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见太晚 作者:zhuyingjie 旧年的最后一天,空气里到处弥漫着节日的快乐气息。走在黄昏的街头,我的 内心却始终感受着的孤寂和悲凉。不知不觉地,竟然就走到了这里,临湖的一座咖 啡馆,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蓝山咖啡屋。 抬头,看二楼窗边散发出的微蓝灯光在带有雾气的寒夜里愈显清冷和忧郁。带 着一种莫名的冲动,就这样第三次跨进了这间咖啡屋,为感怀一段逝去的岁月,曾 经的心动和永远的想念。 依然坐在二楼窗边的位置,略略侧过头就可以看见西子湖的一角裙裾,在柔蔓 的微风与银色的灯光中轻轻摇曳,当然还有路人千姿百态地从眼前淡淡然飘过,看 不清他们的表情,只知道这一刻我是安静的,而他们是活动着的。 侍者为我燃起一支孤烛,烛光在如水的音乐里摇曳一晕昏黄。呵,今夜烛光迷 朦,心曲依旧,故人呢?没有了雷蒙的相伴,连咖啡的香味都弥满了苦苦的味道, 却让人无法拒绝。 点了一杯蓝山咖啡,幻想着蓝水晶似的加勒比海在阳光的照射下将梦幻般的颜 色给了周围幸运的山落,黛青色的宁馨儿从此披上忧郁而高贵的外衣,将所有的心 事都托付给生长其间的咖啡豆儿们,于是,蓝山咖啡的味道一如我现在的心情,苦, 酸,涩,却又百般回味。 端起杯子,浅浅地喝了一口咖啡。不再有雷蒙很绅士地将鲜奶盒子上的包装纸 撕开递给我,不再有雷蒙替我撕开装有咖啡幼糖的袋子,我默默然,只喝清咖啡。 想起第一次和雷蒙相约蓝山咖啡屋的情景。好久以前的事了吧,午后的阳光, 雷蒙的微笑,却仍然在我的眼前明亮而灿烂。 那是一个充满阳光的初秋午后,我和雷蒙静静地相对坐在这里。雷蒙低头翻看 新一期的《新周刊》,我的面前也有一本,只是更多的时候我还是看着对面的雷蒙, 看他微微地蹙眉头,微微地展开,然后又微微地笑,于是自己禁不住也微微地笑, 想起了很早以前读过的一首诗:我们坐在岩石上看日出/ 看初升的太阳/ 跃出地平 线/ 你欢笑,你望着太阳/ 我托腮,我看着你/ 你问我好看不好看/ 我说好看/ 你 问我喜欢不喜欢/ 我说喜欢。 太阳很好,阳光透过玻璃窗将雷蒙线条分明的脸照得有些模糊,让我有种亦真 亦幻的飘忽感。然而心却被明媚的秋阳灼得棱角分明,甚至有些疼。因为我知道, 这样美好的日子终将一去不复返,落入记忆深处的故事,也许只是一个秋天的童话, 或者,只是记录着我在清醒地犯着错误的一个过程。 记得雷蒙曾轻轻地敲了敲桌子,是看出我有些走神了么?抬起头,迎着他探询 的目光,浅浅一笑。他略带调皮地将头伸到我的面前,瞪大眼睛看着我,装作很酷 的样子。于是,我忍不住开心大笑。他颇为得意地将头连同身体一起收回,微微朝 后靠,也很灿烂地笑了。 好喜欢他大顽童似的神情,初见他时就曾为他明朗的笑容打动过。那纯净的笑 容从此连同它主人高大的身影就镌刻在我心底,也许再也不会忘记了吧。每当他对 我笑的时候,总觉得如同置身于一片暖暖的、柔柔的阳光之中,有一点点眩目,有 一点点动心。 室内的冷气开得很足,风口正远远地对着我们的桌子,不间断地有风盈袖,所 以恍惚间,竟觉得是窗外真实的秋风吹到了我的身上。其实,室外正阳光灿烂,虽 然有风,但又怎会冰凉如水呢?思绪又飘忽不定了,那首古老而忧伤的情歌不自觉 地在心里响起:秋天的风一阵阵吹过,想起了去年的这个时候…… 去年的这个时候?我看着雷蒙,眼里充满了无奈的悲哀。不知那部小说里,女 主人公曾悲戚戚地追问男主人公:“二十年前你在哪里?”二十年,好长好长的一 段岁月啊,可叹我连一年的日子都无法把握。一年前,现在的我知道当时的雷蒙在 哪里,现在的雷蒙当然也知道当时的我在哪里,可是我们没有相遇,错过了相遇的 最美季节,也就错过了一切可能美好的东西,错过了生命线交叠的可能性。 一年前,雷蒙成了别人的丈夫,法律上已经名正,事实上还未言顺。而我们相 遇在半年以后草长莺飞的暮春时节,那时候,雷蒙的新房子正在装修,婚期未定。 由于两家公司间的项目合作,那时我和雷蒙做为各自公司的前期策划需要经常 见面。闲时也聊聊天,无非是些阳春白雪的话题,如今唯一记得的,就是当时雷蒙 笑盈盈的样子,很阳光的模样。尽管从认识他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了他的婚史, 然而心底的爱,却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那般悄悄然地一点点地走近,一点点地 掀起彼此的心帘,一点点地沉入一万种欢喜一万种忧伤结成的故事中。 我们开始约会。除了避免身体接触之外,所有恋人们该做的事情我们都做了。 那是一段非常非常快乐的时光,象两个浪漫的精灵,我们漫步在美丽的西子湖畔, 享受着明月如霜好风如水,虽然我们谁也没有挑明一个事实:我们正彼此深爱着。 雷蒙左手的无名指上曾戴着一枚铂金戒指,每一次看到它,我的心里总是沉甸 甸地疼。我知道戒指的来历,雷蒙告诉过我。那是我们第二次坐在蓝山咖啡屋的时 候。 也是在孤烛摇曳的一晕昏黄里,雷蒙告诉了我他的整个故事:为了分得单位的 一套房子,他选择了婚姻,选择了一个他不爱但她爱他的女孩。“原以为我得到的 将会比失去的多,现在才知道是多么的不值得”,雷蒙对我苦苦一笑,看我的目光 比《City of Angels》中尼古拉斯。凯奇的眼神还要忧郁,还要具有穿透力,看得 我心里酸酸涩涩苦苦的,不知道该怎样劝慰他,更不知道该怎样安慰自己:我不是 张爱玲笔下的白流苏,我无法让整个城市为我倾城而让我得到属于自己的东西。我 只是这个大大世界里一个小小的女子,学经济出身的我自然知道取消福利分房的经 济学效应,只是,未曾料到它竟然如此直接而果断地涉入了我的生活。 公司的合作项目在继续着,但我和雷蒙的合作已逐步完工。可是我们依旧约会。 当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的时候,我会极其渴望雷蒙在我身边,哪怕不说话,只是 彼此会心地微笑。雷蒙把戒指取下了,然戒痕依然清晰可见。异常苍白的印记仍然 会在不经意间灼痛我的心。尽管不愿去想目前我所扮演的角色,但我知道我得到的 已经不是正常的爱了——我的爱无法在阳光下生存。阳光下,我和雷蒙只是工作伙 伴,关系很微妙,发乎于情,止乎于礼。有旁人在时,我们点头微笑,说些云淡风 清的事情。 我们总是小心翼翼地避开情感话题,然而却又不可避免地触及它。每次看到雷 蒙欲言又止的神情,我总会心跳不止,然后天南地北地把话题拉远,远的连自己也 觉得茫茫然不知所措。但我深深地知道,生命中有些美好的东西是不能说的,因为, 一说便是错。 在一起的快乐时光里开始有了忧郁的颜色。经常地,我们会在开心的大笑之后 彼此凝视,笑容就慢慢地收敛、收敛,最终浮现在脸上的只有嘴角微微牵动的唇纹, 然后彼此都沉默寡言。我们不再散步。很多时候,我们对坐在酒吧里,一杯一杯地 喝啤酒,相互托腮,两两相望,在彼此的视线中,让爱一点一点地沉沦。 于是很多个无声的夜晚,我会想起徐志摩的《偶然》——“你记得也好/ 最好 你忘记/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在我和雷蒙之间,是否也曾经互放过光亮,抑 或仍在互放着光亮? 和雷蒙的最后一次约会,是在深秋的周末。有点晚了,我在房间里非常想念雷 蒙,犹豫了很久,还是忍不住拨通了电话。 “等我。15分钟后在你楼下。”雷蒙不给我推脱的机会,很霸道地挂了电话。 我微笑着迎来了雷蒙,一如从前,慢慢地并肩散步,慢慢地聊天。 时间在静谧的小巷里悄悄地走着,夜深了,起风了。满树的梧桐叶在猎猎秋风 中不停地摇摆,飘飞,落地,发出阵阵细碎的声音,听上去,仿佛是一种温柔的疼 痛。敌不住深深的寒意,我的身体有些发抖。 “冷么?”雷蒙侧过头温柔地问我。 “还好。”我朝他笑笑,牙齿却在不听话地上下打颤。 雷蒙站住了,满含爱怜地看着我,伸出了他的手。 犹豫了一秒钟,我把手交给了他,指尖瞬间传来雷蒙的温度,暖暖的令我的眼 睛发热。 我怔怔地看着雷蒙,泪水无声地夺眶而出。 雷蒙轻轻地为我拭去泪水,然我的泪却如同决堤的洪水。 雷蒙无声地拥我入怀。 在雷蒙的怀里,我依然止不住泪流成河。许久以来的积埋在心中的种种无奈、 彷徨和压抑都随着泪水肆虐地泛滥。 回去的路上,我们谁也没有说话。我低着头,看昏暗的路灯下,我和雷蒙的身 影被拉得很长很长。那一瞬间,我真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我和雷蒙就这样肩 并肩走过所有的日子。 然而还是走到了尽头,那是我的公寓。 我转过身,与雷蒙相对着,默默地看着他。 雷蒙握住我的手,看着我,嘴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 就这样对视了许久,终于,他说话了,“我真的不希望这样的告别。要么让我 一生都拥有你,要么让我再也见不到你。” 我的胸口很轻易地被撕裂,一种真实的痛楚透彻心扉。残存的理智里,我抽出 了我的手,虚弱地朝雷蒙笑笑:“再见,雷蒙。” 我转身走进了漆黑的楼道,倚着墙,泪流满面。 我再也没有主动找过雷蒙。雷蒙在约我几次被种种理由拒绝以后,也就不再找 我了。即使在白天由于工作的原因偶尔碰面,我们也是彼此很沉默地互看一眼,简 简单单地把该说的话说完,然后离去。尽管每一次见到他,我的心都会狂跳不止, 但我知道写在我脸上的只有淡漠的表情。 有时候,我多想不顾一切地向雷蒙说明一切,想他亲口对我说出答案。但我不 敢,我怕知道雷蒙的最终选择,我也怕选择雷蒙后我所要面对的种种压力,还有不 可避免地伤害那个深爱着雷蒙的他的妻子。世人可以原谅茜茜公主的率直和勇敢, 却没有人会原谅我。在游戏规则已定的社会里,我注定不能象童话中的美人鱼为自 己所爱的人付出一切。 日子,一天一天地从指缝间溜走,如一首缓缓的咏叹调,低沉而阴郁。秋天就 这么走了。 冬天来临的时候,我听到了一首歌:如果相见不会太晚/ 我们就不会悲伤/ 可 以堂堂地手牵手/ 过得很简单/ 若我有天不见了/ 或许你会比较快乐/ 虽然有万般 舍不得/ 也不愿看你难割舍/ 若我有天不在了/ 请你原谅我的困扰/ 虽然你给我的 不算少/ 只是我没福气要/ 就算是完美/ 怎么牵拖都不对/ 不愿看你那么辛苦/ 我 所能为你做的/ 只有默默地祝你幸福/ …… 顿然间,我压抑了许久的泪缓缓而下,顺着脸庞,流入嘴角,咸咸的,涩涩的, 我知道,那是眼泪的味道。 雷蒙彻底地离开了我的视线。我们合作的项目已接近尾声,不再需要双方互相 联系。我恢复了认识雷蒙之前的生活:习惯了高楼大厦里默对封闭的门,习惯了风 雨独行中安度冷冷的夜,再多的伤逝,再多的感触,习惯了在人群中灿烂一笑,不 说忧愁。 然而在静静的夜里,我依然会想念雷蒙,想念我们在一起的每个点滴,每份感 念,每句玩笑,想念这个城市的某些角落我曾如此熟悉。甚至有些时候,我能感觉 到心中的思念如同青草蔓溯,疯狂缠绕,不可抑制。 旧年的最后一天,公司为我们的合作项目开庆功会。会场上我不自觉地四处搜 寻,却没有见到我朝思暮想的身影。雷蒙,他根本就没有到场。 隐隐的期望在嘈杂的空气里渐渐沉淀,最终化成了重重的失望和深深的难过。 下了班,我没有直接回公寓,游魂似的毫无目的地行走在街头,最终还是驻足在蓝 山咖啡屋里。 依然有咖啡淡淡的香味,依然有音乐清越悠扬,依然有烛光迷朦若幻,只是, 没有了雷蒙。我咬咬唇,再次端起杯子喝我的清咖啡,却已尝不出什么味道。 我悲伤地闭上眼睛,笑容明朗的雷蒙,对酒当歌的雷蒙,深情款款的雷蒙,忧 郁冷漠的雷蒙,如同一张张剪影,重重交叠在我的眼前。 “我真的不希望这样的告别,要么让我一生都拥有你,要么让我再也见不到你。” 这就是你的抉择么,雷蒙?难道我们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开始然后又莫名其妙地 结束? 我的心狂乱如麻,整个脑子里只有雷蒙的幻影,压得我无法呼吸。思念,再度 决堤般地在心中汹涌澎湃。只觉得鼻子酸酸眼眶热热的,把脸埋在交叠的掌心里, 我告诉自己:过新年了,好女孩不哭。 思绪,在黑暗而狂乱的意境里轻舞飞扬,周围的一切似乎在霎那间就那般悄然 隐退,唯有那首歌在虚无缥缈的世界里若有若无地被反复吟唱:如果相见不会太晚 / 我们就不会悲伤/ 可以堂堂地手牵手/ 心中不会有愧/ 如果相见不会太晚/ 我们 就不会遗憾/ 快快乐乐地不会纠缠/ 过得好简单/ …… 恍惚间,我突然感到我的发丝正被轻轻地触摸,如清风掠过,然而却是真实地 存在。 雷蒙?!我抬头,一阵眩晕。 “你下班后,我一直跟着你。我不知道现在开始算不算太晚,但至少我有权利 使你快乐了。” 恍若在梦中,我痴痴地看着雷蒙温柔地看着我,温柔地对我笑,温柔地对我说 话。思维刹那的空白之后,我仿佛看到了那个名叫白流苏的女子在冥冥之中对我微 笑。 我用手紧紧地紧紧地环住了我的雷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