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结石 作者:丁云寿 现在要说的这个李二,是个极普通的人,像他的名字一样普通。假若到大街上 叫一声李二,保准有那么十个二十个人来回应。这些个李二当中不乏除了名字普通 一点外其他地方不普通者。但我所认识的这个李二却不是其中之一,他的一切都 毫无特色。他长相平平,没有足以引人注目的缺点,比如独眼,瘸腿,可以赚得别 人的同情,也没有过人的长处,好让人嫉妒。其次,他在事业上也无多大成就。其 实说是事业,实在有些勉强,说成是工作还马马虎虎。但为了照顾男人们都喜欢把 自己的工作说成事业的习惯,还是说成事业为妙吧。言归正传,如果李二要不普通, 那么,最后一线希望,他该有一个漂亮的老婆吧。一个女人,即使是个漂亮的女人, 人们说起这个人,很少会提到她的名字,而是习惯用某某的老婆代称。所以,女人 漂亮了,光荣是属于男人的。就好比士兵打仗,战绩是属于将军的。然而,李二的 这最后一线希望也破灭了,李二的老婆并算不上是一朵花。如果要勉强把天下女人 都比作花的话,李二的老婆应该属于最普通的那一种。李二这辈子唯一的创举是得 了一种怪病,名字叫心结石,是模仿胆结石命名的。 事情的由来是这样的。李二总感觉到心里有什么堵着,慌慌的,甚至神志有些 混乱。一个月下来,整整瘦了十斤。他到医院里检查,做了CT,医生却说他一切正 常,没病。李二正在高兴,来了个江湖医生,说他患了心结石。李二一听火冒三尺 (火有明火与非明火之分,一种有焰,一种无焰。我们不妨把心火也分为两种,一 种明火,是对别人发的,一种非明火,心里有火,但不表露出来,自个儿怄气。李 二这一生所发的大多是非明火,至于火冒三尺,已经是打破他自己的最高记录了。) 马上把江湖医生轰走。不止是李二,全世界的人都没有听说过有心结石这种病。李 二一生平庸,不相信自己会在生病上有所建树。而且他在透片后分明看到了自己的 心脏,并无不妥。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心胸窄了点。但挤压一下还是勉强装得下的。 况且,他的胆特小,这样就可以空出些空间来装其它东西了。但是过不久,李二又 感到旧病复发了。这时他才后悔不该把江湖医生轰走,或许世界上真要从此诞生心 结石这种病呢!但江湖医生之所以叫江湖医生,就在于他的不定踪性。李二想找却 找不到了。无奈又去了趟医院,医生的答复同上次一样。李二坚持说有病,医生坚 持说没有,相持不下。李二为了更有说服力,就抛出了心结石一说。医生先哈哈大 笑,继而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哦,你是有病神经病!李二气得像轰江湖医生一样把 自己从医院轰走,感觉病似乎又重了。最无奈的解释是医生的愚钝,再就是真理在 得到承认之前总是会被无知嘲弄的。 李二现在唯一的希望是能得到专家的承认,最好是在临死之前获个专利什么的。 所以,他每天都向一些名医写信,发E-mail,但大多都没有回应,唯一有一封女医 生的回信,却不是探讨病情的,而是向他讨教减肥经验,因为他在信中陈述了他一 个月瘦了十斤的病历。失望之余的李二又想通过人道主义来感化别人,引起重视。 因此,他的信中又多了如下内容:为了防止全人类今后死于该病,他愿意做第一个 牺牲品。一句话:为了全人类!由此,我们可以看出,李二其实还是很不普通的, 至少他这一思想在地球上算得上最伟大,最崇高。毛泽东思想也只不过只是为了全 中国人民。但根据物极必返的真理,有时候大到极处也就等于没有了。所以李二的 伟大并不能被人所理解,最终的结果是李二彻底失望,对恨铁不成钢的全人类失望。 关于要证明李二思想觉悟崇高的素材,本来是还有一桩事的,即李二病得不轻, 但他仍然坚持上班。如果就凭这一点发挥想象开来,按照时下记者们的习惯,一定 又可以树立一个为工作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典范来。尽管我们非常希望这就是事 实,但事实却不是这样。事实是:李二到局长那儿请假,局长不准,说要医院开证 明才行,要不人人都装病不上班,这怎么得了?而医院当然不可能开证明给李二, 因为医院认定了他没病。虽说现在花点钱买张证明并不算难事,但至少说明我们的 白衣天使在没有见到钱之前,职业道德还是很高的。可怜李二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所以他只能坚持上班。而更冤枉的是别人非但不认为他在带病工作,反而认为他在 装病。三国时有过气死人的先例,诸葛亮气死周瑜。李二虽气不致死,所受的打击 却也非同小可。 但是,李二终于还是不去上班了。 据此,我们有理由定论:李二失去了他今生唯一的一次可以使自己伟大起来的 机会。其推理过程如下:假如李二坚持带病工作,他就有机会在工作的时候突然死 去,进而他就有可能成为英雄,劳模。当记者来采访时,单位领导必然不会说出他 曾请过假的事实,因为请病假不批导致死亡,领导要负一定责任。既然如此,领导 非但不会说他请过假,而且有可能会讲出单位叫他休息但他不肯的动人故事,并辅 以个性化的语言,生动的细节描述,以及为烘托李二的伟大而存在的特定的社会自 然环境。如前所述,士兵打仗,战绩是属于将军的。下属成了英雄,首先得益于领 导的关心和爱护,其次还有党和人民的培养。有这样互惠互利的条件,李二的形象 就可以在一夜之间拔地而起,变得高大起来。但遗憾的是这一切只是假如,没有成 为事实。事实上是李二被扣了奖金,打了考勤,还受到了领导的批评。照此下去, 即将产生的下岗减员名单里就必然会有李二这个名字了。对此,李二的理解是:长 期以来所担心的事情终于要应验了。 事情的经由是这样的:当局长还不是局长而是副局长的时候,副局长为了搞好 群众关系,对大家进行了一通演说,其大意是虽然在工作上他是领导者,但在生活 中他可以做大家的朋友云云,其目的是表明他没有架子,和蔼可亲,走群众路线。 李二为了响应号召,当即改口称副局长为哥们。见没有附和者,李二叫后才感到后 悔,就自己一个人傻冒。但话已出口,已然难收。我们知道,一只老虎,哪怕是一 只病虎,我们说它是一只威武的猫,它一样会不高兴。相反,我们倒情愿对一只威 武的猫说:虎大王,您贵体欠安啦?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只病虎怎么也比一只健 壮的猫强些。据此理,李二当时不但不应该和副局长称兄道弟,反而应该提前叫他 一声局长更为相宜。后来李二明白了这个道理,见了局长就胆颤心惊了,在单位里 总是如履薄冰,常常被自己的影了吓个半死,害怕局长给他穿小鞋。看来李二的担 心并没有多余,但也没有多大用处。因为光担心而没有及时采取补救措施,仍是于 事无补,徒伤心神。 在李二躺在家里休息的日子,他的老婆也并没有体现出应有的关心和爱护,这 使李二非常伤心。相反,她倒经常提醒李二休息好了是不是该去上班了,显然对李 二的病情持怀疑态度。在这个世界上,连老婆都不相信自己,那还有谁肯相信自己 呢?另一种解释是老婆根本就没怀疑自己有病,但据此推出的结果却更加危险:老 婆是不是盼望自己早死?否则就不会叫他带病去上班。进而又可反推出老婆是不是 有了外遇?其实这个问题李二早就想过,只不过是现在推理起来更加合情合理一些 罢了。当然,李二并不是凭空臆想,他是有根据的。有一次,李二出差几天回来, 见老婆的床前有个烟头。这和女人发现男人身上有长头发一样,是值得怀疑的。于 是他悄悄捡起,利用上厕所的时间进行了仔细研究,其结果是:这支烟不是李二自 己抽的,因为李二从来不抽中华烟。虽然李二骨子里有着极强烈有我爱中华的思想, 但毕竟经济实力有限,不敢奢侈。而那个未知的人竟敢奢侈,由此可知此人是相当 有钱了。而一个有钱的男人(按目前的国情来看,虽说男女平等,但抽烟的仍大多 是男人。要达绝对平等有待努力)对女人的诱惑力是不可忽视的。接下去已经不敢 想像会发生什么事情。面对李二的这种见微知著的超乎寻常的想像力,多少小说家 都要感到汗颜,就连福尔摩斯式的神探都要自叹白活了。李二没有当小说家或者探 长,我们认为他个人损失事小,国家,社会的损失才是惨重的。由此我们还可以看 出,我们并不缺乏千里马,而是缺少伯乐。 我想极力认同李二的推理,但这里我却想起了一件与本文无关的事。我初中时 学英语,总感到非常之困难。而老父亲听到我的抱怨,马上反驳说:英语有什么困 难的?我有次在城里听到两个外国人说话,听起来也还是不怎么难懂啊。我一听大 跌眼镜,老父亲大字不识一斗,竟能听懂英语!正想向父亲讨教经验,随即又恍然 大悟:老外也会说汉语呀!只不过有些夹生罢了。由此我得出的教训是:老外不一 定讲英语。举一返三,由此还可以得出:男人跟女人在一起不一定是男女关系,有 可能是同事,朋友,上下级等五花八门的关系。李二没有我这样的经历,想不到这 一点也是情有可原的。据我所知,李二的老婆对男性并没有多大的吸引力。此人高 大威猛,虎背熊腰,完全一个女大汉形象。唯一精致一点的是胸部,其规模显然不 能与整体相匹配。凹凸有致,曲线分明本是形容女人美到极致,用到李二老婆身上 倒也恰如其分,当之无愧。只不过却不是用来形容身材的,而是专用于那张脸。凹 凸有致的是满面疙瘩,曲线分明的是一脸皱纹。一般说来,这样的女人是完全符合 三心级标准的。即回家舒心,你一跨进门,她就会给你热情周到的服务;出门放心, 她不会背着你勾引男人,她有着强烈而崇高的爱夫主义精神;再就是久别不会挂心, 你不会因为分别一段时间而非常想念她,当然,肚子饿时,衣服脏时除外。这样的 老婆不是名牌,也不是俏货,却是信得过产品。而李二竟因为一个烟头怀疑老婆, 正符合宁枉勿纵,宁愿错杀一千也不错放一个的思想。其警觉性之高,在当世罕有 匹敌。 大凡生病的人都希望有人来看自己,即使是漂亮的女子病后花容失色,她也顾 不了那么多。李二也想。但是正如好多事情都不能遂李二所愿一样,没有人来看李 二也不算稀奇,因为李二没有朋友。其实原来李二也是有过朋友的,不过那是很早 以前的事了。那时李二交朋友比他家的老母鸡下蛋还要快,平均每天都要交至少一 个。他的身上随时备了通讯录和钢笔,随时准备记下新朋友的电话号码和住址。后 来换了一本又一本,几乎可以和电信局出版的电话号码簿一较厚薄。以致于许多人 (包括不认识的人)查不到电话号码直截奔李二那儿。李二的许多朋友也就是这样 认识的。后来有一次,李二在一个朋友家里认识了另一位朋友,那人一见面就要和 他握手,要和他交个朋友。等到新朋友走后,李二问朋友这人是干什么的,朋友说 是做大买卖的。问卖什么,朋友说是专门出卖朋友的,并列数了此人出卖朋友的种 种经营手段,比如你跟他说某领导好,其他同事马上会赞扬你的拍马术;你跟他说 某领导不好,领导马上会鼓励你多提意见;你跟他说某女人长得漂亮,你老婆马上 会在你面前检讨自己是不是什么地方让你不满意 李二听了心里不止凉了半截,整 个儿都凉了,从此以后不敢交朋友。而原来的朋友呢,从淡化到绝交,甚至连那个 提醒他小心被出卖的朋友也不来往了。当然,并没有反目。李二对此是看人被蛇咬, 十年怕井绳。 李二的病日趋严重,整天看着天花板发呆,连老婆进来都没有反应,好像已经 痴呆。唯一能证明他还活着的是他不时还说说胡话。李二知道自己已经无救了,但 他还希望死得瞑目。所以,他脑子里满是那些让他无法瞑目的东西,比如局长是不 是要让他穿小鞋,老婆是不是有外遇,朋友是不是可靠等。有时他感到沉沉地要陷 入地府里去,但因为负荷太重而被打了回来。就好比火车站的三品检查,李二的思 想包袱被当作三品之一给退了回来。所以他又醒了。李二这副状态连瞎子都看得出 来他的病不是假的。如果谁还要说李二装病的话,我看这个人才是病到无可救药了。 现在,李二的病已成为不争的事实。既然如此,为了李二用李二的话说,也为 了全人类,我们也来研究一下心结石这种病吧。 窃以为,江湖医生的话不无道理。我以一个文学作者对文字的敏感,由小说中 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一句话联想到心结石一说,再推及该病应该是心病,其病因 是心里的疑问太多,但又无法得到解答,长期积在心里,造成结石。易患此症者多 是心胸狭窄,但又胆小之人(由李二的透片可知他正合此症)。前者致病,后者深 化病情。对于李二的病,我们可作如下设想:李二会在昏迷时说胡话,把他心中的 疑问用梦的语言表述出来。我们希望李二的老婆能从中发现病因,那么,余下的一 切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以上愚见,仅供专家研究该病时参考。剩下的问题,也就由心理医生,专家们 去完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