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不如怀念 作者:罗云 顺着豉湖路我走过来又走过去,在十字路口我来回五六次,五六次路过那个 铁皮书报亭。第一次路过的时候,阳光在铁皮上闪射着金子的光泽;最后一次路 过时,路灯淡紫色的光芒倾泄在青色的路面,我拖着孑然的身影象浮萍一样晃荡。 她说她就在豉湖路的一个停车场,可是停车场很多,前后左右到处都是,还 可能有我没有看到的,倒底是哪一家呢,要不再打电话问问。 我掏出电话,然后拨号,当电话里传来嘟嘟的声音时我把电话挂掉。 她在干什么呢,也许正坐在某个停车场值班室的椅子上,也或者是沙发;这 个停车场就在我的附近,她正在看书或者是喝茶,也许在打盹,然后电话铃响起, 她会立刻把手伸向电话,静静地等待第二次铃声响起,她就会利索地抓起电话, 然后用清脆甜腻的声音说:“喂!”可是第二次铃声始终没有响起,她会说什么 呢?会骂人吗?也许会说一句粗话,他妈的,或者我靠。 或者她根本不在什么停车场,她只是为了应付我而随便胡扯了一个地址,她 或者根本没有想见我。 我在心中想象着她的长相,勾画着她的轮廓。我想象她的皮肤是什么样的颜 色,白皙还是麦色,她的眼睛应该很大,鼻子可能小巧,还有头发,有没有染成 黄色,可我总是不能拼凑出一张完整的面容。我总是不能把她跟我想象中的形象 重合在一起;她说过她不漂亮,但是相对巩琍来说不漂亮的人太多了;人总是喜 欢往好的方面想,我也不例外,我从来没有把她想象得丑陋不堪,因为她的声音 那么好听,娇娇脆脆。 该不该见面呢,我犹豫不决,但是我已经来了,虽然只是路过,但是现在我 们的的确确相距不过几百米。 第一次走进豉湖路时,我站在书报亭边给她打电话,那时是黄昏,铁皮棚在 夕阳中散射着金子的光泽。 “我想要见你好吗?”我对她说。 她沉默了良久,笑了,:“你是不是说真的,你跟我开玩笑吧?” “我想见你好吗?”我固执地问。 “好吧、好吧!你来呀!我也想见你。”她说:“我就在豉湖路停车场,现 在正值班,你来吧。”她的声音在电话里象风铃。 顺豉湖路我走来走去五六次,五六次路过铁皮书报亭;我粗略地看了一下, 豉湖路至少有十几个停车场。直到夜慢慢来临,路灯把我的影子拉得瘦长,我问 遍了所有找到的停车场,每个停车场都说没有这个人。也许是她并不想见我,我 开始灰心,我对自己的行为有些不解,我开始怀疑我的做法是否理智,但是我不 相信她会对我说谎,我相信还有我没有找到的停车场,也许就在周围。还是再打 电话问问吧,我拨了号,当电话里传来嘟嘟的声音时,我挂了电话,然后我再犹 豫,再拨,再挂,有一次我已经听到有人拿起了电话。后来,我还是忍不住拨通 电话,一个男人的声音问:“你找谁?” 我问是停车场吗,他说是,我问你们具体地址是哪儿?他告诉我就在豉湖路 十字路口,过那个书报亭向前二十米就到了。我问何红艳是在那儿上班吗?他说 是。我说谢谢,然后挂了电话。 过书报亭向前二十米,一个破烂的巷口上横着一块不显眼的招牌,上面停车 场几个字模糊得无法辨认,我曾经几次路过这儿,但是我却一直没有发现这个停 车场;从巷口走进去,里面是停车场。一片暗淡的空地,停放着寥寥的几辆车, 边上的小屋子里亮着灯,里面是一个男人。 男人走出来问:“你有事吗?” 我说:“我找何红艳,她在吗?” 男人看了我几眼:“她下班走了,明天早上七点钟上班,你再来吧。” 我看表,晚上九点,到明天早上七点还有十个小时,十个小时不是很长,现 在消磨时间的方法很多;我出了五块钱买门票,在DISC舞厅喝了两瓶金龙泉啤酒。 我坐在摇晃的镭射灯光中喝啤酒,红蓝黄五彩的光斑和歇斯底里的音乐在我脸上 滚动,我看着舞池中忘情疯狂扭动的身体,回想我的青春,我的青春淡淡的而且 安然,就象啤酒冰凉地流过我的喉咙,啤酒从来都是凉的,啤酒从来不会给人温 暖的感觉。没有人认识我,我只是一个陌生的过客,喝完两瓶啤酒我就会消失, 象啤酒的泡沫。啤酒冒着泡沫,那泡沫不易破裂。有人说网络象泡沫,我也还是 象喝啤酒。 十二点,我敲开一家招待所的门,订了一间十元的房间,交了五十元押金, 然后我去了网吧,直到天亮;六点,我到招待所退房,取回我的押金。六点半我 就等在停车场门口,门口有一个早点铺,我吃了一碗米粉。 六点五十分,天空布满金色的霞光,我见到了她。其实当时我也不知道那就 是她,只是当她向那个巷口走去的时候,我叫她的名字,她回过头茫然地看我, 额头飘着几绺金黄的头发。第一印象就是她很美,跟我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她美 得别致,美得成熟,毫不惊艳,就象荷花生在万花丛中,但是却不流于俗气。 “你是花儿吗?你是何红艳吗?”我问。 她笑了,小嘴微微裂开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她说:“我想我知道你是谁了, 你是云吗?没有想到你真的来了。” 我本来想握握她的手,但是她现在站在我的面前,我却没有了勇气。我象傻 子一样把她从上看到下,再从下看到上,直把她看得不好意思,两颊飞红。 我说:“你不是说你不漂亮吗?” “我漂亮吗?”她问。 “漂亮!!”我肯定地回答。 她轻轻地笑,然后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去请假。” 她进去一会儿又出来,一脸灿烂,她说:“走吧,我自由了。”“我们去哪 儿玩呢?”她问我。 我说:“我不熟悉这个城市,你说吧,我听你的。” 她说那我们就去泡茶座好了。 我招手一辆TAXI,我说到最近的茶座,她说不,到最远的茶座。 TAXI在街道上静静地向前滑行,就象一尾鱼,自由而好象没有目的,路过几 个十字路,路过很多商场小店铺,阳光明亮而安然地洒在路上,洒在急速掠过的 车顶上。 她很安静地坐在旁边,眼睛飘忽不定,跟我一样。她身上飘逸着一股淡淡的 香味,就象是一种不知名的花香,我竟然象一个初涉情场的小青年心跳得厉害; 她轻微的呼吸就在我的身边,小巧玲珑的鼻子微微翕动,我的目光遇上她的视线, 她笑得如花,会心而略带羞涩;我忽然觉得好象做梦一般,网络上的花儿此刻竟 然就如此真切而清楚的坐在我的旁边,两个陌生人,此刻却象恋人。 记得第一次加她,请求她身份验证的时候,我说:“很想认识你,可以吗?” 很快她就拒绝,而且附上一句话:“为什么想认识我?” 我再请求并回答:“我只是在网上漫步,百万人之中忽然看到你,又忽然心 血来潮想认识你,需要理由吗?你认为这不是一种缘份吗?” 然后她通过了我的验证,我也通过了她的验证。 然后我每天晚上都能在同一时刻看到她出现在我的好友里,花儿,那个紫色 而显得成熟的头像。 她的手白皙而圆润,放在膝盖上,离我的手很近,仅仅几公分而已,我的手 放在我的膝盖上,只要我的手稍稍轻微地移动,就可以把那只可爱的小手握在我 的手里。可是我的却一直在犹豫着这段距离,我的思想已经伸出了手,但是我看 到我的手却仍然安然地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在最后我下定决心要握她的手的前一秒钟,车停了;市郊的那个茶座装修得 很雅致,茶色的墙就象土壤,墨绿色的屋顶就象长在土壤上的茶树。她静静地站 在旁边看着我付车费,阳光里她的长发在微风中飘动,然后我就很自然地拉了她 的手,我拉着她的手走进茶座。她的手暖暖的而且柔若无骨。 情侣包厢这种地方我已经好久没有来过了,这次进入感觉恍如隔世,这似乎 已经不应该属于我们的浪漫了。 她倚着沙发啜饮着浅绿色的茶,姿势优雅。我坐在她的身边,胳膊绕过她的 背后,她的肩纤细而柔弱,她的头倚着我的肩,几缕淡黄的发丝就拂在我的颊边, 淡淡的洗发水的香味混合着她身体温暖的气息盈满了我的臂弯,让我心旌神摇。 她的身体充满诱惑,让人欲念横生,紫色的T 恤紧包着丰满的乳房,在我的臂弯 里随着呼吸起伏,我伸手轻轻握住,我感觉到她轻微的颤栗,然后我的手被坚决 地推开。“不!,你不要这样!”她说,“你就让我安静地在你的肩上靠一会儿 好吗?就象在网上说的那样。” 那天在网上我问她:“心情好吗?” 她说:“不好,心情恶劣。” 我打给她很多问号,然后加上一句:“那么你就倚着我的肩膀向我诉说好吗?” “我只静静地靠着你的肩不说话,可以吗?”她说。 “可以,可是有原因吗?” 沉默了片刻,她的头像才开始摇动,她说:“因为生活不是网络,生活非常 庸俗,简直是俗不可耐,你不觉得吗?要是没有钱买菜会很烦恼,每天有做不完 的家务也很烦恼,跟老公拌嘴了也烦恼,孩子调皮也烦恼,上班烦,下班也烦, 连厕所脏了也很烦,你喜欢我向你诉说这些烦恼吗?” 我回她几个哈哈,然后再打给她一个笑脸。 从那以后,只要她的心情不好,我就会打给她“给你我的肩膀” 她就会回:“我倚着你的肩膀笑了。”并且还附带一个笑脸。 我说:“做我的情人好吗?做我的红粉知己。” 她说:“倚着你肩膀的女人不是你的情人吗?” 那时我从来没有想到过与她见面,要不是路过这个城市我想我也不会见到她。 然而我却已经真切地接触到了她的身体,她正倚着我的肩膀,就象网上说的那样, 在我耳边细微地呼吸。 她坐直了身子端起杯子喝茶,她的头暂时离开了我的肩膀,但她仍然让我的 手搂着她的肩;她并不看我,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手中透明的茶杯,淡绿的茶水中 浸泡着绿色的茶叶,热气腾腾。 “今天心情恶劣吗?”我问。 “不,没有。”她说:“虽然在网上我们的心已经非常亲近,但事实上我们 却还很陌生。”她喝了一口茶,然后嘻笑着说:“你知道你刚才象什么吗?” “象什么?象色狼吗?”我陪着她笑,感到一阵脸红。 她呵呵笑起来,又把头倚在我的肩上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我还没有 说呢,不过可不准生气啊。” 我狡辩说:“你可是是我的情人呀,你怎么能把我当成色狼呢?对自己的情 人色一点不为过分吧?” 她白了我一眼,娇娇柔柔,我的心却忽然悸动;我胳膊用力,她温软的身躯 被我坚定地拥进了怀中,我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惊恐,但是马上被温柔所取代, 她轻轻地合上好看的长睫,她的唇鲜艳得就象一朵红玫瑰。 我慢慢低头,我的唇轻轻触及她的唇,吻,温润而缠绵;可是她腰里的呼机 忽然嘟嘟地响了起来,在宁静的情侣茶座清晰刺耳。她挣开我的胳膀,从腰间取 出呼机,呼机上的的留言字字清楚:“红艳,你该吃药了,你的感冒还没有完全 好。老公” 她读了一遍,又读了一遍,然后默默地放回呼机,她看着我,眼神空洞而迷 惘。 “其实我的感冒早就好了。”她说。 她侧侧身子,把我放在她肩上的手滑落;我的胳膊从她背后很自然地收回来, 我捧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还是滚热的,清新爽口。 “你老公很爱你。” “是。” “你也很爱你老公?” “曾经很爱,曾经我真的很爱他。” “那么现在呢?” “现在?”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目光透过茶的热气瞥了我一眼。她幽幽地 说:“现在我们的生活就象水一样,平静平淡没有任何味道,偶尔吵架,莫名其 妙地吵架,然后再继续一天天地过日子,再继续精打细算着每天买菜买米买油的 花销,庸俗得不能再庸俗了,我好象已经忘记了感情,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还爱他, 不过我想我应该还是爱他的。” “可是你的老公还是很浪漫。”我笑着说。 她不说话,闷闷地喝茶,然后呼机又响了一次,她没有理睬。 我说:“你的老公对你真好。” “不!”她说,“他是怕我病情加重了会用去他更多的钱。” “你真是会开玩笑,你怎么能那样想呢?”我说。 “可是他就曾经那样说过。” “那只能证明他很风趣。” “也许是吧,他是很喜欢开玩笑的。”她点点头,微微地笑,很妩媚。 在网上时我们很少谈论自己的家人,我从来不谈我的妻子,她也从来不说她 的老公,我们只是知道我们都有了各自的家庭和孩子,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们成为 网络情人,直至我们坐在一起,在情侣茶座喝茶。 忽然我的口袋里一阵响,我掏出电话,按接听,里面传来妻子的声音。 “是你吗?” “是我。” “你应该昨天就到家的,怎么还没有回来呢?” “有点事耽搁了。” “什么事?你该不是在外面乱嫖吧? 我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花儿嘿嘿笑着说:“怎么会呢?你还不知道我吗?” “那你快回来。” “好,再见。” 不等妻子说完我就挂了电话。 她还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茶杯,嘴角略带微笑,透明的茶杯里淡绿色的茶、 绿色的茶叶。 “我得走了”我说。 “茶总得喝完吧。”她笑着说。 我给她倒了一杯茶,自己也倒了一杯,然后我们静静的喝完。 一杯茶喝完我们就走出了茶座。 我给她拦一辆出租车,当她打开门要上去的时候,我拥住了她,然后在出租 车司机暧昧的注视下吻她,我拥得她很紧,她的胳膊轻轻地环着我的腰。 我站在马路上,呆呆地望着载着她的出租车绝尘而去,绝尘而去,直到在视 线里消失。 在网上我问她:“你认为我们之间是不是真正的爱情呢?” 她深思很久说:“我想是吧。虽然网络只是虚拟的世界,但是感情却是真的。” 我说:“那天我忘了对你说我爱你。” 她说:“我那天也没有对你说。” 我问:“你想过我们为什么都会忘记了吗?” 她说:“我想是因为我们离开了网络,我们的爱只有在网上才显得最为真切。” 她给我传过来一支歌,我双击MP3 播放机,然后打开那支歌,一个女人的声 音唱得很好听,很忧郁,有一句唱道:“相见不如怀念………” 相见不如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