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黄台灯 邢育森 第一章 1 在开这家心理诊所之前,我是开宠物医院的。在开宠物医院之前,我是一所远 近闻名的大医院的一名刚毕业的见习医师。周晶晶是我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心理病 人。说实话,我的专业并不是心理咨询,而且从那以后我发誓再也不做与之有关的 任何事情了。 开始在那家大医院见习的时候,我是很有些雄心壮志的。可是当我第一次看见 那些名声显赫的专家名医是怎么如同屠宰羔羊般的残忍无情的收取和搜刮病人家属 的腰包时,我的愤怒和悲凉就象春日的野火熊熊燃烧。我来自农村,在我上县城高 中的时候,我母亲因为心脏病发作去世了。她是死在市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的。那时, 我正在上晚自习,在背政治课本上有关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的问答题;那时,我 的哥哥正在暴雨中在乡村的泥泞道路上艰难跋涉;那时,我的父亲泪流满面的跪在 急诊室的门前哀求每一个经过他身边的穿白大褂的人,他说他的大儿子已经回去拿 钱了很快就要回来,求求大夫们先做手术吧,钱会一分钱也不少的交给你们的。他 的声音在冷漠的长廊里没有任何回响,而我的母亲就在这样的冷漠和寂静之中悄然 离开了人间。 高考时我选择了医学院。我是以一种清苦勤奋近乎自虐的方式学完全部课程的。 如愿以偿,我来到这家设施齐全医术高超的大医院,我决定了要把自己完全奉献给 这个维护健康拯救生命的神圣职业里了。可是,我看到了什么呢?现实把神圣的外 衣剥离,失望把梦想的尸体践踏。正是由于母亲的去世,使我把一些大家都司空见 惯的事情都理解成了残忍冷酷黑暗和肮脏。偏执让我难以适应那个环境,几乎任何 一件不合理的事情都能让我与母亲的去世深深联系起来,从而强烈刺激我已经很脆 弱敏感的神经。 终于有一天我无意之中看见一位慈眉善目笑容可掬的高级主治医师在幽暗的单 人病房里为一个十几岁的智力有些障碍的女患者做特殊的身体检查,我发了声喊, 冲了进去,把那个混蛋打翻在地。可是这个事件的结论是我在胡闹,医师没有任何 不轨举动,一切源于我过于偏激的性格和异常阴暗的心理所造成的妄想和误解。 2 我酗酒酗了很长时间。我是真想不通。我离开了那个大城市,浪荡到了这个城 市里,没脸回故乡。我换了很多工作,在一些小诊所里帮忙挣了些钱。我始终快乐 不起来,无法感受市民们所拥有的安定和欢乐。我开始意识到自己也许出了什么问 题,就翻阅了许多心理方面的书籍,按照印刷出来的文本推断,我的精神是有障碍 的,躁狂症妄想症加暴力倾向,而且这一切应该是源自于我的恋母情结和童年伤害。 从那以后,我时刻提醒自己是个躁狂症妄想症患者,就象白日里行走的老鼠一 样战战兢兢的在阳光的阴影里闪避存活着。我尽量想做的和正常人一样,但人们总 能找出一些我和他们不太一样的东西,让我惶恐不安紧张忧虑。 幸好,那些猫啊狗啊的什么的小动物,他们看我的眼神是友善清澈的,我喜欢 和他们逗着玩。当他们有些什么病症的时候,我总是特别心疼,摸索着用我所擅长 的医术让它们恢复生机和健康,恢复它们和我之间温馨信任的甜蜜关系。慢慢的, 我的名气大了起来。很多大款高官的太太情妇小蜜们都牵着抱着各种名贵的宠物前 来找我。我用挣来的钱租了间店,开了个宠物医院。我的收入还可以,那些女人花 着来路不明的钱根本无从心疼。她们经常向我抱怨和暗示,说难耐的寂寞之中只有 那些宠物才是内心唯一的寄托。 已经忘了是谁先开始挑逗谁的,反正我和一个什么卫生局长的情人混到了一起。 我经常狂暴激烈的与那个名叫倩子的饥渴风骚的女人交配,让她在被虐待的痛苦中 获得我所难以理解的满足和快乐,而我则仿佛在通过她向她身后的贪官污吏做着得 意洋洋的报复。可是,最近一次我做的过了些,她被我掐的昏死了过去。在她被我 急救活回来之后,我就打定主意不再伺候这些猫狗畜生。我通过一切可以利用的关 系开了一间心理诊所。 3 我坐在略显阴暗的诊所里,看着外面街上来往的人们。有时候,我想来想去, 自己以前的经历仿佛就是一个美妙虚幻的妄想,难以辨别真伪。可是,我确实是坐 在一家心理诊所里,等待着心灵有创伤的人们,舒缓他们的心理压力,消除他们的 心理障碍,恢复他们的心理健康。我确实是在做着这样的事情,如果前面那些经历 全是虚妄的幻觉,那我就有些健忘了,我已经记不起来我的来历和过去,只是这么 泰然自若的坐在这里,打量着每一个眉头紧皱行色匆匆的人们,琢磨他们的内心深 处藏着怎样的不为人知的折磨自己的隐秘痛楚和肮脏丑恶。 我充满信心的等待着我的病人的来临,我觉得这个社会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我潜 在的顾客,他们有着无穷无尽的烦恼悲痛,我却掌握了让他们心平气和幸福快乐的 魔法秘诀。这一良好的自我感觉被周周晶晶彻底破碎了。她是由倩子介绍来的,所 以还未出现时我就对她已经有了一个先入为主的猜想和描述。所以当她走进来时, 我根本没有把眼前这个苍白纤细眉头紧皱面无表情的女孩与我所期待的那个心理病 人联系起来。 4 周晶晶把屋子里面的所有设备都仔细的看过了一遍才开始和我说话。她一直那 么站着,我请她坐下来她却置若罔闻。她的姿态仿佛是随时要离开的样子。她的声 音总是很低沉琐碎,让我得集中所有注意力,这种聚精会神有时会带来一种宁静的 恐怖感。她看起来和倩子根本不是一类人,我必须得推翻起先的臆想,重新认识和 了解这个准备随时离开的苍白女孩。 “你这儿,人不怎么经常来吧。”周晶晶含混的嘟囔了一句。然后她向外面伸 直了脖子巡视了一遍。我回答说确实如此,刚刚开业,人们还不认可和接受。她不 耐烦的打断了我的话,挑起眉毛斜了眼问我:“你怎么认识的倩子?和她是什么关 系?”这个问题十分突兀让我有些狼狈。我结巴着解释了两句,她挥了一下手说: “我了解,肯定是的。好吧,咱们就开始吧。” 我坐在那里,看着她抱着肩垂着眼站在那里,觉得自己对她几乎毫无意义。她 问了我问题可根本不关心我的答案,这种无视我存在价值的做法令我有些恼羞成怒, 但我还是慢慢忍耐了下来。因为她是我的心理病人,如果什么都正常的话,又何必 找我来呢?我浮现出微笑来,柔声说:“好的,咱们就随便聊聊,看我有什么可以 为你帮忙的。” 周晶晶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抬起脸很快的说:“我的性生活不太和谐,你有什 么建议吗?”她说话的时候紧紧盯着我的眼睛,让我瞬间恍惚了一下,没有听清楚 她的问题。于是我干巴巴的请她再重复一遍,不过我也慢慢反应过来她问的是什么 了。可是周晶晶却沉默了,过了一会说:“就是,那方面的,我和我爱人,有些问 题,怎么说呢?不是很圆满,希望能再好一些,就是这样。其实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倩子既然说了,就给她个面子,给你捧捧场吧。怎么着,”她僵硬的表情忽然显现 出一种怪异的笑容,“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吧,没让你难为情吧,不会对我有什 么误解吧,我只是挺信任倩子的,觉得你也是个朋友。所以这么直截了当,这样是 不是挺不好的?下次就含蓄委婉点吧,你说呢?” 我看她慢慢的松弛下来,眼睛里焕发了一些如同野花绽放的纯真和欢快。我示 意她坐下,她终于很乖的坐好了。我为了让她安心,走过去把门关好了。我回过头 来正看见她正注视我桌子上的台灯,然后她请求我把台灯打开,她说她喜欢那种氛 围和情调。我扭亮了橘黄的台灯,把亮度旋到比较低暗的调子,她第一次灿烂欢愉 的满意的笑了起来。接下来的时间里,她几乎没有再看我一眼,而是一直面对着这 盏暗黄台灯说话,我则目不转睛的观察着她的表情和反应。 5 “你看起来还挺年轻的啊,结婚多久了?”我问道。她摇了一下头,表示不愿 意回答这个问题。我思忖了一下,试图开始步入正题,我问:“你们之间主要是有 什么问题呢?是你,还是他,感觉很不满意呢?”周晶晶转了转眼珠,说:“我不 太了解他的感受,主要是我自己,不太满意吧。”我问:“你能否说的具体一点呢? 在哪方面不满意,什么程度?”她沉思了似乎很久,好象在回想着整个过程,然后 忽然问了一个和我们的话题没有什么关系的问题:“你说,要是你知道了我的一些 隐秘,而我又不知道你知道了,你看我的表情和眼神啊什么的会是什么样的?” 我楞了一会,觉得这个问题实在难以回答,就反问她:“你有什么隐秘被什么 人知道了吗?”周晶晶很肯定的用力点点头,在我一再鼓励和诱导下终于讲出了她 的忧虑:“那是一个夏天晚上,我父母都去楼下乘凉了。我本来也想去的,可是, 空旷的房间给了我一种诱惑,我就忍不住,不是,是我丈夫,他忍不住又要做那件 事。说心里话,我并不太喜欢做这件事情,尽管它能让人飘起来脱离自身所处的环 境忘乎所以。他总是威逼利诱我,我想沉迷又怕别人知道我喜欢这种沉迷,我还害 怕这么不节制的放纵会伤害身体和精神,我总觉得人们都能看出来我似乎每时每刻 有机会就做一把。你知道,我是有着强烈的自尊心的,我又活的挺贫乏的,触手可 及的能够让我欢乐和满足的事情并不多,所以我总是很矛盾,内心里象有两个人在 激烈的搏斗厮打。你吸烟吗?试着戒过吗?对吧,戒不了吧?很难受的,你不能勉 强自己去符合那些合理正常的框子,你本来就被他们遗弃了不是吗?” 她提醒了我,我摸出了一支烟来。周晶晶居然接了过来,看的出来她根本就没 有抽过,她故做老练的吸了两下,烟雾在她的嘴里转了一圈就飞了出去。我们就这 么烟雾缭绕着在暗黄的台灯光晕里说着性爱上的事情,气氛和环境终于有些对头了。 我思虑着她的讲述,她身上同时存在着性冷淡和性欲过盛两种状态,不对,还不仅 仅如此,她还有一些精神分裂的倾向。这是一个很复杂很丰富的病人,我有着强烈 的欲望去深入了解她内心的每一个角落,我想清楚的看见她所经历的又刻意隐藏的 每一件隐私。我想和她对照一下,是否我所藏匿和遮掩的,其实本质上与她没有任 何区别,这样我就可以为还有人与我一样而放心安然入睡了。我想得到这样的结论: 是病态的社会里流行的恶疾没有将我们幸免,而我们本身是干净无辜的。 周晶晶并不知晓我的思绪,她继续回忆她的经历:“后来,我抗拒不了了。你 知道,他的劲头是很大的,我呢,弱小没什么力气。而且,我挺喜欢那种半推半就 的感觉的,那种矛盾和冲突,犹豫和挣扎,这样的痛苦里有一种我说不出来的欢乐。 真的做起来,只是技巧上的操作问题了,只能给身体带来些快感,内心里的高潮其 实已经过去了。我们就在客厅的沙发上做了起来。我丈夫这人,挺坏的,每次做的 时候,总得放些不太好的光盘,他说这样才刺激。也是,外国人拍的东西,挺美挺 让人抗拒不了的。可是,我总觉得这样不好,挺可耻的。可是我摆脱不了,拒绝不 了,我只有顺从和接受,挺屈辱的。问题就在这里,我们正玩的兴高采烈的时候, 有人进到我们家里了。” 我已经听的有些坐立不安了,她讲述的这些给了我充分的想象空间,可以说是 栩栩如生就在眼前。还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女性,这么坦白直率的描述这些事情,我 为自己终于选择了一个正确的职业而雀跃不已,一个崭新而广阔的新世界就在我的 眼前铺陈开了。是的,一定是这样的,在那些楼群的无数窗户后面的无数房间里, 一定是发生着些隐秘怪异的事情的,我终于要把它们全知道了。这是最真实的生活, 胜过了任何一家报纸和刊物,它揭示了人性在自由时刻的原始状态,而这正是我所 关心和欲寻求的。我要下潜到生活的最深层了,我仿佛终于要摸到一些一直沉睡在 我内心最深处的东西了。 6 周晶晶继续深情凝视着暗黄台灯,已经忘记了我的存在,她继续回忆:“我并 不知道这个人进来了,没有察觉到。一定是我的父母出门时没有把门关好,而我出 于对他们盲目的信任,也没有去检查一下。一个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不知道性别 年龄,高矮胖瘦,什么职业什么相貌,全不知道,它就这么轻手轻脚的,轻手轻脚 的摸了进来。它一定还在门口站了一会,看见了里面的所有一切。你知道,女人是 有直觉的,尽管我在沙发上,没有回头,可是我能感觉到它就在我身后。然后这个 人就逃跑了,还把门使劲的碰上了。你知道,这下给我的刺激和震动有多大,我简 直怀疑自己当时都相当的疯狂了。我好象高声哭叫了半天,还摔了很多东西,等我 想起来去窗口看一眼的时候,什么也看不见了,那个人已经跑掉了。从那时候起, 我就陷入了一种难以自拔的状态,我开始怀疑任何一个我周围的人,我觉得他们都 很不对劲。可是我他妈的没有证据,我有时候真想杀了他妈的谁!” 她的声调越来越高,最后几句说的凄厉疯狂,完全是充满了仇恨的嚎叫和嘶喊。 我被吓的呆了一会,镇定过来之后,我给她换了支烟,她手哆嗦着拿不住,最后狠 狠的把它扔到了地上,重重的一脚跺烂了。令我意外的是,她的眼眶里并没有我所 料定的泪水,她的目光虽然散乱,却依旧象冬天的河床,干涸而且坚硬。 我笑了一下,尝试着把这件往事变得不那么严重。我开导她说:“咱们先客观 的评价一下这件事啊,我是说,如果这件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我会觉得那没什么的。 一个小小的疏忽而已,又是和你自己的爱人,有什么的呢?很有可能是个外地民工 临时客串的一个小偷,想顺几件东西,却被你们吓了一跳,也许根本就没看清楚客 厅里的情景,只是发现家里有人就择路而逃了。根本就没看清你是谁,长什么模样, 你们下次就算迎面而过他也认不出来的。还是忘了这件事吧,毕竟没有对你造成任 何损害,你什么也没有失去啊。” 周晶晶撇了一下嘴,不同意我的分析,她声音尖利的说:“不对,我感觉一定 是我周围的人,肯定认识我的。那个人站在我身后的时候我是有感觉的,可是那时 侯我整个身子全软了,根本动不了,我心里明白只要我一回头就看见它了,可是我 停不下来。你不觉得这挺恶心的吗?偷窥别人的隐私,它凭什么啊?它把一些本来 挺完整甚至挺完美的东西给彻底摔碎了,再也粘不起来了。你也许不会明白的,不 会的。没有人知道我需要的是什么,没有人知道我失去的是什么,也没有人知道我 梦想的是什么。” 我和她互相对视了片刻,她最后的这种武断的抱怨和盲目的自恋让我很反感。 我对自己的评价恰恰相反,我会了解任何人的,会给任何苦恼的人以幸福和欢乐的, 我是人世间的灵魂导师,可她的偏执和倔强让我的满腹信心没有着落。我终于有些 气愤了,我向她挥了挥手,提高声调说道:“你需要的是好好的睡一觉,你失去的 是本来活泼平和的心,你梦想的是把这颗心找回来。行了,去吧,回家,洗个澡, 睡一觉,我们今天到此结束了。” 她的神情黯然了下去,摇摇头说:“其实也不怪你,医生,世界上本来就没有 刻意真实的事情,一切不是欺骗就是隐瞒。因此,我们无法信任,只能互相依赖。 我只是想选择,选择那些正确的东西来依赖,不想到头来还是被背叛或者抛弃。或 许,今天真的结束了?医生,我想说的是,你这里的台灯和我卧室的台灯是一样颜 色的,可以肯定的是,你早晚也会和我一样的,你就放心好了。”周晶晶向我嫣然 一笑,站了起来,从充满暗黄灯光的心理诊所里走了出去,头也不回的走到外面那 喧嚣纷扰的世界里了。 第二章 1 出事的那天晚上,我怎么也睡不着。周晶晶以前给我讲的她的那个梦,让我很 长时间里都处于一种异常的亢奋和恐惧之中。应该说我是那种挺内向的女孩,平常 不怎么和人打交道。我挺烦我妈的,有什么话都不和她说,反正也都是她在喋喋不 休的劝导叮嘱教诲指责,根本就没有我插嘴的份儿,我就懒的和她做任何辩解和交 流。我习惯用一种空洞虚弱的目光默然盯视着她,内心里神思游移不着边际。 妈总是忧心忡忡的唉声叹气,她厂子效益不好,早早的歇在家里了。每天就是 和几个中老年妇女混在一起打麻将。晚上我下班回来的时候,准能看见她正坐在床 沿上聚精会神的数着几张皱巴巴的毛票。如果输了,她会那么真诚而强烈的叹口气, 神情无比忧伤而且悲哀,仿佛伤感她这平淡失落的一生;如果赢了,她仍会用力的 叹口气,还忧郁的摇摇头,自言自语的说什么都是老姐妹啦怎么好赢她们钱呢,卖 弄一下已经贬值的毫无意义的盲目善良;如果正好持平呢,她会更加失望沮丧的满 怀凄凉,一定会抬头对我苦笑着说:“你瞧,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白白的浪费 了一天,什么都没有做,一点价值也没有。” 我懒得和她说话。可是她会凑上来,给我讲在牌桌上的见闻。我很奇怪她从哪 里收集来那么多的传说,而且都紧紧围绕着一个主题:堕落。全是那种良家妇女腐 朽变质的精彩事例,让我听的头皮发麻心口发闷恨不得干脆也步入她们后尘得了。 她会先从那些女孩姑娘媳妇儿的出身开始,细细讲述她们的家庭成分和收入情况, 然后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推断她们除了误入歧途别无选择,惋惜遗憾之后便是愤 世嫉俗,中间穿插若干对50年代中叶以及80年代初期的忆甜思苦,接下来是略带夸 张的描述那些女子在堕落之后获得的物质享受和生活巨变,对与这些女子相应的大 款高官黑社会老大评头论足仿佛是自己家的女婿,最后收场的往往是一句语重心长 的叮嘱:“孩子啊,咱可千万别走错道了,社会已经成这个样子了,你做什么事情 都一定要慎重啊。” 我看着她眼泪汪汪满怀期待的焦虑和紧张,禁不住感觉那么的压抑和束缚,一 种看不见的东西沉甸甸压在我肩膀,紧巴巴捆在我身上。我冷笑着说:“你怎么总 这么说我啊,我有什么不好的苗头和想法了?我们单位工资是少了点,可就算下岗 我也不会象你说的那样啊。你自己生自己养的女儿,你都不放心,瞎发愁可老的快 哪。你每次都说这些女人不好,可你没过那些男人更不是什么好东西。其实没什么 好不好的,还不就是那句话:笑贫不笑娼。谁想获得什么必然得付出些什么,这是 一个交易的社会,交易无处不在,形式多种多样,就算道德上亏一点,却能从别的 地方赚回来,赚了亏了的自己最明白。你就别在一边跟着瞎操心了。” 2 和她谈不来,我一般都去楼上找周晶晶。我们家刚搬到这个小区不久就认识了 周晶晶,她也是那种不太爱说话的人,我挺喜欢的。她们家地方挺小,一间小屋子 是她自己的,另一间她爸她妈住,她姐嫁到外地去了。我们一般就钻进她的小屋, 关紧了门随便的说话。其实周晶晶比我大好几岁呢,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家里呆着, 没见她上过班,我也懒得问为什么。她屋里很空荡,除了床和一个衣橱,就没什么 家具了。没有梳妆台,没有明星照片,没有满桌子的化妆品,她好象还生活在我的 小时侯,这让我觉得很亲切,所以愿意到她这里来。 通常我都把妈给我唠叨的那些事情再给她复述一遍,我说不清是什么目的。其 实那些事情挺让我兴奋的,多少总有一些神往。和妈一样,我会先从那些女孩姑娘 媳妇儿的出身开始,细细讲述她们的家庭成分和收入情况,然后以一种不容置疑的 口吻推断她们除了误入歧途别无选择,惋惜遗憾之后便是愤世嫉俗,中间穿插若干 对童年时期的忆甜思苦,接下来是略带夸张的描述那些女子在堕落之后获得的物质 享受和生活巨变,对与这些女子相应的大款高官黑社会老大评头论足仿佛是自己的 老公,最后收场的往往是一句语重心长的叮嘱:“晶晶啊,咱可千万别走错道了, 社会已经成这个样子了,做什么事情都一定要慎重啊。” 周晶晶有个习惯,听人说话从来不看对方。我也习惯自说自话,总是仰在她的 床上看着雪白的墙壁碎花的窗帘暗黄的台灯过嘴瘾,她则背着身坐在凳子上不知道 看着哪里。有时候,我也曾无意瞧她侧脸一眼,她的表情千变万化的,一会咬牙切 齿,一会眉开眼笑,一会呆若木鸡,一会神采飞扬,我有时觉得挺吓人的。 “我觉得我肯定会堕落的。”这是周晶晶的口头禅。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她特 爱说这句话。时不时的在我的讲述之中和评论之后插上这么一句。她的态度很坚定, 好象下了很大的决心谁也无法拦阻和抵挡。我们经常在一起胡说八道,谁也不把嘴 上的话和心里的事联系起来。周晶晶的目光很深,我觉得这是和好多人不一样的地 方,她心里一定藏了许多的事情,可是我不知道。总是我在不停的讲话和诉说,她 很少说到什么和她自己有关的事情。她唯一有过一次解释她的口头禅时是这么说的: “至少会有很多人,会象咱们评论她们一样的评论我吧?” 3 周晶晶的父亲退休以后,找了个活,在街上一座酒店门前看自行车。周晶晶在 家里很少和她父亲说过什么话,她也曾告诉我她从来没有到过那个酒店那一片去。 她是在极少极少的情况下才偶尔提及一下与自己有关的事情,这种机会也是稍纵即 逝,她似乎有些厌恶所在的环境又无力改变,她分明是拒绝现在而生活在了远处的 未来。 她家有台挺不错的影碟机,还有为数惊人的光盘。她妈妈是街道居委会的,成 天花枝招展的领着一帮老太太在小区门口扭秧歌。周晶晶和我一样,特烦她妈,很 看不惯她妈的做派,和她妈说话的腔调都是阴阳怪气的。她说她最大的爱好就是看 光盘,所以勒令她爸买了一台,又买了很多影碟。每天父亲去看自行车了,母亲去 扭秧歌了,她就在家里一盘一盘接一盘再接一盘的看。 “我基本上不看国产的片子。”周晶晶轻描淡写的说,“我看的都是美国的片 子。最早是看爱情片,经常哭的一塌糊涂的。后来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你说可能 吗?反正我觉得挺遥远的,挺虚无缥缈的,让人容易产生错觉,好象人都挺好的, 其实不是这样。我妈和我爸不是这样的,我姐和我姐夫也不是这样的,所以我觉得 我也不会是这样的。也许我换个人家,就可能这样了,可是这就是命运啊,咱们都 无能为力的,毛主席也无能为力的,除了那些特神的导演们。咱们又没有生活在什 么戏里,没有人安排咱们的幸福,所以看多这种片子吧没有好处,容易让人生活在 一种依赖和期待的幻觉里。你就会特别仇恨一些人和一些事情,这种仇恨还没有什 么道理,得把它埋藏起来,不能让谁知道和察觉。你怎么能仇恨呢?你没有这个权 利和资格啊,父母给了你生命,家庭给你温饱,社会给了你报酬,没人欠你什么。 美国人生活的幸福也是人家的宿命,你的仇恨没有什么着落。可它又时刻存在,象 个虫子一样的咬你,这时候,你就得把自己跳离出来,到一个它根本找不到你的地 方,也就不烦扰你了。你想啊,你自己都不存在了,虫子怎么咬你呢?” 我很少看见周晶晶说过这么多话。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床头暗黄的台 灯。屋里只有那盏灯亮着,把我们的影子拖长了映在屋顶和墙上。好象有些风吹拂 来,把我们巨大的暗影晃动着摇摇欲坠。周晶晶的手搭在我的胳膊上,我感到一种 直到心肺的冰凉。 4 在她姐姐和姐夫带着她的小外甥快来的前几天,周晶晶给我讲过她的一个梦。 她说这个梦几乎做了整整一夜。我们经常在一起说自己做的梦,一开始都是在如实 地讲那些残存在记忆里的碎片,后来则是边说边编,借着梦境的虚构说着平日不便 于说的话语。 我经常重复的虚构梦境是我被强暴的经过,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主题总是让 我亢奋而恐惧。我把一些道听途说的传闻和中学时代看的一些街头小报上的情节经 过自己的想象和编排,全移植到了自己身上。我讲的是有声有色,她却听的满脸不 屑。她说她最近认识了一个搞电脑的男孩,那孩子从网上搞了些色情小说给周晶晶 看。我振奋不已的一跃而起,问她那人是不是她男朋友,那些小说写的是否刺激, 这个男孩怎么竟敢如此这样,她看的时候是什么感觉。总之我是觉得她深不可测的 心里藏着很多事情,随便露点边边角角的就能给我极大的满足和震撼。 周晶晶说她是和那人是在一场萧萧的秋雨之中相识的。景色很凄美,她说,她 没有打伞,正落寞的一个人踽踽独行。这时一个男孩把一把蓝伞遮住了她的上空, 友好的问她能否可以送她回去。我插嘴问:为什么是蓝伞呢?很少见的啊。周晶晶 说没有什么为什么,事实就是如此,不容置疑;然后她补充说她是一个对颜色很敏 感的人,颜色会主宰她的欲望和冲动,引导她去行为和思绪的终点。 “他本来是曾经想成立个乐队的,”周晶晶继续讲述说,“为了我,他把很久 不弹的吉他都找了出来,还为我唱了首歌。”我听的是艳羡不已,周晶晶却不以为 然。“他挺迷我的,”周晶晶轻淡的说道,略带些伤感和惆怅,然后说道:“可是 我没什么感觉,真的,看的爱情片太多了,他的所有举动都在我的意料之内。怎么 说呢,我是向往着一些不属于这里的东西,可是我又需要着这里的一些东西,这让 我矛盾。他不能赐予我所梦想的,最多只能满足我所需要的,可是这就没有什么意 思了。后来,他就黔驴技穷江郎才尽了,想起来什么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的招术了, 就给我看些什么色情小说,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5 接着周晶晶就给我讲述了她的梦境。这个梦听我的心惊肉跳,汗流浃背。周晶 晶说暗黄的台灯总刺激着她,让她烦躁不安,心潮万千难以入睡。父母的卧室里人 们都在沉睡着,母亲和姐姐睡在床上,父亲打着呼噜睡在沙发上,姐夫流着涎水睡 在钢丝床上。窗外的风很大,吹得树叶的倒影在窗户上不停的摇摆抖动,这一切让 她更加的烦躁紧张。轻轻移动的脚步逐渐走进了屋子中间。她猛然抬头在暗黄的灯 光里看见了墙上的镜子,她看见了一个穿着白色衣服披头散发的女人正阴恻恻笑着 慢慢的抬起头来,手里握了把带血的刀子。 这场梦境让我想起隐埋在记忆深处的片断。那是在一个闷热无风的夏夜,我怎 么也睡不着,在楼下转了一圈看见周晶晶的父母都在坐着乘凉,而她家窗户里有着 电视蓝色的荧光。我决定走上楼去,拉周晶晶下来一起去个凉快地方说话。 我走到她家门口发现她家的门是虚掩着的,也许是她父母中的一位没有把门关 好。我刚要敲门的时候,听见了屋内电视里传来的声音,那是一种令我浑身打哆嗦 的声音。我轻轻把门推开,蹑手蹑脚走进客厅,看见周晶晶伸着长腿仰在沙发上, 她的手臂扭曲着,她的手在哪里我看不见。我看见屏幕上正放着一部影碟,那景象 在我的视野里持续了几秒钟,男男女女在激烈奔放的做着生孩子的事情,这景象如 同爆炸而起的气浪把我重重的抛在了半空。我转身飞逃了出去,使劲碰上了门子, 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向小区外面的旷野奔去。身后,传来一阵歇斯底里的哭叫和摔东 西的声音,仿佛周晶晶那冰凉的双手扼住了我的喉咙。是的,就是这样的亢奋和恐 惧,让我不敢回想和琢磨。只能欺骗自己是一场遥远模糊的幻觉,遗落在意识之外 的混沌边缘。 如今,周晶晶的这场梦境再次让我感受了真切强烈的颤抖和战栗,而我更无法 想象它竟然会在不久的日后成为残酷而明确的现实。 第三章 1 终于盼到了下班的钟点。我做出了要加班的样子。周末夜晚,人们哄然挤向电 梯挤向各自的大好去处。我在人去楼空的旷荡和寂静里拨号上网,在无数眼花缭乱 的站点链接里游游荡荡,寻找着那些散落在茫茫网海中的美妙图片。这需要猎人的 敏锐和执着,收藏家的包容心和鉴赏力,以及牧羊犬的忠诚度和责任心。我知道就 在这些他们所谓色情图片的下载中,时间缓慢而飞速的流逝着,把我的寂寞和空荡 都变得不再重要了。 这是一种只属于男人的幸福和满足啊。禁忌已成虚设,神秘变为美丽,欲望化 做幻觉,什么也无法将之代替。每逢此时,我都象个萝卜一样,从自己的那个坑里 被用力的连根带叶的拔了出来,憋闷的呼吸了,扭曲的舒展了。什么时候啊,能有 一个真实的,能说会笑的,姑娘,就坐在我身边,包容着我的贪婪和偏好,分享着 我的满足和欢乐,接受一个男人的本来面目。 从痴心妄想里醒转回来,才发现已经错过了最后班车的时间。锁好门,穿过无 人的走廊,下楼打车回家。司机和我搭话,问我为何这么晚才下班。我说下班了能 去干什么呢?电视没什么可看的,看一次就感觉又弱智了一次,恨不得把它砸了; 夜总会娱乐城去不起,凡是建立在消费基础上的消遣都与已无关;朋友们都各忙各 的,见面亲热分手淡漠;和父母也没什么可谈的,还住着他们的房子吃着他们做的 饭。相比之下,还是留在班上的好,一个连自己房子也没有的人,也就办公室跟自 己感情最深了。 2 我有个朋友叫老季。他和我在同一个家属院,光屁股一起长大的。上高中时我 们曾经想搞个摇滚乐队。后来,我考上了大学。老季在街面上混了几年,最后去了 家公司做业务,成天的东跑西颠,习惯了在火车上和宾馆里摸爬滚打。 在这个欲壑难填的年代,人们都在拼命的占有和挥霍,老季却在不停的失落和 困乏。对于那些伴随我们一起成长的东西,他似乎一直象对待垃圾一样的厌倦着, 又象在对待父亲一样的反抗着。于是他艰辛努力却半途而废,百般辛苦却一事无成。 老季从不掩饰对那些所谓成功人士的嫉妒和仇恨,他总把自己的不幸失却归结于那 些人的无情剥夺。直到有一天提前出差回来,他终于震惊而悲痛的发现,在自由和 财富之后,自己的媳妇也被他们中的一位占有和剥夺了。 离婚让老季几乎崩溃,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挺过来的。自从高考之后,我们就过 着截然不同的生活。那些活在我头顶上的达官贵人让我在焦虑和妒忌里自惭形秽, 而在沼泽中挣扎的老季却让我在同情和怜悯里心满意足。每次当我意识到我们之间 在收入上的不小差距时,我总有些莫名的愧疚和不安,觉得造成他的劳苦和穷困的 原因里也有自己难逃的一份。 社会就是如此啊,肩膀上总有人在踩着,脚底下也总有人在扛着。 3 我经过一个街口时想起了老季,于是我让车停了下来。老季在那间婚姻介绍所 登记过征婚资料,临走时托付我帮他打听着点。当我骤然从狭窄阴暗的胡同里走进 门时,眼睛被明亮的白炽灯棍淡淡的刺痛了。于是我在门口呆立了一下,才一个接 一个的看清楚了屋子里或坐或立的人们。 墙角有些阴潮,水迹斑痕抽象的仿佛一朵秋雨里瑟缩的野花。墙角里她就那么 的静默独坐。风吹进来扑打着墙上一张卷起边角的陈年报纸。她看起来年纪不大, 穿了件挺老气的衣服。很苍白的一张秀气脸,斜倚在一张旧木椅上。有抹头发散出 了髻,垂在了颊旁,她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脚边的一片破碎玻璃。 她的目光很散,神情包在脸上,很僵硬,象是我小时候玩过的小乌龟的壳。我 暗暗打量着她,她不象那种热情开放活泼洒脱疯癫爽朗的现代女孩,也不象那种气 质高雅谈吐清爽自信从容的白领丽人。她看起来是那么的未知和出世,与我所熟悉 和了解的都不太一样。她坐在那里,充满了一种我能感受到但无法意识到的态度和 味道。好象是一种压抑下的温柔里的狂暴,或者是一种扭曲中的沉静里的凶狠。 我猛然一惊,是她的眼神。是我走进门时,她低头看脚边的碎玻璃时的眼神。 好象她眼角的余光,瞬间急速横过我的视野,我记得当时我是胸口里刹那的一凛。 是的,她是用了那样的目光盯着那片碎玻璃,好象要把已经破碎的它再盯的更加破 碎一样。 4 我说明了来意。老季的资料被翻了出来,我抄了他们推荐的几位相配女士的联 系电话。我低头记录着她们的基本情况,却全身心的感受着身侧那个姑娘的存在。 她似乎始终没有向我望过一眼,但我却感觉她一直在不错眼珠不眨睫毛的盯着我。 她的眼神碎裂在我的后背上,撕扯着我的血肉,穿透我的胸腔望向远方。一种无声 的,汹涌的急流,在我们之间来回拍打,让我呼吸局促举止紧张,淹没在那些看不 见的漫天浪花里了。 我故作轻松的翻阅着那些等待爱情或者婚姻的女人们,我诧异的发现她们的月 收入居然是那么的低。她们面目忧郁的出现在卡片的一角,和一些曾经繁荣似锦如 今残花败柳的国营企业联系在一起。这时我忽然看见了一张照片,苍白秀气脸庞, 眯了眼漠然而笑。原来我正好翻到了她的资料。 她也是来征婚的啊。我一下慌乱起来,匆忙记下她的名字和联系电话。她的名 字是周晶晶。她的资料写的很简单,她的年龄也比我想象的大多了。我看见她在征 婚要求一栏里用了斜斜长长的笔体只写了两个字:纯洁。 纯洁。这两字打动了我的心。有些隐埋在我生命深处的片断,细细碎碎的,牵 牵扯扯的,好象要飘摇而起。我茫然走出门去,好象在没有醒来的梦里。有一种说 不出来的情感,仿佛是顺着我裤腿爬上来一样,逐渐的在我内心里强烈起来。 这时候我听见有人在我身后喊了声:“同志,请等一下。” 我回头看去,正是周晶晶,那个我所注目的姑娘,她站在离我三尺远的地方, 怯生生的瞧着我。我们的身后背景,分别是街灯闪耀的楼群和幽暗混杂的院落。她 头顶上,那挂残月,正挣扎着散落一些恍惚中的皎洁光芒。 5 她是有些怪,我承认,可是她身上有一些我所着迷的地方,我说不清楚。你要 知道,如果你在网上看惯了那些五花八门的色情小说的话,你会忍受现实生活里发 生的一切的。是的,我的机器里存储里很多这样的文章,这也是我从网上辛苦下载 来的,它们和我的图片库一起,构成了只属于我自己的隐秘乐园。这也许是我走在 人群之中时,内心里唯一能给我带来优越感和满足感的东西。 公司的研究开发任务很重,我就象一只机器没日没夜的苦干。编程把生活简化 成了无数的语句和逻辑的关系,我残存不多的时间里无法舒展我的情感和感受。女 人在我眼里被简化成了代表着欲望终结的行走着的雌性生物,我望着公司来来回回 的姑娘们仿佛只是看见了无数衣衫遮掩的裸体。我知道这样不对头,必须得找个真 实的异性来排解我的激素,可是我已经习惯于沉溺在自得其乐的网络世界,懒得在 现实里再费劲发生什么爱情。 与周晶晶的相识给我打开了一个通往世俗生活的窗口。我记着她的电话号码, 有时没事就给她打个电话聊上几句。她在电话里总是很夸张的大笑,其实并没有什 么有趣的缘由。我想我们还是谈得来的,我经常一边欣赏着那些放荡不羁的美女图 片,一边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我的注意力在屏幕上,不知道这时的声音是 什么样的效果,她则絮絮低语连绵不断有一种催眠的感觉使我经常听不清楚。有时 候刚和她说完放下话筒,电话就马上响了起来,我又听见她以一种和刚才截然不同 的语气向我说着与前面话题毫不相关的事情。 6 我一直在劝说周晶晶也上网,她问那有什么用处。我说这里面蕴藏着无限的财 富和乐趣。如果你不上网,你也许穷极一生也难以想象和获得那么美妙的精神享受, 而且网络使这一切变得十分的轻松和容易。她低低的问那对爱情有什么帮助吗?我 这才想起我是在结婚介绍所认识她的,她也许是一个等待和寻觅着爱情的姑娘。我 笑着说网上有许多征婚热线和交友中心,会大大拓展你的人际交往空间,很多可歌 可泣的网恋故事层出不穷。 她哦了一声似乎有些动心。我说我帮你在“爱心热线”里登记一下个人档案吧, 写的美妙一些,也许会招来好多小伙子。她吃吃的笑了一会说算了吧这个世界没有 人会成为我的爱人的,我本来想问为什么可是忽然想起来她的择偶条件,难道在她 心目中,这个世界就没有纯洁的男人了吗? 我听见她在喃喃低语着,依稀听见萧萧秋雨景色凄美,没有打伞落寞踽踽独行, 蓝伞遮住了上空,亲切友好的神情和笑容,轻声的问着送你回家好吗。我大声的问 你在说什么呢,她好象在很遥远的地方的笑了两声就把电话挂掉了。 7 周晶晶终于同意来公司看一看,看看网络究竟是什么东西。我约她先去吃饭, 我等了好半天她才姗姗来迟。进餐馆大门的时候她和一个打扮的很妖艳的女人撞了 一下,她大声激烈的吵了起来。我急忙过去拦开她心说这姑娘脾气倒不小。她愤愤 不平的坐下来,骂道:“什么玩意儿啊,堕落!无耻!”我随声附和着,感叹现在 真是男盗女娼。她劈手把手里的餐巾纸摔了过来,瞪着眼睛说你胡扯放屁,你们男 人才没有好东西我们女人全是无辜的受害者。 我看见别的桌子上的人都瞧着我们直乐,忍气吞声的承认了错误向她赔礼道歉。 她低下头去不再搭理我,一张张撕着餐巾纸反反复复的擦着面前的碟子。我忽然意 识到自己这么忍耐着她是为了什么,我是在等待着一个结果。就象交往必然通向交 易,感情也总是归结于交欢。那是迷宫的核心,也是异途的终点。我漫不经心的打 发着过程,意识深处是想把她作为我实践和体验那些图片和小说的玩物和工具。 我明亮热切的微笑着,和蔼可亲着,为的是掩饰着内心阴暗的欲望和幻想。在 图片和小说之外,我想占有些别的什么,比如说,一个活生生的女人。我想这只是 一种作为过程的乐趣体验,而不是作为结果的浪漫爱情。周晶晶身上一定有一些什 么,我能感受得到但说不清楚的薄弱之处,让我觉得有乘虚而入的机会。正是这样 的期待和好奇,让我还可以心不在焉的敷衍着她的乖张和怪异。 色情小说把一切都和性联系起来,所有的男女之间的唯一交流方式便是肢体语 言。这很简便,很明确,把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和微妙细腻的心理活动都变得毫无 意义。这对于我这样的整天泡在机器里没有太多时间和精力来和人打交道的年轻男 人来说,太理想不过了。它抛弃了那些追求挑逗缠绵调情的繁琐过程和程序化的形 式,超越了似乎必须耗费的时间金钱精力和海誓山盟风花雪月,它让你在瞬间感到 极致的满足,然后你便可以轻松全身而退,回到你所熟悉和习惯的计算机世界里去。 性爱是欢乐的,让从道德里解脱出来的男女享尽欢乐。小说中描写的女子全是 风情万种,放荡狂野,令人神往。这让我对视野之中芸芸众生产生了怀疑,我看着 那些面目严肃正经矜持的女人总是十分的不信任,我觉得她们的伪装之下隐藏着同 样的放荡狂野。她们在压抑扭曲着本来很正当欢乐的东西,我曾经这么充满同情心 的想。网上无穷无尽的图片更进一步让我确信,我生活中我周围的那些年轻女子只 是未蜕化的虫茧,自藏美丽尚不自知,在丑陋蒙昧里自生自灭,也许穷极一生也化 不做魅力万千惊艳凄美的翩翩蝴蝶。 我就这样的自以为看透了女人,也自以为就这么看透了作为女人之一的周晶晶。 她的任何生活细节和内心情感我都毫不关心,那是在我的天地之外另类运行的宇宙, 与我没有丝毫的关系。是的,我就是如此的冷漠无耻,我拿自己也没有什么办法。 8 周晶晶和我在街上散步,说了些她家的事情。我听了会,不外乎就是她妈她爸 她姐姐她姐夫,说了一圈还是她姐夫她姐姐她爸她妈。我心说这个女孩子活的真可 怜,就象个井底下的小青蛙,缩在一个封闭狭隘的空间里不知外面世界有广阔。我 决心通过网络改变她的现状,让她和我一样,进入到一个日新月异开放动荡的失重 状态里。 我曾经神往的看着失重的物体是怎样自由的飞翔,它们彻底摆脱了地心的吸引 使自身不再成为限制和束缚。它们绝不固守一处,绝不确定轨迹,在千变万化神秘 莫测空灵自在的状态里达到了与生命本质的融合和统一。泡在网上,也就象一只失 重的东西一样啊。 如果老季的经历和嘱托使我在客观世界与她相逢相识,那我想彻底把她拉进我 纯粹丰富的主观精神世界里来,那里虽不是世外桃源,可也悠然自在与世隔绝。 9 我请周晶晶在我的座位上坐下来,她很紧张,呼吸的声音很响。我问她怎么了, 她摇摇头没有说话只是四处张望。整个大楼里一片沉静,忽然显的阴森起来。我蹲 下来去开插板电源,我忽然听见周晶晶低声惊叫:“有个人!”我站起来回头望去, 四周一片空荡并无异样。周晶晶指着屏幕声音颤抖的说从影子里看见一个人一下子 就闪过去了。 这话让我也紧张起来,我出去转了转,觉得不可能有什么人肯定是她的错觉。 我说你别那么一惊一乍的,没人吓唬你你先把我吓死了。周晶晶呆了一会,呵呵嘿 嘿的笑了起来。我打开机器,开始拨号,周晶晶很乖的托着腮帮子看着我,神情天 真可爱,目光清澈柔媚,让我颇有些心动。我说你看什么呢,她嫣然一笑说看你怎 么了不可以吗,我说可以啊你随便看反正我也不收门票。 周晶晶皱着小鼻子眯着眼吃吃吃的笑起来。我忽然想起来她的征婚条件,我问 她为什么那么执着于纯洁。周晶晶歪着脑袋想了想说因为我自己就纯洁啊所以我也 要求对方纯洁啊。我叹了口气说现在的男人纯洁的可不多哦,不过也看你怎么理解 纯洁了。周晶晶甜甜一笑说纯洁就是纯洁啊还理解什么啊,纯洁的男人确实不多, 那你呢,你纯洁吗?我觉得这是一个开始我要把握机会,先骗取她的好感再说,我 愁眉苦脸的把自己很不客气的夸了一通。我说我认为爱情是人世间最美好情感的升 华,是人类生命的唯一终极和颠峰,是我梦寐以求的奇迹和神话,是我在孤单寂寞 的痴情之中最美好的慰籍和期盼。 接着我给她演示怎么用WWW浏览, 怎么在网上看图片听音乐,怎么上网征婚, 怎么进聊天室表情丰富的胡说八道。可是我发现她对此毫不感兴趣,她只是目不转 睛的看着我,我沮丧的说看来你不喜欢上网啊,她说那些屏幕上的文字啊符号啊有 什么意思啊,我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孩子在你旁边难道还没有它的魅力大吗?我可从 来没有听过她这么嗲这么肉麻的说过话,我觉得有些不象她了。我扭过头恍恍惚惚 的看着她,她的眼睛就象一眼深不可测的水井,拖曳着让我茫然的下坠,我挣扎着 想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时仿佛很遥远的传来一片好象从海底发出的模模糊糊 的声音:“门关好了吗?” 周晶晶睁大着眼睛看着我好象低声轻语又仿佛高声呐喊着:门关好了吗门关好 了吗关好了吗关好了吗关好了吗把门关好了吗? 10 在我的愕然里她坐了下去,捂着脸。周晶晶象受伤的小兽,抖索着,说她害怕 门。我很不理解她为何对门有这么强烈的恐惧感。我忽然觉得面前的这个女孩子是 那么的与众不同。这让我醒悟过来应该和她好好的交流一下,不能再迷迷登登的打 什么鬼主意了,她一定是满怀着秘密和往事撞进我的生活里了,也许她能改变我这 麻木冷漠的样子呢? 我说我去看看门去,我从她的身边离开了。我已经没有勇气在她的身边再呆下 去,我已经不会和人打交道了。我在空寂无人的走廊里走着,沉思着自己被网络占 据着的生活,沉思着粗糙冰冷的自己,在无数被我占有和享受的多姿多彩的丰富信 息之外,却是我日渐空白和贫乏的生命。难道我只是一个,独立行走着的,装满信 息的,容器吗? 转了一大圈我走了回来,我想和周晶晶好好的谈谈。我知道久在网上,语言笨 拙不如指法灵巧,但我也想说几句发自肺腑的心里话。可是我诧异的看见周晶晶伏 在我的桌子上,聚精会神的盯着屏幕,那上面显示着是WORD的界面,她居然会用这 个软件而且正在看一篇什么文章。我心说坏了别让她看见那些色情小说了。周晶晶 听见我的脚步声回过头来,我吃惊的看见她的双眼血红着,她的表情坚硬木然。 她慢慢站了起来,看着我。我眼睛的余光已经看见了屏幕,妈的,是一篇相当 淫荡下流的色情小说。我们沉默的对视着,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周晶晶忽然涩声 说明天会下雨吗,我想了一下说也许吧天气预报没什么准的。周晶晶笑了笑说是啊 有时候打了一天伞却阳光灿烂的真有意思,我说是啊确实挺有意思的。我们眼睛都 不停的瞄着我们之间的屏幕,面孔上的肌肉都紧张的绷着。 周晶晶仰天大笑了一声,很不屑的伸手把计算机关了。她看着我眼球很黑眼白 很白的看着我说你很纯洁是吗。我虚弱无力的辩白说男人都这样。她若有所思的沉 吟了一下,点了点头,对我轻盈欢快的笑了笑,拿起皮包,就低头猛的冲了出去。 11 我想我是追了出去的,可是我没有找到她。我后来又给她打过几个电话,我们 都没有再提那件事情。我有时看图片看的蠢蠢欲动了,翻遍地址薄乱找女孩的电话 也曾经一时按捺不住邀请她出来吃饭蹦迪看电影,她都很礼貌的回绝了。 有一天夜里,电话铃声把我惊醒。我这才发现窗外暴雨正痛快淋漓的倾注而下。 我听见是周晶晶的声音,她说你不是说过你们不是想搞个乐队吗,你现在为我唱首 歌好吗。我喜欢这么没头没脑的事情,我就坐在被窝里和着雨声给她唱了首老歌, 然后她说谢谢了,我说不客气。听见她那边挂了之后,我翻身接着睡去。 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了联系。我的生活里已经消失了她的任何痕迹。直到 后来过了一些日子,我从外地出差连夜回来,在车上百无聊赖,随手拿起一份过期 的晚报翻看。车厢灯光暗黄,人们沉沉欲睡,我在恍惚朦胧里猛然看见了那个让我 震惊的消息。 第四章 1 警察破门而入的时候,我正跟几个哥儿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几千张盗版加淫 秽光盘,我知道我完蛋了。幸好我有着一个坚强的现实主义心脏,我决定毫不反抗, 绝不隐瞒,表现的要尽善尽美。我乖乖地跟着警察们回去了,对自己的行径供认不 讳,我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招了,只要我自己不受皮肉之苦,管他们死活呢。 审我的警官姓陈,陈警训了他的手下两句,那些小伙子正迫不及待的要把缴获 的光盘先睹为快。陈警转过头笑着对我说:“没办法,都是年轻人。”我刚要跟着 贫气两句,陈警忽然变了脸色,厉声向我喝道:“我们看是没有事的,因为我们出 不了事。可是你知道这些东西害了多少人家的好孩子?现在社会成什么样子了,上 着初中的女生就去做流产,几个半大小子就敢持刀拦路抢劫轮奸,还不是你们这些 惟利是图毫无人性的混蛋们害的!” 他越说越气,抬腿一脚就把我踹翻了。不等我爬起来,劈头盖脸的拳脚就下来 了,修理的我鼻涕眼泪屎尿全出来了。我连声哀求从大哥大叔一直喊到了大爷,这 才总算歇了气。我刚把呼吸倒顺了,一根皮带又暴风骤雨般的抽了下来,我拼了命 的喊别打了别打了您让我干什么都行千万别打了。陈警啐了一口,满脸不屑的骂了 句松包。我挣扎起来忍住没有哭出来,觉得自己就象一只狗一样,我为什么不好好 的做个人呢? 陈警冷冷的看着我,说:“你小子也算个男人?也就整点这些低级下流的东西 吧,收拾你我都嫌脏了手。说吧,你他妈的还干过什么恶心事。全给我老实交代了 吧,别惹我再上来火,我他妈的看你就是不顺眼。”我急忙表白自己一不吸毒二不 赌博,以前是做正经生意的还挣过不少钱,只是最近用公司的货款炒股被套住了才 迫不得已干点来钱快的买卖。我唯一的毛病就是好色,到哪里都要打打当地姑娘的 主意,能骗到手就骗到手,不能得逞就花钱叫鸡,强奸的事情绝对绝对没有干过。 陈警哧了一声说:“就你这胳膊腿儿,就你这松样儿,你他妈的也干不出来。 别的地儿的事我不想管,也管不着,你就说说在这个城市里干过什么缺德事吧。” 我瞅了眼他手边的皮带,唉了一声,心说没办法在这位爷手里我就甭想隐瞒什么了, 我还是把和倩子,还有周晶晶的事情招了吧。 2 刚认识倩子的时候,她还在酒吧里坐台。有天晚上我陪着几个客户去那里泡, 叫了几个小姐,倩子就坐我旁边。她一看就是那种比较风骚的,挺对我的胃口。那 天晚上玩的挺开心的,客户也挺满意,我给小费时就没有皱眉,临走倩子往我手里 塞了张纸条。 自然是她的手机号码。我回了宾馆就给她打。聊了很长时间,谈的挺投机的。 我说我这里挺寂寞的,你就过来吧。她说不行,从来不陪客人出去过夜。我一听就 急了,骂她耍我玩。倩子说不是,说她看着我文质彬彬人还可以就想做个朋友,她 说她还是个处儿呢以后来日方长,再和我这个那个的都行。我苦口婆心的说你怎么 现在还犯傻呢,还不趁着年轻漂亮赶快把钱捞足了,咱们这么有缘分,干脆我给你 破了吧。她笑了两声,说你们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就把电话挂了。 第二天我早早就去了那个酒吧。我要了酒坐在角落里等她来。倩子见到我很高 兴,就坐过来拉着我的手喝酒。我说你忙你的吧我只是看看你别耽误你做生意,她 媚眼如丝的说生意不就正在做着呢吗?我们就这么聊起来了,一点感觉也没有,时 间就那么过去了,酒就那么喝了下去。直到酒吧关门,她已经喝的不行了,我就把 她弄回了宾馆,我琢磨着这下可让我给得逞了。 不料弄到床上她就开始吐,我只好忙里忙外的照顾伺候着,折腾了一宿,天亮 了她也醒了。一睁眼看见我正守着她,她就蹦起来扑到我怀里给我来了个半个小时 的长吻。我乘机想进一步动作却被她给制止了,于是我们就在床上搏斗起来。说来 真是惭愧,倩子劲比我还大,我用尽力气居然得不了手,还被她一脚给踹到床下去 了。我累的气喘吁吁的坐在地毯上,我们互相瞅着直乐。她说你可够萎的,我笑着 说还不是酒色淘空了身体。 我说何必呢,给谁不一样就给了我吧。她说那可不一样,这么珍贵的东西我可 得卖个好价钱。我说你开个价吧。她随口说了个数字,我心里吓了一跳,嘴上却说 没问题我掏得起,咱们就一手交钱一手交人。我当时挺冲动的,收拾东西就把房间 退了,我说我马上回去把钱拍在你眼前,你可要好好的等着。 3 我坐车赶了回去,把存折上的钱都取了出来,又借了点。连夜坐车又折了回来。 我坐在车上心里十分兴奋,觉得钱真是个好东西。把这些纸币一拍,她活生生一个 大姑娘就任我摆布了。我愿意怎么折腾怎么折腾,愿意怎么糟蹋怎么糟蹋,我可以 随意侮辱她的自尊,欺凌她的人格,她就是我胯下的一匹坐骑,我可以为所欲为自 由自在的驰骋狂奔。我充满了对女性的蔑视和不屑,我斜着眼打量着视野里每一个 年轻的异性,我心说你们装什么矜持啊,装什么气质啊,你们只不过和手表领带皮 鞋一样,是我们男人花钱消费的一种商品罢了。 我从小就生活在一种对女性的自卑感里,我的胳膊腿使我自惭形秽,也没有什 么能力本事获得姑娘们的注意。我一直躲在被遗弃和冷落的角落里,窥视着才子佳 人的缠绵旖旎,忍受着欲望困兽的嚎叫冲突,尤其在几次求爱都被很惨的拒绝之后, 异性神秘美丽的身体和生命似乎与我有了犹如天堂和地狱之间的距离。幸好,财富 把这一切全部解决了。 当我第一次搂着一个漂亮的让我不敢正视的女孩发泄尽欢时,我从骨子里往外 感受到了一种喜悦的颤抖。真的,她们不再是冷若冰霜高贵圣洁可望不可及,她们 不再是漠然的拒绝着你的爱意轻蔑的鄙视着你的欲望,那时你直想着动手动脚又胆 战心惊,那时你脑子里全是幻想渴求难以消解翻来覆去撕咬着你的冲动和忍耐。现 在可好了,几张纸币扔出去,年轻美好的身体就裸露于你的面前了,你再不用偷着 藏着看几眼黄色画报获得极致满足。这身体触手可及,真实生动;这生命淫荡妩媚, 柔弱风骚。你终于用钱买到了梦想天堂的门票,你已经崩溃的自信和已经黯淡的欢 乐猛然就在消费和挥霍里获得了最大的满足。 是的,我就一直在等待着,让这个世界里有点真正属于我的东西,就算注定要 失去,我也要留下一个属于我的记号。对于一个不断被伤害的人,只有不断的伤害 别人才可以让他安宁和满足。痛苦的极致便是幸福啊,就让痛苦遍及四野吧,让更 多的人和我一样,成为在痛苦里挣扎着的杀戮羔羊中的一只吧。 下了车我就给倩子打电话,回答说已经关机了。我不停的拨过去,总是不通。 我赶到酒吧里,大伙都说不知道她去哪里了。我坐在那儿要了很多酒,我觉得她应 该等着我的,我觉得我又一次的被欺骗和遗弃了。我不停的灌着酒,围上来几个小 姐陪着我,后来终于有个妞儿说倩子跟一个卫生局长走了,去过夜了。我站起来把 桌子一掀,说想发财的跟我走,搂着几个小姐回了宾馆。这晚上我也不知道究竟有 几个人,我就跟一个喝醉的种猪一样。第二天我醒过来,发现包里的钱被她们拿走 了很多,我看着也无动于衷,麻木的忘了心痛。 我抓过手机,继续给倩子拨。通了,她说她知道我在找她,她说现在好了,她 可以陪我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了。我问她为什么不等着我,她笑着说咱们之间有必 要互相承诺和相信吗,人家是当地的局长,有钱有势的,为什么要给你不给他呢? 我说这不一样。她叹口气说其实不就是那层膜吗,你们男人怎么就那么在意呢,真 没劲。我把电话摔了,想了一会,想通了,自己笑了起来,就原谅了她。我对自己 说婊子就是婊子,我他妈的怎么就忘了呢。 4 可是和倩子在一起的感觉不好。我常常在做的半截停下来,看着她的脸,忽然 觉得很是没意思。就离开她去冰箱里拿了饮料站在窗前。夜晚的城市灯火通明着, 空荡的街道,拥挤的楼群,无情的风雨,卑微的人们,我知道这所有的一切,这豪 华舒适的房间,这放纵挥霍的生活,就象易碎的玻璃花,迟早会坠落跌破一去再不 回来。我的未来没有任何保障,没有任何承诺,没有任何依靠,只是一个灰暗萧瑟 的归宿,或者一个如期而至的结束。我伤感的抚摩着深紫色的窗帘,我知道自己一 定要做些什么。 楼层服务员周晶晶突然引起了我的注意。她经常穿了件白色的衬衣,低着头在 台子后面看书。她和别的服务员都不太一样,有点孤僻封闭,很不合群,不愿意和 那些娘儿们凑一起说长道短。她好象并不在意这种冷落和排斥,在自己的精神世界 里怡然自得。其实我经常带女人回来,这些服务员都知道,看我的眼神就很异样, 说不出的鄙视和厌恶,明显是防着我。可是周晶晶似乎对这些很迟钝,她沉浸在自 己书本的世界里,浑然不关心她身边的是非善恶。我想她对人充满了盲目的信任, 就象当年我刚刚毕业离开学校一样。 即使我带着小姐从她面前走过,我冲她微笑一下,她也向我微笑一下,笑容发 自内心,纯朴真挚。我想就是打破她的脑袋,她也想不出这些女人为什么深夜来客 人的房间,为什么该她换班了还不见她们出来,她们在客人的房间里究竟在做些什 么。她一定天真的认为,能住得起这么豪华昂贵的宾馆的人,一定都是有身份有教 养的上层人士;她可不知道,这可是大大的不一定啊 我开始留意着她,有机会就和她亲切随和的说句话。我观察了她的步态和身材, 我断定她一定是个纯洁的含苞待放的花蕾,我暗下决心一定要把她破了。其实兔子 应该不吃窝边草的,可我那时侯实在有些饥不择食了。周晶晶和人说话眼神总是茫 茫然的,表情很羞怯,没有什么架子和心机。她穿的也很朴素,脸色干黄,看来家 境很普通,我觉得这些都是让我得手的好机会。 5 有天晚上我回来,出了电梯看见周晶晶在值班。她象往常一样在低着头看书。 我走过去问她在看什么书,她抬起头来不好意思的说是琼瑶的。我说那一定是言情 的了,你很喜欢看琼瑶吗?她点点头说是。我说琼瑶把爱情极端化和理想化了,生 活里很难实现的。她叹了口气说是啊。我说不过也不是绝对没有,只要两个人真的 有缘分,世俗生活里也一样可以有很理想很完美的爱情的。周晶晶默默的看着我, 眼睛里亮亮的光闪了一下。 第二天我去书摊上买了一套琼瑶小说集,抱回来几十本。我看着这些书的封面, 一时间百感交集,终于还是没有打开看一眼。过了两天,又是周晶晶的夜班,我故 意看电视看的很晚,等夜深了我就出来走到她面前。她问我为什么这么晚还不睡, 我说我来谢谢你。她问我为什么,我说明天我就要公司总部了,也许要回去很长时 间。这些天承蒙你的照顾,心里十分的感激。在这个城市呆了这么长时间,要走了 觉得很舍不得,也不知道究竟舍不得什么,就起来和她随便聊聊。 周晶晶唉了一声,没有说话。我看着她,说平时一个人在外地,经常寂寞空荡 的难以入眠。她说你们这么闯荡着也很不容易啊,我笑了笑说还行吧,其实挣钱多 少倒是其次的,主要是趁着年轻,多经历一些事情,使生命更加丰富更加自由,这 样以后回顾往事的时候,就能自豪的说我活过、爱过、走过、经历过了。周晶晶叹 了口气说她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日复一日,感觉自己象生活在一个笼子里,枯燥 憋闷,心里其实很羡慕我这样的人。 我就开始和她侃了起来。我侃她还不容易?随便把我的那些见闻绘声绘色的讲 讲,听得她如醉如痴。一会说的她忍俊不禁,嫣然而笑,一会又说的她瞪大眼睛, 连声惊呼,一会又说的她黯然神伤,唉声叹气。我看着她天真温柔的样子实在美好 可爱,心里说你小子真不是个东西这么好的姑娘你也骗,可转念一想这么好的姑娘 骗起来才过瘾这都是命里注定我也没有办法。 不知觉时间就过去了,我提醒她该换班了。她才意识到,很慌张的站了起来。 她看了我一会,问你真的今天就要走了吗。我微笑着说是啊,也许很长时间以后才 能回来,也许就永远也不回来了。后面这句话煽情煽得恰到好处,我看见她嘴角一 动,眼眶里泪光盈盈一闪。我充满深情的注视着她,沉默的凝望着,然后转身头也 不回的走回房间。我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觉得自己的表现还行,就拿起那套琼瑶的小 说,跑着出来喊了她一声,追上她把书递到她的手里。我说知道你喜欢看琼瑶的书, 就送给你这个作个礼物吧,希望你一看到它,就能想起我来,就能想起咱们在一起 的美好时光。 6 我一走进候车室,就看见周晶晶拎了瓶矿泉水在人堆里茫然的伫立着。一切都 在我的意料之中。我大步向她走去,微笑着站在了她的面前。她低了头又抬起脸, 轻声说谢谢你的书,没有别的礼物回送,只有这瓶水,路上渴了喝吧。我不说话, 知道这时候该用肢体语言了,现在她绝对不会反抗和拒绝的,错过这个时机以后就 费劲了。我伸出手来,轻轻的摸了她的脸颊一下,她娇羞的笑起来,在阳光下就象 一朵盛开的玉兰花一样。 周晶晶送我上了车,我靠着车窗,她站在站台上。我说你经常值夜班,风凉容 易冻腿,你可以做一副护腿套在秋裤外面。我说晚上工作休息不好对皮肤很有害处, 你一定要注意多喝水多吃水果。我伸出手去,她紧紧的握住了我的手。她想笑,可 是泪水就在眼眶里转悠。我很奇怪怎么自己这两句甜言蜜语就把她感动成这样,难 道象她这样的花季少女竟然生活在一个没有关怀没有宠爱的环境里吗? 列车开动了。我探出头去,在她的额头上轻轻的吻了一下。她有没有掉眼泪我 没看清楚,我也不在意。她跟着火车跑着,挥着手向我喊着什么。终于跟不上了, 她停住脚步伫立在那里,手臂还挥舞在空中,象是一只折断的翅膀。 我对事情的进展很满意,心情就很好,于是换了个座位,和一个很风骚的小妞 打情骂俏了一路。 7 我知道骗这样的小姑娘应该从何入手,就去书店买了几本人文艺术方面的书。 那几天我有点闹肚子,就在马桶上把《剑桥艺术史》、《台湾现代诗选》什么的翻 了翻,我背了些名词术语把一些精彩内容反复演练的滚瓜纯熟。我觉得自己好象真 的是在谈一场恋爱,幸好我早已知道所谓爱情的本质面目和最终结局,我才不会傻 乎乎的掉进去拔不出来。至于周晶晶,全看她的造化和命运了,我可管不了那么的 事情。 当我重新站在周晶晶面前的时候,她的嘴巴张的大大的好象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问我不是要很久以后才回来吗,我故做疲倦的说我和老板谈过了,这里有我舍弃 不了的,我宁可不升职也要回来,所以我就丢掉了一切马不停蹄的回来了。我回来 其实自己也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但是我一下车就想做的事情就是看你一眼,真的。 周晶晶把手抬了起来,让我很紧张,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因为我以前这么油腔滑调 和那些江湖女子贫气时,往往是遭到狠狠的一拳重击。而周晶晶的手却放进了嘴里, 她咬了咬,然后笑了,说疼,这一切不是在做梦。 我和周晶晶坐在夜市的小摊上吃羊肉串,喝凉扎啤。夜很静,晚风凉爽怡人, 我们随意说着话,有时候还哼会歌。我经常长时间的注视着她,她清纯美丽,天真 淳朴,笑容里散发出野花般的清香。她说她很快乐,从来没有过的自在和欢畅,就 象一朵压皱的纸终于舒展开来感受到了世界和生活的广阔和美好。我心里正琢磨着 第一次时用哪个牌子的避孕套,随便应了声,然后慢慢的说可惜这样的好日子总是 虚幻如海市蜃楼,短暂如流星昙花,脆弱如风里的烛光。 这中间我还带她去了趟海边。我教她撒谎,对宾馆就说是父亲生病住院需要她 照顾,对家里就说是单位组织公费旅游。我劝说了很久才使她鼓起勇气分别骗过了 领导和父母,我们扑向大海的时候,我喊了声海啊真蓝啊,我却听见周晶晶喊了声 骗人真好啊。我们玩滑沙,从高高的斜坡上一下滑下来。我们玩摩托艇,海鸟围着 我们盘旋,开艇的小伙子猛的一拐弯,海浪溅满我们全身,在周晶晶的尖叫惊呼里 我们哈哈大笑。 她不会游泳。我就租了大个的游泳圈推进海里,把她抱到上面让她仰面漂浮。 我踩着水,把她推到远远没有人的地方,就开始在水下摸索她的身体。她漂在水上, 闭着眼,唇角挂着笑意,装做不知道。我慢慢知道了哪里是她的兴奋点,哪里会让 她止不住的战栗和颤抖,怎样的轻重缓急正恰到好处,我的手指整个控制了她年轻 美好的生命。周晶晶会长久的沉醉晕迷而去,过了很久才回转而来,眯着眼看着我 说原来爱情是如此如此的完美。 8 我有些腻了,这些小动作没什么意思,我琢磨着该到火候了。那天夜里我特意 租了帐篷,点了篝火在海边守夜。我先哨了一通艺术和诗歌,抒发了一些上不着天 下不着地的诗意,用一些热烈奔放的山盟海誓作为铺垫,然后就把周晶晶放倒在地, 我一件一件把她的衣服从她的身体弄下来。我那时突然很激动,心跳急促震撼,我 感到了梦想就要实现前的一刹那的快意和舒畅,我长吁了口气。可是我听见周晶晶 在挣扎里忽然问了一句:咱们什么时候结婚啊? 这句话一下败坏了我的所有欲望。我气愤的把她丢到一边,自己坐在沙滩上看 着漆黑的大海吸烟。她穿上衣服跑过来依偎在我肩膀上,问我为什么生气了。我当 时的心情十分的复杂,说不出的悲哀,也不知道是为了无辜被伤害的她,还是迷茫 残忍的自己。我真想一头撞进这深不见底的海水里,彻底告别这肮脏纷杂的世界。 我对周晶晶说我是在骗她,只是想要得到她的身体。我说我根本不相信任何爱 情,我也注定无法获得你们常人所习惯的那种感情生活。我也许一辈子也不会结婚, 不要孩子,没有家庭,女人只是发泄我的欲望的工具,只是我情感游戏的道具,只 是我在伤害与被伤害之间游荡的一种经历,只是我空白生命里的一种填充。你根本 就不了解我的内心是怎样的颓废和悲观,你不知道我是随时随刻的等待着死亡的解 脱。 周晶晶木然靠在我的肩上。说不相信。我笑着说我是个色鬼是个嫖客,整天和 一帮野鸡混在一起,我们穷奢极欲淫荡无耻。周晶晶把头埋了下去,过了很久,站 了起来,走到另一边坐下了。这一晚上我们就这样过来了,谁也不再说话,谁也不 再欢笑。篝火慢慢的熄灭了,海水慢慢的涌上来了,都没到她的脚跟了,她还一动 也不动。我过去拉她,才发现她没有睡着,也没有沉寂,她在低声的饮泣,泪水连 续的滴落而下,湿透了她的百合花裙子。 我们就这么回来了。我一路上很释然,为自己终究还是没有做什么坏事。周晶 晶很少再和我说话,而是长时间的看着窗外的原野和远山,对我无意中触碰她的身 体很敏感。我反复向她解释我的劣迹,我说这是男人的本性,我只不过坦诚直爽了 些,没有把你骗到底。其他的男人只不过骗女人骗了一辈子而已,你以后遇到的男 人也和我差不到哪里去的。可惜我愉快的心情没有保持多久,看着清秀纯美的她, 我的欲望又开始燃烧起来。我暗骂自己太愚蠢,太善良,就满含深情和自怜的唱了 一遍又一遍的情歌。 9 我一回去就扎到倩子的小被窝里了。我把这事当笑话给她讲了讲,她笑的几乎 上不来气。于是就在她们姐妹里流传起来,成了奚落和嘲笑我的一个话把。我开始 还觉得自己挺伟大高尚的,听多了也免不了有些恼羞成怒。我想想也是,在外面混 着,不心黑一些,说不定哪天他妈的就被别人害了去,我还是破了她,把我有些残 缺的形象树立起来吧。 可是周晶晶几天没来上班。我打听了半天才知道她父亲真的生病了。也许是我 的谎给咒的,我幸灾乐祸的想。正在宾馆里游荡着,看见一个大姐正和周晶晶在走 廊的一个门口说话,那大姐声音很响,在说:“你父亲急着做手术我清楚,你家里 的情况我也知道,谁还没个难处?可是现在各个行业都不景气,咱们宾馆也受了很 大影响,你一开口就借那么多钱,财务上确实有困难。组织一定会尽力帮助你的, 可你也要体谅组织的难处,不要总给组织添麻烦,是不是?我们有很多老职工,家 里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她们不都一声不吭的自己想办法解决了?而且还坚持上班工 作,也没象你这样,随随便便就请假不来上班了。这样影响很不好,你们年轻人, 就是容易浮,不要太骄傲,不要自以为是。我听到有反映说你平时不注重和大家的 团结,很清高,看不起人,这就不好了嘛。算了,看在你父亲生病的份上,我也不 说那么多了,你还是要多注意一下平时的表现,多和组织沟通思想,有什么困难一 定要及时的说话,组织是不会拉下每一位同志的!” 周晶晶诚惶诚恐的哈着腰低着头听着,不住的点头称是,脸上充满了内疚和歉 意。我看着她的那副蠢样,又是心疼,又是不屑。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现在 什么年代了,还有这么卑贱柔弱的人呢。算了吧,这样的弱者,放哪里都是被欺负, 与其被别人欺负还不如我欺负呢。 周晶晶愁容满面,恍恍惚惚的从我身边经过。我一把拉住她,对她说你不认识 我了。她回头看了我一眼,表情很复杂的摇了摇头,低声说认识啊。我请她到我房 间里说话,她犹豫了一会,看看左右没人,就低着头跟着我进去了。关上门,我躺 在床上,让她坐下,她靠在门口的墙上不肯坐。我们互相沉默了一会,我问她父亲 做手术需要多少钱。她木呆呆的看着地板没有回答。我又问了一遍,她还是没有反 应。我走过去,手撑在墙上,一个字一个字的问她,她看着我,象是看着一个陌生 人。她说不对啊。我说什么不对啊。她说你不应该借钱给我的,你是个坏蛋你应该 没有良心没有同情心没有感情的。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我说傻丫头那你还是把我当 好人吧我以前都是和你开玩笑的,你放心吧,有我在,咱爸一定没事的。 周晶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进我的怀里嚎啕不休。我搂着她象哄个孩子,我 说你受委屈了以后再不会这样了。周晶晶把脸抬起来,泪水满颊的问我你爱我吗, 我笑着摇头,她问你讲的那些事情都是真的吗你真的那么卑鄙无耻吗,我笑着点头。 她忽然很疲惫的软了下来,坐在了地毯上,她说她很累她想睡觉可是爸爸还在医院 请拿5000块钱吧。 10 那天本来我是和倩子约好的。因为那天是倩子的生日。她说她谁没有约,把这 天留给了我。我挺感动的,就哪里也没有去,坐在房间里等着她。事情发生的十分 偶然,没有一点预兆。我吃了几粒壮阳的药丸,准备晚上好好的狂欢一把。所以门 铃响起来的时候,我几乎是血红着眼睛出去的。 来的竟然是周晶晶。我很意外,也很喜悦,猛的一下就忘了倩子的事。我慌忙 把她让进来,我问她父亲的病情如何,她说已经好了。我说真好,你父亲的健康固 然重要,可是你的心情我更关切,他病好了你也不再忧愁了我也跟着开心了。周晶 晶笑了笑,从包里拿出一张纸条,说是给我的欠条。我很惊讶,我说你拿这个做什 么。周晶晶说现在一时筹不了这么多钱还我,先打个欠条,以后一定还。我笑了起 来,把欠条一把就撕了,我说你这样就真不把我当朋友。 周晶晶叹了口气说她现在心里很乱,晚上几乎没有合过眼,想来想去不知道该 怎么对我,这个朋友究竟还要不要做下去。我看着她楚楚动人的样子,想着她的话, 居然为了我彻夜难眠,真他妈的有趣。药劲上来了,我盯着她的身体发愣。周晶晶 说如果你答应我,你以前的那些毛病为了我全都能改掉,再也不和那些女人们来往, 这个朋友也许还能做的下去。我一听连声答应,我说我这些天也准备痛改前非,好 好的爱上一场。 周晶晶站起来看着我说是真的吗?我说是啊是真的。她指着桌子上的台灯说那 种暗黄的光她很喜欢。我就把其他的灯都关了,只留着那盏暗黄台灯在郁郁的散发 神秘哀怨的光芒。是她自己主动就扑上来和我接吻的。我觉得她经受了身体亲密接 触之后猛然断掉也有些受不了了,我就睁着眼欣赏着她那投入迷醉的神情。是她在 撕扯我的衬衣,把手伸到我赤裸的后背用力掐我的肌肉。我开始有些被她的激情震 撼,后来反应过来把她一下扔到床上,如同暴风骤雨般酣畅淋漓的倾泻了我的欲望。 她躺在我臂弯里,说她变坏了,成天想的都是这些事情,她的身体好象不再属 于她了,不听她的了。我暗自好笑,故做温柔的慰抚着她,我说其实身体的欢乐是 独立于爱情之外的。否则,你想想,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经典恩爱的夫妻啊,可是 大家不都活的很快乐?那就是因为,每个人都有一个天生的美好身体,都可以通过 自己的身体获得无限的满足和喜悦。即使没有爱情,男人和女人之间,也能做出完 美甜蜜的幸福出来。 她哼了一声,显得很累,就那么睡着了。我抱着她,冷静下来,忽然想起倩子 的事由来了。我马上坐了起来,喊了她一声,她却动也不动。我想了一会,反正她 已经属于我了,是我的俘虏和奴隶了,我该把她拉进我的生活里了。我把她身下的 床单拽出来,在台灯下反复赏玩,内心里充满了奇妙的快乐和陶醉的满足。这又激 发了我的欲望,我焦急的等待着倩子的到来。 倩子进门后我不由分说就把她抱起来,顶在墙上就开始了。我们就这么激烈凶 猛的操练着,从地毯一起滚到床上。我的房间有两张床,倩子发现另一张床上还睡 着个赤裸的姑娘,骂了句你他妈的真不是个东西就被我弄的说不出话了。后来肯定 是周晶晶迷糊着醒过来,在暗黄台灯之下,她还带着点痛苦里的甜蜜醒转而来,她 睁开朦胧的双眼看清了室内的情况,眼前的景象对她来说也许是如同五雷轰顶吧。 11 陈警劈手给了我一记耳光,我的好几颗牙都松动起来,满嘴都是血腥味。陈警 摇着头看着我,攥着拳我看他还想修理我。我急忙连声求饶说这都是好早以前的事 情了。陈警气愤的坐下来,问后来如何了。 我说我是一转身看见周晶晶已经醒了,她的眼睛睁的大大的在看着我们。我说 不出她的眼睛里有些什么,我注意到她的浑身都在哆嗦着,我猜想一种痛到极致的 快感和麻痹正席卷她的全身。这正是我想看到的。这种感受是她从未感受过的,是 我带给她的,我得意的向她笑了起来。她的泪水骤然脱离身体,好象一种压抑很久 的苦闷和悲伤猛然爆裂开来。我想她是永远的被订在一个耻辱和诱惑的柱子上,和 我一样,她永远也回不来了。 我丢下倩子,扑向周晶晶。周晶晶尖叫起来挣扎撕打着,她的声音凌厉粗野如 同怪兽嘶嚎,这声音惊动了整个宾馆的客人和她的同事。人们蜂拥到了走廊,使劲 击打着房门,我有些害怕了,就放开了赤条光裸的她。她号叫着就那么着蹦了起来, 扑到门口,打开房门就冲了出去。走廊里轰然暴响起来,她就这么捂着面孔流着泪 水狂笑着冲了出去,一直冲进了宾馆外茫茫的暴雨之中。 12 陈警沉思的看着我,问你小子的心究竟是不是肉长的。我苦笑一下说谁让咱们 是男人呢。陈警暴躁起来怒喝着你他妈的根本代表不了男人,你他妈的就不是人。 我胸口一阵愤懑忍不住也嚷了起来,这社会里比这恶心比这肮脏比这卑鄙的事情多 了,我他妈的的算个什么,这点事情算个什么!你问问那些做野鸡的,谁不是背了 一身的伤痕背了一身的故事?还不都是被男人们玩弄和欺骗了身体和感情,还不是 被男人们逼迫和诱惑的没路可走!就我知道的,有被班主任诱奸的,有被地痞流氓 轮暴的,有被厂长利诱失身的,有被作家明星骗的惨不可言的。你放眼望望去,那 些道貌岸然的,那些凶残暴烈的,那些有钱有势的,那些阴险狡诈的,不都是拿女 人当玩物当商品的男人吗? 陈警冷笑着说你小子整个一个败类和小丑,你有什么资格评论社会?我耷拉下 脑袋不吭声了。陈警问那周晶晶后来如何了。我说那晚上倩子随即就穿上衣服追出 去了。我看出事了不敢多呆,趁着保卫科的人还没来查,收拾东西就坐车跑了。后 来我好长时间不敢回这里,也不敢和倩子联系,把自己的手机都停了。再过了一段 日子,想想我这么怕干什么,真是胆小。我慢慢又和倩子联系上了,从倩子那里知 道了些周晶晶的音信。 原来那天倩子追出去真追上了周晶晶,用衣服把她遮掩着弄回倩子的住处了。 两姑娘聊了一晚上,说是抱头痛哭,还说就成了朋友。周晶晶自然是再也不回那个 宾馆了,好象后来再也没有工作,一直待在家里。这算个丑事,宾馆严密控制了员 工,所以没怎么扩散出去,也就没什么部门追查。倩子说以后经常和周晶晶来往, 她说我毁了一个好姑娘。我说去他妈的吧,那谁毁了我?你们都冤有头债有主的, 我他妈的是被谁毁的啊? 13 我在监狱里呆了几个月后,被叫去提审。我没想到是陈警,他默默的看了我一 会,说他这次来只是想告诉我一个消息。他最近刚接手了一个案子,案情很血腥残 忍,令人目不忍睹难以置信,现在已经成为街谈巷议的热点话题。他说这个案子的 凶手是个很年轻的女性,名字叫做周晶晶。 第五章 1 我认识周盈的那会儿,她们家境还行。她妈是个什么国营企业的工会主席,据 说也享受着副科级待遇。主要还是她爸爸的哥哥,也就是她大爷,是个什么局的正 局头。在那年月这可了不得。我去他们家找周盈的时候,总看见有人拎着东西点头 哈腰陪着笑脸。计划经济那年月,有点权力可了不得。想办成什么事,就得靠领导 批条子。想让领导批条子,就得找门路接近领导。想接近领导,就得找领导身边的 亲友。想找领导的亲友,就不能空着手进门,进门就得献殷勤装孙子。说实话,这 让我挺满足的。咱好歹也和高干侄女搞上了不是? 后来就不行了,一改革开放,周盈她妈那个国营厂子就垮了,副科级待遇也成 了永远无法落实的旧日记忆。所谓祸不单行,真是那么回事,还没几天呢,她那个 局长大爷又被逮进去了。说是因为经济问题和作风问题,一判就是二十年,看来是 活着出不来了。真激起民愤了。那时候大伙心头上都绷着根反腐败的弦,可算弄住 一个这下可有了发泄愤恨的目标。周盈她们在街上走,后头就有指指点点的。她们 家一下子就衰落下来,我是眼睁睁看着,一点办法也没有。周盈她爸也从车间里优 化下来,实在没着落去看自行车去了。你说这叫什么事?谁愿意摊个看自行车的岳 父老丈人?说心里话,那几年我离婚的心都有。 周盈和她妹妹,周晶晶,受的打击都挺大的。原来都沾亲带故的算个高干侄女, 现在沦落的连个普通老百姓都不如,自己看自己都透着那么别扭。都说了,从苦日 子往好日子走好过,这要穷困潦倒了那可真受不了。周晶晶那时候还小,家里乱, 没人顾着她,怕考大学考不上,就凑合了一个职业高中读了,这样毕业后哪怕端盘 子当服务员呢也能有个工作。搁以前,想给周晶晶找个好工作,不用说话也就有人 抢着给办了。什么是世态炎凉?那些原来的老关系老下属,现在都跟不认识我们似 的仰着脸走路;原来那些献殷勤装孙子的,现在见我们都连呵斥带嘲讽。她们姐妹 又没有贪污腐败,无辜的就遭受了数不清的白眼和欺负。正好有个机会去另外一个 城市负责当地的办事处,我就带着周盈去那边安家了。这城市真是一片伤心之地, 我恨不得躲的越远越好呢。 2 后来有更大的官们贪污被揪出来,有更多的内幕暴露出来,周盈大爷那事就根 本算不上个事。人们也就把他早早的淡忘了,各自在自己的小康路上奔着,谁也没 时间谴责和批判别人了。我们总算抬起头来,和大伙一样过着平常日子。不过,我 不太爱跟周盈回她娘家。她们家里气氛太压抑,成天没个笑脸。怎么说呢,你知道 南方的梅雨季节吧,就是那感觉,阴冷发霉的小屋子里挤着几张木然愤懑的面孔, 充满了失望、不满、怀旧、惆怅、怨尤、担忧、抑郁、紧张等等消极情绪,没劲透 了。 周盈她爸有句口头禅就是:“咱们要不这样,他们咋能那样?”意思是说如果 没有这些穷起来的人,那些富起来的人又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她爸看不了电 视里演的生活剧,他指着那些木地板皮沙发绿色植物华衣名车,他就看着全家满屋 子人,手哆嗦着,愤愤的说:“你们瞧着,这就是人家现在的生活。咱们好象就没 在这个国家里似的,人家过好日子的,早就不把你们当回事,咱们都被扔到一边, 省略掉了!” 是的,他们家就是这样。我试图改变过他们,可是没有用。两个退休的老人, 一个待业的女孩,在这个物质年代里,没什么暴富的可能,甚至连生老病死的保障 也不踏实,我还能怎么样?所有的阳光似乎都离他们很远。给他们讲股票?讲信息 时代?讲知识经济?讲生活时尚?除了能享受些特殊优待的周晶晶还有个影碟机之 外,他们家连件象样的电器都没有,一切都好象停留在80年代初期,我怎么可以和 远在十几年前的人们对话呢? 3 我们这里兴孩子满月了要挪骚窝,于是我请了假,和周盈带着孩子回了她娘家。 家里只有两个房间,现在是周晶晶自己一间,老两口一间。我们在火车上商量着动 员周晶晶和父母挤一挤,把房间腾出来给我们三口住,理由是孩子晚上哭闹的时候 好照料。 没想到周晶晶一听,马上把亲热搂在怀里的孩子放下了,面无表情的转身就走。 就这样,一点反应也没有,置若罔闻,把我和周盈整个晾在那里了。我们面面相觑, 不知道如何是好。她转脸过来,跟没事人似的向我微笑着喊姐夫是不是路上累了喝 点水吧,我应了一声,脸上的表情肯定是皮笑肉不笑。 本来这家子人里,只有周晶晶我看着还亲切一些。她比她姐漂亮,尤其在周盈 生了孩子之后,对比就越发的强烈了。她的眼睛挺怪的,有时候,斜我一眼回脸一 瞥什么的,我总觉得挺有意味的,这难免激发我的一些很抽象的冲动和幻想。可我 不得不承认,她和以前那个周晶晶大不一样了。她没工作,也不想嫁人,整天呆在 家里说是养病。这家里谁也没心思宠一个乖张人性的大小姐,她愿意怎么着就随她 去吧,我们都不怎么关心她,反正早晚是别人家的人。也许等有了主生了孩子做了 妈妈,性子就好一些了吧。 于是我们就在周盈父母的大屋子里挤下了。孩子睡在他姥姥特意买的小床里, 老太太和周盈挤在床上,老爷子倒在沙发里,我支了张钢丝床。孩子晚上老是哭闹, 为了半夜起来看得方便,在镜子底下的小柜上点了一盏暗黄台灯。 4 夜里,我给尿憋醒了。起来借着灯光看了看孩子,还好,睡的挺老实的。拉开 门走进客厅去厕所,忽然看见夜色里一个惨白的身影悄无声息的站在那里。我顿时 吃了一惊,半边身子起的全是鸡皮疙瘩。我仔细看了看,是咧着嘴笑的周晶晶。 我低声问她在做什么。她很严肃的告诉她在锁门。我说我关灯睡觉前已经锁好 了啊,防盗门里面的门都锁过了,连门上的插销也插好了。周晶晶撇着嘴摇了摇头, 冷冷的说你们都不可信赖,这门总是锁不好,总是进来人。 我听了一激灵,说这还了得,要是半夜进来个人,把咱们孩子抱走怎么办?周 晶晶哼了声说什么咱们孩子,是你和我姐的孩子,我和你可一清二白的,你可别瞎 说。我没想到她居然这么敏感和较真,一下被噎的没了话,两人在黑地儿里站着互 相瞅着发了会呆。 眼睛已经渐渐适应了黑暗,窗外朦胧的街灯勾勒出周晶晶的轮廓。她穿了件纯 白的棉布睡衣,光着脚,露着白白的小腿和肩膀。我依稀看见了她胸前的起伏,我 惊讶的看到那里比我想象的更丰满更诱人,这好象是经过了无数的亲昵和爱抚之后 的胸脯,似乎不应该属于这么一个孤僻沉寂的老姑娘吧? 周晶晶察觉到了我的目光。她的眼神骤然凶狠凌厉起来,我被她的样子吓住了, 似乎下一秒钟她就会发作起来让我脆弱的神经和虚弱的心脏遭受一次打击和重创。 还好,她的脸一下子扭到一边去了,她的双手伸在半空张着,似乎要掩饰什么,又 好象要捕捉什么。这时,在我身后,孩子好象做了什么噩梦,猛的大哭了起来。 5 安顿好孩子,再躺下来,我已经没什么睡意了。我自己上了阳台,点了根烟, 默默的看着夜色里的树发呆。只有夜深人静的此时此刻,我才觉得自己好象又回来 了。我又象那个在昔日校园里的我了。没有公务了,没有领导了,没有家庭了,没 有职位收入,没有地位功名,没有欲望的煎熬,没有角色的束缚,没有财富的追逐。 我只是一个在夜里默默吸烟的人,一个还活着的人,一个悠闲自在,谈不上快乐可 也绝不痛苦的人。 吸完这支烟,这一切就结束了。我又是一个丈夫了,我要疼爱妻子我要挣钱养 家我要孝敬老人我要想办法让邻居看得起我;我又是一个父亲了,我要给孩子洗尿 布办户口抱他打疫苗防疫针,我要开始筹划他的将来琢磨怎么给他存钱供他上学买 房子;我又是一个科长了,我要去趟某局长家里,送点东西汇报工作再反映些仕途 对手的问题,我要赶在下个月底前把那些扯皮未办的事务再抓紧办一办,我要打听 些最近有没有提干的机会和说法,我要主动和一些同志们联络一下感情了。。。。。。。 趁着烟屁股还在燃烧,趁着这些我说不上愿意也说不上不愿意反正必须应该做 的事情劈头盖脸的砸下来之前,我急忙把容容给回想了起来。这一下,这沉闷暗淡 的深夜,顿时就变得无比的灿烂光亮了。 6 容容和我是在一次全省工作会上认识的。她在很远的另一城市里。回想往事之 前,我想先说说我对婚外恋的态度。我本来是很反感这个的,我对第三者有一种本 能的厌恶,我觉得她们都会跑到单位里大吵大闹搞的当事人身败名裂才了事。 我不太信什么浪漫。我总觉得女人是一种很贪婪的动物,她们一点也不可靠。 事情明摆着,男人是冲着女人的身体来的,女人绝不会轻易让男人占了便宜而无所 求无所图,要么是财物的报答,要么就是一生的占有。男人如果轻信了女子的痴心, 什么也让人家落不着,必将会遭到十分卑劣而阴险的报复。 说句发自肺腑,说过就不承认的话,我总觉得和周盈的婚姻就是用我的一生回 报她的身体的代价。有时候,我经常自己想,我爱我的妻子吗,我回答说我爱,正 因为我爱所以我才想占有她的一切,可是我又为什么那么的不甘心的被她占有一切 呢?我怎么总有一种吃亏上当的感觉呢?我怎么总是在幻想着占有着更多更多越多 越好呢? 我没什么答案。拥有一个美满的婚姻和家庭,好象还不能证明什么,我究竟想 给世人证明些什么呢?我好象一直不肯混进常人堆里,我一直在思想上是紧紧跟随 着那些成功人士那些大款高官那些骑在我头顶上的那帮人的,我一直觉得我应该是 他们中的一个的,所以,我只有通过占有来证明吗?证明给谁看呢,给我自己吗? 烟已经熄灭了,晚风阵阵扑打我的胸口,我的泪水想要流出来。就好象我和容 容在幽会时的感受一样,我清楚的知道我不爱她,只是想占有她年轻苗条的身体, 可是我是那么的感动,那么的喜悦,那么的充满成就感和自豪感,那么的受宠若惊。 她是迷恋着我的,因为她所在的小城市注定了她生活在境遇带给她经历的缺陷和遗 憾,她扑向我的怀抱的时候其实是扑向她所向往的更现代更美好的都市生活幻觉里。 这一切都那么的美好那么的短暂,成为我在世俗社会里唯一清爽亮丽的印记。 我从未象那时候那样,那么的温和那么的幽默,那么的自信那么的宽容,那么的喜 欢音乐艺术风景和诗歌,那么的细腻清新那么的浪漫欣喜。我从未象那时侯那样, 那样的喜欢我自己。 7 如果性爱在结婚前是一把打开欢乐盒子的钥匙,那在婚后则成了一种维系感情 和关系的锁链。是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希望自己被一根锁链锁着,却能够拿着不同 的钥匙去开更多的快乐盒子,而且如果跑的太远了,还可以让锁链把他拉回去。 于是我就这样有了一个情人。一个彼此之间十分陌生的情人。我和容容几乎没 有涉及过个人身份、工作性质、家庭环境这些世俗细节,而是在不停的制造着欢乐 和操作着爱情。我的满足感其实不在于占有了她的身体,而是一种心理上的畅意和 痛快,让我可以谅解和容忍许多我以前无法接受的事情,这不也挺好的吗? 那次会议开了五六天吧,我们就那么疯狂的爱了五六天。会议一散,各奔东西, 一点牵挂也没有,心里空荡清爽,就跟没这事一样。平时根本就没什么思念惦记, 闲的无聊打个电话随便说两句,话题都很正经严肃。也没准说着说着肉麻起来说我 去看你啊什么什么的,回答说来啊来啊我等着你啊什么什么的,然后双方都哈哈大 笑一声挂机再见。 后来又有个类似的全省会议,又碰上了。没别的,报到的当天晚上就一起出去 制造欢乐操作爱情去了。我们喘完了气,躺在公园的草地上,都突然好象有满腹的 话语要讲,可是互相瞪着看了半天,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低着头默默的抱在了 一起。 这段隐私周盈绝对不知道。我才发现,隐私对于我来说,不是沉重的良心自责, 不是杂乱的精神困扰,而是一块风干的腊肉。在我食而无味,空荡寂寞的时候,能 够撕下一条下酒,慢慢的咀嚼和回味,就此把那些生命里大片苍白的日子吞咽下去。 8 第二天我去局长家里一趟,没找到人,就早早的回来了。家里只有周晶晶自己, 说周盈和老太太带着孩子去老远打防疫针去了。老爷子还去看车子一天也不回来。 周晶晶在看影碟,我一进门她就关掉了。我随口问了句她在看什么,她忽然抬起头 用奇异的目光看着我。我被她看的有些发毛,听见她低声说在看琼瑶的。我笑了起 来,说琼瑶小说改编的言情片子吧,这么说你很喜欢琼瑶了?周晶晶用那么虔诚纯 真的神情点了点头,呢喃着说,琼瑶把爱情极端化和理想化了,生活里很难实现的。 她然后叹了口气说是啊。然后她又换了个语气说不过也不是绝对没有,只要两个人 真的有缘分,世俗生活里也一样可以有很理想很完美的爱情的。 我看她自言自语的很有趣,就坐过来问她在说什么。周晶晶向我灿烂一笑,说 姐夫你和我姐姐怎么样。我说什么怎么样。她说你们的爱情啊,你们夫妻之间的爱 情啊。我说还行啊,我们感情挺不错的,没什么问题。周晶晶皱眉说你怎么说感情 呢,我问的是爱情啊,难道你和我姐姐只是有感情,而没有真正的爱情吗?我摇头 说不是,爱情也许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一种完全主观的感受,感情却是实实在在的 东西,是维系婚姻支撑家庭的架子。 周晶晶说不懂。她换了个话题,问:“姐夫,你实话实说,你是不是一直在欺 骗姐姐?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但瞒着她不让她知道,你打算就这么欺骗她一辈 子?”我心里一紧张,表情也许有些不自然,但我马上镇定下来,笑着说:“你怎 么想起这个问题了呢?毫无来由啊。你要知道,忠诚是婚姻的必要因素之一,也是 一个有责任感成熟的男性的必备素质之一。我为什么要欺骗你姐姐呢,我们感情这 么好,孩子这么可爱,还有什么比这些更可贵,更值得让我珍惜的呢?男人是讲理 智的,所以用逻辑推理分析一下,就不难得到这样的结论,你姐夫和你姐姐是生活 在美满忠诚的感情里的,你就别疑神疑鬼的了。” 周晶晶在我说话的时候用一种很透彻的目光打量着我,好象很鄙视也很轻蔑。 等我说完,她笑了起来,拍拍我的肩膀说:“姐夫,你现在说的可真好听,你也一 定是这么对我姐姐说的吧,她就这么生活在你的谎言和假象里了。姐夫,我很早的 时候,听一个人,”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好象很艰涩的跳跃了什么,继续说 道:“一个人,也是你们男人,可如实招供过你们男人的本质。我不相信你会和别 人不一样。” “别人?还有什么样的别人?”我好奇的问道。周晶晶掰着指头说:“象一个 宠物医生,靠跟官僚情妇什么的鬼混居然开了家心理诊所,你们男人是不是也挺下 贱的?象一个文质彬彬的搞计算机网络的,说的天花乱坠道貌岸然的,结果机器里 存的都是色情小说和图片,你们男人是不是特虚伪没劲?象一个做小老板的,手里 有几个糟钱,就可以找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姐一起陪他睡觉,你们男人怎么现在都这 么荒淫无耻?我们女人有点什么问题,全是你们这些男人给害的。现在社会上什么 地方没有,什么事情没有,什么人没有,谁能保管你没有出过什么事?” 9 话不投机,我不和她聊了。我站在阳台上,想了一会容容,心情就好了起来。 我决心下次和她再欢聚的时候,适当的教她一些新的技巧和花样,这样会增添更多 的乐趣,使我的生命更加的充实和完整。我琢磨了刚才和周晶晶的谈话,对自己的 回答很满意,我好象是有着多重侧面的。刚才和周晶晶掏出肺腑之言的,是我的一 个侧面而已;以往和将来,与容容在偷情的欢乐里沉溺的,是我的另一个侧面而已。 男人都是由这样的众多侧面组成的,这才是自己的本来面目。它们并不对立,在矛 盾之中达到了辨证的和谐与统一。 我正想的高兴,忽然听见周晶晶在喊我,声音很凄厉,好象是有什么紧急的事 情。我急忙掐灭烟头,冲到她的房间里。周晶晶只穿了件白色睡袍躺在床上,捂着 肚子正在翻滚。我扶住她的肩膀问她怎么了,要不要打电话找医生。周晶晶呻吟着 说不用了,只是小腹疼的厉害,经常这样,过一会就没事了。我在她的床边坐了下 来,手抬起又放下不知道该做什么。我忽然觉得这个场景很恍惚,我说不上来是什 么感觉,我的心跳慢慢的剧烈起来。 周晶晶说姐夫你给我揉揉吧,我的手使不上劲。我隔着睡袍给她轻轻揉着,睡 袍很薄,能直接感受到她那年轻有弹性的肌肤,以及小腹紧下方那令我想入非非的 地方。周晶晶象在做梦一样,颤声说:“如果你答应我,你以前的那些毛病为了我 全都能改掉,再也不和那些女人们来往,痛改前非,那就和我好好的爱上一场吧”。 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我顺着说好啊,我答应你。周晶晶喜上眉梢,问真的吗。我 说真的。我的手就被周晶晶的手牵引着,一直到她的睡袍底下了。 这是娇嫩滑腻的身体,是年轻美好的身体,是我梦想过又不敢奢望的身体。我 想自己这是在做什么,怎么和自己妻子的妹妹搞到一起了,这是不应该的啊。我又 想自己的生命里,又多了一个娇媚动人的女性,又多了一份美妙心跳的回忆,又多 了一个骄傲自豪的占有,我可不能错过这天赐的良机啊。我把她的睡袍卷起来,一 直卷到她的下巴底下,我的激情充满了我的身体和内心,我心里说也许命里注定我 交桃花运吧。 周晶晶指着我的鼻子,娇声的问道:“姐夫,你在做什么呢,你不是忠诚于我 的姐姐吗?你不是不会欺骗隐瞒她吗?你们感情不是你最可珍惜的,什么也无法替 代的吗?”我感受着她的身体,笑着说:“那是我的另一个侧面,现在是我又一个 侧面,这都是我,都没有错。再说,如果咱们都不说,你姐姐怎么会知道呢?如果 她不知道,对她来说,那不就跟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吗?这对她有任何伤害吗?没有。 她什么也没失去,咱们却得到了。所以,必要的隐瞒和欺骗是维持这个世界正常运 转下去的重要因素,这也是我们男人的生存智慧的极佳体现。” 我已经把裤子脱到膝盖了,所以当周晶晶一脚蹬来的时候,我毫无防备很狼狈 的摔了下去。周晶晶猛的蹦了起来,疯狂的咒骂着叫喊着,歇斯底里的把我赶出了 房间。门被重重的关上了,然后狠狠的被插上了。我提着裤子站在门外,哭笑不得, 我问你怎么了。周晶晶哈哈狂笑几声,连声喊了几个原来如此。我又是恼怒又是羞 愤,却无法发作。我想了半天,低声下气的向她赔礼道歉,说我刚才一时冲动,也 许是喝多了希望她能原谅。周晶晶喃喃的声音在说可惜啊。我问什么可惜啊。她说 我姐怎么不生个女孩呢。 8 在梦里我好象坐上了一辆很慢的列车。阳光在车窗外的大地上粘稠的流淌,咧 着嘴笑着的人们挥舞着手臂逐渐扭曲成了飘荡浮游的轻烟。周盈快乐的坐在我的对 面,怀里抱着个玻璃瓶子,正举起来让我看清楚。我揉揉眼睛仔细看着,我看见了 一张陌生的婴儿面孔,我看见他在调皮的向我微笑。我看见了他残缺破碎的肢体。 周盈提起一只避孕套,晃来晃去的说你把它戴起来吧,你不能为了你的痛快和舒畅 就不管不顾了啊,你残害了一个生命啊你知道吗。你们男人都是自私的,你永远都 是一个杀死自己儿子的凶手,你逃到哪里都无法离开的,这辆车永远没有终点,永 远没有。 我站起来在车厢里奔跑着,车厢摇晃着,我象在起伏的波浪上颠簸。我感觉脚 下越来越空,有什么正在激烈的崩裂和下陷,我听见自己在大声呼喊着什么,我看 见周盈和容容分别站在我的两侧,笑眯眯的抱着肩膀看着我,我向她们伸出手去, 她们的面孔却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就象两道黎明和黄昏的光芒,闪烁着黯淡的 诞生和辉煌的死亡。 我掉下去又回到了一辆缓慢前行的列车上。我坐在了一只浴盆里,周晶晶光着 身子背对着我坐在浴盆的边沿在慢慢的梳头。我说周晶晶你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扬 起手来,碎纸片纷纷扬扬的飞舞在半空,它们下落的时候,盖满了水面。也就突然 下起雨来,列车没有车顶,可以看见夜空里盛开了无数白色的玫瑰。 这个梦做到这里,就突然旋转起来,我仿佛听见了有人在隔壁在狂笑着抽泣。 我仿佛看见了命运的手指从牌堆里抽出了一张,重重的摔在我的面前。我被孩子的 哭声惊醒了,屋内,笼罩在暗黄台灯的光晕里。 8 第二天我一直睡到黄昏才起来。全家人围着孩子正忙的不亦乐乎。事情已经过 去,我和周晶晶都没有再提起,仿佛就真的没有发生过。我看着全家天伦之乐的场 景,突然感觉到了自己的苍老和衰弱,好象自己的后半生就这样猛然开始了。所有 的寄托都维系在这个胖乎乎肉墩墩可爱无比的小家伙身上了。我想这孩子以后一定 会更好的,一定会健康快乐的生活着的。我说这话是充满了期盼和祝福。 我忽然觉得脊背上一阵发凉,忍不住回头望去。我看见老爷子老太太举着孩子 象捧着个宝贝,又是笑又是闹十分的欢乐,我看见周晶晶坐在台灯边的镜子前面无 表情眼神茫然,似乎那一切都与她无关恍如隔世。我忽然有一种直觉,周晶晶也是 满怀着隐秘和心事生活在我们所不了解的空间里。我和她虽然身在此处,却好象是 在尽力敷衍着这样的境遇和场景,我们的魂魄正在遥远空茫的远方里飘荡不休。我 也忽然对现在天伦之乐的场面深刻怀疑起来,周盈难道就不会有什么我所不知道的 隐秘和经历吗?甚至她的父母的内心深处,又是一种怎样的真实状态?猜疑和想象 使眼前的一切失去了意义,变成了别人舞台上的演出和游戏,而我们只是凑巧买了 同一场次的票漠然的敷衍着这样的场景而已。 我不敢再继续想下去,我知道这个场景之中,唯一真实和纯洁的只有我们刚满 月的孩子。因此他受到了全家人的真心的喜欢和无私的溺爱,因为他没有隐私没有 秘密也绝不会隐瞒和背叛。我充满爱意的看着我的孩子,忽然看见暗黄台灯已经亮 了起来。周晶晶面对着镜子,眼角的余光冷冷的打量着孩子那天真快乐的笑容,她 的一只手挡在脸前似乎遮掩着表情的流露,另一只手停在空中,手里紧紧握着一把 血红色的梳子。 邢育森 作于1999年8月7日凌晨2点31分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