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乱 作者:邢育森 小酒馆里人们都在闷头喝酒,夜很寂寞。外面的雪很大。风吹天地无声。 "你答应给我讲那个故事的。"女孩子对男人说。 酒馆正中的那张桌子上,一个清瘦妩媚的女孩正把玩着手里的紫红色的加了 冰的酒,眯着眼如同把玩着自己年少无知的风情和诱惑。在她的手边,放了把刀。 一把整个都江湖闻之色变的斩龙刀。 她对面的那个男人,穿了件暗灰色的风衣,剃了很短的平头,戴着黑边眼镜, 手里握着份刚出的网络报纸,正在专心致志的吃面。他含糊的嘟囔了一句:"报纸 上说,蜀中唐门研制出了一种新奇的病毒,不久就将在网络上面世和流传。咱们 都知道,唐门本来就是制毒的高手和专家。" "是的。这也是我为什么要连夜赶来找你的原因,我父母都死在唐门之下,我 等待报仇这一天已经等了整整17年。这些年,我根据你的指导,去峨眉武术大学 的剑术学院潜心学习,先从少年班开始,然后以优异的学习成绩不断跳级,终于 获得了硕士学位。我相信,以我现在的本领和技能,灭掉唐门是不在话下的。只 是,我还是不明白,唐门为何要杀掉我的父母,既然当年你从废墟火海中救了我, 你一定知道这个故事,请你告诉我吧。" 哀求的目光,期待的眼神,闪烁在少女眼中的晶莹泪珠。 但那个男人还是沉默着没有抬头,他还在不停的吃面,他的面好象怎么吃也 吃不完了。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应该是'狂车魔侣'何风竹和方清清的女儿,你的名 字应该叫何泣,哭泣的泣。" 坐在酒馆南边角落的一个老头忽然说了这么句话。 好象众人的目光都一齐向这个老头望去了。 "没错,我就是何泣。"何泣答道,脸上现出很奇怪的表情,"你怎么知道我的 名字?还知道我父母的名字?难道你与这件事情也有很大的关系吗?" 这个问题也好象同时回响在大伙的心中。 "是的,我是和这件事有着很大的关系的。因为我就是那天惨剧的一个见证。 17年了,我还是无法忘记那个悲惨血腥的夜晚。你长的太象你的母亲方清清了, 所以我一眼就认出了你。你的名字,还是我给你起的呢。"老头喝了口酒,嘿嘿笑 道。 "哦?那17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一定要告诉我!"何泣大声喊道。眼睛 瞪的溜圆,脸也充满了红晕,就差冲上去揪住这个老头的胡子质问了。 "说来真是话长了。我先给你说一个人吧,看你还有没有印象。若干年前,江 湖上曾经有四大门派,分别挂靠在直系、奉系、皖系和革命党之下,人们号称是 段张吴孙。'西风白马'段英侯、'红尘有爱'张莫悔、'怅望西都'吴法天、'拈花过 客'孙不了。这四个门派在少林、武当、丐帮等没落之时忽然崛起,成为各霸一方 的割据势力。我要说的这个人,就是一夜之间把这四大高手全都制服的'神剑无声 '赵无声。"老头悠然回顾道。 "那想来您老爷子就是赵无声了。"人丛里忽然响起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看 您说起来如此的得意满足,显然那是您当年最露脸的时候。只是怎么现在如此落 魄呢?前年下了岗,到现在也没混上饭辙,今年的暖气费还拖着不交吧?呵呵, 可叹岁月无情,神剑无声啊。" 赵无声脸上为之一变,向酒馆四处望去,只见人人都闷头吃饭喝酒,似乎各 怀心事,并不见谁口唇翕动发声,难道遇到了"传音入密"的高人?赵无声不禁把 怀里的无声手枪握的紧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底细?当年南京审判战犯的时候,一直在通缉一个叫赵 小剩的汉奸,这家伙被日本人收买后成为日本外企在北京办事处的首席代表,打 压民族企业,剥削年轻人的血汗,干尽了坏事。据我所知,他的买卖实际上是在 山东沿海一带走私鸦片和海洛因,然后从敦煌盗出国宝卖给洋人。因为中纪委特 使兼广东省委书记林则徐查得紧,他便把林大人视为心腹之患,恨不得除而后快。 呵呵,可惜啊,赵无声,你的所有阴谋都在互联网给泄露出去了,天下大哗,你 的阴谋才没有得逞。"那个声音阴恻恻的说道。 "我想起来这个声音了!"赵无声忽然一拍桌子,喝道,"我想起你了!很多年 以前,我坐空中客车飞往东北,给顺亲王押一趟几万两银子的镖。我把银票存成 一张长城卡,然后把卡封在一个信封里,再把信封装进一个木头盒子里,盒子外 面套上一个铁匣子,铁匣子的所有缝隙边角都焊得死死的,再那这个铁匣子和十 个外表上与之一模一样的铁匣子混在一起,这些铁匣子我再装进一个特制旅行包 里,里里外外共上了七道锁,然后这一路我不错眼珠的盯着这个包,我可以确认 绝对没有任何人碰过它一下。等我下飞机的时候,忽然有个人从我身后挤过来, 碰了我胳膊肘一下,然后我就听见了这个我永远也忘不了的声音,我记得你对我 说的那句话是:这些都是没用的。我只看见了你的背影,而且我也没有起什么疑 心,可是,当我打开包袱的时候。。。。。"赵无声满头大汗,浑身哆嗦着说道。 "哦?原来那个紧搂着包的人就是你。没想到这么多年以后,能在这个地方见 到你,还能说起这些事情来。其实你并不知道,你那张卡早就被人偷走了。你的 包里,其实是另一件你根本不知道的秘密。如果不是我在这里,你也许一辈子也 不会知道了。" 酒馆北边角落的一个白发苍苍嘴里已经掉光了牙但却正在磕铁蚕豆的老妪忽 然说道。人们都没有回头,但耳朵都已经慢慢支了起来。 "那年我坐飞机去东北,是去北大荒的一个屯子里插队。那时候我们这些知识 青年都要上山下乡的。我出城的时候日本人查得很紧,我就化装成要求政治避难 的反对派骗取了他们的信任,这样才赶到了机场。我的行李很简单,都是些避孕 物品。为了回城,女青年们不得不经常和大队支书或农场领导做爱,这些物品是 很急需的。当然我那时是冒着倒买倒卖的风险去做这些事情的。卖完避孕套之后, 我回到北京,闲得无聊,就写了篇《空中先生》,却一不留神火了起来,码字也 发了财。这都是后话了,咱们接着说那天在飞机上。"老妪嘎巴嚼碎了一个铁蚕豆。 四下里一片宁静。 "知识青年们生活很苦。每天在风雪中干完那些牲口都不干的农活,回到宿舍 里,唯一的消遣就是去迪厅和酒吧里泡着。所以我还带了些摇头丸过去,我想我 也能卖个好价钱。迪厅里一般都是重金属朋克摇滚乐队现场伴奏的红色革命歌曲 或者样板戏,大伙特别酷特别颓的拼命的摇着长发跳忠字舞。我喜欢那里的气氛 和环境,同时我也在那里,听一个坐台的小姐说,中央要派人来杀张志新了。"老 妪喝了口茶水,出神的看着墙上的污迹。 "那个当年坐台的小姐其实就是我。我是和一个太子党睡觉的时候,他悄悄告 诉我的。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年的事情。"人丛里忽然又响起一个声音,一个雍容华 贵的中年美妇把茶杯盖子掩好,抬起头来说道:"那个太子党后来因为跟香港的一 个巨富争王府井的一片地给栽了,现在也许还在秦城监狱里呆着。这小子还派红 卫兵把赵一曼打成右派和叛徒,下放到干校改造,结果被日本宪兵暗杀在深夜的 树林之中。他们这么疯狂的要杀害张志新,一方面是她最早喊出了当时当政的江 青和慈禧太后是祸国殃民的罪魁祸首,另一方面她一直在收集这些太子党侵犯人 权阻挠改革贪污国库腐化堕落的证据,所以就从中南海传出来一道火急密杀令。 " "这道密杀令便封在赵无声所抱着的那个盒子里。"那个阴恻恻的声音续道: "我亲眼看见一个面目模糊的人通过匪夷所思的手法把它封了进去,然后又轻而易 举的把它取了出来。我觉得很好奇,就下了飞机,一直跟着那个人,这样就一直 跟了很久,跑了很远的路。经历了很多事情,也死了很多人。你们猜,我最后到 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什么地方?"几个人一起异口同声的问道。店小二把新开的热水又倾进了人 们面前的杯子里面。 "那是一个隐藏在地下的,很隐秘的地下城市。当时一定是因为和苏联交恶, 为了战备而挖的人防工程,现在被他们利用作为一个大的实验基地。我找机会干 掉了一个里面的人,然后穿上那个人的衣服,混了进去。里面轰鸣着很多我看不 懂的机器,进出着很多我从来没见过的生物。真的,是正在行走着的生物,它们 奇形怪状,但能行走甚至能开口说话和我打招呼。我愈发觉得奇怪了,就循声走 到了这个地下城的核心,一直走到一间空旷宏伟的中央大厅里了。"这个声音在空 气里漂浮着,冷冰虚无,人们心头都是微微一凛。 "其实你一进来,我就察觉和发现你了。你的气味根本不对。"酒馆西边角落 的一个趴在桌子上的人忽然说道。大伙向这人望去,只见他伏在那里,好象不胜 酒力已经入睡,藏住了脸庞和面容。只看见他的脖颈上一溜疙瘩突起微耸,有一 种说不出的怪异和诡秘。 "原来是这样,我说为什么我在里面一直好象被控制和掌握着。"那个阴恻恻 的声音恍然道:"我走近那台运转的机器,我看看左右无人,我就打开了那个盖子, 然后我就看见了我这一辈子也想不到的如此恐怖的东西。。。。。。,是一个人 头。一个正在微笑眨眼的人头。五官清秀,聪明活泼。这个脑袋忽然一下就蹦了 起来,越过我的肩膀飞了过去。就象一个被踢了一脚的足球一样。我再四处张望, 已经看不见他了。里面只剩下一堆白花花的巨大鸡蛋状的椭圆物。忽然,一个蛋 壳破碎了,又一个新的人头笑嘻嘻的钻了出来。这回我看清楚了,这是一个长着 缩小的手臂和腿脚、甚至还有翅膀的人头!这是一个消失了躯干的人类的生命! 我吓的大叫一声,转身刚要跑的时候,迎头正撞到一个什么物体或者生命的上面。 我抬头一看,原来是一个穿白大褂满脸胡子的科学博士。" "这个计划已经进展了很多年了,"趴在桌子的那个人冷冷的说道,"由于人类 不节制的浪费和破坏地球资源,他们的历史也将大大的缩短,最后的终结也许很 快就要到来。于是我们搞了这个实验,借助外星智慧,改造我们的人体,把生命 浓缩成支持意识和智慧的大脑头颅,其他没有用途的躯体全部都加速退化掉了。 如果不是你来捣乱,这个计划得以实施的话,我们现在也许将会有更广阔的生存 空间,住房、粮食、交通等等,全不会成为问题。" "我说为什么军界要发动那场行动,把这个实验基地彻底剿灭摧毁。"那个倒 水的店小二忽然放下手里的壶,说道:"那时候,我正在参谋部任职,投向广岛的 原子弹和发射到中国驻南大使馆的导弹的行动命令都是经过我下达的。" 这个店小二看着满酒馆的人都静静的看着他,不禁有点害羞的微笑起来。 "八国联军进北京的时候,我随参谋部也一起开进了紫禁城。德国军人开始屠 杀城里的犹太人,把他们关进郊外的集中营里都放毒气杀掉了。日本人没玩够, 几个军曹领着一帮人去南京比赛杀人了,听说他们一下杀了三十万,真够黑的。 美国人在山头上跟朝鲜人干了一仗,又在丛林里和越南人打。那些日子成天的打 仗死人,江湖上一片腥风血雨,还有共产党和国民党两种命运的总决战、保皇派 和造反派的文攻武斗,枪炮坦克飞机导弹,打的也很热闹。世界上到处都在死人, 中国人也好象死的更多更不值钱一些。"店小二低着头诉道。 "后来我打腻了,就退隐到英国伦敦附近的一个小镇子里。我以为我可以从此 安度余生,却不料一个叫甲壳虫的乐队忽然火爆起来,还有滚石,什么鲍勃。迪 伦,世界一下变得活跃和开放了。一个新的主题蹦到我们眼前了,那就是性的革 命和解放。"店小二抹了一下嘴唇,笑了起来,"是的,我是一个同性恋者。我和 许多同志一起,领导了一场争取同性恋合法化的运动,我们上街游行,劝说那些 议员和民众。我们终于消除了人们对我们的偏见和误解,法律也终于保障我们应 有的权益和自由。然后我们迎来一个异常狂乱和激情的年代。。。。。。" "这一切是和对传统文化的叛逆和解构联系在一起的。"酒馆的老板娘也忽然 插嘴道,"在国外的时候,我们曾经一段时间把性当做是相当自然、自在和自由的 事情。它和爱情很简单的剥离开了。每个人都有通过自己的身体获得快乐的天赋 之权。我做了《花花公子》前几期的一次封面女郎,倾倒了无数男人,也从此开 始为社会生活增添了又一个生机盎然的部分。我们那段时间讨厌战争和政治,用 做爱来表明我们的生活态度和价值观念。我们凑在一起,听露天摇滚,吸大麻, 群交或者交换伴侣,我们通过自身感受而不是意识形态获得了别人所难以理解的 快乐。" "压抑和解放是承前启后的。柏林墙虽然是一夜之间倒塌的,但在这之前,被 隔绝和限制的人们又期盼和等待了多少年?罪恶和痛苦都已经睡进了坟墓,只是 我们谁也不要再把它们惊醒。可是,谁也不知道,危机和伤害,将会何时突然而 来,也许就在我们最迟疑和迷茫的时刻,"店小二犹自还在喃喃而语,满酒馆的人 已经开始失声惊呼起来。他身后的老板娘已经张开了血红的嘴唇,露出那两颗吸 血鬼所特有的尖牙,狰狞凶恶的扑上来向他的后脖颈狠狠的咬去了。 "你给我讲的故事呢?" 酒吧正中的桌子上,女孩子问那个低头还在吃面的男人。 那男人茫然抬头,看了看时间,问道:"外面的雪停了吗?" 然后他叫服务员结帐,拎起了身边的笔记本电脑,带着女孩子头也不回的走 到小酒馆外面的夜风里去了。 《完》 邢育森作于1999年11月13日夜1点33分于james last的音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