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不如怀念 夜色浓重,我独自坐在公交车上。车厢里空荡荡,黑漆漆,只看见城市的霓虹 不断地在我眼前倏的划过,又倏的隐灭。 我去车站接方可,与他在网络中相识纯粹是我的一次精心策划。为了寻找肖羽 的下落,我登陆到肖羽大学的班级同学录中。令我失望的是,肖羽没有留下只字片 语,仿佛从地球上消失了一般。好在方可留下的OICQ号码,让我的心重新燃起了一 点希望。 后来的一切谁也没有想到。我和方可在网上成了很好的朋友,每天只要一有空, 我们就会在网上逗会儿嘴。尽管我知道方可和肖羽是很好的朋友,可是我们很少提 到肖羽。 刚刚收到方可的EMAIL ,他出差来杭州,晚上就到。我想见面也好,毕竟早把 他当作很熟识的老朋友了。 方可没有给我太大的意外,倒是他见到我的第一句话让我吃了一惊:“肖羽今 天也在杭州。”我愣在那儿,脑子里混乱一片。一直都杳无音讯的肖羽突然变的那 么真实起来,我有点不知所措。方可显然也看出了我的不安,轻声说:“一起去看 看他吧。” 就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时候,方可的手机响了,是肖羽打来的。方可告 诉肖羽,现在和他在一起的还有一个朋友,“你的朋友”,方可加重了这两个字。 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肖羽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什么,没再往下问。 坐上出租车,方可突然对我说:“我们现在就去见肖羽,好吗?” “不知道现在肖羽是不是还认得出我来……” 方可显然有点吃惊:“你们多久没见了?” “五年多了。”我略微沉吟了一下。 五年了,不算很短,但轻轻地跳过,对肖羽最初的记忆依旧清晰可辨。 三月,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我独自坐车来到肖羽所在的那座城市。那时候, 我读高二,是外地一家报社的中学生记者。在那儿,我忙里偷闲认识了几个朋友, 肖羽的同学峰就是其中一个。由于不在同一座城市,我们只是有空时通通信,并未 见过面。 说好峰会在学校里等我的。找到峰所在班级时,正在上自修课,教室里鸦雀无 声。当我向他们打听峰时,教室里出现了骚动。在那个年纪的孩子中间,女生来找 男生总会引来不小的轰动。在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我感到脸突然烫起来。正在进 退两难的时候,一个瘦瘦高高的男生被一群人从教室后门推了出来,一脸的尴尬。 大约是峰,我想和他打招呼,可是他回身又进了教室。我被晾在一边,心里的委屈 开始随着眼泪涌上来。我不明白峰怎么会这样。 正欲愤然离去,我又看到了那个男生。他在离我十米远的地方喊了我一声: “跟我来吧。”我跟在他后面,一声不吭,为此行暗暗后悔。“我带你去找峰。” 站在楼梯的转弯处,他回头看我,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微笑。我瞪大了眼睛,他居 然不是峰?但我没有说出口。 在传达室见到了峰。峰向我介绍身边的这个男生,他就是肖羽。我这才细细打 量他。当我接触到他的目光时,我惊讶了。他的眼睛异样的澄澈和机敏,我想他准 是个读书不好,鬼点子却特多的调皮鬼。我没见过书呆子有这样的眼睛。 我们三人在校园里边走边聊,经过宣传窗的时候,峰突然停住脚步,指着其中 的一张照片问我是谁。我有点迷惑,回头瞥见肖羽正笑着看我,那神情和照片上的 一模一样。原来是肖羽,仔细看下面的文字,我才知道肖羽在这所学校很出名,但 不是因为调皮,而是他的品学兼优。 最初的尴尬并没有影响我们后来的交流,我和峰、肖羽很快地熟络起来。临走 的时候,我们显然已经成了很好的朋友,相约等他们考上大学时再见。 高考越来越迫近,我没再和他们联系,只是在心里默默为他们祝福。 高考分数公布那一天,我在报纸上查到了他们的分数。肖羽的分数如意料中的 那么高,我想他进北大是没有问题了,真为他高兴。只是心头有一丝的惆怅,我没 有肖羽的地址,如果他不和我联系,我们大概将就此永远失去联系了。 九月的一天,我收到了一封寄自北大的信,是肖羽写来的。这是他第一次给我 写信。 我开始常常收到燕园的来信。燕园一直是我向往的圣地,而肖羽将我和燕园拉 的那样近,让我觉得身处其中。他写信和我讲述他在燕园的生活,告诉我燕园里发 生的一切有趣的事情。我知道燕园里上演什么话剧,有些什么教授开了讲座,三角 地又爆出什么趣闻……那是我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再后来,学业越来越繁重,我明显感受到了高考的压力。我变的焦躁不安,一 次小测验的失误都会让我情绪异常低落。在那段日子,是肖羽一直在鼓励着我。他 每次来信,总是开导我,和我谈他的学习方法。我盼望着收到他的信,每次看见他 一纸隽秀的笔迹,信里总是暖暖的。 我是个倔强的孩子,可是我信任肖羽,只要是他教给我的学习方法,我都一丝 不苟地去做。我也开始不再觉得即将到来的高考是一场劫难,而且心里多了一点期 望。我很想考到北京去,但我没有对任何人说,包括肖羽。 三天的高考终于过去了,我如释重负。扔掉一年来所有的疲惫和忧愁,抱着一 大堆复习资料回家,我一眼就看见了肖羽的信。信是高考前一天到的,他是想在最 后时刻再给我股股劲儿。我被他的细心感动了。 成绩下来,我考的不错,属正常发挥。最后我被杭州的一所大学录取,读了自 己喜欢的专业,唯一遗憾的是,我没能去北京。这让我在以后的岁月里常常会有些 怅然。 大学里的一切都让我感到新鲜,我参加了很多的活动,也认识了更多的朋友, 可是肖羽始终占据了我心里最重要的位置。我们一直没有间断过通信,我甚至视它 为生活中的一件大事。他的来信我总是读了又读,那股傻劲儿常被室友取笑! 暑假前,我和室友小蕴商量去北京玩。肖羽说他会在学校等我,要我去找他。 已经两年多没见到肖羽了,虽然熟悉了信中的他,可是我不知道如何面对他, 毕竟我们只见过一面。到北京以后我没有先去找肖羽,直到买好了第二天回程的机 票,我才决定去北大。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事先和肖羽联系,也许一切都是注定的。 我和小蕴到了北大才往肖羽的宿舍打电话,几次都没人接。第二天我就要走了, 如果见不到肖羽,我会很伤心的。 暑假的燕园格外的冷清。我们漫无目的地走着,希望在校园里意外地遇到肖羽。 然而奇迹始终没有出现。我开始说服自己相信,此行并不全为了见肖羽,我还要去 寻找《穆斯林的葬礼》中楚雁潮在未名湖畔的备斋。 就在我们准备去未名湖时,暴雨倾盆而下。雨声大的让人心悸,仿佛那雨一直 落到了我的心里,以至于我现在还常常想起那震耳欲聋的雨声。我和小蕴在一座教 学楼的长廊里避雨,以为夏季的暴雨很快就能停,谁料到它顽强地下了两个多小时 也没有要停歇的意思。虽是夏天,而且据说我们这次北京之行还遇到了建国以来北 京的最高气温,可是就是这么一场大雨,让我们开始感到阵阵寒意。 所有来北大的希望全被这场大雨浇灭了。浑身冰冷的我,拉起小蕴,冲进雨中, 离开了北大…… 第二天一早,带着无限的失落,我离开了北京。 后来我写信告诉肖羽,我去过北大了,可惜没见到未名湖,也没能见到他,我 用尽量不在意的口吻说的,仿佛曾经发生的一切都无关自己。 肖羽在回信中夹了一张他在未名湖畔的照片,比我第一次见到他时成熟了很多。 他说,真的很遗憾,其实那天是他们从军训基地返校的日子。我给他打电话的时候, 他正在回校的车上,下雨的时候,他其实已经回到宿舍了。然而,我们就是这么不 凑巧…… 我突然想起林清玄散文中的一句话:有时候错过一小时,就错过一生了。我和 肖羽或许就在那一次错过了。 我不知道肖羽是不是觉察出了我异常失落的情绪,他安慰我,说寒假他一定来 杭州看我。可我没有给他回信。那样的年纪常常经历一点挫折,就甘愿放弃很多, 包括心里其实很在乎的东西。 那年放寒假,我走的最早,考完最后一门,就匆匆离去。我不知道后来肖羽有 没有真的来杭州找我,其实无论他来或者不来,都是我要逃避的理由。 此后,我和肖羽就不再有什么联络了。最后一次和他联系,是在他大学毕业那 年的元旦。我意外地收到肖羽的贺卡,他说还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去哪里。 再后来,我没有了他的任何消息。我也要毕业了,开始为找工作而奔忙。他渐 渐淡出了我的记忆。 认识方可后,我知道肖羽现在在北京做律师,除此以外我没有打听更多的。我 以为我和肖羽就这样结束了所有的故事。 “你在想什么?”方可的话将我从对往事的追忆中拉回来。 “其实我们只见过一面。”我不知道是在对自己还是对方可说。我从未想过, 自己和肖羽将会有这样一次突如其来的见面。 方可有些意外地看着我:“我还以为你们曾经……” 我没有接话,只是涩涩的一笑。 出租车已经停在了酒店门口。下了车,没看见有人等在大厅,我松了口气。方 可打电话和肖羽联系。我就一直在旁边不安地走来走去。那么多年来,肖羽早已成 了一种永恒不变的记忆,一旦他走近,所有固有的记忆都将敲碎。我真不知道自己 应该以怎样的心态来面对突如其来的他呢。 “肖羽这就下来。”方可掩藏不住内心的兴奋对我说。我知道他也已经很久没 有见到他的好朋友肖羽了。 犹豫再三,我还是股足勇气走到了方可面前,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对不 起,我想我还是不见肖羽了。” “为什么?你们也很久没见面了,应该好好聚一聚。”方可显然被弄的有点儿 莫名其妙。我支支吾吾地说:“我也不知道,总之,我不想见他了。请你别告诉他, 我来过!” 电梯就快降到一楼大厅了,我很抱歉地和方可说了声再见,扭头就往酒店门口 走。转身的一瞬,我听见电梯的门开了,可是我没有回头。 走到大街上,我感到有种从未有过的轻松,我想有些东西终于可以放下了。五 年来,我一直记着那个略显腼腆的男孩子,可我不知道现在再次见到他,是否还会 有当初的感觉。那何不就让一切都结束在记忆里呢? 我听见远处有歌声传来:“……或许我在下着雨的夜,还会愿意想起你的脸。 相见不如怀念,就算你不了解,我只能对你说声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