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骑士(上) 作者:香蝶 前言 准确地说这不是一篇完整的小说,而是一篇小说大纲,炮制它的原因是我在 某一段时间对这一题材产生了兴趣而暂时又没有写长篇的打算,我常有忘事的毛 病,为了在正式写小说之前不把想写的东西忘掉,于是我写下了这个故事大纲。 如果您有充足的时间而又不在乎在几十分钟(取决于您的阅读速度,本纲有三万 字)里被某些可能引起不快的内容所烦到,那么这篇粗糙的东西应该是适合您阅 读的。这是一个尝试,在写作之前让大家对大纲进行品评,如果您看完了有什么 意见,请赐教。我会将您的意见整理出来并且在某一天正式写作时采纳,谢谢! 第四骑士 (一) 菲力爵士乘坐的108 次航班到达勒勃朗机场的时候,正是这个地方黎明的开 始,太阳从机场外围郁郁葱葱的雨林后升起,湿闷的潮气也就随之从四面八方涌 来。通过繁琐而又缓慢的验关手续,爵士和他的同伴终于走出机场简陋的大门。 爵士没有雇佣在四周游走的当地脚夫来帮助自己拿行李,因为他和同行的魏 伦都没有携带太多东西,而且,对于这片落后地区社会资料的研究使爵士确信不 能轻信任何一个当地人。魏伦显然对此不以为然,他把猎枪随意地斜挎在肩头, 右臂上搭着外套,一边吹着口哨一边用一种玩世不恭的神态打量着大门口勒勃朗 将军的雕像。 “亲爱的菲力,这个又矮又胖的家伙难道就是那个所谓的冒险家吗?”魏伦 掏出烟点着,叼在嘴里,用不那么尊重的语气指点着勒勃朗的铜雕,“他只不过 是发现了这块大陆,如果我们来开发这里,这里的人会不会用金子为我们雕像?” 菲力爵士并没有理会表弟的玩笑话,两个月来,因停职而心烦意乱的魏伦在 没有药物的维持下不歇斯底里已经是很好的事情,没有必要去理会他的疯话。爵 士不知道为什么一向纨绔的魏伦会那么坚决地要求参加这次注定艰险的旅程,但 拒绝姑母的苦苦哀求显然不行,从另一方面来说,有身为军人的魏伦陪同也未必 是件坏事,至少他在需要时会毫不犹豫地开枪。 “你打算在这个破烂的门口等到什么时候?”魏伦把他的包扔在脚边,不耐 烦地问。菲力仍然没有回答魏伦的问话,他有些着急,联系好的向导并没有按照 承诺准时接站,虽然爵士从一开始就没有指望这里的服务,可是仍然有些恼火。 半个小时后,向导来了,他有一张当地人黝黑的脸,赤着脚,粗俗的言行表 明他没有受过多少教育,爵士从他的眼睛里看到某种狡黠的神色,有一种不妙的 预感。果然,向导并没有马上带他们离开的意思。 “爵士先生,您是为‘塔蒂’来的对吗?”向导说,“但有个问题,现在‘ 塔蒂’已经绝种了。” “可是,您在信中说过可以帮我找到一两只!”爵士生气地叫道。 “我只是说可能找到。”向导狡黠地笑着。魏伦把猎枪从左肩移到右肩,向 导看了他一眼,仍然是狡黠地笑,“不过我可以带您去见知道塔蒂在哪的人,他 叫阿奇,住在东部。” “这和说好的不同!”爵士抗议。 “先生,只要找到塔蒂不就行了?”向导不以为然地回答,“虽然传说阿奇 不喜欢你们这些外来人,但我们只要找到萨希就一定没问题。” “萨希又是什么人?” “教会医院的修女,给阿奇治过病,她现在在离这儿不远的村子里,如果您 同意的话,一个小时后我们可以见到她。” 爵士并没有选择的余地,十五分钟后,他和魏伦已经坐在一辆没有任何标志 的破车车斗里随着泥泞土路的起伏而颠簸。 “我们当然不能挂标志,东部的祖卡人并不喜欢我们西部的达鲁人,我们也 不喜欢他们,不管挂哪边的标志,走在路上都很危险。”向导坐在探险者们身边, 喋喋不休地解释。 “什么危险?”魏伦舔舔嘴唇,把猎枪抓在手里,饶有兴趣地问。 向导耸了耸肩:“他们比较喜欢用砍刀,而我们擅长用斧子。” 菲力爵士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 “你们没问题,这只是祖卡人和达鲁人之间的战争,你们不会有事。”向导 笑着拍了拍菲力的肩膀。 “那么你和司机不怕被祖卡人发现?”魏伦好奇地问。 “我们?”向导得意地笑起来,“知道为什么别人都不行而我们可以做这个 买卖?因为我们两个长得既不象祖卡人那样长手长脚,也不象达鲁人那么白,只 要看清楚拦路军队手里拿的是什么武器,就知道该做哪边的人。” 魏伦哈哈大笑起来:“就是说内战帮助你们两个发财了?” 向导附和着笑,爵士觉得那笑颇有些龌龊。 三个小时后,向导把已经很不耐烦的探险者们带到一个偏僻的小村,小村里 有稀疏的人影在走动,远远看去,那些人影毫无生气。 “我们不能进那个村子,那是祖卡人的村子,太危险。”向导把探险者们带 下车这样说。 “那我们怎么找到萨希?”爵士问。 “很简单,她手里有手术刀。”向导趁探险者们不注意,一下子跳回车上, 而和他配合默契的司机根本就没有熄火,一脚油门踩下去,马上就逃之夭夭。 “对了,如果她不在这里,那就问问这儿的人!”向导站在飞速远去的车斗 里,很遗憾地向他们摊开手告别。 魏伦用猎枪瞄准破车,菲力爵士制止了他。 小村有十几间草屋,有间草屋门口站着一个皮包骨头目光呆滞的男人,看着 走进村口的探险者们,他咧开嘴笑起来,露出的牙齿白森森,使他笑的样子看上 去很可怖,爵士强压住心中的厌恶,客气地问他:“萨希修女在不在这里?”男 人没有说话,仍然是呆滞地笑,不过伸出一根骨头般的手指指了指村子中间的那 间大草屋。 “奇怪,这是祖卡人?”魏伦环视周围寥落的村民,疑惑地问,“他们长得 还比较白嘛,而且手脚看上去也挺短?” “哼。”爵士冷笑一声,向大草屋走去,“也许这根本就是达鲁人的村子, 他们拿到预付的钱就不想干了。” “可是带我们走到底能拿更多。”魏伦半信半疑。 “这种人,向来赚一点是一点。”爵士走进敞着门的草屋。 大草屋显然是村里的医院,里面没有修女,只躺着几个骨瘦如柴的病人,屋 里有一股难闻的臭气,阳光从四周并不密致的木栅墙间透过来,班驳地洒在病人 的草铺和屋角放着少得可怜的药品的木桌上,光线非但未给这间屋子带来明彻的 感觉,反而衬出暗处怪异的阴森。 爵士走到离他最近的那个病人旁边,看到一张像骷髅的脸,然后,他看到一 些令他恐怖的东西。在脸以下,病人的脖子中有一条围巾似的红疹带,一颗颗粗 大的疹子从毛孔中伸出来,象草莓般发着邪恶的红光。 菲力爵士在记忆中搜索着,他相信自己看过有关这种红疹的材料,很快,他 想起来了。 “天啊!是玛什干病!这里可能是疫区!”菲力爵士跳起来,迅速从口袋里 掏出手帕捂住嘴巴,向门口逃去,魏伦大惊失色,手里的猎枪掉到地上。 “放心,这种病不由空气传染。”修女出现在门口,平静地说。 冲到修女面前的菲力爵士脸色惨白,他停下脚步,虽然不愿意,但还是出于 礼节放下捂着鼻子的手帕,“您是萨希修女?” “是我。”修女走到魏伦面前,替他拾起他不敢拾起的猎枪,“也不由日常 接触传染。” 魏伦迟疑着。 菲力爵士定定神,对魏伦说:“接着吧,魏伦,听说玛什干病只通过体液传 染。” 魏伦很不愿意地接过猎枪。 “您猜得没错,这个村子是玛什干病的重疫区,几乎无人幸免,通常人们都 不愿意来,可你们为什么要来?”萨希有些疑惑地问。 “是来找您的,我们希望能得到您的帮助。”爵士皱着眉说,他急切地希望 走出门去呼吸新鲜空气。 “我能帮您什么呢?”萨希修女并没有离开草屋的打算,爵士也只好留下。 “您肯定知道塔蒂这种动物,我们希望找到它对它进行研究,听说一个叫阿 奇的人可能知道它出没的地方,有人告诉我如果没有您的帮助,阿奇不会和外来 人合作。”爵士解释道。 萨希看看魏伦手中的猎枪,微微笑了笑:“研究?不,先生,你们是来狩猎 的,和其他那些从文明世界来的人一样,只不过想得到这种稀有动物的皮来丰富 你们的收藏。对不起,我不能帮您。” “不!不!不!”菲力尽量显得诚意一些,“枪是用来防身的,您当然知道 在这块大陆上行走不安全,我们的目的只是为了研究人类学。” 萨希有些不快:“人类学?” “哦?简单地说吧,塔蒂是种奇异的生物,它兼有猿和人的特征,可以填补 猿到直立人这一段的研究空白……” “对不起,我对你们的学说并不感兴趣。”萨希打断了爵士的话,“我不会 帮你们,请离开这里。” “可是萨希修女……”爵士还打算请求,然而魏伦制止了他。 他们一起走出大草屋。 魏伦叫道:“天啊,你居然和一个侍奉神的修女讲进化论!” “我只是希望她不要误解我们的来意。”菲力有气无力地说明。 “来意?什么来意?不管你怎么样,我的确是来狩猎的。”魏伦玩世不恭地 笑道,“当然,如果你不希望这样告诉修女,我也可以参加研究,不过现在似乎 已经没什么用了。” 菲力爵士满脸失望。 “亲爱的表哥,虽然我不知道怎么对付修女,可是修女也是女人”魏伦亲热 的拍拍菲力的肩膀,“想要得到女人的欢心你得给她想要的东西。” “一个修女!”菲力叫起来,“一个修女会要什么!” “也许是仁慈的上帝?”魏伦耸耸肩,“想想看,我们其实可以成为上帝。” 菲力爵士会再次走进大草屋的确出乎萨希的意料,爵士似乎并不在乎萨希不 欢迎的态度,他只是问修女是否知道汉诺威矿业公司。 “整个大陆都知道汉诺威矿业公司。”萨希回答。的确,这片大陆经济的基 础就是矿业,而向文明世界输出矿石的买卖完全被汉诺威矿业公司等少数几家所 垄断,没有人不知道它。 “事实上它是我们家族的产业。”菲力爵士给萨希看他带来的勋章,“如果 只是为了狩猎,我完全可以依靠这里的公司而不用这么辛苦,但研究不同,我们 并不是为度假或猎奇而来。” “那又怎样?”修女仍然是不合作的态度,“很抱歉,但我不认为您的研究 会比我的病人更加重要。” 菲力爵士收起他的勋章:“我们也许可以做个交易,您帮我们找到阿奇,汉 诺威公司投资改善这里的医疗条件。” 萨希楞住了,她似乎没有想到菲力爵士会提出这样一个交易来。 “如果您觉得条件还是不够优厚,我可以向这个国家的卫生部长写信,要求 加强对玛什干病的经费投入,他应该会考虑我的意见。”菲力爵士很优雅的掏出 手帕擦擦额头,草屋里的潮热已经使他汗流浃背。 “我不应该做这种交易,可是……”萨希修女犹豫了,但很快她拿定了主意, “好吧,我会请另一个教区的修女帮我照看这里,但在她来之前我不能离开。” 爵士感到很满意。 接到萨希的信,附近教区的修女在下午来到村子接管了病人,萨希修女把爵 士写给汉诺威矿业公司总裁和卫生部长的信交给接任者后,随探险者们走出了村 子。 “这里是达鲁人的村子还是祖卡人的村子?”魏伦好奇地问。 “当然是达鲁人的村子。”修女回答。 “那么您是达鲁人还是祖卡人?”爵士问,他没有忘记阿奇住在东部祖卡人 的地区。 “我来自休吉尼亚。”萨希回答。 魏伦发出响亮的笑声,用手指拨了拨英俊脸颊边的头发:“原来您也是从文 明世界来的,在这里做社工吗?真是令人佩服。” 修女的回答却是不冷不热:“我倒是常常祈祷让这种工作不要成为一种很少 人去做的慈善事业。” 魏伦笑得有些无趣。 “我刚才一直在想,您可以自己去交那两封信而不必交给别人转交”菲力爵 士决定帮表弟脱离窘境,于是试图转换话题,“难道您担心我会把信要回去?” “不,先生,我打算和你们一起去寻找塔蒂。”萨希走到公路边上向远处驶 过来的大车招手。 “对不起,嬷嬷,您是说……”爵士吃了一惊。 “探险队带上医生不是更好吗?”萨希一边示意两人注意慢慢减速的大车, 一边大声说,“爵士先生,正好我也希望能在塔蒂身上验证一些事情。” “可我没打算带上女人!”爵士着急地喊道。 “您这是歧视,先生。”萨希修女笑起来。 “我并不反对。”魏伦明显地偏向萨希那一方。 “要不,我们找到阿奇再讨论。”萨希和蔼地说,“上车吧,不上的话下一 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 车是送货的车,搭车人只能坐在货包上,魏伦似乎很快乐,坐在萨希身旁, 但修女显然不喜欢这位纨绔子弟,只是出于礼节没有明显避开。 车在往东的土路上慢慢地开,魏伦终于放弃了对修女毫无指望的讨好,车上 恢复了宁静,在爵士和魏伦昏昏欲睡时,萨希开口了,她的声音在夜的黑暗中十 分清晰也十分严肃:“菲力爵士,魏伦先生,如果你们执意要寻找塔蒂的话,我 希望你们能认识到这可能是一趟有去无回的旅行。” “什么意思?”菲力突然清醒过来。 “如果与塔蒂发生直接接触,可能会感染上某种致命病毒”萨希缓缓地说, “这种病毒会导致急性出血热,无药可救。我想你们一定听说过它,它就是‘汉 尼拔’。” (二) 即使在尚未传播到的文明世界里“汉尼拔”也令大众谈之色变,当人们首次 从报纸头条得知著名医学博士汉尼拔·麦考尔在新大陆因该病死亡,都被那恐怖 的报道吓得目瞪口呆。病毒研究中心的主任在报纸上以“不可阻止的瘟疫”来定 义新大陆上出现的这种以它的牺牲者命名的急性出血热,“病毒攻击并侵蚀人体 除骨头和肌肉外的任何其他组织和器官,使皮肤与器官出现孔洞,造成大出血, 最终完全毁坏内脏并造成宿主死亡,通常在死亡时宿主的器官已经开始液化,而 死亡者的血液、粪便和呕吐物这样的流体,每一滴都充满上百万的病毒,进一步 感染与之接触的每一个人,在新大陆造成整村整村的人无可避免地死亡,有的地 区甚至因此种无药可治的瘟疫蔓延而变得没有人烟……” “呵呵……呵呵……”黑暗中传来魏伦不太自然的笑声,“嬷嬷,这个玩笑 开得并不高明,我们都知道汉尼拔病毒是由某种雨林蝙蝠传播的。” “是的,所有的报道都没有把塔蒂和汉尼拔联系在一起。”菲力爵士进一步 证实魏伦的观点,魏伦被修女冷落后移到爵士身边,这使爵士可以借着马路边微 弱的灯光看清魏伦有些惊慌的脸。 这时候探险者所搭的货车已经挣脱泥泞,折入新大陆上唯一一条贯穿东西的 公路,这条公路是汉诺威矿业公司投资修成,在战乱暂歇的空间,总是有无数的 货车穿梭其上,源源不断的把矿石、棉花和庶糖从大陆的东方运往西方通向文明 世界的港口。这是新大陆的生命之路,它使跑在路上的人变得富裕,也养活了路 两边的无数当地人。 “没有人确切知道‘汉尼拔’从哪里来,可能是文明世界宣传的红翼蝙蝠, 也可能是其他生物。”萨希无奈地回答,“红翼蝙蝠是汉尼拔病毒原宿主的论点 也仅仅是推断,依据是发生瘟疫的地区都有这种蝙蝠,而这是这些地区与其他未 发病地区唯一的不同,现在并没有充分的证据能肯定红翼蝙蝠就是传播源,我们 没有理由不怀疑还存在别的可能。” “可为什么是塔蒂?您怀疑和它有关总有什么理由吧?”爵士急切追问。 萨希在短暂的沉默后回答道:“做为慈善机构的医护人员,我去过汉尼拔的 疫区,调查证明,疫区第一个死于此疫的当地人在村中并未接触蝙蝠,而在发病 前一周曾在密林中为来自文明世界的两个休假者做狩猎塔蒂的向导,他们进入的 那片区域也没有红翼蝙蝠出没的记录,后来休假者没有从林中出来,而向导回到 村子时已经神智不清,他在公用水井喝水后不久就死了,而他的亲戚按照当地的 风俗为他净身,然后在一个公用面盆里洗手。接下来你们可以想到后果,这一地 区的人员几乎死光。” “可怕……”魏伦小声嘀咕,“听说和汉尼拔病人握握手也会被传染?您去 了疫区还能全身而退,真是幸运。” “幸运?”萨希苦笑一声,“是上帝帮助了我,魏伦先生。汉尼拔病有时会 有五分之一的存活率,我和你们要找的阿奇都是那次可怕事件的幸存者。” 魏伦瞪大眼睛,过了几秒钟,他完全理解了萨希的话,不自觉地向远处挪了 一点点。 萨希宽容地笑了:“不必担心,魏伦先生,这是两年以前的事,现在我身上 并没有可以传染给别人的汉尼拔病毒。” 魏伦意识到自己的无礼,有些不好意思,向回移动一点。 “魏伦,你怕什么?”爵士在震惊后较他表弟更快地恢复了平静,“萨希小 姐既然是幸存者,当然会产生汉尼拔病毒的抗体,也就不会再被感染。” “那却不一定。”萨希却立刻反驳了爵士的话,“汉尼拔病毒的变异非常快, 即使偶尔对它的一种变异形态产生抗体,也不能保证在下一次病毒出现时有免疫 力。”修女顿了顿,显得有些黯然:“俾麦地区暴发汉尼拔病时我曾提供血清, 事实证明我的抗体对新的汉尼拔病毒没有效力。” “这……”爵士有些不快,萨希反驳他是因为诚实,诚实固然是好,但萨希 似乎不明白什么时候该缓和气氛。 “你们还是要去寻找塔蒂吗?”说清楚事实,萨希认真地问。 “当然”爵士肯定地回答,“您不能肯定塔蒂就是汉尼拔的原宿主,而我从 事这项研究已经十年,不可能因为您的个别推测而中断。” 魏伦则无所谓地摊开双手。 萨希叹口气,不再问了。 “您既然和我们一样没有免疫力,而且知道汉尼拔有多可怕,为什么还要去?” 魏伦却还有许多问题要问,“如果是想调查塔蒂,完全可以提交当地政府部门来 做,这样也许更安全?” “不是没有向一些当地政府提出研究要求,可是被拒绝了。” “拒绝?没道理吧?难道这里的人不想知道真相?”魏伦想不通。 “我想新大陆的统治者们更愿意接受红翼蝙蝠是原宿主的说法”通晓这块大 陆历史和现状的菲力爵士倒显得挺明白,代替萨希向魏伦解释,“与内战中死掉 的人数相比,各种瘟疫造成的生命损失是独裁者们可以接受的,不太可能指望他 们把金钱从武器库和自己的金库中转移到医药保障和社会福利上来,要知道,寻 找塔蒂很费钱。” “您是因为了解这些,所以才想到用医疗条件来换取合作?”萨希看上去赞 同爵士的推测,微笑着问道。 “抱歉,恐怕是这样。”爵士很遗憾地向萨希掀掀帽子表示歉意,“我确实 知道新大陆的统治者不会为瘟疫的研究和预防投入太多资金,而您显然会为此焦 虑。” “爵士似乎很清楚新大陆的事情?” “因为我了解家族企业在新大陆的情况。有证据证明玛什干病的流行正在使 汉诺威公司越来越多的失去健康劳力,为了公司前途,公司代表曾就对玛什干病 的控制问题与这里的某位独裁者交换过意见。”爵士并不打算向萨希隐瞒自己的 消息来源。 “这件事我也听说过。”魏伦插嘴道,他也是财团的一份子,只是很少真正 关心自己应负的那份责任,所以通常也仅仅“听说过”而已,这次也不例外, “不过,我只知道那位总统对这件事并不热心。” “不热心是因为投入太大,而对他并没有立即见效的明显好处。玛什干病的 控制并不仅仅是卫生福利的问题,从它的传播途径来看,还涉及到道德和教育, 这就需要投入资金进行社会改善工程,总统先生认为在目前情况下,实施社会改 造计划是不现实的。”爵士不屑地哼了一声,“魏伦,你知道最后总统是怎么回 答的吗?” “怎么回答?” “他说,既然都是要死的人,那么还有什么必要花钱去教育和医治他们呢?” 魏伦目瞪口呆,萨希则沉默不语。 这时候,探险者们搭乘的货车正在平坦的马路上向东而行,从路两边不断冒 出的小旅馆的门里,频频出现女人们的身影,她们向大车挥舞着手臂,殷勤地发 出挽留的讯息。 “堕落,伦理的混乱,瘟疫流行,哼!”菲力爵士指着路边的灯光和女人身 影示意表弟看清楚,“你看,这条路既是新大陆的生命之路,它的沿线也是将玛 什干传播最厉害的地区,所以还有另一个名字――玛什干死亡通道。” “可怜的人们,可怜!”魏伦颓然倒向身后的货包,“真幸运我们生活在文 明世界,真庆幸我们没有这样的统治者。” “可是魏伦先生,这种幸运不会永远”一直静听着菲力与魏伦谈话的萨希突 然说,“您似乎没有意识到,交通可以轻易地把所有新大陆的病毒自由而又迅速 地带到文明世界,如果文明世界的人还象目前这样因为暂时与已无关而不屑关心, 迟早也会被这些病毒毁掉。” 魏伦仰面躺在货包上,用右手盖住眼睛,过了一会儿,他把手从眼睛上移开, 带着某种困惑的神情问萨希:“您是说,文明世界也该承担新大陆瘟疫控制的责 任?” “那也是它自己将不得不面对的未来责任。”萨希如是说。 很显然,这趟搜寻塔蒂的合作对双方都有利,爵士和魏伦不必担心向导难找, 而萨希则因为爵士无所不利的身份解决了一直困扰她的采血器械问题。 探险者们在东部下车后就被当地的军政府莫名其妙的以闯入罪逮捕,在得知 是汉诺威矿业公司的探险队后,军方态度缓和下来,并表示可以提供一切合作。 萨希在爵士和魏伦参加军方的招待酒宴时去了当地为高层人物提供服务的中心医 院,她知道没有中心医院的帮助,仅靠教会慈善机构少得可怜的医疗设备,即使 采取到塔蒂的血样,也没有办法对血样中的病毒进行检验。中心医院显然得到来 自军政府的某些指示,所以对萨希的请求很爽快就答应了,并借给了她保存新鲜 血液的冷冻箱。冷冻箱并不大,即使加上备用的两筒制冷干冰,萨希也可以一只 手提着它走出中心医院,虽然如此,萨希也深深明白,能够借到它是多么幸运。 菲力爵士和他的军人表弟很快发现萨希是个可靠的探险伙伴,长期的新大陆 生活使萨希懂得某些丛林的法则,而这些法则,仅靠菲力对于书面材料的研究显 然不够。 “水、食品、栖身之所和火,这是丛林生活的基本要素。”爵士把净水器放 进背包时告诉魏伦。“可你不一定要带这种麻烦玩意儿。”魏伦却把净水器又拣 了出来,“我宁可多带一些碘片,否则要是用不了几天,滤芯被堵住,我们喝什 么?您说对吗,萨希小姐?”魏伦转过身,向萨希摇摇手里的净水器。萨希微微 笑了笑,很明显表示赞成。“萨希小姐难道对这次探险没有任何忠告?”魏伦坐 在桌上,将净水器抛到一只手,又抛回另一只手。“扎紧衣服,避开昆虫,它们 多数有特殊的防卫系统,和平共处远比向它们发难要聪明。”萨希说。“您是说 蜘蛛还是说蝎子?”魏伦好奇地问。“它们只是一部分”萨希回答,“这里最可 怕的是噬齿蚁,它们会在不知不觉中从人的鼻、嘴或耳朵进入人的头部,破坏神 经和大脑,让人很快死掉。”魏伦吹声口哨,过了一会儿,他问道:“那么,噬 齿蚁不会死掉吗?在它进入人头后?”“看上去是这样。”萨希也不那么肯定, “大概因为视神经被影响,曾有病人在临终前看到一只巨大的蚂蚁,蚂蚁是活动 的。” 魏伦把净水器放到桌上,抓起猎枪跳到地板上,把猎枪横扛在肩头,在屋中 走来走去,慢慢地,魏伦的神态开始不安起来“天啊……天啊……”他小声焦燥 地嘟哝着。“魏伦,你应该在这里等我们而不是继续前进。”爵士听到魏伦的小 声哼哼,走过来站到他面前,伸手扶住表弟的双肩,低声和气地劝慰他。“不… …不……亲爱的菲力,不用担心,我不会激动,不会的……”魏伦用力吞咽唾沫, “我只是……有那么一点不习惯。”你没有带药来吗?“爵士小声地在魏伦耳边 问。”带了,不过我想我不需要它……“魏伦很不自然地笑,爵士打断了他的话:” 那你马上去吃两颗。“他从魏伦肩头把猎枪拿了过来,魏伦不以为然的耸耸肩, 向卧室走去。 “他的情绪很不稳定”看见魏伦走进房间并关上门,萨希说:“您不该带他 去。”“我是出资人,我有权决定带谁或不带谁!”菲力爵士的口气毫无商量余 地,但萨希认真的性格并不是爵士的态度所能影响的。“他会对大家造成危险。” 萨希试图解释。“我对您的意见并没有任何不尊重的意思”爵士也不希望与修女 发生争执,“我向您保证魏伦有控制自己的能力。”“这不是保证的问题。” “萨希小姐,我对他有责任,就象您对玛什干病人那样的责任。”菲力的眼神是 从有过的郑重与严肃,“在离开这块大陆之前,我宁可让他在我面前你明白吗?” 萨希修女终于点点头:“好吧,先生,我让步”她说,“反正这样一来,我和您 讨论阿奇的事情也就不必那么为难了。”“为难?”爵士听出话中有话。“阿奇 现在在这个城市的第一国家监狱的农场中工作,先生。”萨希回答,“半年前, 阿奇因为帮助达鲁人逃走被判处终身监禁。” 爵士的咖啡洒了出来。 第二天,菲力和萨希在军方代表的带领下来到第一国家监狱的农场,从被武 装士兵监视的一群用大砍刀砍香蕉的囚犯中叫出了阿奇,阿奇有着祖卡人典型的 修长身材,黑得发亮的脸庞上,沉凹的眼睛里流露出漠然和不友善。菲力注意到, 阿奇在看到修女萨希时,神态曾一度和缓,然而,在萨希用土语与他交谈过一阵 后,阿奇的突然带着恐惧的神色连声大叫起来:“索图末!索图末!”菲力并不 懂祖卡人的土语,但知道“索图末”的意思里包含着“不”。 “他拒绝了吗?”爵士失望地询问萨希。 “阿奇说,塔蒂是邪灵,我们都会死。”萨希摇摇头。 “那么请您告诉他,他也许从此不会再有机会从这里出去。” “先生!” “请您告诉他!您知道这是事实。” 萨希沉默片刻,向仍然激动着的阿奇说了几名话。祖卡人渐渐平静下来,用 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爵士,然后,对萨希说了一句话。 “他仍然拒绝吗?”爵士问。 “他说宁愿被同牢的犯人砍死也不要做白鬼的奴隶。” “老天,您是怎么跟他解释的?”爵士对这一回答显得有些恽怒,他转向阿 奇,挥舞手臂激动地叫道:“我不需要奴隶!向导,明白吗?向导!” 祖卡人手里攥着砍香蕉的大刀,手背上的筋络如树的老根般清晰。 军方人士掏出手枪,瞄准阿奇。 “等等!”萨希挡在阿奇面前,伸开双臂挡住激动的菲力和军人的枪口, “先生,请您不要用这种容易引起误解的态度讲话!”她大声叫道,“让我再跟 他谈谈!” “对不起。”爵士向军人们掀帽子致歉,掏出手帕擦干额头的汗。 新大陆的天气实在是过于潮热了。 萨希转过身,低声开始用土语和阿奇谈话。看得出阿奇被爵士激怒,这使萨 希费了很大的功夫才使他慢慢平静下来,他们谈了几分钟,后来,萨希告诉爵士, 阿奇希望得到自由,探险结束后不再回到监狱。 “我不能干涉这里的法律!”爵士义正辞严地拒绝。 “他唯一的过错只是帮助一个不是同族的孩子逃走!” “我没有权力判断他是否犯罪,总之我不能干涉新大陆的法律!”爵士斩钉 截铁地回答。 “好吧,那么我也退出。”萨希无可奈何地摊牌了。 “您这是在要挟,这不是神职人员应有的作为。”菲力指责道。 “上帝并没有要我们不珍爱生命,先生!”萨希大声反驳,“没有阿奇我们 只能是送死!” 士兵们用枪敲打着阿奇的腰部,示意他回到香蕉林干活。 “好吧,好吧……”菲力无可奈何地叫起来,“如果真有上帝,愿他宽恕我 的胡作非为!” (三) 天还没亮,置身于丛林深处的探险者们就已在浓密的灌木丛中开始了艰辛的 长途跋涉。雨林里还是漆黑一片,夜枭的低唱和大陆豹的咆哮时时从四周传来, 前方是令人战栗的黑暗。 “我们为什么不能等到天明再出发?”魏伦强烈表示着心中的不满。 “到塔蒂出没过的古迪马遗址有很长一段路,我希望在日落之前赶到那里。” 菲力爵士解释道。 “你真的相信这个黑鬼知道塔蒂在哪里?”魏伦轻蔑地用猎枪指指阿奇,后 者正用手里砍香蕉的大砍刀劈开路上阻人的植物,“要知道他离开丛林有两年了。” 阿奇的砍刀停止劈向植物,转过来停在魏伦的脖子上。 “你想干什么?”魏伦怒吼道,把枪口抵向阿奇胸口。 阿奇大声地用土语咒骂。 “阿奇听得懂‘黑鬼’这个词。”萨希冷眼旁观,只不过做出必要的翻译。 “难道要我向他道歉?人人都这么叫,我就不能叫?再说,我只是提出疑问。” 魏伦觉得挺委屈。 “我建议你最好道歉,你们是队友,不是敌人。”爵士停下脚步,但似乎只 是为了歇脚喝水,同样没有劝架的意思。 魏伦的表情相当不甘,而阿奇看上去也没有让步的可能。 在僵持了几秒钟后,魏伦软下来,他在认真观察眼下的形势后,问萨希: “阿奇到底懂得多少文明人的语言?” “不清楚,应该不多。”萨希回答“上次见面时阿奇只懂少数几个单词,其 中就包括您刚才不该用的那个称呼。” “那好吧,我道歉。”魏伦把猎枪背回肩头,恢复他一贯的嬉皮笑脸,向阿 奇伸出手,“可是,就算我向你道歉你也听不懂对不对?那么我就奇怪了,有什 么必要那样做呢?”他脸上充溢的是热情和友善,这使萨希和菲力完全没想到他 会说出接下的话来。 “你听得懂这句吗?”魏伦大声问,“狗屎!” 阿奇狐疑地望着魏伦,似乎在琢磨魏伦热情洋溢的话语里包含着什么意思, 以便对他伸过来的手做出回应。阿奇发现单靠自己的猜测是无法明白的,于是用 迷惑的眼神看看萨希和菲力,修女脸上是诧异,而爵士表现出的是惊恐,阿奇明 白了点什么,于是放下砍刀。“撒图米。”他握握魏伦伸过来的手,平静地用土 语回答,然后,阿奇转身接着带领队伍走向丛林深处。 “笨蛋。”魏伦得意地笑骂道。 “撒图米是什么意思,接受道歉吗?”看着魏伦和阿奇的背景,菲力小声问 修女。 “对不起,先生,我不能使用肮脏的语言,所以还是不要打听比较好。”萨 希含笑回答。 “看来阿奇比魏伦想像的要聪明得多?”菲士爵士哑然失笑,“他们如此相 似,应该会成为好朋友吧。” “魏伦先生应该相信阿奇,丛林之子即使离开片刻也不会忘记家乡的路。” “我记得您说过阿奇的村子已经被卫生部门完全焚毁?” “路还在,先生,人在,路就还在。” 当太阳慢慢从绿色中升起,将万丈光芒洒落林间时,探险者们已经走到丛林 中那个被焚毁的村庄边缘。村庄已经被从地图上抹去,野藤等蔓生植物爬满已成 焦黑的部落残垣,站在村庄边缘,无论放眼何方,目所能及到处都是一片丛林, 洋溢着美丽的绿色,树木搭成六十多米高的穹庐,藤蔓盘结着爬上去,又拖曳着 垂下来,将这荒芜之地曾有的生机又带回了人间。 阿奇无助地远望着他的故乡,满脸惆怅。 萨希走到阿奇身边,告诉他说,我们该走了。 众林在探险者眼前尽情延伸,天已经完全放亮,阳光从雨林高低层层相迭的 树冠上透过空隙漏进来,给丛林蒙上一阵昏亮的色彩。树冠上,葛藤、兰花、凤 梨科植物争相攀附高枝生长,偶尔可见猴子、鹦鹉和巨大的蝴蝶出没其间。很多 鸟叫,但人们见不到它们的窠,它们的窠都被深密的树冠遮住了,一只长着美丽 斑纹的大陆豹曾忽然从树后跳出来注视着探险者们,阿奇拍打着手大声吆喝向它 迎上去,大陆豹显然对他的行为很不喜欢,懒洋洋折身走回了丛林。 一条缓缓的大河从林间流过,从上游某个地方的沼泽地冲出的腐植质使河水 呈现出一种浑浊的黑色,阿奇的部落把这条河叫黑水河,阿奇说沿河往上走会就 会到达古迪马遗迹,很久以前那里曾是塔蒂的出没地,自从狩猎者们循着这个讯 息大批涌向那里后,塔蒂便慢慢消失了。阿奇的部落是古迪马地区唯一的原住民, 他们了解这块土地,因而也成了最受欢迎的向导,然而两年前的瘟疫使阿奇的部 落几乎灭绝,也使因猎物变得稀有而难以为继的塔蒂狩猎活动终于停止下来。如 今,没人知道这世上还存在塔蒂,也没人知道它还会不会出现在古迪马遗迹,不 过爵士说,见不到塔蒂就去看遗迹吧,研究塔蒂的生活环境也很重要。 沿着大河走了几个小时,穿行在热带植物群中,探险者们开始疲乏。旅途是 令人厌倦的,而对途中未知自然的恐惧感会压倒初来者的其他感觉,常常使他们 在这种奇特的陌生环境中产生危险的错觉。事实上,虽然探险者们一路上遭遇了 很多恼人的虫子:好几群蜜蜂,排成和队的切叶蚁和各种各样的毛毛虫、甲虫和 黄蜂,但并没有对他们的安全构成太大的威胁,最大的损失也不过是来自热带吸 血螨的攻击,其结果是在他们的胳膊和腿上留下很多痒痛、红肿的小包。 黄昏,当阿奇带领探险者们离开河道,折向丛林深处一片突然出现的空地时, 旅途到达了终点。 废墟的宏大场面令初来者们惊呆了,映入他们眼帘的是城墙,宽而大的阶梯 以及墓冢,在它们中间,是一处高大的城堡,城堡占地近七平方英里,有房屋、 广场、宫殿、神庙还有金字塔,每个地方都用切割好的白石铺成,远远望去,犹 如绿色海洋中的一片白色岛屿般壮观。 当其他人站在迪马遗迹的大广场中四处眺望时,菲力爵士一个人爬上了金字 塔。站在台阶上,爵士向远处望去,看到了广场对面的神庙。夕阳化作金色晚霞, 神庙在它的沐浴下灿烂辉煌,爵士凝视着神庙,他依稀觉得神庙也在用自身反射 的光辉凝视着他。神庙的背后是浓绿的热带雨林,雨林的背后是日渐薄暮的天空。 金色的寺庙、绿色的海洋、灰的天空,爵士为这从未见过的美丽而战栗起来, 他叫道:“天啊!我看到了世界!” (四) 突然而至的大雨已经下了半个小时,潮热的空气稍稍变得有些凉爽,萨希坐 在石屋的门口,忧虑地眺望广场对面的金字塔。“你肯定爵士在上面找得到避雨 的地方吗?”她转过头来问魏伦,魏伦此时正把烤熟的刺豚鼠肉从串起它们的细 藤上咬下来,显得有些注意力不集中。“那上面不是有个石屋?”魏伦嘴里塞着 肉,回答得含含糊糊,若是爵士在,定然会认为这样边吃边说话极不礼貌,但他 现在既然不在场,大概不会有人提出异议。“但那石屋已经没有屋顶,你应该带 他下来而不是留他一个在上面。”萨希明白地对魏伦的不负责任表现出不满。 “他自己要求去上面一个人呆一会儿,我为什么一定要跟着?”魏伦不满地反驳 道:“谁知道菲力在想什么,这几天他天天傍晚都会到上面去坐着发呆。”“你 没问过他?”“问过,当然问过。”“那爵士怎么说?”“他说他在琢磨先有鸡 还是先有蛋!”魏伦没好气地回答。萨希笑起来:“听上去象在敷衍你。”“当 然,你知道他几乎不会跟我谈他的理论,因为我不懂!”魏伦愤愤然。 萨希不再埋怨魏伦,公平地说,魏伦在这一个星期里表现出来的耐心已是出 奇的好,他每日无所事事地跟在菲力爵士身边在废墟里东挖挖西敲敲,虽然颇为 无聊但也没有太多的抱怨。 阿奇把新烤好的一串刺豚鼠肉递给萨希,萨希说谢谢,阿奇便憨厚地笑。 “不过说回来,我还真是越来越喜欢他了。”魏伦举了举手中的肉串,指了 指阿奇对萨希说。 “是因为他让你吃饱肚子吗?”萨希问。 “这是最主要原因。”魏伦的回答不免有点儿厚脸皮。 萨希笑着对阿奇说了句什么,阿奇也笑起来。 “喂喂!你是不是在背后说我坏话?”魏伦狐疑地问。 “那可不是修女会做的事。”萨希答道,“我只是传达了你的友谊。” 魏伦楞了楞“友谊?和他?”他看看黝黑的阿奇,耸耸肩,“算了,反正我 不懂土话。” 雨还在下着,天快黑了,光线渐渐转暗。 魏伦从门口探出头看看金字塔的上方,看不清那上面的情况。“如果我们把 刺豚鼠吃光,还能吃什么?”他突然问。“怎么会吃光,这里还有很多。”萨希 回答。“总有一天会吃光的吧?”魏伦却做出一付沉思状,这使看惯他玩世不恭 面貌的另两个伙伴多少觉得别扭和可笑。萨希对阿奇说了两句话,阿奇大笑着回 答了一句,于是萨希把他的话翻译给魏伦:“阿奇说他的部落从第一个人到现在 子子孙孙都在吃刺豚鼠,它们永远不会吃光。” “可以前这儿的人把东西都吃光了。”魏伦仍是那付让人看了可笑的面孔, 但他自己却一点儿不觉得可笑。 “你说什么?”萨希感觉到魏伦话中有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建造这个遗迹的人,菲力说,他们把这里的东西全吃光了。”魏伦扔掉手 中光光的串肉细藤,也走到门边坐下,“他们人很多,拼命地吃,吃了成百上千 年,把什么都吃光了。” “魏伦,没人知道这里是谁建的,新大陆的人第一次到这里时它已经是这样 了。”萨希不以为然地强调。 “我知道你很难理解,嬷嬷,可是……”魏伦摇摇手,似乎在考虑怎样解释 才能让修女习惯他和菲力的思考方式,他尝试着尽量让萨希接受这样一个观点: “我们也许不是亚当和夏娃的第一代子孙。” 萨希仔细地想想魏伦的话,想得很认真,“我明白你的意思”过了一会儿, 萨希试探着说出自己的猜想:“你想说史前人类?”这倒令魏伦吃惊了。“不接 受你们的理论不等于完全无知,先生,我能理解。”萨希解释道,“我是从非教 会医学院毕业的。” “喔喔,那真是太好了!这就方便多了,否则我还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呢!” 魏伦恍然大悟,如释重负,“那么……概括一点吧,菲力十年来一直在研究这个 遗迹的主人,他的结论是,这里住的是一群强盗,毫无顾忌地抢掠利用周围的一 切资源,等把一切都抢光,自己也就灭绝了。” 萨希把手中的细藤轻轻摇晃,眼光透过雨幕,遥望着远方。 “那么,在这一个星期里,爵士有没有找到证据来证实他的推断?”萨希小 声问。 “菲力说以前的探险队在这里较深的地层里发现过一些大型动物的骨骼,但 我们没有充足的人力和工具,所以只在菲力认为是垃圾堆的地方挖了个深坑,结 果证实他的方位感非常正确。”魏伦回答。 “找到了什么?大量的动物骨骼?” “恰恰相反,只找到几块小得可怜的骨片,菲力说也许是老鼠的腿骨?”魏 伦自己也禁不住笑起来。 “就是说爵士错了?”萨希说“那对他岂不是打击太大?” “你还不明白吗?”魏伦还在笑着,但那笑并不是赞同修女的说法,“他们 把什么都吃光了,最后只能吃老鼠,可甚至连老鼠也很难吃到。” 萨希哆嗦了一下。 雨渐渐停下来,丛林透着清新的气息,黑夜将要来临。 “习惯掠夺的强盗啊?”萨希喃喃道,望着远方的眼神有些迷茫。 魏伦不作声。 “魏伦先生,我忽然对你刮目相看了。”萨希站起身,似乎准备走出屋去。 “为什么?因为发现其实我也很深沉?”魏伦意识到什么,嘻笑着问道, “你要出去?” “去看看爵士。”萨希试探着向门外伸出手,感觉到零星的雨滴,“忽然发 现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丛林在雨后的黄昏恢复它的热闹,鸟叽喳地叫着,仍然看不到它们的窠。 “嬷嬷!”魏伦从后面叫住了萨希。 萨希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到魏伦面上并不是她以为的轻佻。 “我还没说完呢”魏伦一手扶着石屋的门框,一手有意无意地在后脑抓挠, “垃圾堆里确实还有几片碎骨属于大型动物。” “爵士有没有说可能是什么?” “他说……是人。” 萨希象被钉在了地上。 “人?” “对,人。” “这里是猛兽出没的丛林,很久以前就是,那也许是死于兽口的人。” “猛兽不会砸开骨头吸骨髓,只有人会这么做。”魏伦不看萨希的眼睛, “骨片内部有刮食骨髓的痕迹。” “上帝……”萨希脸色苍白,颤抖着伸出手在胸口划了个十字,“这不是真 的。” 魏伦转过身,背对萨希摇摇手,走进石屋深处。 黑暗从天边慢慢侵袭而来,细碎的水滴一颗颗从石屋的边檐落下,击在白石 上,发出轻响,随即溃向四方。菲力爵士木然坐在石屋没了顶的檐下,衣衫已然 全都湿透。当那最后一抹雨后彩虹消失的时候,爵士看到萨希修女攀着白石的台 阶,走上金字塔顶。 “爵士,您会着凉的。”萨希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走上来弯下腰,伸出 手搀扶爵士。菲力的眼光从修女仰下的肩头越过去,投向远方,“修女,这是多 么美丽的世界……”他喃喃叹息。修女听见这句话,楞了楞回过头,在她面前, 是残霞掩映下暗色的丛林。 “忏悔……有用吗?”爵士宛如梦游般的声音从萨希身后转来。 “您要忏悔?爵士?”修女问,回答她的是一片寂静。 鸟群在看不见的地方疯狂叫着,那是它们入睡前的最后一次狂欢。 萨希走回爵士身边,将他从石屋的门阶上搀起来,“回去吧,爵士,大家在 等着。” 爵士顺从地扯平衣服上坐皱的褶子,走向台阶。 萨希仰头看石屋,这是许多天来她第一次走上金字塔,认真近距离地观察这 个白色建筑,它四壁的雕饰是那样精致,太阳的图案正挂在门廊,窄小的房间里 一张宽大的石床几乎占据了全部空间。 “这是祭祀的房间?”萨希问。 “是的,祭品在这里供放到仪式结束,然后牲品在石床上被切割成小块给族 人分食。”爵士站在阶边,神色漠然地回答。 萨希看到积水顺着湿漉漉的石床边壁流下来,再从那里汇入下方的细槽。忽 然,她的眼前出现了某种错觉,她看到那里汇入的水慢慢浊浑起来,浊浑得就象 鲜红的血,它们冒着热气,带着泡沫,涌入槽间,顺着石槽直冲而下,最后又从 接在石槽下的一个个或大或小的容器里,流入一段段干渴的喉咙。 萨希在嗓子里低低地惊呼一声,向后退了几步,险些退到台阶之外。 “嬷嬷?”爵士一把拉住她。 “谢谢。”萨希的脸苍白着,声音有些颤抖,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抱歉,爵士,刚刚有些错觉,因为魏伦先生告诉我你们在垃圾堆里找到过人骨。” 修女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说。 “他跟你都说了吗?”菲力爵士显得有些诧异,“我还以为魏伦并不在意那 些骨头。” “魏伦先生很爱开玩笑,也许是觉得旅行太平淡。”萨希无可奈何地笑笑, “是我想得太多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事实上魏伦说的确实没错,那是人骨,”菲力皱了皱眉, “萨希修女,我对这一点没有异议。” 萨希的脸上,表情急剧变化着,血一样的夕阳把她的影子在塔顶的白石上拖 得很长很长。 “你是说,住在这里的人类吃人?” “是的。” “先生,这里的一切显示着创造它的主人拥有高度的文明,他们至少是文明 人。” “在饥饿面前,无所谓文明。嬷嬷,文明常常会被拥有它的人毁掉,这种事 即使在现代也一直在周而复始地发生。” 萨希慢慢走到石屋门廊下,用手轻轻抚摩那白石上精美的雕痕,石头的质感 从手心传来,细腻,冰凉。“我想,只有丛林里的原始部落会吃人。”她小声说, “这里的人不是原始人。” 爵士没有马上回应萨希的话,或许他想说什么,但没有说出来。 “爵士,我不能相信这一切。”萨希抬起头说。 爵士叹了口气,点点头:“我理解。” 他们离开塔顶,开始向台阶下走。 下了几级台阶,萨希停下脚步。 “怎么啦?”跟在她身后的爵士不得不也停下了脚步,不解地问。 萨希犹豫片刻,终于说出来,“爵士,我在想,新大陆的资源开发完后,文 明世界还能用什么?” 爵士的表情看上去对萨希问出这个问题有些出乎意料之外,当他理解萨希的 意思后,带着某种赞赏的微笑问道:“你其实有相当丰富的知识,所以并不是一 点也不相信我的话对吗?” 萨希并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我想知道未来,先生。” “未来?”爵士想了想,用某种悲哀的神情看着萨希问道,“圣经启示录上 是否有四个骑士宣告了世界末日?” “是的,战争、饥荒、死亡和瘟疫。” “那么你在新大陆看到了什么?”爵士接着问。 萨希楞住了,她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钻上来,把她的全身冻住。 “历史就是一个环,循环往来,无休无止。”爵士说,“你已经看到了未来, 嬷嬷,它在你脚下。” “没有办法改变吗?” “你自己有相当的判断力,你怎么回答?”爵士反问,他走到修女下面的台 阶,很有礼貌地伸出手去搀她下来。 萨希接受了爵士的好意,他们又向下走了几步,夜色已经悄悄降临了。 沉默了一阵,萨希问道:“你到底是研究什么的,爵士?你说是塔蒂,可魏 伦说是遗迹。还有魏伦,他究竟为什么而来?” “研究遗迹也就是在研究塔蒂,不过我想你对我的研究结果不感兴趣。” “因为我的信仰?” “是的。” 萨希偏偏头,表示理解了。 “至于魏伦,他是来散心的,”爵士遗憾地耸耸肩,“你也看到了,因为工 作压力太大,他的精神出了点问题。” “工作压力?” “工作压力。” 当修女和爵士从金字塔上走下来,穿过宽阔的广场向探险者们驻营的石屋走 去时,最后一抹霞光也被丛林收走了,魏伦从石屋深处走出来,手搭着门檐看着 两人和他们背后的丛林。 黑影正是在这个时候毫无预兆地出现了,它倏乎地从不远处的丛林中钻出, 消失在广场另一方的残垣中。 “塔蒂!”魏伦尖声叫起来,一把抹下肩头的猎枪,瞄准黑影消失的地方。 萨希和爵士听见魏伦的叫声,赶紧停住脚,向枪口所指的地方看去。 阿奇手提着砍刀从魏伦身后跳了出来,他紧张地看着那段残垣,从魏伦的尖 叫和行动中,他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突然,阿奇用砍刀指着枪口所指方向 偏右的某一处墙壁用土语大声叫起来,魏伦本能地顺着砍刀方向移动枪口,正看 到黑影从那里的墙头冒出来,于是下意识地扣动了扳机。一声尖厉的野兽嚎声在 枪响的同时响了起来,黑影挣扎着从墙后滚出来,向丛林那边逃去。 “不!”萨希和菲力同时叫起来。 修女突然冲到魏伦的枪口前面,挡在了逃窜的黑影之前。 “让开!萨希,你挡住我了!”魏伦着急地大声吼。 “你不可以杀它!”萨希一边张开双臂挡着,一边向魏伦快步跑过来,“麻 醉枪!用麻醉枪!” “麻醉枪?”魏伦低下枪口,一脸茫然,“我只有猎枪。” “你说什么?”萨希奔过来,大声地问。 “我说我没有带麻醉枪。”魏伦有些尴尬地回答。 “怎么可能!那是基本的东西!你们说过是来研究而不是来狩猎的!”萨希 愤怒地质问,“菲力向我保证过决不伤害它们的性命!” “菲力的确是叫我带麻醉弹来着,可我是来狩猎的。”魏伦不好意思地解释, “我相信这没什么大不了,打死了一样可以研究,还方便一些不是吗?” 萨希瞪着魏伦说不出话来。 “得了,嬷嬷,你让我们失去了一个机会,下次可千万别这样了。”魏伦拍 拍萨希的肩,满不在乎地笑道,“多可惜,本来可以用来解剖。其实如果一定要 它活着,我也可以只打断它的腿,但要事先告诉我才行,我可是神枪手。” 一个脆响的耳光打在魏伦的脸上,魏伦楞住了,萨希也楞住了。 “上帝,宽恕我!”萨希走到石屋角落跪下来,向神忏悔。 魏伦楞在那里,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我真不敢相信……”他摸了摸脸颊, 看看背对他的修女的背影,摇摇头,终于没有说出话来。 魏伦走出石屋。 石屋外,黑夜降临了,没有塔蒂,也没有人影,只有丛林里传来夜行动物发 出的稀奇古怪的声音。 “菲力?阿奇?”魏伦大声叫。 没有回答。 魏伦猛地转过身来,对着屋角的萨希大喊:“他们上哪里去了?” 萨希听到吼声跳起来,魏伦看到她的脸色陡然变得煞白。 半个小时后,阿奇疲备不堪地回来了,他的手里提着砍刀,叽叽呱呱地用土 语对萨希说了一大串话。当萨希把话翻译给魏伦听时,后者已经在屋里忐忑不安 的走来走去很久。“阿奇说看到菲力追着塔蒂进了丛林,他们沿着河跑了,阿奇 没有追上他们。”萨希紧张地看着魏伦,把装着药品的行李包拉到身边。 “他不是这里的人吗?怎么会追不上!”魏伦愤怒地叫道,用枪口指着阿奇 的头,“他是故意的!他讨厌我们!他故意把菲力留在那里!” 阿奇生气地望着魏伦,魏伦用枪指着他的头使他非常恼火但又无计可施。 “魏伦!不是阿奇的错!夜晚的雨林非常危险,明天一早我们再找菲力,一 定找得到的!”萨希抓住魏伦的手中枪,试图使他冷静下来,“没人希望爵士出 事,我们是伙伴,魏伦,伙伴!” 魏伦一把推开萨希,枪口从阿奇身上移向修女,他大声吼道:“明天!明天 找得到吗?你不是说过塔蒂会传染汉尼拔!菲力会染上汉尼拔!” 被推倒在地上的萨希反而冷静下来,她坐起身打开行李包,拿出注射器和针 剂。“你干什么?”魏伦神经质地问。萨希看了看被魏伦忽略的阿奇一眼,“按 住他。”她用土语说。阿奇猛地扑上去,把魏伦扑倒在地,魏伦拼命挣扎,大声 咒骂,但阿奇的手劲非常大,他被阿奇死死地压在身下根本动不了。 萨希给魏伦打了镇静的一针,魏伦慢慢安静下来。 “阿奇,帮我看住他好吗?”望着睡着的魏伦,萨希说,“明天如果找到爵 士,在我给他检查完之前,不许魏伦靠近他,你也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