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四年前,在高南那场有关汉妃之子继位的争夺战中,势微的文氏集团出乎所有人意 外地站在高南王一边,并没有与其他外戚集团一样试图趁机扳倒王后。一开始,文氏暧 昧的态度有点象墙头草,似乎只想观望,然而到了关键时分,文氏坚定地选择相信明枝 夫人的清白,并力挺高南王清君侧。在那场保后与废后的争持中,文氏是保后党中占极 少数的外戚家族里地位最高的一支,也正因为此,当高南王平定了风波论功行赏时,文 氏一族终于从先前被极力打压状况中脱出,不少子弟得以重用,如今,文氏倒有些从外 戚参政向功臣参政的方向转型了。 喜旺很清楚,对面的女人的确可以毫不在乎地说出文氏的姓氏,因为从钟家军掌握 的情报来看,目前在高南执掌军机的大臣中,管理探子相关事务的正是翻身以后重握大 权的文家人。虽然两国目前并未交兵,不过互派探子是很正常的事情,如果说文氏在四 年前那个敏感时期的任何对外刺探行动都有外戚乱政之嫌,那么今天专职于此的文氏在 暴露身份之时至少对于高南内部而言是没有任何顾忌的。 只是,她为何报出文彩凤的名字? 即使在尘埃落定的今天,若让高南王知道四年前被明令禁止插手军务外事的文家曾 向中原派出奸细,也会给文家带来违逆王令的罪名,在严刑重典的高南,违逆王令轻则 罢官重则灭门,这个自称为文彩凤的女人若真是文家人,不可能不知道这一严重后果。 或者,这只是另一种抹杀当年那个文彩凤曾经存在过的手段? “你究竟想怎么样?”喜旺拉住欲向前抢回妹妹的四爷,冷静地问这个“文彩凤”。 钟魁听见喜旺的问话,向后退一步,让喜旺来主导场面。从刚刚的对话中,他意识 到这个闯进来的高南人并不仅仅是一个路过的贼人那么简单,四爷很清楚,这个时候谁 是主子谁是下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掌握主动谁就更有把握找到夺回四妹的机会, 大哥的侍卫显然比自己知道多一点东西,也就更加符合在眼下出头的条件。 这一场面上的微小变化没有躲过文彩凤的眼睛,她几乎是立刻明白了钟四爷的用意。 成大事者不必拘于小节,这个道理很多人都懂,可不是每个人都放得下身段,钟魁的退 却令她暗自点了点头,她想钟家的人,到底要比许多高官家的少爷有出息。 武侯家的胖小妞也不一般,不哭不叫也不闹,学艺不精胆子大,手被扭到背后动不 了,便找空子拿脚向后踢,重重一脚踢在文彩凤腿上,疼得要命,只得顺手点了她腿上 的穴道,令她抬不起脚来可以老实一点点。 “被你们撞破好事,一般说来抓个人质逃掉是最好的选择吧?”文彩凤点完钟缇的 穴道,复又把手放回到四小姐的脖子上掐着,“但是,我不想做丧家犬。”她懒洋洋地 说,“我已经烦了四处翻找,现在既然让我抓到这么好的人质,不如就和你们做个交易。” “交易?你要什么?”喜旺问。 “我要的东西,你不知道吗?”文彩凤反问,“不知道的话,这一园子的假记号又 是谁设的局?” “为何我就该知道?”喜旺一楞,“什么记号?” 文彩凤的眼神在喜旺不解的脸上扫了一扫,忽然有些顿悟模样,笑道:“原来是他 ……也罢,去叫你的主子来,他知道。”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要胁定远侯前来?”喜旺不屑地问。 “你不明白我要的东西是什么,你的主子明白,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因此一定会 来。”文彩凤阴阴地说,“喜旺侍卫,你不想把事情闹大,我也不想,我想你的主子懂 得有些事情咱们私下解决比公开处理要强。你大可招来钟家军包围这所宅子,我也可以 一下掐断四小姐的脖子然后大家斗个你死我活,不过你觉得两败俱伤值得吗?或者会让 你的主子觉得值?” 喜旺没有马上应声,他必须考虑一下。 文彩凤话中的弦外之音喜旺听得出来,不错,虽然表面上自己这一方似乎占着人多 的优势,可是除了自己和这个看来与文彩凤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女人,其他人都不知道 过去的事情。侯爷从来不希望把家里其他人牵扯进去,从这个女人说的话来看,她也希 望掩住什么。而四爷和两位小姐虽然单纯,却也是几个聪明人,如果把事情闹大了,很 难说会有什么结果……知情人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当然是最好的选择。 “给你们半个时辰的时间,”文彩凤很镇定地说,“最好不要去想什么调兵遣将, 你们灭得了看得见的敌人,可你们不能保证我的人不从暗处散布些什么话出去。” 夜色已经完全降临,文彩凤身后的竹林以及竹林之后更远的地方暗影幢幢,喜旺相 信她不是在危言耸听。 “我去叫大哥,你在这里盯着。”钟魁忽然对喜旺说。 “四爷……” “四妹就交给你,另外盯紧这女人的嘴巴,别让她对四妹胡说八道。”四爷说,揪 住三小姐,“你,跟我回去!喜福,快走!” 喜旺抱拳,向四爷深施一礼:“有劳四爷。” 在喜旺的记忆里,四爷从不曾主动表现出他胸中的城府,然而今夜他确实是在最恰 当的时候很得体地主动退出去,退得从容又周全,不需要任何人提示,不需要任何解释, 也不为喜旺留下任何麻烦。 侯爷曾经说过:老四的心思,或许比我们所有人的都深……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他们身后响起:“请四爷稍等片刻。” 这一声,令大家楞住。 钟魁回过头,看到来的人果然是最不该出现的那个人——李金钏。 “金钏小姐,这里不是您久待之地,还请回房中去。”四爷客气地挡在向前走的金 钏面前。 “四爷,这里是李宅,难道金钏在自己家中也不能久待么?”金钏问。 金钏向文彩凤欠身行礼,客气地说,“彩凤姑娘,钟缇小姐到李宅便是李家的客, 金钏是主人,理当对客人负责,自然也有责任为客人顶灾挡难。不如我们打个商量,你 放四小姐随四爷一同回家请侯爷过来谈事,金钏替她给你做个人质如何?” “不可!”钟魁和喜旺大惊失色,异口同声叫道。 金钏身后站着莫愁,似乎也没料到金钏会出此言,忙伸手拉她劝道:“李小姐,不 可冲动!” 金钏笑道:“没有什么不可以,也不是冲动,依金钏想来,这位彩凤姑娘今日不是 为了杀人而来,如今抓了个人质只不过是不想空手而归。她不会随便杀,我不会往外逃, 一块儿坐下等人正好,四小姐小孩子心性坐不住,她挣扎得累,彩凤姑娘抓着也麻烦, 不如两下都解脱,换我多省事?” 金钏转过头,微笑地盯着钟魁的眼睛说:“大人的事由大人处理,四小姐还小不是 么?” 李金钏眼光中警示的意味让钟魁心中一动,说实话,下午的匆匆一面并没有让他对 这位未来的大嫂留下太深的印象,现在他意识到这个未来将成为钟家主母的女子不简单。 “等一下!”对面传来文彩凤的冷笑,“金钏小姐,你不要急着扮伟大,会不会太 高估了自己?我并没有答应用一个未过门的外人来换定远侯的亲妹妹。” 金钏把眼光移到文彩凤脸上,眼神十分柔和:“正因为金钏尚未过门,才有换四小 姐的价值。” “此话怎讲?” “敢问彩凤姑娘,可知钟家人世代忠良,以为国尽忠为己任?” 文彩凤冷笑:“让高南人回答,未免讽刺,不过我就答你一声知道,看你要如何往 下说。” “四小姐虽是个女儿家,却也是名符其实的钟家后人,定然不会为了个人安危向敌 国奸细求饶。定远侯爷即使心疼妹妹,可大义在前,想必也相信四妹有此觉悟,不会轻 易让步。”金钏轻言细语地问,“四妹妹,我说的对吗?” 其貌不扬的钟缇心思却是玲珑剔透,大声应道:“是啊是啊,大哥才不会为了我向 奸细低头呢!如果他真的这样做了,我就一头撞死,看她还怎么威胁我们!” 文彩凤脸上十分好笑的模样:“姑嫂两个,还真能一唱一合。” 金钏摇头:“彩凤姑娘错了,此刻金钏还不是钟家四小姐的嫂子。” “是未来的嫂子。”钟缇马上接口,顺着杆子往上爬。 文彩凤撇撇嘴:“随便你们。” 金钏正色道:“并不是随便强调这个身份,现在李金钏乃前朝宰相之后,不言居士 之女,京城名宦世家的子孙。” 文彩凤轻张了张嘴:“呀……我倒是忘了这一层。” 金钏从在场的几个脸色复杂的人身边绕过去,上前深施一礼:“定远侯爷考虑亲妹 妹的事会以国为先,但不能不顾忌京城名宦之后的安全,所以金钏做人质更好,请彩凤 姑娘放了四小姐。” “先前我还奇怪,定远侯居然会为了攀结一门好亲娶一个下人出身的小姐,现在我 算明白了。”文彩凤喃喃,忽然,她身形疾动,向金钏扑过来。喜旺斥一声向前抢,那 文彩凤的轻功已是顶尖水准,加上身形先动,已经抢在前面抓住金钏向后拖,不料钟四 爷并未和喜旺一起抢金钏,而是先一步往她的退路上挡过来。眼看一掌向文彩凤肩头拍 出,文彩凤轻笑一声,身形不掇,抬腿一脚踢在伺机逃走的钟缇背心,将她踢向钟四掌 前。四爷吃一惊,变扑为接,张臂接住被踢过来的妹妹,他身后的钟萦慢了一步,绕过 四哥再去抓文彩凤,文彩凤已经拖着金钏退出一丈开外,将金钏的咽喉掐在手下。钟魁 忙低头看钟缇,见她皱着眉一边嘟哝着一边伸手到背后揉被踢疼的地方,放下心来,知 道文彩凤那一脚虽踢在要害但未下杀手。可知金钏说得对,她今天不是为杀人而来,若 非逼得紧,大概不会取人性命。 “你这样的女人,若被定远侯娶进家门,日后无异于为虎添翼,对咱们来说,这可 不是个好兆头。”文彩凤在金钏耳边很平静地说,她面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似乎刚 刚并没有经过一番惊险的抢夺之战,“抓你做人质果然比抓那个妞儿要好,若他不来, 我能杀了你也不算无功而返。” 文彩凤抬起头,眼光冰冷:“半个时辰。定远侯不把东西交给我,我就杀了他这个 未过门的夫人!” 夜色更沉,穿过庭院的风稍大了一些,吹得喜旺已经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更觉冰凉, 他可以看到对面的女人们也衣襟沉重,想必在刚才的拖拽之间也被积下的雨水浸湿裙袖。 四爷匆匆离开的时候挡住提着条帚冲过来的老袁头,要他回去看好大门不要让人趁机再 溜进来,这让老袁头没机会看清金钏裙角上的斑斑泥痕,否则那尽职的老仆定然会为清 扫得不及时而痛心疾首。 “要不要找个地方坐下等呢?”金钏问。 “一口气松下来,就站不住了吗?”文彩凤的手紧紧掐着她,没有一刻放松,“很 抱歉,我觉得这里更安全。” 如果有第四个人,倒可让他去屋中搬两把椅子过来,但坐在椅子上活动就不那么方 便,估计即使搬来了,十分警觉的文彩凤也不会轻易坐下。喜旺放弃了高声叫老袁头搬 椅子来的打算,只能同情地守着,文彩凤的想法莫辨,必须不错眼地盯着她,相比起金 钏的安危,舒适与否已不重要。 金钏只能勉力站着。 文彩凤的眼光十分准确,在看到四小姐与其他人一起撤走后,金钏忽然就觉得双腿 没了力气。文彩凤的手很凉,即使不懂得杀气为何物,金钏依然能感觉到一股危险的气 息正从她身上散发出来。金钏有一种母鸡护雏的本能,当她挺身而出换下四小姐的时候 心中甚至有种很温暖的情绪,就象十几年来在柳家庄细心呵护着那位娇弱小姐时的感觉。 她的金锭小姐啊,现在究竟在哪里呢?有没有好好吃饭?秋生有没有照顾好她?金钏在 与莫愁长谈的整个下午都不断地想起那沓无踪影的柳家小姐,她想起以前这样谆谆教诲 的情形也是日日上演的,只不过那时她是教导的大丫头,而金锭是小姐。这种怜爱的情 绪经过一个下午的发酵已经相当浓厚,当听到竹林边的惊叫与莫愁赶到那里,并听清了 双方的对话之后,金钏很自然地就做出了换人质的选择。 金钏或许不够复杂,或许还不明白各种人物之间的尔虞我诈,但是十几年来保护着 柳金锭在夹缝中生存的经历,早已让她学会了冷静分析形势并找出最适合的适应方式。 金钏从双方都有些吞吞吐吐的话语和钟魁干脆的退让行为中意识到,如果钟缇不是被抓 为人质,那么她最应该做的,是马上远离这个充斥着极其微妙气氛的地方。虽然金钏也 同时意识到自己最好的选择不是卷入这个局面,可是在她完全可以做到的时候,金钏认 为自己没有理由抛下看上去还是个孩子的四小姐悄然退出。 现在,该换的人换下来了,该走的人都走了,一切安静下来,金钏并不后悔刚刚做 过的事,可是,支持她的勇气也开始随着越来越冷清的气氛和越来越黑的夜色动摇起来。 因为局面不是那么紧张了,文彩凤只用右手抓着金钏,把左手从她喉间放下,轻轻搭在 她肩上。金钏能感觉到这个危险的女子在她背后贴得很近,近到可以感觉到文彩凤十分 平稳的吐息。这是个十分特别的人,金钏想,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 即使是柳家庄上最下等的烧柴妇人,也懂得将野花揉碎了汲它们的香气,或者让衣 服留下阳光和土地的气息,而稍微体面点的女子,不扑香粉也至少会用桂花水来梳头, 总之一个会在人前出现的年轻女子是不会毫无香气的。然而与文彩凤如此靠近,金钏却 发现她身上没有任何味道,虽然是扮着鬼而来,文彩凤的衣衫却整齐干净,不过没有留 下皂角或阳光的味道,她披散的长发也象是一丝不苟地洗过并梳得十分顺滑,但并不象 用桂花油精梳过的女人们,走过去身后会留下香的痕迹。老袁头走时留下了灯笼,金钏 侧过脸,借着烛光看见文彩凤搭在自己肩上的左手。这女人的手很漂亮,手指修长,指 甲没有象自己一样用花汁染成美丽的红色,也没有修成大家闺秀们长长的漂亮形状,而 是很整齐地修成方便拿东西的短甲,手背的肤色看上去有些粗糙。 一个似乎很有身份的风华正茂的女子并不该有这样一种不加修饰的外表,也不该有 这样一双下人的手…… 金钏意识到,这不是一个凭着自己过去的那些认识就能看明白的女人。 “我很好奇,”金钏听见文彩凤在她身后兴致很浓地问,“若是定远侯不来,你会 心甘情愿被我杀死么?” “我相信侯爷,即使不来,也必然有他的道理。”金钏回答。 “除了所谓的大义不容私情,我想象不出他能有别的理由。”文彩凤冷哼。 “如果侯爷这么说,我也相信。”金钏回答,“金钏听过‘忠义’两个字,我乃一 个小女子,做不了什么大事,这条贱命托付给侯爷之后,若能为这两个字做点什么,倒 也值得。” “忠和义吗?”文彩凤笑起来,“我想你根本不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 喜旺皱眉道:“金钏小姐,不要听这女人的胡言乱语。” 文彩凤轻蔑地瞟他一眼:“喜旺侍卫,你手上也沾满了高南人的鲜血,不也是靠着 杀人得来的忠义之名吗?” “那高南人的手上呢?难道就没有沾满中原人的鲜血?”喜旺反唇相讥。 “所以我才笑你的这位未过门的主子夫人幼稚,”文彩凤语气中饱含讥讽,她将左 手拍了拍金钏的肩头,“你不知道吗?所谓的武将忠臣,都是靠杀人来表现忠义的呢!” “即使杀人,杀的都是敌人。”喜旺黑着脸驳道。 “刀兵过处,寸草不生,你敢说钟家军从来没伤过妇孺?”文彩凤追问。 “战火所及,高南又何尝没有血洗我边疆?”喜旺并不口软。 “听见了吗?”文彩凤又拍了拍金钏的肩头,“即使杀了,因为不可避免,也是可 以接受的。这就是武将忠义的代价。” 金钏没有回应,只是低着头,看得出来,她脖颈僵直。 “我想你在这之前从来没有想过定远侯爷杀人的事吧?”文彩凤的声音在背后幽幽 地响着,“他是不是在你眼里一直都很仁厚?是了,在你们的眼里,他就是这样的好人 呢!还有当年的钟兆辉,那个定远侯似乎很受你们爱戴的样子,据说他死的时候,举国 齐哀。可是,你知道吗?高南人当年可是上下奔走相告,额首称庆。为什么?因为他欠 了太多高南人的命,如果你去过北边就知道,那里有的高南村子,男人全死光了,都死 在钟兆辉手上。对了,钟离侯爷似乎越来越有当年钟兆辉的影子,将来他死的时候,大 概我们也会载歌载舞……” 一直试图让文彩凤闭嘴的喜旺愤怒地拔出腰间的钢刀。 “但是……我是中原人。”金钏忽然抬起头,十分艰难却又十分坚定地说,“我相 信侯爷的为人,即使想不出他会杀人,可是就算他那么做了,一定有理由。” “痴女人!”文彩凤在短暂沉默后骂了一句,“我懒得再跟你说……”然后,她果 然不再继续。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侯爷……”金钏喃喃地叫了一声。 钟离侯爷身旁和身后都没有人,只有喜旺上前恭身行礼。 侯爷看过来,金钏感觉到他看自己的眼光是温暖的。 “没想到你还真的一个人来了,”文彩凤轻笑一声,“这倒让我怀疑其中有诈。” 侯爷的目光跳过金钏,看向她身后的劫持者,眼光变得锐利。 “你不会告诉我说,你要乖乖地把东西交给我?”文彩凤狐疑地问。 侯爷举起右手,手中垂下一绺丝绦,丝绦下面悬着一个小锦袋。 文彩凤飞快地抬起左手掐回金钏脖子,拖着她向后退一步,警惕地问:“为什么? 付出那么多代价后,你会轻易交出来?” “因为已经没有留住它的必要,”钟离缓缓地回答,“这个东西现在毫无意义。” 文彩凤一楞:“什么意思。” “如果你还没有收到高南的消息,我来告诉你。”钟离的语气波澜不惊,“今日下 午有飞报,明枝王后驾崩。” 金钏感觉到掐在喉间的手指微颤一颤。 “四年间,太子以外的两个王子都陆续死掉了吧?高南王已经没有别的选择。”钟 离放下举起锦袋的手,“你在这里做的事已经没有意义,不如早些回高南,帮你的主子 想想怎么填补王后的空位。” 掐住金钏的手指慢慢放松了。 “放开她。”钟离命令。 文彩凤犹豫了片刻,忽然又掐紧了金钏的咽喉,“我不能听你一面之词,”她说, “好吧,既然这个东西已经没有意义,你给我。我拿到就放开她。” 钟离微微一笑:“可以,但要两边一起交换。” 文彩凤深吸一口气:“我仍然不相信你会这么轻易放手。” 钟离将锦袋的口稍稍打开,烛光下,一颗金黄色的圆珠露出头来,他问:“我钟离 一向的诚信如何?” “倒是未听说有不诚之举。”文彩凤还是有些犹豫。 定远侯钟离的诚信忠厚那是连高南人也承认的。 “那末我又有何必要为了一个失去意义的东西破我的诚信?”钟离问。 文彩凤沉默半晌,将掐在金钏喉间的手指放开。 金钏感觉到,她稍稍推了推自己的腰,于是向前走了一步。 钟离一只手抬起,手中握着锦袋,向她们走过来。 走到相距三步之遥,文彩凤忽然从金钏身后跃出,以快得看不清的身形一把抓向钟 离手中的锦袋,钟离似乎并无意保护那锦袋,任她抢去,只一展臂飞快将金钏拉入怀中 向后疾退。文彩凤抓住锦袋后迅速打开,只向袋中看了一眼便脸色大变,怒喝一声,一 掌带着风声直向尚未离远的金钏后心拍去。白光一闪,钟离将金钏拉住一转便用身体将 她挡个严严实实,右手飞快从腰间拔出肘长的一把短刀向下猛斫。文彩凤见刀势凶狠, 不敢硬拼,只得硬生生收回杀人的掌,一停顿的功夫,喜旺已经抢上,连续几刀,将她 逼回竹林边缘。 文彩凤又惊又怒,冷笑道:“好个定远侯的诚信!” 钟离手扶金钏,面色从容:“你既是奸细,这里就是战场。” 战场上没有诚信,只有敌人和武将。 武将用兵,兵不厌诈。 文彩凤的表情从愤怒到惊诧到哭笑不得。 “好吧,反正我也没指望过这样就能逼你吐出东西来。”她慢慢让自己平静,“我 只问你,如果你刚才说的明枝一事属实,那么东西对你已经没用了,会不会交给我?” “不会。”定远侯爷一手持着钢刀,很肯定地回答。 “是否因为其实你也不知道它在哪里?”文彩凤换个问题。 钟离没有回答。 “原来如此……看来,我真的没必要再留在这里。”文彩凤苦笑。 几个身影从竹林后面绕了过来。 “大概侯爷也没打算放我走,可是你抓不到我的。”文彩凤向那边看了一眼。 四周围都有人影。 文彩凤忽然问:“侯爷,看到我,有没有令你想到一个人呢?” “你想说什么?”钟离警觉地问。 “我不想和你解释什么,可是,如果你还有一点人情味的话,可不可以告诉我,她 最后是怎样的?”文彩凤的声音有些奇怪。 “她是你什么人?” “姐姐。” “……你想知道什么?” “……她说了什么?” 犹豫了片刻,钟离回答:“忠义在心中。” 文彩凤笑了:“傻姐姐!” 一跺脚,文彩凤斜掠向池塘方向,喜旺拔腿就追,数个身影也追踪而去。 钟离看着人影消失,低头看金钏,见她一脸惊惶。 一个从未经过这种场面的女子挺到现在,已经相当了不起。 金钏却是一点坚强的模样都没有,见人群散去,双腿一软,要不是钟离搀得快,就 会立马瘫到地上去。 “爷呀……我的腿不知道为什么使不上劲呢……”金钏脸色苍白,十分不好意思地 小声喃喃,“可不可以让金钏先扶着您一会儿?” 钟离看看四周,看到没有一个人,笑了,稳稳扶住金钏,说:“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