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儿 作者:九子铃 作为一个月收入有七千块,并且事业稳定、小有成就的男人,我确定劝服Yvonne 嫁给我不是一件难事。我们拍拖已经有四年了,那时候我在读研究生,她则是百乐 门咖啡馆里的一个女招待。每天我都会坐在靠万年青的那张桌子前,点一杯咖啡, 或是巴西,或是爱尔兰,都不要紧。只要让我看见她那头弧度优美的卷发和星星般 灿烂的笑容,我便会心满意足。 但最近她有些闹别扭,这让我有些不快。她常会用讽刺性的笑容对我说:“你 真是个老实的人,老实得可怕。”我说:“那是对你老实而已。在别的方面,我也 有奸诈的时候。”然后跟她吹嘘我在公司里做假帐以及冒名立功等种种事迹,“否 则我哪来今天的成就?”我有点沾沾自喜。 “很快我就不用再租房子了,我们可以按揭买楼。然后再想办法从公司那里要 部车子,那样我们的生活设施基本就齐备了。”我上前搂住她,“你觉得城西的房 子怎么样?改天我们一块去看看。”她笑着挣脱:“Henry ,你有没有听说过‘老 鼠怪圈’?”我摇头,她又笑了:“你看,世界上大多数的人从小就拼命学习,取 得名牌大学的学位,然后找份高薪的工作,接着结婚,贷款买楼买车,再用工资和 奖金来还贷款以及养孩子,这样年复一年……一直到老。他们的孩子也继承他们的 思想,开始新一轮的循环。” “这又有什么不对的?”我蹙眉,“生活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你有没有想过,只要你一停止工作,生活的所有资源就会丧失?你的收入有 1/5 要用来交税,贷款买的楼要配套地交管理费设施费还有装修花费。车子要保险 费加油费,孩子要上学要受最好的教育,老人要赡养要医疗费用……你只能不停地 借,再通过拼命工作,要求加薪升职来获得更多的收入去填补这个无底洞,维持平 衡状态。这样即使到老死,还是没有真正意义上拥有过财富的。” “那依你说,怎样才叫有财富?不用工作不用劳动就有收获,不劳而获吗?” 我气哼哼地说,觉得她的言语对我是一种侮蔑。有多少人期盼有我这样的际遇,她 居然不屑一顾! “不是不用劳动,”她开始收拾自己的皮包向玄关处走去,“拆东墙补西墙的 劳作是无用功,”急急冲下楼,“你这样永远建不成自己的堡垒的,因为你根本没 有扩张的想法。” “你是说我没有事业心?”我的怒火开始上窜,而且也不打算挽留她了。 “老鼠努力想逃出那只笼子,但只有令它转得更快而已。”她丢下一句话,高 跟鞋清脆的声音消失在街角处。 圣诞之前的那个礼拜天,我们吵架了。 “你好,先生。请问要吃点什么?” “一杯咖啡。” “一杯咖啡收您四块半。请问还要点什么?” “……再要一杯咖啡。” 走出麦当劳大门的时候,我手里拿着两杯热乎乎的咖啡。这样的香味在寒冷的 冬天里特别让人觉得温暖。尤其是在平安夜,你却是孑然一身的时候。 几十米远处有一列警车停在路口,警示器不停地响着,穿制服的人疏散着人群。 不知道又出什么事了,大概又是一些地痞流氓集结闹事吧。我没有停留,穿过街角 往家的方向走去。 街上很热闹,华灯璀璨。圣诞老人在街头分派礼物,各家商店的橱窗都布满了 精致的礼品和圣诞树。突然想起我的女朋友Yvonne,听她的朋友说,她在地下酒吧 认识了一个小混混,立即打得火热,也许这时候正和他在一起吃着圣诞火鸡。Yvonne 真是一个很有趣的人,她似乎是认为我胸无大志,到头来却和一个混混在一起,叫 我不得不认为这是她的一个借口。 路口一个圣诞老人堵住我的去路,笑咪咪地递给我一份礼物“Merry Christmas, 年轻人。 别垂头丧气的,愿这份礼物带给你运气。“那是个黑色的背式旅行包,相当结 实的样子,扣子上还附着一把密码锁。我接过来,沉甸甸的,好象装了不少东西。 “里面都是些什么?”我问。“糖果,巧克力,小摆设,书,干花……嘿嘿, 谁知道呢? 说不定还有一只大火鸡。哈哈……“圣诞老人笑着继续分发礼物了。这样的旅 行包在他的袋子里至少还有2 、30个。 我背着旅行包走回家里,无心理会里面那些弱智礼物。打开电脑登陆进一家聊 天室,名字叫做“千禧圣诞寂寞人俱乐部”。和我一样在圣诞夜百无聊赖的人在网 上成千上万,我随便抓了几个闲扯了几个钟头。 门铃突然响起来了。 会不会是Yvonne呢?有那么一两秒钟我犹豫着不敢开门。还好透着门缝我闻不 到她身上那种特有的咖啡的香味,我想那一定不是她。 会是谁呢? “哈,好小子,圣诞快乐啊!”迎面两支啤酒扔进我怀里。这是我初中时的老 同学阿强。 毕业之后,我读大学,他则在警校混了两年,现在是一名专职警察。他身上居 然还穿着制服。 “今晚没有安排吗?”我把啤酒打开,递过一瓶给他。 “有个鬼,”他收起笑脸叹了口气,“才捡回一条老命。对面马路出了桩案子, 抢劫银行。” “你也在场?”我想起街头看到的警车。 “是呀,我负责这一区。就是几个钟头前的事,一场火拼抓到了三个家伙,我 那避弹衣上还开了个孔,靠!但那三人身上既没枪械也没赃款,真是太背了。” “没有证据就告发不了他们,是吗?” “顶多请他们在局里待一个平安夜,够浪漫的吧?”阿强哼了哼,“24小时后 还找不到证据,就只好放人了。你说这当儿还有谁愿意费力气找证据?我都宁可卧 在这喝酒得了。更何况,这年头怪事也多,”他咕噜咕噜喝了好大一口,“居然能 让这些拎着麻袋揣着机枪的家伙片刻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封锁了交通逐个检查, 但他们活似人间蒸发一样。哼哼,这差事真他妈不爽,圣诞夜也平安不了,得受那 骡子上司的闷气!” 也许这个晚上不爽的人其实有很多。象我,是失恋;阿强是因为工作不顺心; 而那三个疑犯得在警局坐天亮。就算那些成功逃脱的劫匪,肯定也是在担惊受怕之 中。不知道这个新世纪的圣诞,可以为多少人带来真正的欢乐?依稀听见广场上的 欢声笑语,烟花在远处绽放——那些人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我们又喝了两支啤酒 ,吃了点冰箱里的熏肉,看了一会影碟。12点还差几分 钟就到了,我们软瘫在沙发上抽着烟,彼此都不说话,沉默了好一阵子。 “这是什么东西?”阿强随手拨弄着圣诞老人送我的礼物上一个小牌牌,“欢 迎进行拼图抽奖游戏……”他撕开背包上的塑料纸,我这才看到旅行袋正面镶嵌着 一副小型的拨弄式拼图。 “如果可以拼出节日祝福语的图形,可得奖金5000美元。到新市区XX路XX 号兑奖……”阿强突然来了兴趣,把警帽往沙发角一扔,开始象小孩一样玩起那副 拼图来。 一个人无聊的时候,什么希奇古怪的事情也会做。我拿出公文包里空白的帐册, 开始对应每一栏进行“大富翁4”里我的个人情况登记。大约过了有3 个钟头,帐 册已经写了有5 大张纸,结算却显示我只赚了4210块钱。住院有52天,坐牢18天, 被外星人绑架6 天,梦游11天,冬眠5 天,被大小罚款32902 元,中过一次六合彩, 奖金19000 元……钱来了,钱走了,我的资产在那里徘徊不前,与三个电脑玩家成 力均之势。快4 点的时候,烟没了。 “阿强,再递根烟给我。”我决定用Gamemaster了。在凌晨5 点以前,我要停 止这种无休止的循环。 “我也没烟了。靠,这拼图还真难弄!看起来简单,倒花我不少力气。” “别弄那玩意儿了。打开包看看,搞不好里面会有烟。” “早试过了,密码锁打不开,说明书也没讲。” “一般新的都是零零零吧?” “试过啦,还是不行。靠,这么个烂玩意!” 其实很多东西往往不及你预料中好,又或者有些东西你似乎拥有了,其实并没 有得到。 就象这个旅行包,它因为意外成了我的物品,但却因为打不开成了一件摆设垃 圾。我突然有一种感觉,它只是想在我这里借宿一晚。Yvonne大概也和它差不多, 她只是在我这里途径一站,留下一点咖啡的香味,之后就离开了。如果在她眼里我 是一只中国搪瓷碗,又怎么会适合装咖啡呢? “我来看看,”从椅子上站起来,我的视线正好停落在那副拼图上。可能是会 计师所特有的一种组合天赋,直觉告诉我可以凑出个完整的节日祝福语。很快,不 到50分钟,我就大功告成。蓝色几个英文字母:WISH YOU ARE LUCKY! 阿强激动得直跳起来:“恭喜啊好小子!5000美元啊,哈哈,真是圣诞夜的幸 运儿!” 他蹦着跑了出去,“我要买点香槟来庆祝才行!啦~~~~~~~~” 我还有点犯傻地站在那里。这种从天而降的财富反而给我一种不安全感,倒是 公司给的年终奖金和补贴,股票的红利和投资盈余等更让我充实。如果Yvonne在她 应该会开心地跳起来亲我吧,她最喜欢这种不费力气的好处了。 阿强买来了香槟,还有一只烧鸡,几盒寿司,当然也买来了烟。我们很开心地 想象这笔5000美元应该怎样花费,去哪里旅游比较合算。他知道以我的脾气,一定 会分一份给他的。 本来我们还有点想剪开背包看看里面究竟藏了什么宝贝,不过看到小牌牌上写 着“若有损毁,兑奖作废”的字样,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很庆幸在我们这个国家,圣诞不是作为公休日的。12月25日,我提早结束了核 对工作,背着与我一身西服很不合衬的大旅行包,来到新市区XX路XX号,那是一家 极为普通的对外贸易公司,在堂前设了个办事处。 我把背包上的拼图SHOW给坐在那里的小姐看,并说明我的来意。她立刻笑了, 并恭喜我获得这5000美元的奖金。 “You ‘re so lucky !”她说,“今年你一定会交好运的。” 接着有几个西装革履的男子走了出来,叫我填写一份记录单,详细注明我的个 人资料。 我填写完后他们果真当面签了一张5000美元的支票给我,并笑着告诉我小心路 上被人打劫。 我耸耸肩,笑答:“世界上哪有这么多匪徒呢,何况我最近运气还算不错。” 一个男的哈哈大笑道:“说得是,今天你可是个幸运儿。对了,我要把你背包上的 拼图拆下来存底,麻烦你等我两分钟。”说着拎起背包走向办公室。 我颇为洋洋得意地加了句:“你们的背包质量很好,就是有点小问题,那把锁 打不开。” “是吗?我一并给你检查下好了。” 两分钟后,他把背包还给了我,拼图已经卸下,留下黑乎乎的一块痕迹,不过 我也不计较这个。锁也打开了,我打开一看——天!里面装了满满一袋唐诗宋词大 辞典之类的。几个男的见我错愕表情,都忍不住微笑起来。 1 月1 日,元旦。我在泰国打了个电话给Yvonne. 与阿强在热带游玩了几天, 顿觉神清气爽。阳光海滩把我种种阴霾一扫而光,我又开始觉得Yvonne是非我莫属 的——我是这样一个有能力的值得依靠的人,可以照顾得了她一辈子,有什么理由 让她去选择一个混混呢?她只是跟我赌气而已,我可以回去接了她,在日本过新年 并且注册结婚。 “我想你。”我在电话里说。 “你好象很开心的样子?” “对。我得了大奖,现在和朋友在泰国度假。你不是喜欢日本吗?我们可以去 那里过年。” “中了大奖?” “对。一个圣诞老人送我的旅行袋上附一张拼图奖券,我中了5000美元,就在 平安夜的那个晚上。” 电话那头沉默了有十几秒钟之久。 “喂,听到我吗?”棕榈叶在微风下飘舞,诱人的大龙虾在水缸中爬动,鲜美 的椰汁透着芬芳的香气——我的声音带着抑止不住的开心,“嫁给我吧,Yvonne. 我们一起去日本过新年,在北海道过蜜月。” “Henry ,你听我说,”她的声音有点摇摆不定,“那个圣诞老人就站在圣西 华路那家八百伴门口,是不是?就在去你家的路上。” “对,你怎么知道的?”我开始有点发怵,隐约觉得不大对劲。 “我有一个朋友叫York,是在酒吧里认识的。他是个很有才干充满奇思异想的 人——我和他这两天就要准备去法国定居了。他有一个盛大的计划,而且已经实现 了。平安夜那天他们一伙人打劫了圣西华路的渣打分行,将现金和枪支都藏在预先 订制好的6 个旅行背包里,鱼目混珠放在同伙的圣诞老人礼物袋中,然后分发给路 上的行人……大约30多万美元就分躺在6 个幸运儿家中过了平安夜,之后他们的主 人当然都意识到自己中了5000美元的大奖……就在兑奖的当儿,这6 个人把提包中 的大叠钞票原封不动地还给了York他们,拿回去的不是书就是饼干糖果——Henry , 你是个幸运儿,不过你丢失了至少45000 美元。” 电话滑落在地上,焦碳似的咖啡味道刺痛着我的感官。我知道自己陷在怪圈中 出不来了。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