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镇山村去 作者:西南隐人 走,到镇山村去! 这是上周末单位组织春游时大家一致的意见。 镇山村这个名字对我们来说既熟悉又陌生,说它熟悉是因为全国叫镇山村的 地方怕是一点也不少;而说它陌生是因为每一个具体的镇山村往往都有自己的故 事,自己的历史,并不是所有的镇山村都能一言概之的。我所要说的这个镇山村 对于世人,特别是对于贵阳之外的客人来说也许便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地方,既然 微不足道,那自然就很陌生了。 镇山村虽然就在近郊,但就我们城里人来说,也并非人人知道它的所在。但 你要是说石板镇,几乎无人不晓。大家也许还会告诉你:“不就是花溪过去的那 个石板镇吗?——知道,知道,那里到处都是石板。” ——瞧,这镇山村便是由石板镇这个名字叫响起来的。那地方漫山遍野都是 石板,村里的房屋也是将石板做瓦盖,园子里的桌子也用石板做成,甚至连房子 的外墙也用石板当砖来用。这样的村镇不叫它石板镇又叫什么呢? 初到石板镇的感觉自然是干净清洁,因为石板地上容易打扫,加上游人们也 都具有环保意识,这就使整个石板镇格外令人喜爱。村镇经济是靠旅游为支柱搞 起来的,所以传统意义上的农业模式早已荡然无存。 一到石板镇,一种农家野趣便油然而生。当然,在进村的时候,你得先从一 个靠山的石板路通过。那路弯弯曲曲有百十来米,它本身就很幽趣——上面是浓 荫密布的古树,右面是山体,左面则是悬崖。行人可远远看见山崖下一条弯曲的 河流,还有那河流两岸粉色的桃花。镇山村的大门口用石板修筑得有一个很高的 村门,进了那门便可感觉到一种封闭的城堡味道,一切都是石板造就的:石板的 村路、石板的场壩和农舍。而要进入最原始的农家住户,又还得再进一道石制的 拱门,那里面更像是一座围城,或者是一座迷宫。进门以后除了整个山村,唯一 的出路就只有山下那一碧如洗的河流。我来到石板镇的第一个印象是:石板村真 是一个石造的天地。好在这种缺乏几分生气的感觉很快便消失了。因为我看到了 那清清的河水,看见了那高高的树木,还有那自由自在的路边小狗和小猫,再就 是自由鸣叫的农家的公鸡和母鸡。 严格说来,镇山村座落在两山之间的坡道上,山坳里生长得有百年以上的珍 稀树种——榉树。另外还有桐树、青竹以及一些叫不上名字的高大树种。从坡顶 的石板路上站着向下望,可以从那棵巨大的榉树的树枝间看到远处蔚蓝色的河水, 那水静静地,幽幽地泛着波光。——这水便是花溪河的上游,也是著名的天河潭 风景区的下游。更奇的是,河水的下游向远方看去,你会发现左岸陡峭的山体竟 只有一半立在空中——那便是著名的半边山。半边山的座基是缓缓的山体,再下 面就是清澈的河水。说也奇怪,那山被劈开的一面正好对着河面,而河对面的山 体却比它低矮得多,没有被劈的意思。说它低矮也只是相对而言,因为如果将行 船划到河的中央,你会发现这右岸的山峦也是一排无尽的屏障,大有小山峡之势。 山上除了有一条小路可通上去,并被船夫说是通天路之外,那上面自然还有一些 不知名的去处。船行到水中,别忘了观察那几只洁白的水鸥,它们的轻盈虽有些 孤独,但也不乏孤独的美,孤独的自由。 石板村有百十来户人家,现在都靠旅游业为生。来镇山村的客人可以在任何 一家如“近水楼”、“布依楼”等处休闲纳凉、打牌唱歌。各家楼房还为过夜的 游客提供价格便宜的住宿,吃的也自然是地道的农家饭菜,像腊肉、酸菜、青岩 豆腐等都是城里难得一见的好菜。那山下河边十几条小船更是随时可载人下河一 游。到了午后,整个镇山村显得更加静宓,上午偶尔听见的几声鸡鸣犬吠之声也 没有了。太阳也下到山的那头,河面上则映照着斜阳的余辉——那是最美不过的 人间圣境。 我们下榻的那家农舍有这样一幅对子:户小乾坤大,窗高日月明。 因为那窗到也是正正地对着河对岸的远山,每天的日月追逐便是在这条河道 的上空开始的。主人家门前的凉亭掩蔽在高大的树木下,我们就在这凉亭前搞活 动:猜迷、游戏、打牌;一直在这山水之间尽情享受着人世间的风情,感受着自 然的奉献。我与司机都不会打牌,便在西面的山坡上一家楼房下纳凉闲谈。那春 天特有的暖风阵阵吹来,把城市带给我们的烦躁与不安全丢到九宵云外了。然而, 就是这么一个美丽的地方,一个远离尘嚣的地方却也有它不甚愉快的过去。这不 愉快当然不是对别人而言,它只对我起作用,是我感到生涩难耐的历史一页:一 九五七年,我父亲被打成“右派”,接着便被下放到这个叫石板镇的地方进行劳 动教养。我们都知道,“教养”一词是多么高雅的东西,而用劳动——重体力劳 动进行所谓的“教养”,这在中国可谓一种创新。 据父亲说,当时被送到这里来的除了有“右派”分子外,还有“现行反革命” 和“历史反革命”等阶级异己分子。曾几何时,也就是眼前这条清清的河水,有 多少不愿活下去的人们向它走去再也没有回来过。他们不像今天的人们这样轻松, 也没有今天来此度假的人们这样富有诗意和情趣,因为他们成了那个时代最为不 幸的人物——敌人,和平时期的敌人。 做“右派”是不幸的,做“右派”的家属更是天大的不幸。六十年代初,周 恩来等国家领导人一行来到贵州,为了防止“阶级敌人”的家属们有什么不轨行 为,单位通知我母亲和几个“反革命”家属,以及那些有海外关系的职工,将他 们临时输散到清镇进行义务劳动。我母亲一向积极向上,劳动自然是她最为积极 的事。但很多年以后她才知道当时的情况并不是突然要搞什么义务劳动,而完全 是一种政治上的斗争形势所为。尽管如此,她还是在退休后获得了她一生的最大 宿愿——加入了共产党。 话又说回去,当时我父亲他们正好在这石板镇进行劳动“教养”,而周总理 一行则在下游不远的花溪公园游玩,陈毅他们还作了不少诗。 贵州的山水实在是太美,来此者不作诗实在是不足以称之为风流名士。 就连我父亲也常说,石板镇那地方真不错,我还在那里画了不少写生画呢。 如此说来,不管是国家领导人还是普通百姓,也不管是朋友还是“敌人”,只要 是人,他们都会对这贵州的山水情有独钟,爱倍有加的。 我自然也不能例外了。 2001年3 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