力之后,又怎样多少令官场老手耻笑地、有些天真 地设五色棒,去整饬小城风气呢?在盗贼蜂起、天下大乱时,他为什么依然天真、 依然不世故地要以一己身躯,去博取一个刺客的声名呢? 这样的路途和人生,使他30岁的那个夜晚,那个震世骇俗地喊出“宁可我负天 下人”的夜晚,显得更加的烟波诡异。我看到了一个分裂的曹操。 在意想中,似乎目睹了曹操与陈宫的辩论。 真亦假;如果说这是欺世盗名,那么,世原本可欺,名本来即盗。 陈宫说:你只有一点忽略。忽略的却是至大的。那就是天地自然的本体,万世 不替的法则,那就是道义。你关注的是你个性的张扬,我关注的是道义的传承。道 不同,不相为谋。 曹操说:在行刺的刹那,我顿悟的,正是没有天的不变,道的不易。我发现自 我为人,蔑视的就是道貌岸然的刘汉面谱。在岁月的流逝中我不断湮没,又皤然顿 悟。我坚信的是奉天承运。我个性的张扬,正因为我与刘汉的格格不入。 陈宫说:你成则为奸雄,败则为小丑。 曹操说:我成则可数风流,败则亦为侠客。 随着陈宫的匹马出走,这一夜,与曹操决裂的,不仅是陈宫,还有刘汉400 年 的衣冠顶戴。这是一种人生的自觉,但无奈,他只有自己一个人,要一个人去与400 年传统,千万民众去抗衡。 张扬个性的代价便是如此。 这一夜后,曹操复杂了。 在家乡谯县,数百子弟被他召集到祠堂。这是刘汉传统的栖息之地,亲族与血 缘也是。数百子弟中,有脑后长了反骨、认为天下不可无曹操的曹洪,但也有处世 谨慎的曹仁;有一心救助刘汉的知识青年,也有单纯暴躁的尚武农夫。 在祠堂,曹操一定发挥了他天下无双的辩才,使各各不同的数百子弟,简单纽 带在亲族的香火中。另一面,曹操戏弄了一回他所置身的祠堂,曹洪受他的派遣, 去汇合多少年来他羞于启齿的另一家族夏侯家。 血缘与归属在这里汇合,化做权力;生与长在这里汇合,化做一个独立的人。 然后,他引领着那些混沌未开的青年,开始了自己一个漫长的远征。 一路上,盗贼、农夫、流氓、义士、知识分子、旧官军、小商人、秘密会社成 员……不断地加入这个队伍。队伍日渐庞大,也日渐复杂。但他总是自信,自信在 这一千华里的路途中,他能够改造、融合这个队伍,使它变成自己意志的延伸。 队伍有几千人的时候,血缘、亲族归属、义气、个人魅力、乃至提前的封官允 诺,都不够用了。如何凝聚自己的队伍?他轻率地也打出了“匡扶刘汉”的旗帜。 他要借传统的旗号,去做奉天承运的事情。这正是令陈宫愤怒的地方。在短暂 的平衡后,冲突的一生又展开了。对曹操,这注定了,冲突是他的常态。 这一夜后,曹操也纯粹了。 “初期会盟津,乃心在咸阳”的时候,确乎,对于刘汉传统,他还有留恋,还 有信任。在峨冠顶戴、仁义道德的说辞中,他也质疑过自己是不是一个流氓。但“ 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的道路上,偏偏又只有他这个流氓,才略具一些侠客的 气概。 他输掉了几千人,但赢得了彻底的自觉。很好,很够。 个性的张扬,需要实力的奠底。在大化笼罩而又心照不宣的刘汉传统残余中, 实力才是硬道理。短暂的时间后,他找到了一个优良的平衡点剿灭邪教。 百万邪教在几月时间被荡涤一光。30万降匪成为部队的主力,并在他的意志下, 被重新训练。但仅仅是为招兵买马吗?从安徽到山东,他不断地回想自己和陈宫的 对话。我是为大道,还是为权力? 从安徽到山东,一千华里的行军,如果说原本,在祠堂的誓师与出征,确乎只 是为权力的话,那么,行程的目睹,则让他发掘出了壮丽的悲悯。他写出了“生民 百遗一,念人断人肠”的朴素情绪。 他以送葬的挽歌为载体,只有《韭露行》、《蒿里行》这样的标题,才能负载 浩劫一般的史实,自己伤时悯乱、大悲大痛的心境。 这不仅是生民的挽歌,留恋传统时代的自己的挽歌,也是刘汉传统的挽歌。 在文学的形式下,自己一生迷茫的“大道”,渐渐明晰。原来,陈宫的质疑是 可以不去理会的。千秋功罪,谁能评说?道在生民,道在自己,结合生民与自己的, 是个性的发掘和张扬。仅仅如此,如此而已。 他的目光更加朴素,更加平等。他写《苦寒行》,目光透过大雪纷飞的太行山, 不拘泥、不掩饰自己盼望回到平安喜乐日子的凡俗欲念。他照拂着一个疲惫之至的 少年士兵,似乎望见了游戏好事的往昔自己。他写《却东西门行》,关于征夫、行 役、思乡、盼归,以最深切的同情,去注视着那些蝼蚁一般的人群。 一路地走和征战,直面的,除却山河、苍生,就是自己。而不需要幕僚、手足、 妻子、文友这样的媒介。他走过苦寒,获得大道。他成为一个异端的志士。 在手握重兵后,他就以令人不能容忍的恶劣,去凌辱刘汉传统,去让自己成为 不世出的奸雄。这是对陈宫们的轻蔑和讽嘲。 “天下英雄,使君与操”,不是对刘备的抬举,而是对自己处境的敏锐。刘备 就是他一生必须面对、必须作战的传统的化身。于是,尽管小气、腐朽、虚伪、混 杂着道义与无耻,却仍然强大。他自信,然而也知道,凭一己之力,他也有可能被 湮没在这样的背景中。 于是,他不杀刘备。他把刘备当作一个对手,而对手,是必须尊重的,也是必 须在人生与历史的角斗场上去杀死的。 但在青梅煮酒的菜园,他还是要告诉刘备:你不如我。 “挟天子、令诸侯”,姑且不论政治上的深谋远虑,至少也是一个让陈宫、刘 备们有苦难言的恶作剧。是一个辛辣到尽头的讽刺。所有的面目与画皮在这里被盘 剥干净了。 盘剥后,他就赢定了。这是一种心理的赢。是自信。自信加刀,是真正的天子 之剑。 他的谋士程昱,与他一样,在官渡决战开始前,就以“十胜十败论”,预言了 中原的归属。 这是人对灵位的胜利。 官渡决战,决战官渡。在那狭窄的平原、河谷间,几十万疲惫的生民对峙着。 但所有的精彩,事实上都在他一个人独处与煎熬的心中。在从骄傲的无赖到冷 酷的决心中。甚至在他恶毒的“借头收心”计策中。他知道这会被后世的刘备陈宫 大书特书。但无所谓,莫非你们没有借过头? 五千子弟在他的马和剑的引领下,以火为辅助,让七万人席卷了河北。 河北后,轮到了安徽、苏北。 他尊重刘备,但他怜悯陈宫。于是,在苏北,他痛快地让陈宫去死。让他一死 以了结摆脱。 饮马处,已是长江。 北方的生民渐渐拢聚,生产渐渐恢复。官田民垦,让北方又开始有了人烟。 在漠北辽东的朔方征服中,他是否面临过爱情,或者是单纯的色欲?那个邹姓 寡妇,使他失去了长子、爱侄、侍从、马匹。但他似乎没有后悔过。 是爱情罢。不久以后,他让自己的次子,也娶了一个美丽的寡妇。 古代大人物的爱情,总是这样的淡,总是只有三两句话、很容易让人忽略掉的 痕迹。然而好色的名声传扬着。苍蝇和书虫,总是以这样的名义,诋毁着一个独立 的人。 是爱情罢。不久,他似乎孤独了。这是一个征服四野、功业风流的人,一个爱 人已远去的中年男人,凡俗的孤独。 孤独不可怕,然而高处的寂寞,却吞噬着他健壮的心。他需要朋友,也需要文 学。只有这些,能让他摆脱寂寞。于是,他写出了《短歌行》。 毕竟是中年了,在15年的征战中,又见多了离别和死亡。此时,死亡的阴影, 开始笼罩着自己的生活。 在舞女、文学、朋友与白酒的气息中,他感慨、徘徊于对人生的留恋与对死亡 的探究中。在“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的人世背景下,一面是“慨当以慷”,另一 面是“幽思难忘”。他感伤而惋惜。于是去寻求这人间的物证。 他先是以为这物证是酒。“何以解忧?惟有杜康”。但酒毕竟只是使他短暂地 回避了那幽思、那死亡。酒,并不是物证。 于是物证就转化成了友人、知音。在友人和知音的伴同中,或酒、或音乐、或 文学,那瞬间永恒的感动满足,是不是人间的物证呢? 其实他依旧怀疑。但,这是他喜欢、热爱的生活方式。“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即便友人和知音更不时地唤醒自己的幽思,让自己“忧从中来,不可断绝”,但它 毕竟是极致的欢乐,是颠峰的感受。 于是,他谦卑了。他寻求天下文学之士、抱负青年的聚集。他要不断地感受那 极致那永恒。一个人与自然对话的情境,毕竟是青年时的。 许多人把《短歌行》当作曹操寻求羽翼的篇章。其实,权势的功利,断然不能 缔造这样的千古美文。源于自己的高处不胜寒,源于时光,这才是《短歌行》。 以邺下为中心的文人集团,渐渐形成了。 在邺下,渐渐崭露头角、并成为文人集团中心的,是他的两个儿子。此时的曹 操,一方面是统帅,另一方面,则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他关注着孩子的胸襟、抱负、 追求。或者,这是因为对那样的男人来说,当直面死亡后,继承,已经成为康健人 生的目标? 大多数庸常的人,只能追求血缘的继承;然而对于曹操来说,血缘之外,应该 有人格、意志、思想乃至自己对宇宙万物对文学这种表达形式的传承。是生的面貌, 在后来者身上的传承。于是,他时常询问几个儿子的志向,何为文?何为将?何为 人? 在迷惘的青年,孤独的壮年之后,他来到了丰盛的晚年。邺下文人集团确乎是 他播种的种,也为他带来丰硕的果。这里不仅是什么蔚为壮观的“建安文学”的图 景,不仅是使文章真正地成为“千古事”的传奇,还在于他,曹操,一生始终年轻 地、在“契阔高谈”中活泼泼地、满是生机与激情地面对暮年、达到顶峰。 不久后,他写出了《龟虽寿》和《观沧海》。 《龟虽寿》从对功业的蔑视,到对生活方式、极致展示自我的肯定,折射出了 一个伟烈丈夫的积极与满足。还有伤感,那伤感仍旧是发端的情绪,是对自己一生 功业“腾蛇”是他的自喻终究化作土灰的伤感。但伤感毕竟已经渐渐淡去,他,仍 然“志在千里”,仍然“壮心不已”。 蔑视功业,因此也蔑视自己多少小儿女形态的伤感。这就是此时的曹操。然而 不仅于此。“盈缩之期,不但在天”,这说的何尝是身体的保养,对长寿的追求, 这说的何尝不是继承?身躯化做土灰,然而自己未必,精神与魂灵未必,风骨与人 格未必。 对苍茫的宇宙,广漠的人间,当有了这样的心境后,他感激、满足、谦卑。他 “幸甚至哉”,于是,对《龟虽寿》的最初伤感,反复探求,也就变成了“歌以咏 志”。 诗就是歌。这样的曲折明朗里,我读到了曹操雄健的人生解释。 然而还没完。他还要上询星汉,下问沧海。他还要让自己与自然万物交流融会。 于是,一种老庄失之大气、孔孟乏其寥廓,后儒较之拘泥陈腐、今人较之浅薄寒碜 的通达与神采,最终在《观沧海》里得以归结。 观沧海,在大部分曹操的诗篇中,我是较晚喜爱这一首的。它太苍劲有力,同 时缺少了一些建安特色的浅显通俗;它几乎没有再创造的痕迹,没有建安结构的以 直爽为面貌、以精巧大气为神韵的特征。似乎,曹操老了,见得太多了,想得太远 了,功业也足够了。此时,他只能以直观的素描,辅助以晦涩的感悟,去表达自己 对自己一生、对人生的理解。 它太直观。“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几乎没有任何赋比兴的技巧;它太隐略, 几乎没有对“沧海”景象的描写。而在一个日渐积淀了审美知觉的后世,景象与感 受的融合,几乎是不可切割的。 但这是有关宇宙人生、自然个体、素描感悟的大气诗篇。是的,它摈弃了曲折 反复的心态与感受描写,但底下潜流的,是空明的自我肯定;它缺少伤感朴素的人 间留恋,但有关自己一生的,有关自己与自然、星汉、沧海汇合的,是他那海一般 的襟怀、天地一般的感触,最直接有力的笔触。 他有意淡化了人间、伤感。但没有淡化的,是自己这个一直重视的个体。是天 地,这个始终身处的存在。在这里,它们融为一体。 公元220 年,在许昌日渐繁华的街道上,小商人、走卒、衙役、农夫、无事的 老汉和生非的青皮,都在悄悄流传着一个消息:那个奸雄,死了。 散布在城中的间谍,也以加急公文的速度,把消息传递到建康、成都。 浩大的葬礼被迅速地筹备着。但除却邺下略有伤感、魏王府几人哭泣外,葬礼 虽然奢华,却没有多少悲痛。 或者,这也是这个从前的顽童、孝廉、刺客、流氓、豪强、诗家、哲人所盼望 的? 死,对于他来说,实在只是步入那万物的循环。哪怕一生所计划颠覆的刘汉传 统,最终失败,也是不足惜的。正是在这样的路途里,他终于成就了自己,成就了 风流。 这一天不知道是春和日丽,还是狂风暴雨,毕竟也只是一个在人间的、凡俗的 人物的死亡。他牵引不了天地的反应。但后世的史家,大多庆幸于他的死。于是, 这变成了一个大欢大喜大庆大祝的日子。 于是,在后世的戏文里,他也就变成了一个白脸的、多少被戏说的、点缀的、 有些可笑的人物。 他或者能预料到?甚至,在他和陈宫对话的那一夜,就预料到了?那时还不过 30岁的年龄,还对人世和历史有着许多幻想。但真的,那时起,他就不在乎了。死 去何所道,托体共山阿。何况评介?何况乡间的戏台? 他有过程,有自己,够了。 他源于高度的自信,并精于其道的自觉。够了。 大丈夫,当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