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 作者:邢育森 这是属于我们自己的营地。 清晨,上空飘荡着燃烧而尽的清烟,帐篷外面是青青的野草和丛生的荆棘。沉睡的我们 在露水里又醒来,我们对阳光有些不太耐烦。 我们站起了互相打了招呼,因为夜晚的狂欢和宿醉之后,我们的脸色就象夏天的蔬菜, 可是我们眼神依旧明亮,因为我们感受到了快乐。 我们听了美妙的歌声,我们还看见了相爱的人在拥抱和作爱,不,他们并不回避我们, 因为我们都知道,这是美丽的。 美丽的身体,在营地里舒展了,象鲜花一样的开放,我们的诗人开始赞叹她们,而画家 则早已开始涂抹最有个性的颜色。 是的,这就是我们的营地。 我象以往一样,开始背起背包去城市里去。 因为我要活着,我要吃饭,可我们都没有工作,我们需要钱。 我站在路边搭了一辆破旧的卡车,我喜欢和我一样穷的人,尤其是那些即使很穷,也很 快乐的人。我最不愿意看见那些很富有,却还是忧伤的人。 我的工作,是在城市的街头扮演小丑,逗孩子们开心。我找了一个角落,换上了臃肿肥 胖的衣服,戴了绒线帽子,还有必不可少的红鼻子头。 我一下跳了出来,把一个胖小子吓哭了。 我做着各种笨拙的举动,自己绊自己跟头,把自己摔的鼻青脸肿,狠狠的撞在柱子上, 我听见了不同肤色和年龄的孩子的笑声。 我真的很欣慰,因为他们的童年里,至少有了这么一些欢乐,不象我们,我们真的不希 望那些孩子们长大后也从城市逃到我们的营地去。 我的脚被自己摔伤了,我决定今天的工作就到这里吧,我还是想回到营地去,我想听会 子摇滚了。 口袋里已经装了几个硬币,刚够我吃一点东西,我很满意了,因为这是我工作的报酬。 今天又可以不为怎么活着而浪费时间了,我终于可以做我想做的事情了。 问了时间,离天黑还有6个小时呢,我还有6个小时可以自由自在的四处走,看,听, 说,和微笑,我衷心的感谢上帝和生活,感谢母亲和祖国,感谢所有曾经让我的生命可以存 活下来的人。 包括那个险些把我撞飞的轿车司机,不,不必对我说抱歉,因为我什么事情都没有,我 什么事情都没有,你也千万不要因为我而愧疚。 生活已经如此痛苦了,我真的不愿意你这样。 我一直想去那座大厅前面的台阶上坐着,没有什么目的,只是想。 我虽然走的慢,还很滑稽的瘸拐,可是我终于走到了,而且我坐了下来。我为自己又实 现了一个愿望而心满意足,我禁不住的高声歌唱起来,一时间忘记了这里不是我们的营地。 果然那些忧愁和烦闷的人群开始离开我了,他们一定在觉得我在幸灾乐祸。没有离开的 人就是都在忙的,可是我一点都不忙。我找不到任何让我去忙一忙的理由。 我觉得这样坐在台阶上,看看路过人的鞋和脚,有点风的样子,又吹不起女士的裙角, 正是最舒服的时候。即使不舒服,我也不在乎。 我遥望我们的营地,它在公路的边缘,是一片没有人烟的荒野。 我向回走的时候,雨慢慢的落了下来。 有两个女孩子要和我一起做伴,她们要穿过荒野,她们的车抛锚了。她们开车的时候, 并不快乐,可是车坏了,却烦恼起来。而我一直在用脚走路,所以我很平静,在看瀑布和晚 霞。 我邀请她们去我们的营地。她们很高兴的答应了,可是她们看见帐篷以后,说那里脏。 我理解她们的所有想法,也能意料到她们的所有举动,可是她们不能理解我,这让我觉得好 满足。 当她们看见第一个裸体的老男人的时候,她们开始皱起眉头。是的,那时的营地确实显 得有些乱了点,唱歌的,喝酒的,走来走去的人们,还有人抡着斧子在追杀砍着玩。 她们终于要尽快离开了,我送她们离开营地,她们的脸色都很不好。好象受了侮辱和伤 害,我为了表示歉意,就给她们一人摘了一朵野花。 我的脚很伤了,走不了路。我的身体的苦痛却难以让我跟着难过,我躺在帐篷里读了一 天的诗集,还为一个离婚的女人找到了生活的欢乐。为了感谢我,我们接吻了,然后她向我 挥手道别。 我继续读诗集的时候,外面的雨大了起来,然后好多人跑出来了。我们都是那么的喜欢 雨的来临,我们都脱光了衣服在一起舞蹈和奔跑,可是我现在只能默默的看着他们欢乐,我 也跟着他们欢乐起来。 是的,诗集使我忧郁,沉思使我衰弱,只有身体和自然,才能抚慰我那颗破成好几片的 心脏。哦,这里没有枪声,没有残叫和怒吼,只有平和的人们在随时随地的相爱。 我知道人群多的地方,需要秩序,但我们也需要的,是人的味道和爱的气息。 雨停息的时候,天边堆积了很多的乌云。 好多人由于过度的兴奋和放纵而生病了,他们的脸色红晕,额头发着烧,可是他们不顾 这些的去抬木头,我们要挡住河边的堤坝,水再大的话,洪流 就会把我们冲走的。 我们在休息的时候,就开始演出最伟大的作家所创作的悲剧。我们即兴的加入一些我们 的话语和经历,使我们无法准确的分辨出什么是戏里什么是剧外。悲伤的时候全场低声的呜 咽,我们那些伤痛的旧痕还是难以遗忘。 我被一个人拉住了衣角。我看见那两个和我做伴又离开营地的女孩,她一定在哭泣着, 因为她的脸上有泪水。她说她想毁灭。 于是就有人把她领走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可是我后来开始想念她了。 我开始在营地里寻找,我没有找到。 我不知道,究竟能有多少人,象我一样,在毁灭和苟活之间选择欢乐。我相信上帝在俯 视大地,如同看望这些茫然奔走的羔羊。 一个老女人拦住我,她的临终前的愿望竟然是要杀一个人。我带她去了城市,我并不帮 助她,也不拦阻她,她在街沿上坐了很久,然后傻笑起来。 她还是没有找到那个她愿意杀的人,可是她的愿望没有得到谴责和压抑,她觉得十分的 满意,于是,在我带她回营地的路上,她傻笑着,躺在我的臂弯里慢慢的死了,就和睡着的 小女孩一样。 可是我回来看见我们的营地被践踏的一片狼籍,警察把他们都抓走了。 我终于开始号啕大哭,我等待这一声哭喊等待了多少年。 我的脚让我无法跳动,我的小丑服被警察拿走了。 我只好回到我的家里去了。 我厌烦的打开房间的门,把上来摇头荒脑的名种毛狗踢到天花板上。我喊了仆人过来, 让他去弄最好的酒,最好的大虾来。 几个妖艳的女子钻进我的怀里,我们一起到了温泉池了洗了个痛快。我把她们几个收拾 的都起不了以后,就很无聊的走进卧室里。 我打了电话,告诉手下把最近股票行情带过来,把世界各地的分公司的经理用专机接 来,我要训话。我还通知王室,我不打算出席他们下周举行的什么宴会,除非他们向议会施 加压力,同意出兵做一次小小的侵略。 很烦。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给黑道的朋友联系一下,我嘱咐他把那个警察局长乱枪 打死,因为他把我的一宗毒品买卖搅黄了。 处理完这一切,我懒懒的看了电视,有报道说几号公路附近的一个什么嬉皮巢穴被警方 查肃了。我看着烈火终于燃烧在营地上空的时候,我好象还叹了口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