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有没有听到什么?”钟魁竖着耳朵听。 “好象是外面巷子里有什么翻掉了。”钟檀也动了动耳朵,“要不要去看看?” “去得了吗?”钟魁抓抓脑袋,无可奈何地问。 亲戚家的妹子,手正紧紧地牵着他们的后衣襟呢! “你去和她说!”钟三爷瞪着老四。 “不是你和她比较熟吗?”老四看上去笑得憨憨的,“三哥,我这人没什么人缘的, 这位又不是自家妹妹可以随便逗,还是你来哄吧。” 钟檀看钟魁的眼光怪怪的,近乎于耳语地问:“不是你相中的吗?” “我有么?”钟四爷的表情很莫名其妙,“明明和我没什么关系。” “你……”钟檀呆了呆。 乔大小姐用力往后扯衣服,嘟嘴叫道:“你们别想找借口溜!我出来一次容易么?” “本来就不该出来罢?”三爷不耐烦地挣开乔湘影拉后襟的手,转过身来,不那么 客气的教训:“堂堂侯爷家的大小姐,不是该坐在闺房里绣绣花剪剪纸什么的?” “我有绣花剪纸啊!”乔湘影见拉不住了,索性连扯着四爷的手也放掉,底气很足 地回应三爷的指责:“现在无忧正穿着我的衣服在家里绣花呢!谁能说我没有好好做侯 爷家的大小姐?” 好不容易得了自由的钟四爷赶紧退开几步,想起先前去乔家时似乎见过叫无忧的大 丫头,年纪较小,好象是大小姐的贴身婢子,看来,除了服侍这个难缠的主子外,在大 小姐偷溜出门的时候还肩负着当替身的重担。不过,印象中乔荆江并没有提过他妹子有 往家门外跑的毛病,正相反,在大姑爷的话语里,对于有个十分守礼的妹子是相当骄傲 的,就算大姑爷看走了眼,聪明的大妹子嫁入乔家这么久,日日与小姑相伴,不可能也 看不出来。这位乔家的大妹子,莫非最近才染上跷家的毛病? 耳边不停地传来老三和乔家妹子针锋相对的说话,一个教训另一个要讲规矩,另一 个反讥说如果不懂怎么把规矩守得好看又不会碍事的话就免开尊口。四爷没趣地站在一 边,拿左手五个指头对右手五个指头,再拿右手五个指头对左手五个指头,无聊地对了 几遍之后,发现这二位毫无意义的斗嘴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再听下去,发现除了更 无聊不会有任何收获也不会有任何进展。 “还真是针尖对麦芒呢……”四爷没趣地举起袖子,嘟哝着走上前,伸手,隔在老 三和乔小姐之间。 老三闷闷地问:“你要接手?” 四爷递上一张和事佬的笑脸:“我哪有那个本事?既然乔妹子好不容易来了,也不 好就这么轰她回去,不如三哥就带她在宅子里转一圈,让她瞧瞧鬼吧。” 钟檀翻白眼:“哪来的鬼给她看?” “就是没有才要她亲眼确认一下,反正咱们说破了嘴她也不会信,不如让妹子自己 去看。” “为什么你就不能带她看?” “我跟她不熟。”钟魁向后退两步,低头,双手作揖,笑,“有劳三哥。” 喜全在一边看,用肘捣捣喜福,问:“四爷好象没安好心眼,难不成又在算计我们 三爷?” 喜福茫然不解:“会吗?” 喜全点头,脸色沉重:“会!三爷真是太老实了。” 喜福更不明白了:“那你为啥不提醒三爷?” 喜全看看天,看看地,再把眼光看到别处去:“因为……四爷好象也没安坏心眼。” 门打开,老袁头十分幸福地迎出来,愉快地弯腰行大礼,嘴里说着问候的话:“侯 爷也到了?” “也?”钟离停下迈进门的步子,“谁在这里?” 老袁头赶紧接下侯爷手里的马缰,回答道:“三爷和四爷,还有咱家的亲戚,听爷 们和她的谈话,好象是乔家的大小姐。”他用眼角迅速扫了一下躲在马后披着长衣的那 个丫头模样的女子,他觉得有点不寻常,不过这不关他这个下人的事不是? 侯爷挑了挑眉峰,有一点不愉快的表情泛起在脸上,不过并没有持续下去,他将马 缰又收了回去,令道:“你不用伺候我,先带玉钏姑娘去门边的耳房候着,别让他们看 见。” 老袁头应一声,弯腰过去请站在马后面的女孩儿,那丫头模样的姑娘赶紧向他还礼, 急步跟他走。走过侯爷身边时,侯爷说:“等等。”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来,对玉钏道 :“你先收拾一番,等人散了我自会叫你出来。”又嘱咐老袁头:“她若要针线什么的, 一并借予她就是。”玉钏和老袁头分别应了。 待老袁头带着玉钏闪进门边的耳房后,钟离牵着马,慢慢走进大门里去。绕过照壁, 见大院中站着两个人,是老三的小厮喜全和老四的小厮喜福,两人听见老袁头去开门的 声音,知道是有人来,没料想进来的是家主钟离,都吓了一跳,赶紧过来牵马行礼。 钟离问:“还有三个人呢?” “回爷的话,三爷带乔家小姐在看鬼,他俩没看一会儿就会吵,四爷只好一路跟着 劝呢。”喜全拴马去了,喜福只好硬着头皮上前答话。 “叫他们过来见我!”大爷板起脸命令。 喜福打了个寒战,撒腿就跑,没多会儿,就把两爷一小姐给找了过来。 有外人在,钟离不好发作,首先客气地问:“不知乔小姐何事到访?” 乔湘影忐忑不安。 适才喜福惊慌地跑过来报告说老爷来了,好象有点生气地在叫他们过去,听到这话 钟三钟四都紧张起来,虽然不是钟府的人,可是从嫂子那里,湘影没少听说这位当家大 哥的事,又听自家大哥说过那是个严厉的人,不免让偷跑出家的乔湘影在乍听见钟大爷 名字的时候有点害怕。钟檀觉得奇怪,边往前院赶边问钟魁:“大哥为啥要生气?”钟 魁含糊不清地回答:“那个……他昨儿说不要我再查这院子的事……”钟檀心中一下子 明白过来,气不打一处来,紧追几步,冲跑在前面的钟魁就是一脚。长这么大,钟三还 是第一次出手教训钟四,不过钟四自知理亏,拍拍裤子上的灰,笑道:“已经是一条绳 上的蚱蜢,现在后悔也没用。” 现在,在老大的问话下,乔大小姐手足无措,钟四爷发现除非是自己跳出来接刀, 今儿的很多事混不过去,大哥虽然一向对自己宽容有加,可他当真板起脸的时候,是根 本不能用嬉皮笑脸蒙混过去的。 钟魁低头上前一步,小心地替大小姐回答:“是这样,大妹有喜了。” “什么?”正如所料,大哥脸上跃出惊喜的神色。 “乔家妹子出门替大妹去烧香谢佛,半路上遇见咱们了,就顺便给咱们来报信。因 为乔荆江昨儿回去说起这老宅的事,乔大妹子说既然家里有喜事,正好过来带着喜气给 这儿冲冲。”钟魁抬眼看大哥的脸色,看不出他的反应。钟魁继续解释:“虽然大哥昨 天说过这儿的事是闹贼,可以不用再管了,不过乔家一番好意,小弟想总不能扫了人家 的兴,所以就……” 大哥嘴角挑起来,似笑非笑。 三个弟妹都不安地等着老大发落。 “你以为我会相信吗?”钟离问。 钟魁只是笑。 另外二位也陪笑。 钟离当真觉得有点哭笑不得。 大爷想了想,问:“大妹有喜的事儿,现在是不是已经报到家里?” 钟魁点头。 “那你们还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回家去!”大爷教训道,“把什么事都交给你 们二哥去处理,就没想过分担一下?你们也都老大不小了,怎么就知道玩儿?” 两个弟弟讷讷点头。 “先把乔妹子送回去。”大爷背着手看着灰溜溜向外走的兄弟们,提醒道,“不要 失了礼数。” 那三个小的不敢多话,飞快地带着小厮们奔出门去。 钟离摇头,叹气:“一群精鬼!” 算了,难得糊涂…… 匆匆退出门来,三爷的满面怨气让他看上去就象是在火上烤的栗子,滚烫的栗仁随 时都要从被烤脆的硬皮中爆出来。喜全和喜福何等伶俐?自觉离开三爷几步远,躲到四 爷身后跟着。钟魁对小厮们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可是又能怎么办呢?毕竟放那把烧栗之 火的是他钟魁,钟老四不是个管杀不管埋的人,当然得义不容辞地出来收拾局面。 “就算我们赶着回去,也帮不上什么忙。”钟魁召唤钟檀,“所以三哥不必走得这 么急。” 钟檀陡然收住脚,恶狠狠地盯着钟魁,很不解地问:“你的脸皮怎么这么厚?还敢 找我说话?” “三哥啊,在外人面前还是给我留点面子吧。”钟魁笑眯眯地用手在下面偷偷指了 指跟在后面的乔大小姐。 虽然很不想给老四这个面子,不过对外一定要保持钟家体面的教诲在三爷脑子里已 经根深蒂固,听到老四这么低声下气地哀求,老好人钟檀一时倒也发作不起来。 “刚才咱们一激动就想去看大妹子,结果被乔家妹子给拉住了,后来我一想啊,幸 亏被她拉住,否则咱们就这么冲到乔家,不是很失礼的事吗?大妹现在毕竟是留候家的 媳妇,咱们这些男眷怎好说见就见?”钟魁慢条斯理地说,“要说现在回去嘛,二爷肯 定什么都安排好了,轮不到咱们插手。接下来要等十个月才有外甥可抱,咱们现在又能 有什么可忙?” “就算这样,大哥已经把我们赶出来,也没必要再留下。”钟三一拂袖子,仍是闷 头向前。 “可是……为什么要把我们赶出来?我们自个儿转自个儿的,又不碍他的事。”钟 四跟在后面,边走边琢磨,“再说,也没必要发火吧?” 跟在两位亲戚大哥后面的乔湘影哼一声:“嫂子还说钟大哥怎么和蔼可亲,怎么宽 容大度,要我看,比我爹还能摆架子呢!” “别瞎说!”三爷生气地扭过脸来喝道,“还不是你不顾大体跑到别院来?一看就 知道是来胡闹的,不生气才怪!四弟那一番胡扯鬼才会信,大哥放我们走,已经很给面 子。” “喂!喂!明明是生你们的气,为什么扯到我头上来?”乔大小姐非常不快地叫起 来。 眼看天雷又要勾动地火,钟四爷一步跨到两人之间,堵着耳朵叫道:“二位可否先 听我说?” 没想到这二位对打岔的钟魁竟不买帐,“我们斗嘴,关你什么事?”他们同仇敌忾 地吼道。 四爷难过地撇撇嘴,仰天长叹:“好人难做……” 钟三到底是兄弟,吼完了又给个台阶下,嘟哝着问:“你要说什么?” 钟魁从自怜自怨中回复过来,小声对三爷说:“三哥先等等,让我把乔妹子安顿好 了再和你谈正经事。” 钟檀不置可否,钟魁就当他是答应了,于是,将笑脸转向板着一张俏脸的乔家大小 姐。 “妹子,你看上面有什么?”他向上指了指。 乔湘影狐疑地向天上看,天空晴朗,连只鸟都没有,随口答道:“日头。” “你今儿来我家是要看什么来着?” “鬼啊。” 钟魁问:“那你有没有听说过会在日头下出来闲逛的鬼呢?” 乔湘影楞住。 钟魁顺势说道:“虽然没看完宅子就被大哥轰了出来,你也应该相信是没鬼了吧? 就算有鬼,现在是大白天,就算守在这里也看不到不是?所以,待会儿我和三哥谈完了 事,你就乖乖地让他送你回家去吧。今天你穿男装溜出来的事,若是被外人发现,对咱 钟家不会有多大损失,但乔家的声誉怕是要大大受损的,你也不想有这个结果对不对?” 乔大小姐不吱声。 钟檀插嘴问:“又是我送她?” “三哥的轻功好,就算带着乔妹子从留侯府墙头翻进去也不会有人发现,若是我送 她,非得敲门进去不可。”钟魁解释,“乔家热闹劲儿过后,大家静下心来做事,大门 小门肯定守得紧,乔妹子出来容易,只怕回去就难了。” “所以我说她是个麻烦精……”钟三又要抱怨,钟魁赶紧一把将他拽前几步,一边 回头笑道:“妹子,我和老三有几句话要私下里说,可否行个方便?” 乔湘影停下脚步,不跟上来,忽然又变了大家闺秀的模样,低头轻言细语地应道: “二位哥哥只管说话,小妹在这里等着就是。”意识到要回家就不得不有求于人的乔大 小姐是天下第一变脸高手,她才不是个只会逞一时痛快的任性小姐呢!识实务者为俊杰 不是? 三爷和四爷以及他们的小厮们,皆被乔家妹子翻脸如翻书的本事唬得一楞,心中暗 叹:厉害! 钟檀被钟魁拉到一边,不知道老四要说啥,先低声威胁:“你要是再我把拖进什么 不该干的事里去,明儿我踹下去可是要踹断你两条腿的!” 老四呆了呆,很为难的模样,问道:“那我是和你说下面的话呢?还是不说?” 钟檀脑袋里嗡的一下,不用问,老四果然又在打坏主意。 “你就这么甘心被赶出来?”老四试探着问,“不觉得老大很奇怪吗?” 钟檀犹豫了一下。 的确,非常不甘心。 好奇心,那是每个年轻的、没有什么特别的正事可干的、血气方刚的男子都会有的, 特别是当这个秘密又关系到自己非常关心的人时。钟三爷一向不怎么惹事,可是因为有 着直爽爽的性格,他也就有着这个年纪的男子见到故意挡在面前的门板就要踹倒它的热 情,所以既然知道这儿有这么件事了,叫他视若无暏那真是太难为他。 “你有什么话就说。”钟檀觉得心里头某个地方痒痒得很难受。 钟四诡诡地笑:“我就知道三哥不打算放弃,要不等老大走后,我们再去查查?” “在这里等着?” “现在要在这里等,那乔家妹子一心想看鬼,肯定就不会走了,非得陪着等不可。” “这可不行。” “就是,所以三哥你先送她回去,咱们另约个时间?”钟魁建议。 什么时间呢?钟檀认真想了想,突然有了主意。 “今天是初十?”钟檀问。 “是啊。” 钟檀握拳,开心地笑:“正好,今天是大哥去营中夜值的日子,咱们晚上再来!” 每月逢旬日的晚上,侯爷便要去军营夜值,检点军务,查巡夜勤,所以是一定不会 在家中呆着的,如果有什么事要背着他干,这是天赐的良机。 钟魁跟着陪笑,心里头暗暗吃惊:只道老三浑沌一片,可我才问他一句要不要约, 他就连下手的时间都定好了,这么快的手脚,哪里象个糊涂人? 钟檀既然定下事来,心里头就踏实了,只想马上把乔湘影送回留侯府去,早些为晚 上的行动做准备。钟魁见他兴奋,怕他对这趟送人的活儿心不在焉,叮嘱道:“三哥, 乔家妹子精灵古怪,你押她回去后,最好想办法让她困在家中出不来,否则她要是起心 晚上溜出来看鬼,那可是我们的大麻烦!” “知道。”钟檀的心早已不知飞到哪里去,随口应了,又问:“在老宅门口碰头么?” “不见不散。” 玉钏洗了脸,用湿布将衣上拍不净的泥土抹净,用侯爷给的小药瓶里的药擦好手掌 上的伤,拿出随身带的针线包将裙上的撕口缝起,又将侯爷借来披的外褂叠好,听见老 袁头在耳房门外说:“侯爷吩咐,要是玉钏姑娘拾掇好了就到堂上说话。”玉钏应一声, 拢拢头发,打开门,将小药瓶放在叠好的衣服上,双手捧了,出去跟着老袁头往正屋堂 上来。 进屋来,见钟侯爷端坐堂上喝茶等着,玉钏上前跪倒参见,边道谢边将外褂奉上, 老袁头替主人接了,钟侯爷点头微笑,说:“起来说话。”玉钏并不起身,恭敬回话: “侯爷,下面的话您让玉钏跪着说比较好,因为玉钏正在做的事,对于一个奴婢来说是 十分越礼的。”“为何有此一说?”“侯爷,玉钏是受小姐托付,来请侯爷退亲。”侯 爷听到这样的回答,看上去反应挺平静,这使玉钏疑心他在听到包袱里是什么东西后已 经有了一些猜想,她想这样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当然是洞悉一切的,这倒使玉钏一直悬 着的心稍稍放下来一些。 背着小姐的八字出门时,玉钏是怀了必死的决心,她在心里预想过好几种在不得不 说出退婚一事后要面对的情况,最好的情况是被钟家人暴打一顿,最坏的情况是被身为 武侯的钟爷暴怒之下一巴掌拍死,反正帮着小姐私下算计终身的丫头总是不会有好下场, 就连戏台那个成就了崔莺莺和张生的红娘,做成了好事不也被老夫人拷打了一番?可眼 下的情形,与玉钏事先想过的任何一种情况都不一样——侯爷不生气,非但不生气,气 定神闲的模样象是早知道有这结果似的。 钟大爷把手里端的茶杯放到桌上,有点遗憾地问:“是么?想必是小姐不想嫁给不 吉之人,对此可以理解,钟家也并不强求这门婚事,但小姐为何不向你家老爷说明,而 是私下里拜托钟家退婚?” 玉钏有点明白了,原来侯爷对于自己“克妻”的名声也挺在意,所以并不奇怪小姐 的悔婚。玉钏心里头暗叫不好,如果钟侯爷若是个比较冲动的人倒还好办些,可他的脑 筋这么冷静清楚,想要简单打发是万万不可能的了。玉钏原想钟家既是体面的人家,对 于亲家的体面自然也会要求很高,小姐的丫头跑来替小姐悔婚是件很不体面的事,如果 侯爷觉得这亲家不够讲礼数配不上候门的话说不定就很痛快地把亲退掉,可是面前这位 侯爷一开始就把板子往自己身上打,开脱了柳家小姐的无礼,倒让玉钏没办法在礼数上 继续作文章。 让小姐全身而退的设想很美好,玉钏现在却发现是个无法达到的目标,很明显,钟 侯爷是个极有主见的人,不给个有说服力的理由,很难逼他让步。玉钏于是坦言道: “回爷的话,玉钏知道这样做可能会给柳家带来麻烦,可是小姐敬仰定远侯世代忠良, 不想怀抱私心嫁入钟家,所以才令玉钏偷偷前来说明这桩亲事并非良缘。” 钟离听此话有些不解,从玉钏的话里,他听出这件事并非是小姐介意自己“克妻” 这么简单。 “为何不是良缘?”钟大爷问。 “回爷的话,爷和小姐的八字不合。”玉钏回答。 钟离更加不解:“若八字不合,我家二弟绝对不会为我定下这门亲,他一向做事谨 慎,我不相信会有此纰漏。” 玉钏答道:“那写出去测的八字是别人的,拿出来验的朱红旧笺也是别人的。” 钟离奇道:“朱红旧笺应是在出生之时写上生辰后封存好的,以备日后测运所用, 必然为某个真正存在的人所有,想这东西事关人的一生,会有谁轻易拿出来替别人去造 假?” 玉钏脸稍红,低声道:“那张是玉钏的,奴婢是家养婢子,旧笺在老爷手中……” 钟大爷楞住,玉钏羞得低下头。 钟大爷的眼光在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玉钏一番后变得柔和起来,他说:“你要说的 事,我大概明白了,我不怪你,起来说话吧。” 玉钏谢一声,站起身立在下首,仍不敢看侯爷。 “我想,那包袱里的八字是用来证明所言非虚,而那本该在小姐手中的定情金钗, 则是用来证明你的确是受她的托付而来,不是骗子。”侯爷分析道。 玉钏点头。 侯爷的语气突然一转:“玉钏,你是否还有所隐瞒?” 玉钏心里一紧,故作镇定地说:“侯爷,您的意思玉钏不懂。” 钟离锐利的眼神往她脸上一扫,心里就有了底,微微一笑,说:“不管用什么理由, 定下的亲被退掉,对于你家小姐的名誉都有损害,且你现在提出来的理由明显不利于柳 家,若是冒用八字的事情传开,不但柳家名声扫地,对小姐日后的婚嫁也会不利。你是 个聪明女子,八字不合与身败名裂,厉害关系孰轻孰重不可能比较不出,现在做出这种 选择十分奇怪。钟家虽不强求这门亲事,但若为区区一句相士所言的‘八字不合’就陷 柳家于不义的名声,这样的事也做不出来。你最好再给个比较能说服我的理由,否则我 很难相信有退婚的必要。” 这侯爷,果然是个难打发的……玉钏想,看来要保住小姐的秘密又要达到目的,还 得从长计较。 钟离并不给玉钏再编理由的时间,接茬儿说道:“另外相士之言,虽不可不信,但 再好的相士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若亲事未定,一句‘八字不合’可以万事作罢,现在已 经定局,再要悔婚就一定得慎重行事,不能凭一家之言就决定。”侯爷心平气和地再端 起茶杯,喝一口,缓缓说:“好在喜旺已去寻那包袱,等拿回来后,可以再验看一下小 姐的八字。” “……侯爷会看八字?” “兵家布阵讲究五行阴阳,虽不能说精通相术,易理之术却是钟家人必修的功课。” 我的老天爷啊!玉钏暗暗叫苦,小姐的八字一看就明白,这样下去,哪里还有秘密 可言? 侯爷笑得很安心,玉钏看着那笑容很担心。 “恕玉钏大胆,可否问侯爷一句话?”玉钏试探着开口。 “你问吧。” “侯爷刚才说‘不吉之人’,玉钏斗胆猜想,侯爷大概说的是那些不好的传言。” 玉钏硬着头皮问,“不知侯爷对‘克妻’‘克夫’的说法怎么看?” “嗯……”钟大爷意味深长地看着玉钏,“我只听过‘克妻’的传言,并未听到什 么‘克夫’的说法。” 玉钏装作没感觉。 “要我看,那些只是传言罢了。”钟侯爷把目光收回来,很平静地回答,“虽然坊 间有我克妻的说法,但我钟离无愧于心。人言可畏,家中不幸,被人拿来添油加醋当然 不是好事,但要过于计较又会被人说是欲盖弥彰,所以钟家便任那些流言自生自灭。” “也是,身正不怕影子歪。”玉钏附和道,“有些人的嘴的确很讨厌,家中人明明 是生病而亡,却硬要把责任扯到谁的身上,然后便象抓了根救命草,以后不管有什么坏 事都往这人身上推,说人家克妻克夫克家人,把人家当成妖怪似的关起来……” “玉钏。” “啊?” “莫非金锭小姐的八字克夫?” 玉钏再次跪下来:“请侯爷恕罪!请侯爷退婚。” 钟家侯爷哈哈地笑起来,笑完了,说:“这门亲事,我是肯定不会退的!” “爷啊……”玉钏急了。 “我问你,你相信‘克妻’还是‘克夫’?”钟侯爷眼中含着笑,温和地问,“不 要管相士的说法,只说你自己感觉到的。” “玉钏相信克……”玉钏急急地说,说到一半却噎住了。 克夫吗?她永远不会相信她的好小姐是克死人的命。 那克妻呢?她不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才冒死跑到城里来搅局的吗?可是……现在才想 起来,她和小姐听到的所有“克妻”的说法都和小姐自己的“克夫”传言一样是流言。 刚刚侯爷说过了,他问心无愧,不知怎么的,玉钏觉得自己相信这个人的话。 问心无愧的话,就是说以前的夫人们并不是侯爷“克”死的啦?如果自己坚信着小 姐的命硬是胡扯,那么又有什么资格去怀疑同样境遇的侯爷? 玉钏第一次感觉到今天跑进城来的行为有多鲁莽。 喜旺从门口走了进来,手里拎着找回来的包袱。“爷,找到了。”他向大爷报告说, “挂在跑在后面的那辆车的车尾,所以一路上都没发现,等驾车的那小子发现时咱也赶 到了,没让他来得及拆开。” “很好。”钟离点头称赞,转头问玉钏,“现在,你还要把里面的东西交给我吗?” 玉钏犹豫了一下,摇摇头。 钟离向喜旺偏偏头:“还给她。” 喜旺用聪明的眼神看看主子,咧嘴一笑,把包袱递给玉钏。 玉钏双手接过来背上肩,一言不发。 钟侯爷微笑道:“如果再没有别的理由的话,不如这样,玉钏姑娘,今儿的事就当 从没发生过,若是小姐还有异议,直接请柳家老爷来退婚。男方被退,总比女儿家被退 面子上容易过去一些,钟离虽对这门亲事并无异议,但还是那句话,不强求婚事。” 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从玉钏心底里生起,夹杂着些许内疚,她轻轻的应了一声,沉呤 了一下,又小声道:“爷啊,今儿的事若有错,千错万错都是玉钏的错,小姐乃是出于 对忠良之家的一片赤诚之心,还望爷不要因为玉钏之过对小姐有责怪之意。” 侯爷毫不掩饰他对于玉钏行事善始善终的欣赏,和气说道:“玉钏,你是我见过的 奴婢中少有的好女子,我相信有这样奴婢的小姐也是杰出的女子。” “您会敬她疼她护着她么?” “我会尊重她。” “那一切就拜托侯爷了。”玉钏向侯爷深深施下礼去,沉声道,“玉钏贸然前来, 打扰已久,现要回家去,这就告辞。” 钟侯爷点头,吩咐喜旺:“她已跌伤,一个女子赶路多有不便,你送她回去。” 喜旺应了。 玉钏道:“不劳喜旺大哥相送,爷,玉钏想钟家上下在城里都是脸熟的人,今日若 被人看见送玉钏出去,知道是与柳家小姐的人一起,那今儿的事保不住会有什么传言出 来。玉钏可以一个人来就可以一个人走,钟家与柳家都是有体面的人家,既然这桩亲事 现在还是要结的,那便不可以因为奴婢的缘故在体面的问题上生出什么流言来。” 钟离见玉钏态度坚决,也不勉强,待玉钏出门,对喜旺道:“你暗中送她到村口, 不要让她路上出什么事。” 喜旺眯眼笑,边往门口走边叹息:“爷,您可真上心啊!要不要我再帮您说两句好 话?” 钟离微微一笑,四平八稳坐着,端起茶杯:“用得着么?” 夏天一到,天就黑得晚,钟四爷吃过饭来到老宅时天还没全黑下来,在屋里左等右 等,可就是没等到三爷的出现。四周围慢慢暗下来,老袁头点起蜡烛,钟魁心里开始着 急,他想起老三自打送乔家大小姐回去后就再没露过面,连晚饭时分也未见到影子,莫 不是和乔大小姐又吵闹起来,一时被纠缠住了,脱不开身?但乔湘影看似刁蛮,却不象 个不讲理的女孩子,应该不会做到把老三困住的份上。 家里的事,果然如钟四所料,被二爷安排得井井有条,大妹的孩子既是乔家的第一 孙,也是钟家下一代的头一个孩子,所以钟家全家人都喜气洋洋。后院里的三个妹妹兴 奋异常,占了女眷见面较方便的便宜,已央二爷安排下明日去见大姐的行程。今日里大 姐是众妹妹仰慕的对象,对四哥就不太关注,钟魁也趁机得以在三个妹妹热烈地聚在一 起叽叽呱呱时溜出门来做自己的事。 “老三应该比我还自由才是,怎么到现在还没来呢?”钟魁等得有些心焦,也不唤 老袁头,自己走到大门口开门向外去看。 门吱嘎嘎地打开,钟魁猛然看见老三站在门口,正抬手要拍门环。 “三哥到了?”钟魁笑着打招呼。 对面的人饶有趣味地抬起眉毛。 忽然,钟魁感觉到一股凉气扑面而来,心里格登一下。 “是……二爷?”钟魁艰难地问。 一个脑袋从这人身后探出来,嘻嘻地笑:“四爷,您这声‘三哥’叫得可真甜。” 钟魁认得这个脑袋是喜庆的。 “见过二爷。”钟魁抽口冷气,向旁边闪过身子让道行礼。 二爷钟灏背着手,问:“你就是用这一招把老三降住的?” 钟魁陪笑:“是。” 二爷迈步进了门槛。 喜庆也跟了进去,边走边笑着问老二:“爷,您说三爷是不是太好哄了?” “没气节的家伙。”二爷哼一声。 钟魁有点垂头丧气,跟进门来,问:“哪阵风把二爷吹到这里来了?” 二爷停下脚步,反问:“我就不能来?” “小的约的是三哥。” “他没空。” 没空?没空也用不着你过来吧?钟魁不怎么开心地想。 老袁头愉快地跑过来见礼,看上去今天一天把家里的四位大爷都见全了让他有过节 的快乐。二爷点点头,算是知道了。 “是大哥拜托二爷来的?”钟魁锲而不舍地问。 二爷哼一声。 听这一声哼,并不象是大哥的意思…… 果然,大哥想排开老二的想法太天真。 “闹贼吗?”钟二爷看暮色中的黑压压的老屋低低自语。 有一瞬间,钟魁似乎看到螃蟹的大钳在漫天钱雨中咔嚓嚓边剪边挥舞。 “我倒要看看,谁有本事从这里把钟家的财宝挖出去!”二爷咬牙切齿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