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雪兰 作者:鹤子(白瑞雪) 自序: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它沉淀在我的记忆中已有十年之久,在我写作的 过程中,一个个人物形象仍然栩栩如生。可惜我文学素养不高,文辞的拙劣直接影 响到了作品的质量。这对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终于拿起了笔,把它写了出来, 献给那些在这物欲横流的社会中苦苦追求一份真情的人们。 一 “人道是清明时节雨纷纷”,不知是世道变了呢还是气候变暖,今年的天气有 点反常,节气已是清明节,天空连一朵白云也难得见到,更别说什么雨纷纷了。 才早上十点多钟,火辣辣的太阳就直烤着大地,人们已经急不可耐地换起了夏 装。 曹国梁仿佛没有感受到天气的变化,他西装革履呆呆地坐在一个小土堆前—— 二十三岁的香兰长眠在这里。混合着青草和桃杏花的暖风迎面扑来,他却象受了风 寒似的,打了个寒战。漫山遍野的桃花开得活活泼泼绚烂多姿,尽情地展示自己短 暂生命的辉煌。粉红的落英如微雨般纷纷扬扬飘落下来,“这是桃树粉红色的眼泪 么?”他端详着一瓣落英,嘴角浮起一丝苦笑,痛苦的感觉迅速漫遍了全身。 手心里的花瓣渐渐幻作一个少女粉嘟嘟的笑脸,“香兰”他脱口而出。眼前的 一切海市蜃楼般的隐去了,香兰袅袅婷婷由远至近,一如三年前他第一次见到的那 样,三年来那交织着他幸福和痛苦的生活长卷徐徐打开。 二 三年前的曹国梁精明能干,是振国纺织有限公司的经理,拥有近百万的固定资 产,那是他生活、事业的春天。人一旦有了一点能耐,亲戚就骤然多起来。香兰的 出现就是源于一个远房亲戚的极力推荐,他是怀着一肚子的不情愿答应她进厂的。 香兰那不谙世事的水汪汪的大眼睛,那让人生怜的单薄的身段让他一筹莫展; 介绍人口中的香兰是一个三岁就死了娘的苦孩子,幼年丧父的他对不幸的人总有同 病相怜的感觉。不忍拒绝却委实不好安排——工人工资都是依靠计件,哪一个工段 长愿意要这样一个“林妹妹”去养活呢?他当时安排她做打字员兼保管只是出于一 种怜悯,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 这个乡下妹的表现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她包着个头巾钻在脏乱不堪的仓 库里忙了一星期,原先垃圾场一样的仓库焕然一新,原材料棉纱和成品的毛巾、毛 巾被分得一清二楚,沉积多年的灰土不知去向了。这还不算,她竟然耐着性子把货 底子作了详细的统计,数字的详尽使精明的曹国梁大吃一惊。让原先的兼职保管— —看门老头心服口服,曹国梁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也着实赞叹了好一阵子,原先的 不情愿已烟消云散了。 自从香兰来了之后,曹国梁的办公室总是窗明几净,一上班总有一杯热气腾腾 的香茶等着他。从日常的脏乱中解脱出来的他初始还有一点不习惯。日久天长,他 的生活中仿佛已离不开香兰。人的惰性还是情感的依赖他自己说不清楚,他越来越 觉得眼前的香兰仿佛就是十年前的妻。他不曾想到,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会改 变他的一生。 三 那个冬天特别寒冷,厂里的土暖气炉整天价冒黑烟,办公室里白天还能对付。 晚上锅炉压火后,屋里温度下降很快,杯里的水一夜之间会结上冰凌。香兰总 是在电脑前干到深夜(尽管有些东西并不急用,但她决不会拖到第二天,她心里觉 得这样才无愧于自己的工资)。她纤长得手指冻肿了,象一根根红萝卜。 还记得有一天,香兰照例把季度报表递给曹国梁,他突然倒抽了口气,一下子 捉住了她拿表的手。吓得香兰以为自己一时疏忽报错了,赶紧说“哪儿错了,我再 改改。” 他把那只手看了又看,突然盯着她问“屋里太冷,是吗?” 香兰抽回肿胀的手,松了口气,“其实这儿比我家里暖和多了,我自己熬夜熬 的。” 他抓起电话拨到锅炉房,“老张吗,我是曹国梁,从今天起锅炉烧到晚上十二 点。别罗嗦了,不就是多烧点碳吗,我签字就是。” 烧锅炉的老张放下电话,“神经病,前天还嫌煤烧得太多,让早点压火。今天 又让烧到十二点,腰里象有转柱变得真快。”嘴里一边嘟囔着,手里却把铁锨抡得 飞快,一会儿工夫就添好了煤,红红的火苗一窜一窜烧起来了。 曹国梁这边放下电话,表情复杂眼光闪闪烁烁地看着香兰“以后没有急用的东 西,不要干到深夜,看把手冻的。” 香兰心里涌过一股暖流,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父亲还没有人这么关心她。 看着香兰苗条的身影出了自己的办公室,曹国梁使劲攥攥拳头,把涌在心头的 一些话压了回去。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不知为什么白天看见她就觉得特高兴,晚上 当他一个人躺在宽大的双人床上,眼前总是出现她的音容笑貌,折磨的他整夜难眠。 他一个人傻坐着,不觉太阳落山了。 香兰端着从厂边小吃部买回的饭菜走到自己房前,发现东边门敞开着,里面静 悄悄的,就一步跨了进去。 “厂长,你怎么还不回家。”她惊异地发现曹国梁还坐在那儿。“我还以为你 忘了锁门所以…” “下班了吗,我这就走。”象正在行窃的贼被当场抓住,曹国梁觉得自己的心 事被香兰窥见了,匆匆忙忙走了。 四 拐上那条回家的柏油马路,曹国梁握着油门的手不由放松了。“回家,回家”。 他心里嘟哝着,一想到那个装饰豪华设施齐全的家,他不由一阵阵发冷。 那个门口挂着五好家庭的家里什么也不缺:漂亮的妻子,可爱的女儿,表面上 客客气气相敬如宾,唯独没有家的温情。他不愿意这么早回家,这么早面对妻子林 青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家里往日温馨的气氛被无言的冷漠所替代,结婚六年的妻子 与他形同路人,在家里他们几乎无话可说。唯一让他感到欣慰的是女儿甜甜聪明伶 俐,除了逗逗孩子,他只好天天抱着电视熬到半夜。有时候,就躺在沙发上一觉到 天明,床对他来说简化成一个概念。两年前,妻子就以他看电视影响睡眠为由和他 分床而居,他有些憎恶那张双人床——一个人躺在上面显得过于宽大了。 经过路旁一家小酒店,他毫不犹豫下了车。小酒店生意清淡,老板大着嗓门热 情招呼曹国梁这唯一的顾客。他在墙角那张桌子前坐下,要了两个小菜一瓶二锅头 自斟自饮。一阵唧唧呱呱的说笑声传来,他这才发现靠门的桌旁不知什么时候多了 一对青年男女,两个人亲亲热热边说笑边吃饭。 这情景象一根尖利的针刺中了他的隐痛,“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一杯接一 杯喝着火辣辣二锅头。醉眼朦胧中,眼前的那对男女仿佛就是当年热恋的他和妻。 当时双方家里都不同意他们相处,可他们就象地下工作者一样,只要一避开那 一双双带有监视意味的眼睛,他们就会象鱼儿离不开水泡在一起 ,两人总有说不 完的话题——连猫狗打架这样的小事都能笑半天。现在天天在一块反而没有话了, 是物极必反?是他们的话过早说尽?还是他们的结合原本就是个错误? “大哥,你的酒喝完了”,一声甜腻腻的大哥把曹国梁从回忆中拉了回来,他 苦笑着摇摇空空的酒瓶。那对青年不知什么时候走了,酒店里又恢复了他初来时的 冷寂。 酒店的小服务员 麻利拿来两瓶暖啤,他伸手摁住瓶子,“不喝了,再喝就回 不去了”。 “回不去算了,我们这里有床,不会让大哥你睡路上。” 曹国梁听出了服务员的弦外之音,他定睛看看眼前这张不算丑陋的脸,略微顿 了顿,到服务台付了帐,径直出了酒店门。 五 外面冷飕飕的北风让曹国梁打了个激灵,他这才想起皮大衣还搭在胳膊上。 当曹国梁打着饱嗝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多钟了。他装作没看见妻子投 来的厌恶的目光,到西套间亲了亲熟睡的女儿,随后把自己摊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五十四度的二锅头象熊熊燃烧的火烧得他胃有点疼,他轻飘飘地站起来,从水 管里接一杯凉水灌下去,凉爽爽的很舒服,就又喝了一杯。电视机里一个新近走红 的女歌星装模做样哑着嗓子唱一支缠绵的情歌,他不耐烦地换了个频道,却又是一 个男欢女爱的镜头,他皱着眉头关掉了电视。家里静悄悄的,他知道妻已经睡了, 便决定早点休息。 曹国梁躺在床上,酒劲上来了,浑身软绵绵的,一会儿觉得在空中飘,一会儿 觉得自己身子涨得气球一样动弹不得。他使劲摔摔头,想把脑海里的杂念排除掉, 无奈那些东西象生了根赶也赶不走。酒精小丑一样作弄他,妻子,香兰,还有那个 服务员的影子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压抑多日的欲望象火山喷发前的岩浆在他身体里 窜来窜去灼得他生疼。他抱着自己的枕头呻吟了片刻,然后走到洗刷间,认认真真 地刷牙洗脸,最后用湿毛巾仔细擦擦身子。 曹国梁站在西套间门口着实犹豫了一阵,而后轻轻推开门来到床前。 他满怀激情的手刚刚触到妻子光滑的肌肤,林青象一只烫伤的小猫一骨碌坐起 来“不要 ,你出去。” 他仗着酒劲涎着脸“青儿,我好想你,你别这么狠心呀。” “你出去,整天就知道灌猫尿找野女人,怎么今天想起我来了?” “天地良心,林青,我可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我……”没等曹国梁说完, 林青跳下床,双手把他推出房门。 林青“叭”的一声把门反锁上,象是自言自语又象是说给曹国梁听“以后睡觉 锁好门才是。” 站在门外的曹国梁被兜头泼了凉水——从里到外凉透了,酒也醒了一大半, “你放心睡吧,以后就是你请我我也不会再来!” 他带着男子汉受伤的自尊半躺半卧靠在床头上,一只接一只地抽着烟,天快亮 了,才迷迷糊糊睡去。 林青拥着被坐在床上,听着从卧室里传来打火机的吧嗒声,知道丈夫没睡。 想想他刚才冷冰冰的话,心里有些后怕,“万一由于自己再三拒绝他真的出去 找别的女人…,”她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她了解国梁,亲身经历告诉她自己的 丈夫不是那种轻狂的人。婚前和初婚国梁对待自己细心周到,自己被他宠的象女皇。 自从他办起纺织厂,他的所有心思都扑在厂里,家变成了饭店加旅馆,自己的 地位也一落千丈,由女皇变成了他和孩子的保姆。她不甘心一次次吵闹,吵闹次数 多了,国梁也恼了,夫妻间的默契和温情一点点丧失怠尽,两个人多次谈到离婚。 林青是个有心计的女子,她的目的可不是离婚。看看吵闹不起作用,她采取了冷战 方式——分居,她坚信男人的弱点会让丈夫投降,她会重新拥有以前甜甜蜜蜜的生 活。想到乐观美好的前景,她一横心不去理会受到伤害的丈夫。 六 这个肃杀的冬天对于曹国梁是生命的转折,一个多年来信誉良好的材料供应商 席卷着他二十多万的预付款不知去向。厂子流动资金短缺,原材料供应不上,交货 的期限一拖再拖,按照合同约定的条款,曹国梁一笔生意做下来,不但没有进帐, 还要倒贴工人的工资。振国纺织有限公司的生产销售形式急转直下,曹国梁忙着跑 贷款跑客户,疲惫不堪地应付各色各样的人物。脸是灰色的,心情也是灰色的。 在这阴冷灰色的长冬里,有一道亮丽的风景线让他怀念不已——香兰默默地分 担着厂子的一些烦琐事物,省去了他不少的烦恼。他对于她的感情也由赏识慢慢上 升到了爱慕。 残存在曹国梁记忆中的只有香兰那温馨的小屋。每晚上曹国梁都到香兰屋里坐 坐,在纯真善良的香兰面前,在夜幕的笼罩下,平时沉默寡言的他谈笑自如,洋溢 着一个成熟男子的自信——这种无以言表的魅力一点一点征服了香兰纯真的心。有 时候出差在外,他也忘不了一天一个电话填补香兰单调的夜生活,为此他特意把自 己办公室的电话给她并了一部。香兰心中用道德、良心、责任感筑起的防护堤在他 爱的激流冲刷下出现了裂缝,逐渐瓦解溃坝。感情的潮水一旦决堤,两股激流交汇 融合在一起,其汹涌澎湃之势足以荡平最后的一点决心…… 终于有一天,曹国梁把香兰抱到了床上,用一个男人的方式把香兰变成了女人。 从此香兰陶醉在曹国梁包容一切的深情里,把他看作终身的依靠,用少女细腻 的柔情回报他。她的如水柔情让曹国梁有种飘飘欲仙的幸福感——这是一种完全没 有杂念的纯洁感情。在曹国梁的心里,香兰是一个纯洁的浑身透明的玉人儿需要他 精心地呵护。他们深陷在爱的旋涡里不能自拔,即使刚从香兰那里回到家,曹国梁 也会立刻拨通她的电话,香兰也只有接到他报平安的电话后才睡觉。一次,曹国梁 得了重感冒在家里输液,他左手拿着手机不停地给她打电话,完全忘记了林青就在 隔壁。 七 林青凭着一个妻子的感觉发现了曹国梁的变化——他手机上办公室的电话出现 得太频繁了,谁会在他的办公室呢?她秘密侦查的结果是曹国梁的办公室多了一个 如花似玉的女子。工于心计的林青明白,无论从年龄还是容貌她都不是对手,惟有 智慧和耐心是她屡试不爽的法宝,她习惯性地眯起了眼睛,理智的手把熊熊的怒火 暂时压了下去,她默默地着手开始自己保卫家庭的战争。 曹国梁虽然每晚还来陪她照样还是那样情谊绵绵,但他一走,香兰就觉得空虚 和寂寞象黑沉沉的夜把她包围了。她一心一意爱着国梁,向往他所她许诺的那种新 生活,可是想到新生活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建立在世人鄙视的眼光中她就禁 不住流泪。她不愿意伤害别人,可她又离不开国梁,复杂的心情折磨得她日见消瘦。 八 不知不觉已是第二年的秋天。 在全国纺织行业普遍不景气的大气候下,伤了元气的振国纺织也难逃恶运,仓 库里成品货物堆积如山,车间里机器停了一半,效益一再滑坡,工人工资已拖欠了 七个月。曹国梁每天出去不是找销路就是要欠款,象一只无头苍蝇到处乱碰。 看着他白胖的脸越来越瘦,香兰唯一能做的就是多安慰他,自己心中的苦闷丝 毫不敢表露。 曹国梁心情糟透了,厂子是他多年创业的结果,他不甘心就这么垮掉。眼看着 香兰明显瘦下去,他心疼极了,保持这种不明不白的关系实在太委屈她了。可目前 这种情况,离婚他办不到。他了解林青的性格,她不会善罢甘休的,更何况还有可 爱的女儿横在他们中间,凭直觉那将是一场艰难的战斗,现在他没有精力迎接这场 战斗——腹背受敌会让他一败涂地。他决定把这事放在以后去办。 曹国梁为了安顿“大后方”,只好忍痛割爱,到香兰屋里的次数明显少起来了。 经过了几年的冷战,林青权衡再三决定主动出击。她以照顾孩子为名不动声色 地把曹国梁的老母亲接到家里住下,从而不失体面地搬回久违的卧室。曹国梁是个 孝子,在老母亲无处不在的关注下,他尽量装出和妻子恩爱亲密的样子。看到自己 一手创造的成功,林青采取了第二步的行动。她买了一套坦胸露背的睡衣,一到卧 室就换上它。 曹国梁也发现了妻子的变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他一闭上眼就看见香兰楚 楚可怜站在面前,良心促使他拼命压抑自己的欲望。 一天晚上,曹国梁陪着客户吃过饭,回到家中已是深夜。卧室里黑着灯,他照 例贴着床沿躺下。林青佯装睡着了,一转身把胳膊搭在曹国梁的身上,嘴里好象说 着梦话“国梁,我好想你呀…”。妻子的话点燃了他心中的欲望之火,他转身抱住 了林青…。 敏感的香兰从曹国梁躲躲闪闪的眼神中觉察到了什么,她不敢问他。只觉得冥 冥之中有只无形的手,这只手拉着曹国梁一步一步离开她。她甚至能听得见曹国梁 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自己却无能为力,唯有在默默饮泣中等待厄运的降临。 这一天终于来了,一大早,办公室的电话响个不停。曹国梁昨天去了省城,香 兰怕又是要债的电话不敢接。谁知电话不停地响,香兰犹豫了许久拿起话筒,里面 传来林青咬牙切齿的声音“你就是香兰吗?臭婊子,你凭什么赖在我丈夫的办公室 里?在他回来之前,你给我从厂里滚出去!” 香兰如遭当头棒喝,昏昏沉沉的她赶紧扶住桌子“林大姐,这是为什么?” “你还有脸问我为什么?不要脸的破鞋,你勾引我丈夫,小心我撕了你…” 香兰扣掉电话,浑身颤抖着趴在桌上,泪水象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困惑多 日的疑团揭开了,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痛苦的答案。 林青放下电话,从香兰颤抖的话语中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丈夫的背叛让她怒火 中烧,她真想变成一只猫,用尖利的爪子把那张迷住丈夫的俏脸抓得血肉横飞,把 他们的事情闹得人人皆知。可理智告诉她不能这么办,那样会玉石俱焚——只能是 自己把丈夫推给那个贱货。她欣赏国梁的才能,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母亲的本 能又使她离不开女儿。社会上一桩一桩的婚外情的结局教育了她,想到那些离了婚 的女人再组建家庭的艰难,想到离婚后国梁马上建立另外一个甜蜜的小家庭,自己 多年来的努力会附之东流,会落得孤苦零丁的下场,而香兰却从此取代了她的位置, 享受着本该属于她的一切,现实的她决不能咽下这口恶气。在她的思想范畴里曹国 梁和他的厂子就好比一棵硕果累累的桃树,凝聚着自己辛勤的汗水,现在香兰竟要 吃这肥美的桃子!想到可怕的后果,她神经质地撕扯着自己的长发,一缕缕的青丝 脱落下来,强烈的复仇感取代了肉体的疼痛,心里只有一个概念“国梁是我的私有 财产,谁也抢不走!哪怕是只能维持一种表面的夫妻关系,我也决不能输给一个山 里的小毛丫头。”她强压下满腔的怒火,暗暗计划着自己的下一步。 九 面对刚刚回来的丈夫,林青一脸平静的笑容,没事似的作了一桌他爱吃的饭菜, 还不时给他夹菜,曹国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匆匆吃过晚饭,曹国梁让老母亲带 着孩子出去玩,把老人孩子支走了。 想到苦心筑就的家就要分崩离析,心里一阵难过,他拿着火机的手不停颤抖着, 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林青眼睛盯在电视机上,怀里却象抱着小兔子,一个劲地跳个不停。事到临头 她死不离婚的决心有点动摇了“如果他非离不可,自己也是无能为力。”她盼着婆 婆和孩子早点回来,她突然意识到她平素对老太太爱答不理的态度是个错误,关键 时刻老太太的话还是相当有分量的……。 时间不容曹国梁考虑太多,老人和孩子随时都可能回来。 “林青,我们离婚吧。”他的声音里透着伤心、无奈。 “国梁,这是为什么?”林青明知故问,话语里有明显的火药味。 “你知道是为什么,我们两个之间没有继续生活的必要了,这样对你对我都是 个解脱……” “你不就是为了厂里那个贱货吗,你这忘恩负义的下流胚,你别忘了厂子有我 的一半。我绝对不离婚,你想的太好了,我只要有一口气就不能让你们过好,想甩 了我,除非你把我打死。……” 绝望使得林青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她披散着长发向曹国梁扑了过去。 曹国梁一声不吭忍受着她雨点般的拳头。 林青打累了,骂够了,瘫在地上放声大哭。 “你这样闹没用,我曾经那么爱你宠你,到我需要你关心的时候你是那么狠心 对待我,我的心早凉了。如果没有香兰我们早晚也会离婚——这只是时间问题。 至于厂子,那是我一手创立的,没有你的份!倒是厂里赚的钱让你过上了贵夫 人式的生活,你放心,我会给你一大笔钱,你不会失去优越的生活条件……“ 曹国梁的话冰凉透骨,狂热的她慢慢冷静下来,形势并不象预料的那么简单, 她不得不改变策略 .“国梁,我离开你非死掉不可,我们从恋爱到结婚都七八年了, 我的心里只有你。孩子都这么大了,难道你舍得孩子?过去的事我们都不提了,以 后重新过日子好不好?……” 林青眼里流着泪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唉,”曹国梁长长地叹了口气,“如果不是可怜孩子,我早就……,现在不 要说这些了,一切都晚了”。 “你非离不可么?难道没有别的办法?” 回答她的只有弥漫屋子的呛人烟雾。 “你总得让我考虑考虑吧!” 林青感觉到这样下去不会有结果,只好采取缓兵之计。 “你考虑好了告诉我,我们好和好散,别斗得乌眼鸡似的闹到法院!”曹国梁 也想早早结束闹心的谈话。两个人怀着满腹心事背对背熬过了一晚。 十 香兰蜷缩在床上,挂念着关系她终身大事的谈判她心乱如麻。她一方面盼着早 一天和国梁生活在一起,,但她一方面又从心里同情林青。尽管她当初并没有插足 别人家庭的想法,但事实上由于自己的出现加速或者说导致了他们离婚,负罪感压 得她喘不过气来。她真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永远忘记眼前的一切。朦朦胧胧中她做 了个梦,梦中她一口雪白细碎的牙齿一个接一个掉了下来,一颗连着血肉的牙齿脱 落在嘴边,无论怎样也掉不下来,痛彻骨髓的苦痛中她哭喊着国梁救命 ,幽暗的 梦境里却只有白茫茫的浓雾紧紧包围着她,她哭喊着醒来,抱着泪水打湿的枕头呆 呆地坐到天亮。 一个不幸的预感占据了她的心,她本想告诉国梁从他那里得些安慰,可看到一 夜未睡的他无精打采,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无言地下好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看 着国梁吃下去。 “香兰,我昨天和她谈了,她考虑好了再答复我。” “她没闹吧,……”尖利的电话铃声打断了香兰的问话。 曹国梁接起电话,里面传来他老母亲带着哭腔的声音 .“国梁,你媳妇要上吊, ……” 他把电话扔在桌上,话机发出刺耳的嘟嘟声。他两步就窜到屋外,一边发动摩 拖车,一边对呆若木鸡的香兰扔下一句“我回去一趟”。 目送国梁飞驰电掣般地远去,香兰一屁股坐在地上,突如其来的恐惧猛兽一样 摄住了她的心,一时之间她不能思考甚至不能呼吸。 曹国梁心急火燎赶回家,看见林青踩着凳子站在一棵小树下,老母亲和女儿死 死抱着她的腿。 林青斜眼看见国梁迈进院子,哭闹声大了一倍,“你们别管我,让我去死。曹 国梁是陈世美,他有钱在外面找小老婆,现在又逼着我离婚!我不想活了……” 曹国梁一股热血直涌上头顶,一把拉起吓傻了的老人、孩子 “别管她,我倒 想看看她有没有这个胆量……。” “天哪,你个老不死的养了个杀人犯一样的儿子!你们娘俩想看着我死,没门, 我要活着和你们斗到底。” 寻死觅活的做法吓不倒曹国梁,林青索性跳下来朝老太太扑了过去。曹老太那 见过这样的阵势,头往后一仰昏倒在地上。曹国梁顾不得搭理林青,抱起母亲就往 医疗门诊跑。 苏醒过来的曹老太命令儿子跪在床前,“儿呀,小两口打打闹闹过去就算了, 我们曹家是正南正北的人家,不兴干离婚这样伤风败俗的事情,只要我活着一日, 你别想……” 曹国梁大气也不敢吭,连声哄老母亲好好养病。 林青象得了尚方宝剑,看着曹国梁的狼狈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带着孩子回娘 家去了。 一天一夜的折磨让曹国梁心力交瘁,希望和平解决的愿望破灭了,他多么不愿 意诉诸法律,可他没有别的路走了。 十一 香兰得到关于闹剧结果的消息,总算松了口气。沉甸甸的心里又多了一份烦恼, 她不能想象自己的家庭建立在血淋淋的死亡之上 ,如果林青真的死了,她无法原 谅自己,家庭和幸福也就不存在了。 林青在哥嫂的帮助下雇了个律师,请教离婚的有关事宜,一方面作好了离婚的 最坏打算。另一方面不甘心的她把赌注押在曹国梁的纺织厂上,决心拼死一搏,挽 回死亡的婚姻。 法院开始常规性的调解,林青看到曹国梁态度坚决,不愿意在表面上输掉,几 天后同意离婚。 曹国梁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快同意离婚,心里反而有些不安,毕竟是夫妻一场, 何况他们曾经是那么相爱! 接下来的善后事宜林青寸步不让,她坚持要做孩子的监护人,坚持要纺织厂的 一半股子,除此之外没有商量的余地。 这两个条件象刀子一样正中曹国梁的心脏,孩子和厂子是他的心头肉,他原想 用金钱解决问题,没成想万能的金钱此时一无是处——无法保住他心爱的一切。 他明白了林青的用心所在,觉得自己是那么无能。林青逼着他做出抉择,一边 是他奋斗多年的厂子和心爱的孩子,一边是他深深爱着的香兰。曹国梁的心就要碎 了,几天来他低声下气哀求林青,抱着一线希望四处托人做林青的工作。 林青牢牢抓住决定命运的这两张王牌,不接受任何折中的办法,她要让曹国梁 乖乖地回到她身边。如果曹国梁连这些都可以放弃了,她也不会让他们好过,有一 半厂子和孩子在自己手里,她会利用这些搅得天翻地覆。 曹国梁离婚的事情一阵风似的传遍小小县城,香兰觉得自己象过街老鼠一样, 白天不敢出门,她害怕那些带刺的眼睛,害怕人们对着她的背影指指戳戳叽叽喳喳。 为了避闲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更少了,她眼睁睁看着曹国梁遭受婚变的折磨 , 因无法分担他的痛苦而柔肠寸断。一双大眼睛失去了平日的活力,忧郁白天黑夜伴 随着她。 在这场离婚拉锯战中,曹国梁陷入社会舆论和亲人们的重重包围中。老母亲搬 回自己的住处扬言没有这个儿子;认识不认识的人们把他富贵休妻的事情传得沸沸 扬扬,他俨然成了陈世美再世;女儿在妈妈的教导下,拒绝叫爸爸。他掉入了林青 精心设计好的陷阱里,左右为难,苦不堪言。离婚就这样无限期地拖了下来。 香兰眼瞅着曹国梁一天一天憔悴消瘦,一百八十多斤的他一下子瘦了三十斤, 她知道厂子和孩子在他心中的位置,不能想象失去它们国梁会有多么难过。她开始 失眠了,黑沉沉的静夜中,她一遍一遍地问自己“爱是什么,什么才是真爱。”没 有人回答她,她流着眼泪回想着过去的美好时光,回想着他所给予她的无微不致的 照顾,回想着他对她的深沉绵厚的爱。她多么想能用自己满腔的爱回报他的感情, 多么想用自己的双手拂平他心中的伤痕,哪怕只给她一天的时间也好啊。 现实是这样无情地击碎了她的梦。她不由想起了以前那个可怕的梦“莫非是上 天在冥冥中暗示我的命运么?”她不敢想却不能不想,曹国梁是她平生爱的第一个 男人,他的形象已深入她的骨髓,如果失去他,她将会痛不欲生;如果这样拖下去, 她实在不忍心看他这么遭罪。她想着哭着,一次一次下决心离开他,又一次一次推 翻自己。她恨不明真相的人们强加在她头上的第三者的恶名,恨自己软弱无能无力 分担国梁的痛苦。她第一次后悔自己不该接受国梁的爱,不该付出自己的真情。第 一次怀疑小说中讲的那种跨越时空和世俗的感情是否存在,一颗年轻的心由于这场 婚变而饱经沧桑伤痕累累。 十二 又一个冬天来了,北风呼啸,雪花纷飞,地上的积雪还没有化尽往往又被另一 场大雪覆盖了。到处是白茫茫的一片,大地上生机勃勃的一切消失得无影无踪,仿 佛它们从来就没有存在过。香兰象一只冬眠的小兽,把自己封闭在小小的房间里。 纺织厂已处于停工状态,临近年关,曹国梁为躲避要债人也很少到厂里来。 香兰把大部分的时光消磨在编织上,思念忧郁深情也象这手中的毛线一样抽不 尽织不完。 一天,曹国梁兴冲冲地端来一盆香雪兰,细长嫩绿的叶子衬着淡黄的花苞给死 气沉沉的小屋带进一线生机。 “香兰,祝你生日快乐!” “我的生日……,”香兰愣住了。 “农历十二月二十可不正是你的生日!” “啊,真是我的生日呀!”刹那间,幸福的感觉溢满她的心田。 “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就在属于自己的家里为你庆祝生日!”曹国梁温柔的话语 久久回荡在小屋里。 “但愿我们能有那一天!”香兰的眼泪悄悄滴落在他的胸前,里面有喜悦更多 的是辛酸。 春节在百无聊赖中如期而至,香兰不得不回到离城百里之遥的家中——她第一 次由衷庆幸家乡的偏僻和闭塞,正是由于它的偏远,漫天飞舞的传言才不至于为家 人所知,她才有幸保留着难得的这份清静。在家人和乡亲们的眼里她依然是原先纯 真的香兰,她不能想象如果他们知道了真情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后果,看着别人欢天 喜地走亲戚串朋友,香兰百感交集,她瘦弱的身躯已经疲惫不堪,紧张的神经绷得 象拉满弓的弦,她渴望那种平静哪怕是清贫的生活,渴望靠在一个有力的肩膀放松 自己。她心里清楚曹国梁不可能给她这一切,在事业和她之间他更看重前者,何况 还有他的孩子,他最终会向林青妥协,自己将是这场争斗中的牺牲品。虽然香兰透 过冷酷的现实看到自己悲残的结局,但她无法割舍那段感情。感情的驱使下她不能 左右自己的思想和行为,只好抱着走一步算一步的态度混下去。 热闹的年节并没有化解曹国梁和林青的冷战。曹国梁孤苦伶仃听着此起彼伏的 鞭炮声,不由回想起从前一家人团团圆圆过年的美好时光。他闷头就着半包花生米 喝下一瓶老白干,和衣而卧躺在沙发上。醉眼朦胧中,他格外怀念以前平静的生活, 甚至想象如果回到从前该是一个什么样子,……倘若在平时,他的心里也许会有负 罪感,是酒的力量,还是他真实心态籍着酒的魔力的自然流露,他自己说不清楚, 别人自然更无法分辨 . 林青的日子也不好过,农村有出嫁女不能在娘家过年 的旧俗,她带着孩子只好到姐姐家过年。看着姐姐一家亲亲热热吃年夜饭,懂事的 孩子一个劲嚷着回家,她的喉咙梗得咽不下东西,要强的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躲 到厕所里泪流不止,要不是三更半夜她真的会抱着孩子跑回家……。 十三 一天,香兰家里来了个不速之客——刘家峪家喻户晓的人物许媒婆,人送外号 许铁嘴。她拉着香兰的手把她上下打量个够,一张铁嘴也不得闲。 “唉吆吆,真是女大十八变,香兰出落得象电影明星,瞧这小脸俊的,瞧这身 段长的……” 香兰脸红得象熟透的苹果,低着头给她倒水递烟。 刘根生赶紧给她点上烟,她惬意地吐出一口烟圈。 “根生大哥,你好福气!养了香兰这样一个水灵的姑娘,只等着享福吧!… …“ “有什么福吆,我是撇了六十数七十的人了,只盼着香兰早有个可靠人家,我 到那边也好对你嫂子有个交代……” 香兰听着他们一唱一和说得起劲,拔腿就往外走。 吃晚饭的时候,刘根生喜滋滋的一边喝酒一边说:“香兰,今天许媒婆给你提 了门亲,是她的娘家侄子——咱村东头的许振山。家里开着粉丝厂,富着哩,孩子 也高大,虽比不你大三岁,可大男人知道疼人……” “爹,我还小不想找……”香兰耐着性子听完老爹的唠叨。 “不小了,你娘象你这么大岁数早有你大哥了……” “爹,什么时候你还翻老黄历,我嫁出去谁给你做饭洗衣服呀?……”一提起 娘,香兰心里酸酸的。 “傻闺女,爹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只要你能嫁个好人家,过去别受委屈, 我就死也瞑目了。你别挑三拣四了,过去给你提的人家不少,爹都回了。这个条件 都好,又是一个村,将来爹老了还要你照顾呢……”刘根生眼里有晶亮的东西滴落 在端着的酒杯里。 “过几天再说吧,我太困了,先去睡觉……”香兰逃一样的离开堂屋,怕爹看 见她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她捂着被子呜呜咽咽哭了一晚,如果曹国梁能够办下离 婚手续,她等到什么时候都毫无怨言。可预感告诉她这是不可能的,她不知道今后 的路该怎么走,她的心里除了国梁容不下任何男人。她可怜老爹爹,不忍伤他的心, 她又不愿意舍了真心糊糊涂涂和别人过一辈子。她想回厂里去,一个多星期的时间 没有国梁的消息,她好象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冬天。 十四 刘根生看着远去的女儿,觉得一年多来她变了许多,又说不出具体变在哪儿, 不由摇摇头“哎,女儿大了,有什么事也不告诉老子了,如果他娘还在我该多省心 ……。” 香兰进了厂门,远远看见曹国梁的摩托车停那里,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她飞快 地跑进曹国梁的办公室,分别几日的他象一个抽去骨头的旧皮囊倒在沙发上,胡子 拉碴的脸颊上堆满倦容,原先挺括的毛料西服又皱又脏,听到有人的脚步声他疲惫 地坐了起来。 “香兰,你可回来了……。”他象一个三岁的孩子扑在香兰怀里哭出了声。 香兰抚摩着他乱蓬蓬的头发放声大哭。这真是‘彼此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彼此的思念、苦恼随着滚落的泪水交融在一起。 一个月后的一天,香兰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呕吐感吓傻了,虽然月经期已超了十 五天,但香兰并没有在意——自己这方面一贯不怎么准。“难道是真的……”,她 不敢往下想。她骑着车子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转,正经大医院她不想进怕碰见认识自 己的人,小门诊又信不过,犹豫再三她做贼般地迈进县医院妇科门诊。五分钟的尿 检时间长得象一个月,她象等待宣判的犯人在走廊里踱来踱去。医生写在化验单的 妊娠两个字象一声惊雷,她目瞪口呆,梦游般地回到纺织厂。 曹国梁看了化验结果,艰难地挤出一句话“太不是时候了,去打掉吧。” 香兰只是傻乎乎地哭,她盼着国梁能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没想到沉默了 半天的结果是打掉的话。 女人的本能使她一下子捂住肚子“不,不,这是你的亲骨肉啊,你怎么这么残 忍……。” “香兰,”曹国梁把她揽在怀里,双手轻轻抚摩她的小肚子,声音是那样凄楚 “我比你更盼望有一个我们的孩子,可现在……,如果林青知道你怀着孩子,她更 会无限期地拖下去——她有的是时间,可我们的孩子不能等,八个月之后他就会降 生。倘若我们那时侯还没有合法手续,孩子会背着耻辱过一辈子……,我们还年轻, 以后再要个聪明伶俐的……。” “我们还有以后吗,你要是一直拖下去离不了怎么办?你舍得放弃厂子孩子? 我总有个预感——你们离不了,你对林青就没有一点感情吗?别对我说你没有, 你是没有意识到。我虽然小,但我不傻!厂子的情况你比我清楚,要不要都差不多, 孩子即使离了婚还是你的孩子,只有林青将不再是你的老婆。你所谓舍不得的是林 青……“香兰一口气讲出了闷在她心底的话,她多么希望曹国梁一口否定,如果他 并不象自己猜测的那样,即使他离不了,她也会死心塌地跟他一辈子,她宁愿不要 什么名分,只为他对自己的深情! 香兰的话说到了国梁的心坎上,尽管他一再回避,诚实的天性使他不得不承认 对林青的感情。这些天来他一直不由自主想起恋爱和初婚的那段日子。自己独自在 家的时候,看见家里凌乱不堪,就想起林青为这个家操劳了六年,想起这六年来她 为他作过那么多事情,心里一阵阵内疚。他对香兰是真诚的,在感情的天平上他一 直倾向香兰这一边,但心灵深处他无法忘记林青。以前他忽略了这一点,可现在他 不能再回避了。矛盾的心情让他好痛苦,无可奈何中,他选择了另一种逃避方式— —听任事态自然发展。他没有办法自欺欺人,更不忍欺骗善良的香兰。 “香兰,我对你是真的,你应该相信我。我对林青是有点感情——毕竟是多年 的夫妻。你别往乱想……。” 曹国梁复杂矛盾的心情表现在脸上,香兰看得一清二楚,她的心象撕破了似的。 平时她欣赏国梁的坦率,可这次她多么希望他骗她一回。她不是怀疑他的感情, 作为女人她不能容忍心上人在拥有她的同时,还牵挂着另一个女人。她不愿意用怀 孕的方式逼着曹国梁给她承诺,如果曹国梁对她的感情羼上一点不情愿的成分,她 也不会接受。可孩子不请自来,母亲特有的细腻感情使她感觉到那个生命就在眼前 ——那是他们爱的结晶。她不能那么狠心毁掉他,而等下去结果又是那样茫然。 逼人窒息的沉默笼罩着他们,呛人的烟雾弥漫了小小的空间,时钟嘀嘀哒哒的 声音此时是那样刺耳,两个雕塑一样沉默着的人心里却如波涛汹涌的大海。 香兰看着满满一烟灰缸的烟头,心疼地掐灭曹国梁手中的香烟“国梁,别抽了 ……。我真的舍不得孩子,我知道你的苦处——我们相处快两年了,我从来没有让 你负过什么责任……。可这次,我求你,别让我去打掉!这是我们的孩子呀……。” 曹国梁紧紧拥着泣不成声的香兰,心如刀割“香兰,都是我无能,我对不起你 ……我再去找她谈……。” 十五 曹国梁走进大舅哥那个熟悉的小院,一眼看见女儿甜甜蹲在地上玩泥巴。“甜 甜”,他眼睛热辣辣的。 “爸爸,爸爸。”女儿欢叫着扑向曹国梁。 “甜甜想爸爸,你怎么才来,你真的不要我和妈妈了?……”女儿一张小嘴炒 豆子般问个不停。 “甜甜,大人的事你不懂……,你永远是爸爸的好女儿!”孩子的话深深地刺 痛了他的心。 “你别和妈妈离婚好不好?甜甜以后做个乖孩子……”。 想到五岁的孩子过早地了解了生活中的不幸,曹国梁象被人猛击了一棍,脑袋 发沉,不知该如何跟孩子解释。 其实曹国梁一进门林青就发现了他,在了解他的来意前她不愿意见他,她不知 道该用什么样的口气说话——热情了怕他认为自己认了输,太冷又怕把他赶跑。 她躲在窗子后把院子里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多日来对女儿的言传身教今天果 然发挥了作用——她从曹国梁的脸上看出他心中的犹豫。 “国梁,你回来了。”她热情而不失矜持地走出门口,仿佛迎接远道归来的亲 人。 “林青……。”曹国梁表情复杂地看着她,“她瘦多了,别看她平时趾高气扬, 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骨子里也很痛苦,……还是香兰看得透,我其实还是忘 不了她,可悲的是到现在才发现实在太晚了……。”想到香兰,他记起了此行的使 命,强忍住心中的痛楚,“甜甜,给你钱出去买好吃的吗?我和你妈妈说句话。” 物质的强大诱惑使孩子顾不上理会妈妈一再阻止的目光,手里攥着钱蹦蹦跳跳 出去了。 “林青,我考虑过了,你的条件我全部接受。我们一起去办个手续吧……。” 刚才在路上想好的话早飞到九霄云外去了,他长话短说,怕孩子回来让他连说 话的勇气都会失去。 “啊,”林青的笑容僵在脸上,她原以为他会说出让自己回家的话,张圆的嘴 巴成了个o 型。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曹国梁答应离婚条件的话不啻于一声惊雷,击碎了她利用那些条件逼他回到身 边的幻想。她半天才回过神来,“我现在反悔了,什么条件我也不离婚!”愤怒使 她转眼由一只温顺的小猫变成发怒的雌狮,随时准备用尖利的爪子挖出这个负心人 的心脏。 曹国梁没想到她会反悔,林青眼中的怒火烧得他低下了头。“林青,我们夫妻 一场,到这步田地就别再斗了。我求求你,放我和香兰一条活路吧……。” “放你们一条活路?那我们哪,我和你女儿怎么办?你个黑了心的,老天爷怎 么不长眼睛,打雷劈了你们这对奸夫淫妇!……”林青搜肠刮肚拣出最恶毒的字眼。 “你骂够了吗,如果你不要孩子我要!厂子的另一半也给你,只要你能同意离 婚。……”曹国梁豁出去了。 “想离婚,等我死了再办,只要我有一口气,你们别想过舒坦。顺便告诉你一 声,我要回去住!那是我的家,以前我太傻了……,你给我滚,滚出去!”林青大 有一口吞掉曹国梁的气势。 “你,你怎么……”。曹国梁无计可施,转身出了院子。 从家里出走的那天起,林青就发誓除非曹国梁来求她,否则她决不回头。没想 到她苦盼了近半年,曹国梁的态度却越来越坚决。她不得不考虑放下架子自己回去 ——总不能呆在娘家过一辈子呀,再说自己走了,不更便宜了他们吗?她要好好活 着和他们斗,看看谁是最后的胜利者! 十六 香兰无声地流着眼泪一直坐到天明,她有点奇怪自己怎么一下子想到嫁给那个 许振山。有那么几分钟她象死了一样——过去天真活泼的香兰死去了,活着的只是 有着同样面貌的陌生人。她一秒一秒数着时间,回忆着他们在一起的那些交织着幸 福和痛苦的日子。她在等曹国梁的电话,想给她和他还有他们的孩子一个最后的机 会。嘀嘀哒哒的时钟把她的最后一点希望碾得粉碎,那只平时总爱嘀嘀做响的电话 机哑巴一样沉寂了一夜。 香兰失神地望了望天边的朝霞,“我该走了,”她象是自言自语又象是跟她住 了两年的小屋告别。该收拾的昨晚已收拾好了,她最后给那盆散发着淡淡幽香的香 雪兰浇了一遍水——这还是曹国梁买给她的生日礼物,如今该物归原主了。 她流着眼泪环视了一周,把写给曹国梁的那封信端端正正放在桌上,驮着简单 的行李出了厂门。 回望霞光中的纺织厂,香兰恍然如梦。两年前,她满怀对新生活的希望憧憬而 来;今天她怀揣痛苦的记忆失望伤心而去,伴随她的除了一颗破碎的心还有腹中不 能示人的孩子。她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梦——无论多么可怕的梦醒来都会一切如旧。 可她还能回去吗,还能回得去吗? 曹国梁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不放心香兰——下午临走的时候她的眼神 那么怪。林青侧卧着身子在黑暗中象一只机警的猫,他那伸向电话的手又缩了回来, 那只伸手可及的电话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折磨的他彻夜难眠,身心的双重疲惫使他 在黎明时分睡着了。他打着呵欠一看表十一点,慌慌张张把袜子都穿反了。他一阵 烟似的赶到厂里,香兰门口的大锁冷冷地看着他。看完那封泪迹班驳的信,他跌坐 在椅子上,脑海里反复回响着信中的内容。 “国梁,我回去了。我回去找个人结婚,把我们的孩子抚养成人……我不恨你, 只恨自己命不好,为什么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我们的相知相爱是一个美丽错误 ……我想到过死,那样一切都可以解脱。可我不能,我要把孩子生下来——那是我 们的孩子 !……我早就有一个不幸的预感,之所以等到现在仅仅因为我爱你,只 要有一线希望我也会等下去,可现实是这样无情,我不得不出此下策。……原谅我 不辞而别,我没有勇气跟你告别,怕我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在你面前顷刻间土崩瓦 解……你还是和林青和好吧,你们中间到底有个孩子。我是看透了,‘有情人终成 眷属’的话不正是那些无法如愿的人的杜撰么。大多数的人不都是‘天长地久有时 尽,此恨绵绵无绝期’!……我们没有缘分,等来生吧。… …“ 曹国梁如遭雷击,他抓起摩托车向着香兰的家乡飞奔而去。冷飕飕的风使得他 狂热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一个接一个的念头在他头脑里转,“香兰会回来吗?”, “她回来怎么办?”,“这是天意吗?”,“也许,这样以来我们两个还有活路?” ……曹国梁并不知道,长期蛰伏在他心中的利己思想在为自己辩解 .香兰的小 山村已然在望了,曹国梁远远张望着,矛盾的思想折磨着他,他进进退退了好几次, 随后他一咬牙,踏上了归途,“听天由命吧!”他悲怆的声音久久回荡耳际,振得 他两耳嗡嗡直响。 十七 香兰的亲事在她自己的要求下定在三月初六,刘根生总觉得女儿对许家态度发 生了太大的变化,作为父亲有些话不好开口,只随着她的心愿早嫁过去早安心。 许家也觉得时间匆忙了一些,连连托媒人来解释可能准备不充分,请亲家公莫 怪。 许振山高兴地无以言表,只嫌时间过的太慢。——香兰的模样香兰的脾气全村 没人比的上,这么一朵花一天不过门他一天心里不塌实。 香兰一个月来瘦了二十几斤,真正已是形削骨立,她整天忙碌不让自己有一丝 闲空,幻想用身体的劳累减轻内心的痛苦。虽然别嫁他人是自己无可奈何的选择, 但曹国梁的暧昧态度使得她更加痛苦万分。香兰为他付出了少女的青春、无瑕的名 声乃至一生的幸福,换来的却是这样一个无言的结局,她爱恨不能。她想要忘记但 又做不到——曹国梁象她的影子一样尾随着她,她做针线活他的形象出现在面前, 她到地里干活他就在她身边,她睡觉他出现在床上……,香兰变得沉默寡言,所有 的话都留在心里,默默地和心中的他交流。 香兰的喜日子到了,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她象木偶一样被摆弄得团团转,她的心 里却一直傻乎乎和一个虚无的曹国梁说着知心话,仿佛周围喜庆热闹的场面与她无 关。喜滋滋的新郎并不知道原本两个人的婚礼参加的却是三个——曹国梁幽灵般的 始终夹在他们中间…… 十八 十天后,曹国梁接到一封信——是香兰那熟悉的笔迹,他双手颤抖着打开。 “亲爱的国梁:当你接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人世了。你别为我难过— —我终于解脱了。 我有那么多那么多的话想跟你说,可我不能再见你,只能通过这种方式。首先 我要感谢你,感谢你两年来对我的照顾和深爱。在我二十三岁的生命里,你是除了 父亲之外真心呵护过我的人。我记住了你说过的每一句话,知道你对我的感情是真 挚的,造成今天的结局并不是你的错。时下社会上物欲横流,婚外恋泛滥成灾。认 识你以前,我对那些身坠其中的人一直持鄙薄态度,总觉得那是些社会渣滓。可现 在我也成了渣滓一列!你我的相爱使我看到了自己的浅薄无知——在浪漫的光环笼 罩下是一个又一个痛苦不堪的心灵。当然我并不否认有那么相当一部分人是在游戏 人生,可我们不是,不是!为什么世人把我们当作那种人!我好想喊‘我们是真诚 的!’可又有谁会相信哪?!扪心自问,我也曾非议过别人的感情,难道说这是上 天对我报应吗?…… 一年多来,我冷眼审视周围的人,大多数的夫妻并没有多少感情,照样生子养 女,说穿了只不过是凑合罢了,真正恩恩爱爱琴瑟和谐的能有几家!这些人们自己 没有追求幸福的勇气,或者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幸福,可是这一点也不妨碍他们对别 人的感情说长道短!这场旷日持久的离婚战使我懂得了许多,素日里人言可畏的俗 话里包含着多少人的血泪!但愿我们的悲剧是这方面的最后一出!可悲得是,没有 人理解你我的感情!我死之后会有更多的人说三道四,一盆又一盆的脏水会泼向我! 那时侯人死了一切都无所谓了,苦只苦了我的老爹爹。我三岁没了娘,是他老 人家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大。又谁知不孝的女儿要先他而去,临走还要往他的心 上扎一刀!老人的养育之恩我无法报答了,我的心都碎了,老天爷呀,你不公平, 太不公平!原谅你不孝的女儿吧,苦命的老爹爹,可怜你中年丧妻,老年又要丧子。 我不能为你养老送终,还要让你再一次饱尝不幸。你的养育之恩等女儿来世再报… … 作出嫁人的决定我是迫不得已。我不忍心看你继续这种毫无结果的折磨——从 一开始我就看出林青并不是真心离婚,可我太爱你了,是感情让我心存幻想! 我幻想着有一天我们能走到一起,我要用我的满腔柔情回报你。日复一日的折 磨使我麻木不仁,我离不开你,抱着过一天是一天的态度混日子。也许是天意吧, 我意外的怀孕了。我再也无法无视孩子的存在,再也无法自欺欺人的混下去了。 你无法离婚的事实击碎了我的幻想,我不能打掉他——这是你能给我的唯一的 东西。我选择了嫁人,其实这门亲事春节期间就曾提过的,我一直没有答应。我本 想用这种方式正大光明地把孩子抚养成人,可我失败了。许振山在新婚之夜发现了 我怀着孩子!新婚之夜,他把我打的遍体鳞伤,逼我说出是谁的孩子!我咬着牙护 着孩子忍受着他粗暴的拳头,七天来,他不曾有一天放过我!我的身上到处是一块 块淤青!我受不了这种地狱般的生活,再这样下去,孩子早晚要被他打掉——孩子 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希望,没有了他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要求离婚,借口回了家。 在我们这里,离婚是十恶不赦的,更何况我才结婚几天!我死之前没有让老爹 爹知道我离婚的事,老人怎能经受这样双重的打击!至于以后,我已无能为力了。 我并不恨许振山,如果我们不曾有过去,我和他也许会相守到老。结婚以前, 他对我百依百顺。人都是自私的,谁会容忍自己的妻子怀着别人的孩子!我和他明 天就去协议离婚,他还年轻有权利寻找自己的幸福!……我现在唯一后悔的是不该 接受你的感情,更不该结婚,这样以来,许家也不好做人,给他们带来的影响我无 法挽回,这罪孽只好等来生再赎了。我这样的人还有来生吗?!我真心希望倘有来 生不要让我再成人形了,我情愿变猫变狗——做人太难了,做一个女人更难!……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早该干干净净死去!…… 死到眼前,我才知道生命的可贵,可惜世界之大,没有我香兰立锥之地!你要 好好保重,珍惜自己仅有一次的生命。为了你们的甜甜,你和林青好好过吧,孩子 生活在和美的家庭里是多么幸福,我衷心祝愿你、你们能够幸福平安!我会在遥遥 的天国祝福你们…… 你送给我的香雪兰还在吗,别忘了给它浇水。现在它已过了花期,不过到了秋 天,它还会发芽开花!正象我对你的思念,年年岁岁永无止期!虽然我走了,感情 却长留天地间!只可叹堂堂一个人还不如花花草草…… 腹中的小生命在微微蠕动了一下,他难道预感到自己的不幸命运了么?我多么 想赋予他生的权利,可生下以后又怎么样呢?想到他要背着私生子的恶名度过一生, 我不寒而颤了!不,不,我不能!我要带着他一起走,我不会让他痛苦的,我不打 算用药——任何药物他都会首先感觉到。我早已准备好了一枚锋利的刀片,只须对 着动脉轻轻一刀,几分钟后就可以结束了。…… 永别了,我曾经生活过的世界!永别了,我亲爱的国梁。 永远深爱着你的香兰曹国梁如五雷轰顶,一阵死一般的沉默后,他迸出一声似 人似鬼的嚎叫,不相信这是真的,活生生的香兰就这么香消玉陨了?! 繁忙的人们经过一段时间叽叽喳喳的议论和猜测,注意力转移到了别的方面, 万花筒一样快速变化的生活给他们提供了丰富的素材,足以让他们津津乐道。不可 改变的是刘家峪西边的山坡上多了一座孤零零的小坟,青山绿水环绕下的一掊黄土 是那样刺目,光秃秃的墓碑无言地向世人昭示着死者身份的尴尬。 又是一年春草绿,漫山遍野的葱绿中,黄土小坟已经稀稀疏疏长出了一些不知 名的小草,五彩缤纷的桃花毫无选择地飘然下落——大自然是公平的,人的意志不 能左右 .香兰在这里求得了青春和感情上的另一种永恒——这是一种超越时间和空 间的绝对自由。也许,不能下葬祖坟更符合她的愿望,从某一种意义上说祖坟是另 一种形式的村落,谁能肯定在这貌似静止的另一个世界里没有人世间的清规戒律呢? 十九 正午的阳光从树缝里漏下来,象金箭一样刺得曹国梁的眼睛生疼,他从噩梦般 的回忆中醒来。回顾左右,青山、绿树、桃花依旧,惟有那桃花般的笑脸已无处寻 觅。不曾迷信的他此时多么希望有灵魂有地狱,他甘愿在地狱之火的毒焰中焚尽自 己深重的罪孽,求得精神上的解脱。人生无常的悲哀与无可奈何夹杂着无尽的悔恨 化做热泪滚滚而下,雨点般打在坟前一片刚翻过的新土上,里面埋着一粒粒香雪兰 的种子。人首先活着,爱才有所附丽。失去了人的精心呵护,它们还会发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