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花 作者:馨睿 三年前一个心情郁闷的日子,下午放学后我没有照原路回家,而是绕路进了 一条不起眼的小巷。 记得那是一个天气不错的下午,因为行人的笑颜上都反射着阳光。可是我的 脸上什么也没有,只有心里沉沉的阴霾。走到离家不远的地方,我停了下来,一 扭头看到了那条我向往已久的小巷。 我几乎每天都会和这小巷相遇四次。第一次是半明半暗的清晨,月已落,太 阳未起,小巷就在这朦朦的早晨从我身边擦过。小巷有几处转折,第一个转折处 昏黄的路灯就在雾气弥漫中透出醉眼迷朦的光来。虽然很努力地发着光,但看上 去实在照不了多远。在我极目不可见的深处,隐隐的映出几曲几折的雾气来,露 出几墙古朴而年迈的民居。每每走过巷口,我都会下意识地停顿几秒,望进小巷 深处,被那奇妙的氛围所吸引,然后又回过神来,背着书包匆匆而去。第二次是 中午,第三次是午后,间隔不过一个多小时,在这急急的一瞥中只可见小巷的居 民们忙碌地做午饭,然后又忙碌地洗涮餐用,似乎没吃一般。我也曾能嗅到家常 饭食飘出的香,可惜从未得见人们享用的情景。第四次便是傍晚放学后,可以轻 松地慢慢走回家,而我似乎从未在这有空闲时注意过这似熟非熟的小巷。 那这就是我第一次在傍晚时注意这条小巷,更是在与它的一千六百多次相遇 里第一次走进它。 傍晚的小巷很静,静得出乎我的意料。从颇有川南特色的民居虚掩的旧门望 进去,也许可以见到一位老人静坐在门口的黑暗中。夕阳的光斜投下来,将老人 沧桑的面孔凝成铜像一般,半没在身后的黑色背景里。偶尔能遇到神色各不相同 的行路人,狭巷相逢,擦身而过。 时隔三年,很多东西都只剩下模糊的印象。唯有一样,我想我这辈子是忘不 掉了。 走进小巷,更多于观光的,是一种找寻。我在心情落寞的时候,就会不由自 主地,外人看来很奇怪的,自己看来也很奇怪的去找。会在自己的小屋里翻来翻 去,也许会在大街上钻来钻去,仿佛是在奔波的疲惫背后寻找一种慰藉和安全感。 有时我也会呆在一个人比较少或是别人不容易注意到的地方,慢慢地发呆。 我在这看上去好像和我一样落寞的小巷里走着,夕阳把我的影子拖得长长的, 单薄的,在灰色的起伏着微浪的石板路上漂泊。两旁是高高矮矮的民房和肥肥瘦 瘦的盆栽向后懒懒退去。白色衬着绿色,灰色衬着绿色,黑色衬着绿色,我的目 光从每一株植物上扫过。忽然,我停住了。我的目光停留在右侧的一团粉红上。 那粉红并不是均匀的粉红,而是白色间着粉色,慢慢的过渡,错错落落,锦簇般, 掩映在修长的绿叶中。 我至今不能确定那花的名字,甚至不能想象。那是一个大花序,每株上都不 知聚集了多少小巧娇嫩的三叶草般形状的花朵。同一个花序上竟生着从白到粉红 深浅有致的花朵,各有风情,不尽相同,似松似紧的挤着,拢着,似羞涩,似艳 丽,似梦似醒。 其实那不是一种多么令人惊艳的花,甚至没有香气。养在破搪瓷盆和煤渣碎 泥里,土里还半掩着几枚蛋壳,几撮残茶。可是它令我凝神了,令我屏息了。我 凝眸那并不复杂的瓣蕊结构,深嗅那若隐若溢的花气。我想去认识它的主人,想 敲响它身后半掩的门。也许此时正有一双奇怪的目光在那门后。我不知道那红漆 剥落背后的目光是苍老的、慈祥的,警惕的、市井的,还是清澈的、稚嫩的。 我离开了。离开时眼里一定荡漾着惊喜的光,因为我心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 “找到了”的感觉,强烈、别扭而又自然。 从那以后的几个星期,我几乎每天都去看一次那不知名的花。直到五月将尽, 花将谢。 两年以后的五月,我又走进了那条小巷。可是我在石板路上反反复复找了几 遍,也没有找到我想找的东西。小巷只剩下半条,一侧的民房已被拆掉了,商品 房正在动工;有花的那一侧仍保留着。这一次,我算着花开的日子来到这里。现 在小巷里海棠和月季开得正艳。我在一盆又一盆的花间走着,却望不见它的影子。 在这花儿都开了的时候,你在哪里?我只寻见一丛修长的绿叶,似乎变样了,栽 在盆里和地下,夹在一大堆别的什么叶中间,毫不起眼。没有那三叶草似的瓣, 深深浅浅的色,我不敢确定这是否是它的叶。我怕在这机械的摩擦声中花和尘石 砖块一起被铲没,想去寻见它的主人,乞求一点保护的权利。可是我最后再一次 离开。推土机和混凝土搅拌机在一旁运作,响声震天。月季和海棠在这喧嚣声中 微微的振动。宁静的小巷宁静不再。我默默,离开这里的喧嚣,走进喧嚣外的另 一片喧嚣。 时至今日,商品房的建筑已接近尾声。半条小巷仍保留着,只是一户人家已 迁走,改做临时的施工办公室,白底黑字挂在摇摇欲坠的木门旁。我常从巷口路 过,只是没再踏进一步。我知道那花一定还在那里,不知是否还开着,不知是否 颜色依旧,不知是否花气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