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黑夜同床 你的手很白,像轮月亮。 我抱着铃躺在床上,手抚过她的肌肤到秀发上,看着她的眼睛。 她没说话。 她很安静。 安静的理所当然,不可置疑。 铃是我马路边上认识的。她摆地摊。我买了她一个锁扣,一块五毛钱,然后走 进了酒吧,再到了我房里。我没问她的过去,正如她也从不问我的未来一样。我们 只是黑夜倦宿在一起,经营着我们空洞的生存。彼此需要,彼此活下来。 洗手间摆着我们的牙刷,我喜欢那一抹红色的涑口缸。我有时拿它来喝茶,铃 用来喝咖啡。早上有时我出去工作,有时不去。自从我经营的公司倒闭之后,我偶 尔在朋友的公司做一下客串,拉拉以前的客户去他那,然后拿些从中的佣金,微薄 的,少少的,那份。但已能勉强够我活下去。 铃已经没有摆地摊了。有时我回来,她就坐在床上看着我摊开门,然后从后面 抱住我的腰。有时候我回来,她不在。过了一两天她才回来。我不知道她去了哪。 她回来的时候也没什么特别。然后我们还是习惯性的互相拥抱着入眠。我们很 少做爱,只是习惯象两只最原始的动物一样,赤裸着贴紧肌肤,上面映着我们彼此 的体温。彼此取暖。 铃偶尔会很高兴。高兴的时候她会出去买些菜回来,然后洗掉上次不知多久我 们吃完饭没洗的碗。用手指一圈一圈的,很仔细的抹掉碗上面的油渍,淡黄的凝固 的菜油痕。她的汤做得最好,我尤其喜欢吃其中的菜心,青涩涩的。细细嚼碎之后 却有种鲜嫩的清香。这时我也会回报她一个灿烂的笑容。她总会有些害羞的转过身 去,拿起抹布使劲的擦着那张小小的饭桌。 我们之间话不多,少得可怜。 今天很特别,我心情很好。我在朋友那拿了一笔相当可观的佣金。 因为他在我以前的客户身上赚了一笔相当可观的钱。而铃,我们住在一起已经 九个月零六天。 天气开始转凉。我拉了拉皱巴巴的西服的时候,天快黑了。看看街上拐角处的 那座大钟,只好传来了闷远的七响。手插在裤袋里,我在街巷中慢慢的穿行。风有 时候吹起一些纸屑,透着有些昏暗的黄色灯斑贴到我的脚角上。踢着空空的可乐罐, 我眯起眼看着街边一个个屋子里透出的灯光。很温暖的灯光,我想。铃会不会在家 等我?这念头在脑里一消而过之后,消失得没有痕迹。不小心踩了一个可乐罐,身 子摇了摇了。妈的,一脚把它踢出老远。碰到街边的墙角上,几声闷响后没了声音。 用在铃那买的钥扣上挂着的钥匙开了门。铃不在。烧了一瓶水,手里捧着涑口 罐喝着刚买回的绿茶。在靠窗的地方,放着我遗一的财产,那台破电脑。按下power 键,在等了两分钟后它支支唔唔的停在那了,一道光标,一屏漆黑。用力的拍了一 下屏幕,在捶着那个叫reset 的小键后,我平躺在了床上。 想起了一些人,一些事。象发一部黑白色调的旧部电影。就这样迷糊着,我看 见了张脸,清清秀秀的女人的脸,上面隐约还荡着幽幽的发香。然后我看到她用长 发沿着我的眼睛一直向下划,一直向下,搭着我的脖子。我有些痒,却有些懒得动, 就让她随意的裹在那里。 胸口越来越闷,呼吸也越来越难。我睁开眼,却看到她的脸不见了,不知道是 我看不到,还是根本就没有。只看到一束长发象条黑蛇一样缠着我的脖子,越缠越 紧。我用力的去抓那条黑蛇,却总是扑了空。 明明在我的脖子上,为什么我看不到?我在床上反复的滚动着,一种暖暖的液 体透过了我的指尖,我知道那是我的血。我的又手正卡在我的脖子上。叹了口气。 我不再挣扎,就这样闭着了双眼。然后血不流了,手也松了。额着上的冷汗也就这 样沿着眼睛向下流,停在胡庄上。 我醒了,天还没亮。两点钟。侧过身,透过窗户进来的月光,看到枕边有一根 细细的长发躺在那里。铃。 铃没有回来。第五天。 早上车子的喇叭声把我吵醒了。阳光照到被子上让我莫名的烦。 起来拉紧窗帘,躺在床上抽烟。第四根的时候,有人在敲我的门。我以为是收 电费的。铃有钥匙,也从来没有丢失过。但除了铃,没人再来我这里。除了收水电 费的那个老头。 我披着衣服去开了门。鼻子一酸,血流出来了。上面中了一拳。 接着是第二拳。 我趴到了地方,一只冰冷的皮鞋踩在我的头上。我侧过脸看了看。 一共五个人。 为首的就象个职业打手一样,穿戴整齐,彬彬有礼?门被推得大开。一个老者 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人,铃。 铃用空洞的眼光看着我。我们对视了两分钟后,老者要那人移开了踩在我头上 的皮鞋。我顺势直接躺在地上,旁边流着一滩血。鼻子里的,还有头上的。老者蹲 下来,掏了张纸巾帮我擦了擦了脸。抽出根烟,插到我嘴里。点上了火。 你以后不能见她。他把纸巾扔到我脸庞边说。铃走了过来,蹲在我旁边,用一 只手支撑着脸,好奇的看着我。我看着她,用含着烟的嘴吐了口烟。老者继续说, 我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或者有什么其它的企图,但你现在必须停止了。我疑惑的 看着他,说真的,我真的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我没问,因为能说的他肯定会说。 但他没有。他只是拉起铃的手走了房门。踩在我头上的打手狠狠踢了我一脚,吐了 口唾沫。边走边骂道:妈的,活得不耐烦了,敢动我们家小姐。下次再见到废了你。 然后我听到了车声,然后没有了车声。 一个月后,我在一家酒店找到了一份洗盘子的工作。从公司破产的那天起,我 发誓不再去从事计算机有关的工作。尽管我的计算机水平也是那么的有限。每天上 午11点上班,晚上11点下班。因为其它的时间客人不多,自然碗碟要洗的也不多。 12点我到住的地方,然后抽烟,睡觉。直到第二个黑夜的来临。 你去把洗手间打扫一下。刚进来餐房的部长说。我?我看着他,问到。叫你去 就去,小汪今天请假了,刚刚一个客人在那里吐了些东西,记得洗干净些。洗完那 堆黄屎一样的污垢,我洗了洗手。于是,我看到了自己,很久没有这样照过境子了。 蜡黄的脸。 我盯着看了足足五分钟。进来的客人拉着裤连疑惑的看着我。妈的,那眼神象 看稀有的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一样。用自来水抹了抹了头,拉开门,走了出去。这时 候,我见到了铃。提着背包,一身黑衣黑裙。 她看着我,我看着她。然后她摇了摇头,似乎想起什么又想不起。一副很努力 的样子。然后再次抬起脸看着我。我搓了搓手,转身离开了。 黑夜总是很长。12点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我不知道这样走回去会有多远,也 许我从来也没有去计算过。街头已经有了早春的气息。 旁边的酒楼开始关门,丽莎桑拿中心门口的车也很少了。我绕了过去。 因为门口的迎宾小姐是63号。叫小慧,以前呆七楼的贵宾房。左胸下有颗小黑 痣。点根烟,我看见自己的影子在灯光下被拉得老长。今夜我们依旧同床。 走到楼下,我看见了我房里透出了灯光。我赶紧跑了上去,用钥匙开了门。铃 在房里。正坐在那张大床上,脸带笑容的看着本杂志。 见到我,霍的站了起来,然后又坐了下去。 你回来了? 外面肯定很冷吧? 我没有回答她。倒了杯冰凉的开水,喝了一口。靠在椅背上抽烟。 我……我记起了一些事情。铃看着我说。 我斜躺着看着她。 我爸说……我因为一次意外,得了失忆症。间接性的。医生说叫半歇性失忆症。 而且我的属于沿续性,也就是说,刚刚做的事我也会常常忘掉……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让她说下去。 可……我现在……现在想起来了。你明白吗?我指我们一起呆过的那些日子。 我还记得你在我手上买过钥扣。 她看着桌上的那串钥匙,忽的跑过去,拿起来高兴的说,你看,就是这个钥扣。 那时你问我多少钱,我说一块五,你就买了。我都记……记起来了!记起来了! 我走过去,拉起她的手,把她拥到怀里。吻她的秀发。黑黑的长长的秀发。 我忽然明白为什么她常常失踪,又常常过了几天回来。包括那天早上的事情。 你的手很白,像轮月亮。 我抱着铃躺在床上,手抚过她的肌肤到秀发上,看着她的眼睛。 她没说话。 她很安静。 安静的理所当然,不可置疑。 她反过来压到我身上,调皮的用眼睫毛在我脸上一眨一眨。 抱紧我的脖子,她轻轻的说道,我要走了。我爸要带我去一个很远的城市治病。 如果治好了我。 那么我就可以记起一年前的事情了,回到原来的我。还有你的世界。我笑着点 她的鼻子说。 你听说过洗脑么? 没有,可这跟你的病又有什么关系? 我怕治好了我的病,我就记不起我们在一起的这些事情了。 我抱紧她。笑着说,不会的,真那样,我带着你去摆地摊。我们——就卖钥扣。 十四个月后。 玲一直没回来,也许可能早已经回来了。 我也慢慢开始接受了正常的生活。只是到了晚上,依旧与黑夜同床。 我搬了家。在房门上挂着那个钥扣。 也没再回去过。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