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幽魂 读到这一篇故事的读者们,请你相信我,我是一个非常纯洁的青年,我对于这 一椿罪案实在是无辜的! 他们把我关在这里,日夜跟那些疯人在一起,实在是不公平!当然,法庭听了 柯莱脱的证词,才对我作了这样的判决。然而,事实上,柯莱脱的话完全是一派胡 言,他所以要这样,是因为他要摆脱嫌疑,好使案子有个了结,这实在是太冤枉好 人了! 我头一眼瞧见这位林柯福太太,心里就吃了一惊。因为她不但很矮,而且胖得 几乎像一座肉山。我估计她的体重至少在一百五十公斤以上!除了肥胖以外,她还 给人一种印象,也就是说,是一种意境上的感觉,或是精神上的一种威胁,而非实 际上的。你见了她,背脊不免窜起一阵阴森森的寒气。 “吴先生,你以前干过职员的工作吗?”她以十分细小但又极高尖的声调向我 发问。 “我没干过,可是我读过书,我也会写字,也会算账。如果需要这些条件的话, 我都会,”她的眼睛冷峻地在我面上扫过:“那就是说,你的学历还不差,只是被 命运摆布,才弄到这么落魄,是不是?”我没有否认。 她就那样静静地坐着,眼睛瞧住我,嘴里却轻哼着怪异的小歌曲,忽而搜索什 么似地细瞧着我,忽而又像不正经的女人那样鬼鬼祟祟地觑着我,除了她的眼睛仿 佛有些游动以外,她整个人就像泥塑木雕的一般,勉强容纳在一张大椅上。而在她 肥胖的身躯上,穿了一件皱折不堪的黑缎衣服。 她的肥肉双臂则搁在椅背上,也是一动也不动的。 忽然她抑低了声调对我说:“到我这里投宿的客人,有时会很粗鲁无礼的。吴 先生,你不会介意有时挨客人两拳么?或者是被我这女老板责骂几句么?”说到这 儿,她忽然噗哧一笑,身体也跟着有了波浪形的折动,一看起来就像一条大毛虫蠕 爬,真是可怕极了! “我会容忍的。” 我嗫嚅的说。 “嗯,也许,也许。我们走着瞧吧!不过,吴先生,你的工作倒挺简单的。你 主要就是管理旅客登记。有旅客求宿,你叫他写下姓名、年龄、籍贯、职业等,然 后叫他签个名就行了。其次,每个星期,你要带着登记簿到我这儿来,让我查核一 遍。至于你收到的租金每积到五百元的时候,你就替我存入我的户口里。除此以外, 我虽然住在四楼,平时我决不会见任何的客人,请你注意。好吧,你的工作现在就 开始。”说着,她伸手一按铃,原先指点我上来的那个高瘦老人又 把我带下去, 让我立刻开始工作。 到达楼下以后,那高瘦老人先去窗前把纸牌取下,小心翼翼地把它藏好,仿佛 预期不久又要把它拿出来悬挂一般。我却趁着这时候,对于周围环境做个了迅速的 认识。这间“水手之家”实际上只是一种小客栈。客房都在二楼和三楼,总共有七 间房,楼下后面是厨房,前面是一间小小的会客室,和像鸽子笼一般狭小的房间, 分别由三位职员使用,那就是打扫工人,高瘦老人,当然,还包括了我。 房间称不上整洁,尤其楼下这间会客室实在是脏得很,仿佛自始以来就没有收 拾过,旅馆朝街的玻璃与大门,蒙满了灰尘与蝇屎,整座建筑物更是到处充满着河 水的臭味--- 那条著名的泰莱斯河就离这旅馆不远,每到了晚上,浓雾便由河里升 起,滚滚雾气便钻进旅馆来。 那个高瘦老头儿名叫柯莱脱,老带着一副惨戚的容颜。令人望而生畏。 在这样的一间旅馆当职员,可能比任何职业都要容易令人厌倦,因为这么脏兮 兮的小旅馆,似乎只能吸引那些最邋邋遢遢的客人,那些充满着痛苦、狂妄、失望 与贪欲的四海漫游的海员。 当然,任何一个在从事自己不喜欢的职位的人们,都有着相似的看法。这是人 类共有的一个弱点,尤其当他处在不幸的地位时,这种不满,自然而然地将被扩大, 因而,我便认为换了一个工作一定会比目前这个工作好。我在这“水手之家” 里 工作,就完完全全是这么一种心情,虽然我还可以找一些书来读,但我的心境总是 单调而孤寂的,每日过着毫无变化的生活。 不过,每周一次到林柯福太太房中去,却颇能使这单调的生活起了若干变化。 虽然,她坐着的姿势跟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总有一些事情 例如她的表情等,并不完全跟上次一模一样。 翻开了簿子,她对于每一个新旅客登记的内容都详详细细地看了一看,同时还 不停地问我问题。“这个是。。。。。。詹森!他是长得什么样子的呀?是高个子 还是矮个子的呢?”“高个子,瘦瘦的,棕红色的头发,拐着一条木腿,留着胡子。” “这个是。。。。。。史华兹,他是怎样的?”“矮矮的,胖胖的,红面孔,喜欢 说话,语气这带着浓重的德国口音,是由德国汉堡来得。”“你真不错,吴先生! 我很佩服你敏锐的观察力,你要是在刑警队工作,一定会成为一个很了不起的刑警 呢!”然而,每次听到这种话,我总认为她的语气里含有相当的讥笑意味。而且, 每次她查完登记簿以后,总是显露出一种态度,好象是经过这样的查看以后,心里 极沉重的负担就暂时放松了一般。 有一次,不知怎的,她忽然很高兴地向我透露了一些她的过去。她说大约五六 年前,她曾经跟她的丈夫在马来西亚共同经营某种事业,然后才来到英国。 “那么你的先生林柯福现在也在英国喏?”说到这里,她闭起眼睛,身子往椅 背一靠,显然,她对我的谈话已经结束了。然后,整个人又好像泥塑木雕的一般, 落在毫无生机状态里去。只有由她微颤的薄唇里,透出来的船歌:听着!夥计们! 船长已经关在禁闭室里 大副的脑袋也已开花 现在得靠我们自己 夥计们!航向那茫茫大海啊! 我没接近过船员,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很普通的船歌。不过,无论如何,都使我 听起来总觉得毛骨悚然。 她的生活就像一个处在恐惧里的人那样,终日闭门不出,就连下楼来巡视旅馆 各处都不曾。她是太肥胖才不肯动,还是真的另有原因? 我除了对这位女老板有这种感觉以外,对于她的一条禁令也特别感到奇怪。那 天夜里,柯莱脱到我房间里来对我说:“吴先生,太太吩咐你在这儿不能喝葡萄酒。 她说,这是水手之家的一条严令。”而在当时的我可不会喝酒,所以我只是点点头 罢了。 每当夜里我在床上将睡未睡的朦胧间,我常常想到这座旅馆就像一只巨大的怪 物,爬在一排古老建筑物之间蹲下来。它的身躯,就像是林柯福太太的身躯;那黑 黑的窗户,形成了怪物的眼睛,也就像是林柯福太太的一对眼睛;旅馆两边倾斜的 屋顶,形成了怪物的披甲,也就像林柯福太太披在后脑又硬又直的头发;那破败得 不成样子的大门,像是怪物的嘴巴。至于浓雾与泰莱斯河的臭味,好比怪物的随身 妖气,也就相当于膨胀在旅馆每一角落里,林柯福太太的干涉权。 在这旅馆服务了三个月的一个闷热的晚上,来了个求宿的老水手,名叫姆斯。 他说是在“风险号”船上工作的。这次是由马来西亚出航到伦敦,他的原籍是美国 人,年纪快六十岁,一身邋邋遢遢地。 “我在这儿睡一晚就走。”“是美国人吗?”“出生在美国,却消耗了大半生 在马来西亚。”我竟情不自禁地问他,是否认识林柯福太太,因为,就人的常情而 言,他既然是在马来西亚住得这么长久,我必然会这样问他的。事实上,林柯福太 太住在顶楼,相距那么远,也绝对听不见我向这人探听有关她的事。 “哦!你是说那个身躯庞大几乎等于三个女子的合体的女人吗?她在马来西亚 的产业,可以说是那个地区里最漂亮的一座呢!听说她有钱得很,可惜他的丈夫就 是太爱喝酒了。”“她后来干吗离开呢?”“谁知道!女人做的事都是莫名其妙的。 不过,很明显地他们的感情并不好。”“那么,林柯福后来的遭遇怎么样了?” “嘿!老兄,你真罗唆,我可得休息了。”接着那美国人拿了钥匙便上楼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他就走了。他是先付了房钱的。对于只投宿一晚的客人,照旅馆的 规矩,都是先付房钱的,这也是预防客人走了不清账。 到了这星期该送登记簿给林柯福太太查阅的时候,她看到这美国籍水手的名字, 忽然她的眼睛怔住了,手也在抖擞着,那就像一整块冰冻的肉在那儿颤动,那样子 看了真令人害怕。 “这个姆斯,是美国人!由马来西亚来的,只住一晚,日子也是星期三!嗯! 好怪!太怪了!吴先生,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啊?”“喔,我不知道这要早些告诉 你呀!你并没有吩咐我得通知你的。”“嗯,是的,是的。不过,马来西亚!来自 马来西亚的人,我是想跟他们谈谈的。 她没有再说什么了。可是她的眼神里却带着十分奇异的眼色。我不能断定那是 什么含义,是惶恐?兴奋?激动?还是懊悔?或是包含了这一切?或是我的多心? 但是,她的眼睛是可怕的,她的一身颤抖更叫人恐惧。于是,我急忙离开她的房间, 离开那令人心悸的眼睛。 这一晚,旅馆里的七间房间已有六间住有客人了,而当我正要打烊时,却来了 个求宿者。这人身材瘦小,头上的帽子拉得低低的,奇怪的是今夜的雾气特别浓, 连室内的灯光也都被掩得变成了暗黄色,我只依稀看见他跛了一条腿,而且一身湿 漉漉地,一头一脸更流满着酒汗--- 他应该是喝了很多的酒,以我的经验来说,那 是甜酒的气味,可是加上浓雾以及泰莱斯河所散发的臭味,搞在一起真叫人作呕。 “您好,先生!只剩下第七号房间了,您住一晚还是连住第二天?”他的回答 非常地含糊,我几乎不能分辨他说的是什么,照他的口气是说:“不止一晚。”他 在登记簿上填写了一阵,还签了一个乱七八糟的签名,填写的时候,他显然拿不稳 墨水笔。 “你的房间是在三楼最后一间,房门我已经打开了,请你自己上去吧!”他一 语不发地转身就走向楼梯,随着他那一团使人头昏脑胀的甜酒味也就追在他后面一 卷走了。他一跛一跛的身影,真令人感到心寒。 我低头去瞧登记簿上他写的,字迹显得非常地蹩脚、潦草、几乎不成字。但, 除非那室内的浓雾、那难闻的甜酒味。以及我的眼睛昏花而扰乱我,或是欺骗了我。 我不折不扣地看得非常清楚,这人所登记的是:“林柯福,男性,寄籍马来西亚, 此次由葡属马德拉群岛来英。”拿了登记簿,我三步并两步地登上四楼。林柯福太 太房门底下仍有灯光泄出来,我知道她还没睡。 “太太!我是吴先生。你吩咐过我,说是有由马来西亚来的旅客,都要。。。。。。” “进来吧!”她不等我说完,就已经在里边喊着了。 我一走进去,她便急切地催促着:“让我瞧瞧!”我立即把登记簿摊开放在她 面前。 她顺着次序,看到这个“林柯福”先生,面孔立刻苍白起来,一身胖肉又那么 颤抖着,只不过这一次的颤抖,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更明显更来得恐怖,而且,她 开始喃喃自语起来,我模糊地听到他说:“不会这样的,不会这样的。。。。。。” 突然她一拳打在桌面,“啪” 地一声,登记簿由桌上飞落到地上去,我急忙弯腰 拾起,有点不识趣地说:“看起来这人好像跟你丈夫同名同姓呢!”她显然尽力控 制着自己的情绪。“这人长得什么样子?”“矮矮的,面孔我看得不清楚,呃。。。。。 不过他跛了一条腿。”“他现在在哪儿?” 她的精神紧张极了。 “他现在进房去了。我给他的是第七号房间,就在这房子下面。”“我要见见 这位客人,你去请他上来。”“现在就去吗?”“是的,是的,吴先生!”我下楼 到了第七号房间前面,举手轻轻敲了敲房门,没人回应。我再大声地敲两声,仍然 没人回应。他不会这么快就去睡的,更不至于醉倒得不省人事。看样子他是个脾气 坏的人,也许故意不理睬我,我耐心地再敲几声门,仍然没有回应。 无可奈何下我不得不试推了一下房门,房门一推即开,根本没有上锁。里边黑 漆漆地没有开灯。我谨慎地喊一声:“林柯福先生。”没人回答。 再大声喊两声。 仍是没回答。 于是我只得伸手进去,找一找就在门边墙上的电灯开关。 在灯光照耀之下,房里空荡荡地没有林柯福先生的影子。 但是,房里却充满着刺鼻难闻的甜酒气味,使我几乎要立刻呕吐。看那床上的 枕头和被窝,也原封不动地未曾睡过。可是,这房间的门,在林柯福没上来前,原 是被我打开着的。但,如今房门却是关上了。那么,林柯福一定曾经进房过。要不 然,不会有人把房门关上的。我一直寻到楼下,每间客房都关着,会客室也没人, 我再回到四楼,林柯福太太仍在等我。 “怎么啦?”她看见只有我一个人回来,不解地问着。 “我找不到他,我到他的房里去过,他并不在里面。”林柯福太太仍在发抖, 但此刻却发现什么似的冲着我问:“吴先生,你今夜喝葡萄酒了?”“不,不是我 喝酒,我想一定是他的酒味被我带进你这儿来。 太太没有在听我说话。她的眼睛茫然凝视着,她的身体向一边微微歪斜,她的 耳朵似乎在倾听着什么。忽然她做个手势叫我停止说话,然后以近乎耳语的声调对 我说:“你听!谁在下面唱歌?”我静听了一会,摇摇头说:“我听不见,太太!” “好像唱的就是这首!”她迅速地念着歌词,那也就是她平时所哼的:听着!夥计 们! 船长已经关在禁闭室里大副的脑袋也已开花现在得靠我们自己夥计们!航向那 茫茫大海啊! “不,我听不见!” 我肯定地说。 她眼睛一闭,身子又向后靠去了。这是她结束谈话的表情。 第二天起,林柯福太太不时按铃叫我上去,起先都是有关那甜酒气味的事。 “吴先生,这屋里怎么都是甜酒的气味啊?”要不然就是:“吴先生,想办法把旅 馆里的气味弄走呀!”然而,我没办法弄走这种难闻的气味。每当太太一跟我提起 这气味,我就尽量打开所有门窗通通风。可是,那气味就像在屋里长了根,怎么也 去不掉。她十分怀疑我们当中有人喝这种酒,违反禁令或是有意跟她作对。然而,, 不久她渐渐发觉这甜酒我似乎就在她房中发散。因此,她只得跟我们一样,捏紧鼻 子忍受着。 再过不久,林柯福太太按铃叫我就不单是为了甜酒气味了。她时常会突然问我: “有没有听到唱歌的声音?”我总回答:“没有,我怎样也听不到有什么人唱那首 船歌。可是,林柯福太太说她时常听到那歌声,而且还听见脚步声。她说那种脚步 声是很容易辨认的,因为他是跛了一条腿,所以他是走一步拖一步的。他还不放心, 特地问柯莱脱。由于柯莱脱那夜不在旅馆前头,所以他根本没看见林柯福先生来投 宿。因此,他摸清楚了太太问话的意思后,便用力地摇头,指为无稽。 或许,这么一个单调无味的“水手之家”,也的确该有些变化了吧! 然而,林柯福太太的想法却跟我不一样。她显然处在恐怖里,又似乎遭受着某 种暗地里的威胁。她那惊吓的程度,无异于面对着即将来临的死亡那样。是一种隐 藏在内心深处的恐怖。时时刻刻在威胁她的生命安全。当我每次会见她的时候,她 也老是那么样地倾听着什么,不时倒抽一口冷气,然后又那么疑神疑鬼倾听的。 这种神态真叫我寝食不安。尤其她每每问些我不能回答的问题,或是回答得不 能使他满意,使他不快乐时,我便要受到她的责骂。她在我面前,甚至也骂起她的 丈夫来。“他老是不务正业!一天到晚混混沌沌地,不是喝酒就是女人!该死的东 西!要玩要闹滚远些,死家伙!” 当然,听这种责 骂总比那疑神疑鬼的歌声脚步声好些。因为那些捕风捉影的说法真令人毛骨悚然。 这天夜里,我由熟睡中突然醒来,鼻孔里几乎被那甜酒气味塞满了。我摸索着 下床,轻轻把房门打开通通风。就在这时候,我听见那隐约的歌声了!像林柯福太 太常哼的那种调子,不过那唱词跟她所唱的不一样。 “夥计们,最惨的是一生潦倒,最苦的是沉坠深渊,我的黄脸婆啊,却已卷逃! 我要飘洋过海啊,夥计啊!我要追寻她,寻她归来算老账哦!”歌声是发自楼上的, 如泣如诉的声音在空中飘荡,低回呜咽。渐渐的,越来越轻,越来越细,好像要失 去,再也找不回了。忽又激昂起来。在这个空荡荡的房间里,我惶惶不安的想着, 想着近来发生的一切,都围绕着我的怀疑打转,我越来越感到焦虑不安,心里紧张 得很。我匆匆地披了外衣,蹑手蹑脚地上楼。这时间里,我耳边除了苍老的歌声, 还夹杂着什么人的脚步声,那的确听得出来是一步一拐的跛脚行走声! 当我摸索着到了三楼楼口,突然在黑暗中我听见一声惊叫,那是林柯福太太在 四楼房里发出使人震荡的惊叫声! “滚出去,林柯福!回你的老地方去!滚开!不许走近我!滚。。。。。。” 那声音狂乱得已经无法再辨识,紧接着又是一声荡人心魂的惨叫,呼声末了却被室 息与咕噜的迸气声所代替! 我两脚冻在楼口,俨然一身魂魄已经飞散! 幸好柯莱脱也已闻声上楼跟在我后头相距没几步。他看见我呆若木鸡地站在那 儿,不由重重在我背上一拍,我才清醒过来。柯莱脱推着我一起走上四楼。这一路 登着楼梯,我心里感到侥幸的是,柯莱脱在这紧要关头会跟我在一起。要不然,回 头在警视厅里我没有证人,说不定还得牵涉一身的嫌疑! 林柯福太太死了。是室息而死的。我们推门进去时,她已 直挺挺地躺在地上,黑缎衣服撕开了一大半,显得凌乱不堪,两眼向上翻着, 几乎只剩下眼白! 整个房间里充满着甜酒的臭味,似乎除了酒味就没有空气了!更使我和柯莱脱 惊骇欲决的,是房里地上散落着好多的人骨!那都是男人身上的粗大骨骼,而且, 都呈现着死了好久的惨白!更不可思议的是林柯福太太的喉头上,尽被一只只细碎 零乱的手指骨紧捏在那儿,指骨尖深嵌进她的肥肉去!除此之外,地上还散着一套 男人衣服,和一顶残破的帽子。这些衣帽,立刻使我回忆起那一夜冒浓雾进旅馆里 的林柯福,他当时穿的,头上戴的,就是这些东西! 对于这一切,警视厅的警员,一句话也解释不出。 事后,据警方的报告指出,在离“水手之家”不远的河口,捞起一个酒桶。桶 外印着马来西亚的地名,桶里空无一物,仅仅在桶底边缝里卡着两节脚趾骨和一小 段手指骨。这一个发现,跟林柯福太太在“水手之家”楼上被勒死的事件,其间究 竟有什么关系呢?警视厅也不敢作任何公开的说明,他们不敢说,林柯福太太必然 是把酒桶深沉在海底。然而,一个装尸的酒桶竟然会从马来西亚飘航道英国么?这 是谁肯相信的说法呢?然而,散落在“水手之家”四楼林柯福太太房里的白骨,经 拼合结果,唯独缺少了两节脚趾骨和一段手指骨。 警视厅把酒桶里的余骨拿来一排,就像排七巧板那样,密合得天衣无缝。然则, 掐死林柯福太太的,竟是酒桶里爬出来的林柯福先生么?警视厅再荒唐,也不敢作 这样的推断!可是,先前那个浓雾之夜,我分明瞧见林柯福先生带着一身甜酒气味 进旅馆投宿的。我事后心有不甘,特意找出那一本旅客登记簿来,登记簿上分毫不 差地写着:“林柯福,男性,寄籍马来西亚,此次由葡属马德拉群岛来英。”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