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做喜欢 作者:邢育森 站在埃菲尔铁塔上,凭栏望去,五彩灯光照耀着白色的凯旋门。"那边就是滨 海大道"。婷站在我旁边,遥遥指着夜幕下的那条流动着无数车灯的灯火大道。清 凉湿润的夜风拂面而来,视野远处的山峦模糊黯淡,我听见婷轻声的说:"再那边 就是香港了。" 是下午的飞机。打开舷窗的遮板,看见的是漫天的云海。当云朵如同山峦一 样的堆积,天空就是山间晶莹蔚蓝的湖泊。惊心动魄的壮观着,叹为观止的弥漫 着,麦道就在云层之中穿行,阳光在云海的尽头辉煌而灿烂。薄如轻纱的飘逸着, 厚重的起伏蔓延着。震颤和抖动。烟消云散之后,南方就在苍翠的群山和奔流的 江河里呈现出神往已久的辽阔。 婷说她是属于南方的。婷在网上的名字叫做美人蕉。因为十里大道,路中间 盛开着的,全是红色花朵或者黄色花朵的美人蕉。路边是绿色的草坡,棕榈树招 展着长长的枝叶。婷告诉我许多海鲜的名称,给我描述入夜之后的霓虹都市。婷 说南方的海才是蓝色的呢。婷说南方的阳光才是温暖灿烂的呢。婷说你来吧来深 圳吧我一直在这里等候着你。 我们在半圆形的石头台阶上坐下了。舞台上来自俄罗斯的少女正戴着黄头巾 穿着大红裙子在随着手风琴起舞。小伙子们吆喝着欢蹦乱跳,展示着他们民族的 欢快和热烈。俄罗斯少女是美丽的,淡黄的或者金黄的长发整齐亮泽,高高的鼻 梁深陷的眼窝明亮的蓝眼睛,白皙的皮肤闪耀着青春和活力,如同白桦树一般挺 拔的姑娘们在巨大的舞台上一起甜蜜微笑拍着手扭摆着身躯把节奏和舞蹈推上了 最高潮。 我看着坐在我身边的婷。她正清秀微笑的注视着舞台。她是短发的,没有染, 还是我喜欢的黑头发,亲切而且清爽。乳黄色的小背心,把两只洁白柔和的胳膊 露在夜风里。她的肩头有些显得瘦弱,但很有轮廓。胸前是微微起伏的美妙玲珑 曲线,并不嚣张的飞扬跋扈,也不笨重的拖泥带水。雪白的长裤,翘头的笨鞋, 斜肩背了个银灰色的磨砂皮包。她就这样坐在那里,清爽而专注,好象无所畏惧, 也充满着淡然的欢乐。 我想象的小萦不是这样的。我在网上和婷结识之后,说她的美人蕉名字不够 动人,我说你叫小萦吧,魂牵梦萦的萦,好不好。她说好啊很好听的名字她很喜 欢。我说这个名字只属于我自己,你就用这个名字和我聊天ICQ写信好不好,因为 我很喜欢你我想在网上这个名字只属于我自己。她说好啊她喜欢有人喜欢她她很 高兴。她并不给人以热烈和温暖,但她如同月光下的海水,轻盈的荡漾着温柔和 自然。 可是我想象的小萦充满了狂野和颓废。我和小萦应该是坐在郊外的废墟上抽 烟,看着烟雾里的城市说着梦一样的呓语,随手拎着一瓶墨绿瓶子里的冰凉啤酒。 她应该爱穿黑色的小背心,赤裸着性感的肩膀和手臂,腰里随便围一件我的格子 衬衣,下面瘦长的牛仔裤紧绷着她的绝美双腿。乌黑的长发上架着一副很酷的墨 镜,她的睫毛应该很长很弯,眼神妩媚而且不经意。我想象中的小萦就是如此。 我和婷在网上已经聊了很长时间了。我们都不是对方最痴迷的网友,我们也 并不掩饰和为此悲伤。如果赶的合适,我们就会各自泡上茶叶或者拿过几袋话梅, 在网上从月明星稀聊到红日满天。不知道为什么,在她面前我可以很轻松很自然 的说出我在众人之前隐秘的那些事情。她听的很专注,回应也只是淡淡的几句评 语,但很让我满意。 我给婷一般都在讲我对小萦的想象。这是我最为沉迷和欢喜的话题。我反复 构思和小萦的相遇场面。阳光灿烂如水的模糊下午,小萦面目恍惚穿着黄花长裙 头上架着墨镜独自站在超市的门前伸手拦车,而我正缓慢从过街天桥下来迟疑暗 淡的向她走去。或者是一场纷纷的秋雨,我和小萦隔着几丛鲜花各自坐在公园的 湖边的长椅上,雨逐渐细密起来,淋湿了她的头发她的脸颊她的上衣,她把绝美 的长腿伸在雨地里白色凉鞋上溅满了泥点,她赤裸的手臂搭在身边的椅背上若有 所依,在我们的身后是苍翠青秀的竹林,湖面上荡漾起无数的波澜,而我们竟然 同时哼起了同一首歌的开头,然后目光就不可避免的相遇了。 我已经分不清这是我的记忆还是我的想象。我很流畅的给婷讲述着这些。她 有一搭没一搭的淡淡回应着。婷说你永远生活在我的远处。我说这样很好,可是 我还是那么的那么的喜欢你。婷说很美好她喜欢被人喜欢。她说她独自行走在南 方都市的街头,在过马路等红灯的时候,会抬起头来看看北方的天空,这样就会 知道那边有个人正日夜把她喜欢。她说这让她欣喜让她更感到时光的流逝并不是 那么残酷。车流如挤,霓虹初上,戴头盔的男子成群结队轰鸣着坐骑。而那时, 飞鸟一定会从楼群里盘旋而出,扑打着自由而欢乐的翅膀飞过了她张望的眼睛。 日子散乱而且正常。沙子从手指穿过,往往会留下晶莹的碎片。而喜欢,是 一个多么令人喜欢的词语。她讲述着每一件喜欢的事情,和生命里每一个喜欢过 她的人。我吃惊于她生命阅历的浅显和单薄,也吃惊于她习以为常的细致和沉稳。 北方是讲究意识形态的,南方似乎更注重享受功利。而婷在这两者之间,独自迈 步行走,脚步安详从容,她似乎只能在某一时刻关注某一样自然而然的东西,太 多的纷扰和刻意她可以轻轻的挥之而去。 小萦不会坐在雨里和你一起唱歌。婷说。雨水很凉,这样会生病的。婷在网 上淡淡的评论说。如果她生病了,她不会感到愉快的,生病就不可以去打网球不 可以去看海风也不可以跑到街对面去买蛋塔。婷很认真很慢的一个字一个字的敲 着说。你生病也不好,她会心疼的,会给你煮汤喝,这样她就会很累很辛苦也许 会就看不成晚上的老片子了。婷似乎对我总是很欣赏,但又总是觉得不以为然。 婷的话让我忍不住的笑。我告诉她其实生病也是一种快乐,正如颓废也是一 种热爱,痛苦也是一种幸福。婷说她很困惑。我说小萦照顾我她应该心里很甜蜜。 婷说怎么会呢,有什么好甜蜜的,你们怎么那么容易就幸福甜蜜了?婷说她是个 很淡泊的人,很少有这么强烈的感觉。她说她生活在一个缺乏辞藻的都市里,她 的感觉似乎没有什么语言可以表达。 我们在欧洲的著名风景区里漫步,五彩的灯火伴随着轻柔的圆舞曲音乐。我 总想说点什么,可又觉得自己要把这些说出来似乎又显得那么的可笑。于是我们 在沉默里拉着手前行。夜晚是美好的,尤其在这样的世纪末秋日夜晚,景色把一 切的过往都遮掩到回想的那边去,只是仿佛朦胧传来落入湖水的一声轻响。我就 这样和婷在世界之窗的甬路上散步,感受着南方,感受着婷,感受着时光悄然降 临又翩翩离去。 我一直等待着小萦。等待着那个可以理解和包容我的女人。她阴郁而狂野, 颓废而明亮。我和她在一起的日子应该是不停的奔跑和燃烧着的。我们应该一起 借朋友的破车去看摇滚音乐会,我们一起脱了上衣站在车顶挥舞着泪流不止。我 们应该举着烛光赤着脚在深夜的山间追逐,我们坐在群山之顶心潮汹涌热血沸腾。 我们应该一起经历过无数刻骨铭心的事件,我们应该一起经受苦难在痛苦里感受 爱情的高贵和圣洁。她是敏锐的,是热烈的,是凌驾于我的生命之上的。她是血, 是火焰,是山顶的乌云里透下的光。 真的,我已经记不清了。我的生命里,究竟有没有过小萦的存在。有一些日 子,被我断裂了。或者说,从某个时刻起,我从我的生命里游离了,我只是一座 漂流在别人海洋里的孤岛。但有一件事情我可以认定,我这一生,只会深爱着她 一个女人。这是真的。 我把这一切告诉了婷。她说没什么,只要你还喜欢着我。我说我喜欢你正如 喜欢我自己。喜欢是个多么好的词啊,我说。婷说喜欢是真实的,是属于我们这 个年代的,是属于此时此刻的。我说那咱们这一生也不会相爱了,咱们还要继续 在一起吗。婷说只要我们还彼此喜欢。我说那么咱们就做做喜欢吧。婷说什么是 做喜欢。舞台上的女高音把歌剧的咏叹调唱得高昂直入云霄壮烈震撼心底,在所 有交响和掌声上升在沸腾的极致之时,我和婷在大庭广众下拥抱在一起,满腔投 入的接吻。 夜晚我忽然醒来,跑到洗手间里看着光滑台子上镜子。我疲惫的开始收拾东 西。婷被惊醒,坐在床上拉着单子挡着自己看着我。我说我要走了。婷说走吧。 我说咱们还是网上再见吧。她说好的。我背着包,在苍白的灯光里看着她。她张 大着眼睛回视着我,很专注。我说你想象过我们会是这样的吗。婷说她从来不去 想象,她只是把握。我说你这样很好。婷笑了说你言不由衷。我也笑了我说我还 是要去找我的小萦。婷说去吧好好的保重见到小萦说婷在祝福她。我们互相看着。 我说那我走了我还是喜欢着你。婷说那就足够了她喜欢被人喜欢着。我说我真的 真的很喜欢你。婷说那我们就下次再做做喜欢吧。我点点头说好的我们就下次再 做做喜欢。 我从广州飞到了北京。从首都机场出来,我打了个车去天安门,一路上昏昏 欲睡。这是又一个夜晚,这是节日的夜晚。我在长安街的灯火辉煌花团锦簇之中 走着,心情沉重而郁闷。我怀想着昨日,却满目萧瑟无从拾起。我慢慢的走着, 灯光越来越明亮,声音越来越欢畅,世界也越来越美好具有感染力,我走的快了 起来把往事扔在路边我微笑着加入了广场上狂欢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