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和她之间,他选择…… 云孤独地倚在楼道的墙边,烟雾包裹着她的身影,脚下已有四/ 五支烟蒂,他 该来了。每次都这样,在这个无人的楼道里点着烟等他。真有些弄不清,他究竟是 为了她而来,还是为了烟而来。远远地已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半走半跑的,来了, 他一把夺过云手中剩下的大半盒…… (一) 云孤单单地在大街上徘徊,那个家是不愿回的,母亲那张三百六十五天都苦着 的脸令云总是觉得好烦。还有继父那一成不变的话:“女孩子家的,考不上大学就 一点用也没有了,找对象都找不到好的,整天不知道念书,不知道想什么。 看看你家明哥哥多争脸,考大学一点都没让家长费心。我就说嘛,龙生龙凤生 凤,什么样人生什么样子女!“云讨厌透了那个变形的家! 今天是周末,那个讨厌的家明要回来吃饭,一大早母亲便如同要接待首长似的 忙里忙外,继父也是一脸恶心的得意样。放学不回家流浪在大街上,大街上来来往 往的人流涌动,云却不知该往何处去。其实今天是云的生日,母亲早已忘了,整颗 心都放在了巴结那个别人的儿子身上,云痛苦的甩甩头,想甩掉所有的烦恼。 只有自己给自己过生日了。 除了钱以外,云一无所有,这一点,是母亲嫁给继父最大的原因。就用他的钱 来排遣一下这寂寞的生日吧!去他的家明! 云踏进了一间豪华餐馆,挑了临窗的座位。服务生的菜单递过来,云一口气点 了十个菜,还没忘要了一瓶红酒。服务生吃惊地问:“小姐一位,能吃下这么多吗?” “你没见过不节食的女孩子吗?”云没好气的说。服务生悻悻地走开了。 一桌子热腾腾的菜,云却只是呆呆地出神,想着母亲的脸,继父的冷言冷语, 家明的得意还有高三的精神压力。喝一大口红酒,再出一会儿神。突然有一个人拉 开椅子坐下了,云抬眼望去,是一个衣着另类的男人,二十几岁的模样,谢霆锋式 的发型,吴镇宇式的表情,叼着烟,一脸的酷!“怎么?心情很坏?失恋啊?”用 他梁朝伟式的眼神死盯住云的眼睛,好像认识很久的老朋友的样子。“我不认识你!” “我也不认识你,不过有什么关系呢?相逢何必曾相识?” “呵!……”云不禁 失笑,“你倒是很见面熟。” “很有钱吗?这么花?”男人不置可否的继续说他 的话。“不关你的事!” “当然关我的事,我是没钱吃饭,你是有饭不吃,这样 可不可以,我吃掉你的这桌饭,吃完我带你玩儿!公平交易,怎么样?”说完根本 就不等云开口便大吃起来。吃饱喝足,他便开始摸口袋,却只摸出一个干瘪的烟盒 和一只打火机,他毫不顾忌地对云说:“可不可以再来包烟?我饭后习惯抽烟的。” 云瞪着他,什么也没有说,他却又说了,“要云烟,我只抽云烟的!是极品云烟!” 云真的去买了,递过去不说话,只是瞪住他。他却自说起来。“你不爱说话。噢! 我明白!我叫小贤,你叫什么?” “云!” “哦?云! 云烟的云吗?看来我们有缘!我说怎么今天会想起到这儿来碰运气呢,原来是 天意!哈……哈……“他抽烟的样子很帅,只是言语中透露着不羁。”交个朋友吧! 背着书包,还是学生,高几?“ ”高三!“ ”哦?未来的大学生嘛,哈哈! “他笑起来的样子很怪,有点苦苦的,仿佛包藏着一段痛苦的往事。”我吃了你的 饭菜,所以现在带你出去玩个痛快吧!“他吸尽最后一口烟,丢下烟蒂便起身向外 走,也不问云跟不跟他走。云有些微微地迟疑,但还是跟了出去…… (二) 高考之期一天天临近,继父的冷言冷语,母亲的哀声叹气都不能令云钻进书本。 见鬼的高考!去他的大学!这世界有什么是值得去争取的?到头来还不是斗不过 “烦恼”两个字?只有快乐是最重要的,是的!只有快乐!去寻求快乐吧! 当然只要去找小贤就有了。 小贤讲了自己的故事给云听,他高一时,是个品学兼优的学生,喜欢上了班上 的一个女孩,却不敢表达,只是在放学的路上远远的跟着。有一天晚自习放学回家 的路上,他看到有几个小混混调戏那个女孩,他想去帮她,却又很怕,他看到那几 个流氓将女孩逼在巷子的尽头,慌乱地跑几条街去报警,可是等叫来了警察,只看 到女孩衣衫零乱的缩在墙边发抖,她被强暴了。后来几个流氓都被认了出来坐了牢, 女孩却因此而被别人在背后指指戳戳,不久便转学走了。小贤永远也忘不了女孩临 走时哭着对他喊“都是你!都是你!”从此后小贤便变了,他永远也不能原谅自己, 若他当时不是那么胆小怯懦,若他不去找来警察,一切都不会这样。他很快缀学了, 交了不三不四的朋友,学会抽烟喝酒打架,生命便从此堕落了。他还说,最爱抽烟, 因为在烟中仿佛能看到她穿白裙子背着书包走在他前面的背影。 云想,自己一定是爱上他了。爱上他的故事,爱上他所有的新奇古怪。他的奇 装异服,他的乱发,他的狂歌劲舞,他的贫困潦倒,他的神经质,还有太多太多。 最最爱的还是他抽烟的样子。他总是浑身都充满了一股火一样的气焰,热辣辣地焚 烧着青春的不安份。打架是他每天的必修课,游荡是他的工作,他总是不停地跳动, 令云的心紧紧地牵系着。而只有当他抽烟的时候,他才会安静下来。 他是一个真正懂得什么叫抽烟的人。一只烟点燃了,每一口都细细地品味,坐 在楼梯上,背倚着墙,深深地吸一口入肺,在肺中轮回几秒钟,再缓缓地从鼻中滤 出一点点来,那样安静。也只有在抽烟时,他才会变得很温柔,温柔地注视着云。 云想,除了烟,他不会真正爱过谁,对她也同样。 他总是失约,将云一个人丢在那无人的楼道等待。而就是在这样的等待中,云 发觉自己爱得那样难以自拔。云不爱哭,但是有一次从午后一直等到深夜,他才拖 着流血的手臂出现,她还是哭了。泪水打湿了他的伤口,摸着替他包扎伤口的小手, 他终于有些动情,吻着她说:“以后再等我时,你便点上烟,我爱抽烟,闻着味儿, 我便来了!”云含着泪点头,第一次在心中有了一点点希望,仿佛是生命给她带来 的仅有的一点点希望! (三) 云落榜了!母亲不停地哭,继父还是冷言冷语。云逃出家门,打小贤的CALL机, 留言,“我在楼道等你,云”买一包烟,爬到六楼楼道口坐下,点燃第一支烟。小 贤:你在哪儿?收到我的留言了吗?我好想你!第二支烟燃起了,小贤:我落榜了, 我就知道一定会落榜的,他们都知道,可还是故意弄得我心烦意乱的,我好烦。第 三支烟,小贤:你有来吗?我在等你,你说了让我点着烟等你,你一定会来的,你 来了吗?第四支烟,小贤:你是不是又去打架了?每次都是,总是弄伤了才回来, 像只负伤的猫,躲到没人看到的地方舔伤口,你何必呢?难道除了打架就不可以做 点别的吗?第五支烟,第六支,第七支……云就在这烟雾之中一遍遍地想着小贤, 而一支支烟便是云一个个希望,一个希望熄灭了新的希望又诞生了,在燃到第十九 支烟的时候,小贤终于出现了,他夺过云手中的烟盒,取出最后一支烟点燃,温柔 的微笑从他的嘴角漾开,云伏在他的肩头。忍下了几将夺眶而出的泪水。云感觉着 生命带来的第一次希望的实现! 母亲天天都在唠叨着,让云再重考一次,云的成绩并不是很坏,她认定除了上 大学云是没有更好的路可选,现在没有哪个用人单位会用一个只有高中文凭的人。 将来嫁人也要有大学文凭才能挑到好的。云不言不语,只是无声的反抗着,坚决不 碰教科书。好在正是长长的暑假,那个家明让母亲忙碌得也无暇管她了。 云和小贤的交往知道的人不多,除了小贤的几个哥们儿,也就只有小贤家楼下 杂货铺的老太太知道了,因为云经常会去那儿买云烟。云从前每个礼拜只能见小贤 一次,高考后便三两天见一次,小贤出现得也越来越快了,从剩下一支烟到现在都 可以剩下大半包了。小贤却说,他是因为没钱买烟,早点来可以多捞几根烟。云苦 涩地满足着,她情愿他为了烟而来,只要他不再去打架,只要他来就足够了。小贤 给云的温柔也越来越多,他在陌生人前刻意装扮的酷流露得越来越少了。唯一不变 的是他爱烟的热情和抽烟的样子。他很穷,兜里的钱总是和哥们儿们一起花得精光, 所以从没钱送东西给云,云坐在地板上看他抽烟的专注神情令他的心有些触痛,他 对不起她!他这样想!若她不认识他,也许此刻已接到了某间大学的通知书,而他 现在居然面对她抽着她买的烟!“我很没用,什么都不能给你!”他说。“我什么 都不要,只要你好好地活着!”云说。“我想我一定要送你点什么,我不知道你喜 欢什么?” “不用的,我什么都不要。” “不行,我一定要送点给你,比如项 链呀,戒指呀!总之是你们女孩子喜欢的东西!” “真的不要,很俗气的!” “那你喜欢什么?”小贤有些憋红了脸。“这样吧!我要一枚烟做的戒指,还有一 条烟做的项链!” “什么?”小贤一脸的惊讶和笑,“你真是个怪丫头!” “你会吗?不会吗?”云只是扬着睫毛问。“我会的,来吧!”小贤吸一口烟,俯 下身子,拉过云的手,鼓起嘴吐出一个圆圆的烟圈,云立刻将中指伸进去,圈住了, 真是一枚烟做的戒指耶!但却一瞬便消失了!小贤红着脸看向云,云的脸上焕发着 光彩,一种被神圣的幸福照亮的光彩!小贤的心莫名的狂跳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奇 异的快乐。还缺一条项链呢!满屋子找到一根运动鞋带,小贤跪在地上,后仰着腰, 将鞋带垂在嘴上方,吸一大口烟,鼓着嘴用另一支手敲腮帮子。只见一连串十几个 烟圈冉冉上升,竟真的串在了鞋带上。等在一旁的云飞快地将脖颈伸过来,庄严地 将鞋带缠在脖子上,一秒钟都不到的美丽,转瞬便逝去了,云还在甜蜜着,小贤一 把搂过她,印着她娇艳的唇,辗转的吻着。这一生,除了烟,他只爱这一个女人! (四) 暑假是漫长的也是短暂的,云不得不在八月的一天中为将来的方向而考虑着。 母亲还在不停地要她重考大学,她也想过这个问题。但是,小贤怎么办?她若 认真地考大学,和小贤之间会怎样呢?云也想找工作,但是一个高中毕业的女孩能 做些什么呢?而小贤还是过着那浑浑噩噩古惑仔式的生活,依旧是打架和鬼混,他 到底考没考虑过将来呢?如果有,日子又该如何过下去呢?小贤不打架又能做些什 么呢?云的烦恼又一次来了。半年多了,和小贤之间的爱情,已经从平淡升华到了 狂热,而又从狂热深化到了刻骨铭心,爱在他和她之间那样灼灼的燃烧着,这一点, 云深信不疑。但是,她为了等待而燃起的希望之烟却从不曾灭过,哪怕只点燃一支, 也必竟是要点的,小贤从来不曾为她而等待过。或者他注定是一阵流浪的风,不会 停下来。 和他谈谈吧!云这样想。点燃了烟,依旧是那无人的楼道,小贤来得很快,第 一支烟还没有燃尽。云直接了当地说了来意。小贤抽着烟沉默着,眉峰紧紧地蹙着。 他不知道,他什么也不知道,这些年来就这么过的,从中学缀学后到被赶出家门, 然后租下这间小屋子,他就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他算什么?一个古惑仔?一个痞 子?一个流氓?随处混口饭吃,有时饿得没法子甚至去面摊吃霸王餐,运气好打了 人掏光他的钱包多买几包烟,和哥们儿聚餐一顿?要不然实在没办法便回他妈那儿 厚着脸皮赖几十块钱!还不敢让他爸知道!这是什么生活?流浪汉的日子吧!认识 了云以后似乎快乐了许多,但是又有多大的变化呢?他还是个流氓混混,他还是那 满身的穷迫。他什么都不会,也没有文凭,不可能有什么象样的工作。除了打架他 不知道该做什么。更没钱给云买礼物,甚至这半年来连抽烟都靠截住云手中的未燃 尽的一支支希望。而现在,云站在他面前问他要未来,他能说出什么来呢? CALL机在响,小贤抖着手看留言。“弟兄有麻烦,速到码头支援,带上家伙。” 小贤转身就走。“你别走!”云在他身后喊。他停一下,回头盯着云的眼睛,那份 好久都不再装扮的酷又回到了他的脸上。“你回家吧!听你妈的话,好好考大学, 以后别来找我了!”说完头也不回的冲下楼。云喊着他的名字追下去,却只看到绝 尘而去的计程车的背影。 (五) 云浑浑噩噩地在街上走着,她知道小贤心里的痛苦不比她差多少,彼此却又都 无力改变什么。他就那个样子的,谁又没逼着她去爱他,是她自己愿意的。当初不 就是爱上他的那点疯狂与不羁吗?现在却又为何因同样的理由而要离开他呢? 他现在在哪儿呢?在码头?打架嘛?应该早就打完了。不知道有没有受伤?或 者又被那个找他的人拉去庆祝打架胜利了吧?他会不会记得我对他说的话呢?还是 根本就忘得无影无踪了呢?甚至连我这个人也一并忘掉了呢?想到这里,云的心有 些抽搐,痛痛地。 不知不觉转回到他的楼下,习惯地到电话亭打CALL机留言,“我在楼道等你, 云”. 又习惯地从杂货铺买一包云烟。爬到六楼楼梯口坐下,缓缓的掏出火机,却 不知为何突然很怕点燃第一支烟。但最终还是点了。 第一支烟燃着了,云仿佛从烟雾中看到了在餐馆中第一次遇到小贤的情景,然 后是第二支烟,第三支,第四支……一支烟就是一段相识记忆的回放。连续不断的 烟雾中连续不断的是相识/ 相知/ 相恋的点点滴滴,仿佛就像一部电影在演放着。 点到第十九支了。云也从烟雾中再次看到了小贤临走时冷酷的表情,又仿佛听到他 的最后那句话“你回家吧!听你妈的话好好考大学,以后别来找我了!” 云的泪和着第十九支烟一起弥漫了视线,模糊着哽咽的心,朦胧着远去的小贤 的背影。只还剩最后一支烟了,也是最后的一点点希望了,云的手在抖着,唇也在 抖着。她多么希望小贤的脚步声响起呵! 点燃最后一根烟,点燃了最后一点点希望。云在烟雾之中第一次大声地哭了。 烟在一点一点地燃着,这最后的一根烟,也是云对小贤最后的一点希望和幻想。 最后,它终于熄灭了。云在大声的哭泣之后也随着熄灭的烟而平静了。抬起头 看看外面蓝色的天空,她毅然的走出了这幢楼。 云决定再也不哭了,她要回家,读书,考大学!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