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夏 作者:penwsen 一 我的未婚妻小孔把她美丽的脸探进车窗凑在我耳根对我甜蜜地说等你出差回来我们 就结婚时,我一点也兴奋不起来,反倒觉得直想睡觉。我奇怪昨夜我与小孔只做了一次 爱,怎么会有这种疲惫不堪的感觉呢?几个月后我才顿悟这种直想睡觉的疲倦是一种不 祥之兆。小孔喋喋不休地叮嘱,叫我不要背着她进发廊或歌厅,提防自己变坏,因为这 年头坏男人特多,好男人变坏的也特多,仿佛在她眼里我是一个十足的嫖客。她的这些 话使我在昏昏欲睡中还是生气了,责备她说,你这样不相信我就是不爱我。小孔把头一 歪,露出一个《还珠格格》中小燕子般可爱的笑容,撒娇道: “不是嘛,人家是关心你爱护你,才提醒你嘛。” 小孔又压低嗓音说她昨夜梦见我被一种奇怪的声音招走了,她在后面拚命追赶,道 路雾障弥漫,时断时续,我在她前面忽隐忽现,像个魔术师在变戏法,她怎么也追不到 我。所以她很害怕。我说,不要相信梦,梦是相反的。她又灿烂地笑了。 我坐在司机小刘右边的“首长”位置上,小刘似乎听到了小孔的窃窃私语,嘿嘿一 笑,对小孔侃道:“当心我们把陈股长弄到M市卖给歌厅小姐!” 小孔“呸”他一声,道:“你敢!看我不敲破你那爱打坏主意的脑袋!” 小孔的叔叔,我的上司孔经理站在小孔的身后吩咐后排的老张对我多加关照,因为 我是初次出差。最后小孔大胆地当着大家的面在我脸上亲了一下,我们坐的五十铃医药 专用车就出发了。 初夏早晨和煦的阳光照在我身上使我很快进入了睡乡,醒来时己日上三杆。老张正 闭着眼睛,脑袋一摇一晃的,像在睡觉又像在想心事。小刘很风流,碰到路边有漂亮姑 娘他总以机器出故障为由停下车看一眼,盯着人家姑娘就不转眼珠子;碰到有招手搭短 途的姑娘,他也停下车逗一逗:“你看吧,坐不下,只有来我怀里抱着。“人家姑娘” 呸”地一口唾液吐到他脸上他也不发怒。我们都是年轻人,我能理解小刘。但老张却受 不了,有一次突然睁开眼睛责备道:“小刘,别逗了,抓紧时间赶路。”小刘才有所收 敛。 临近中午我们抵达目的地M市,就住旅馆的问题老张征求了我的意见。 “陈股长,看你是喜欢上档次的或是一般的旅馆?”五十几岁的老张对我这个去年 才从财会学校毕业的乳臭未干的小子倒是很尊重,总是在人前人后陈股长长陈股长短的 叫我,似乎有意抬高我的身价。我想,这主要是我是孔经理未来侄女婿的缘故吧,在他 看来我前途无量。 “先看一看再说吧。”我说。 医药总公司附近是一个庞大的劳务市场,名曰储奇巷劳务市场。这里的打工仔堆积 如山,个个手上拿着推荐自己的吸饱了油垢的牌子。牌子上面写着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什么“米线大王”、“砂锅能手”等等。我们的车在打工仔面前慢吞吞地游走时,他们 一窝蜂地拥到车跟前乱叫,比划着为自己打广告,显然把我们当成老板了。小刘把喇叭 按得怪响,他们都不愿离去。老张不停地伸出头去解释,说我们不是来选人才的,是来 搞采购的。但那些人仍听不进去,那样子大有我们不招聘他们就不行的气势。其中一个 猴脸高个子小伙子把他的牌子生气地在老张头上触碰,意思是老张不选他就要动粗。老 张只好把车窗关上,好半天我们才摆脱了他们的死死纠缠。 选了几家旅馆,都没有恰当的。附近有几家价格十分低廉的供打工仔住宿的招待所, 那里面散发出一股怪味,我们看一眼就走了;离劳务市场一、二公里开外有几家宾馆, 但价格贵得吓人,真有点“宰客”的味道,且不方便联糸业务与装货,我们就放弃了。 最后我决定下榻医药总公司招待所。这儿各方面条件虽都差,但干净整洁。 “医药总公司内设招待所,条件是差些,但有利于工作,还可为单位节约点费用。” 老张诚恳地同意道。小刘有点意见,但没敢吭声。 吃过午饭,小刘找他M市的情妇去了。下午,我和老张到总公司进货。在销售科洽 谈业务的过程中我发现药品行情看跌,就问:“药价普遍下跌了?” “没有,在原先基础上还涨了几个百分点。”销售科陈科长想了想说,“你是说的 哪一种价格?” “比如脑活素,现在一支的批发价才25元。”我说。我对脑活素特别留心是因为不 久前小孔患脑疾用过这种药,当时孔经理的儿子,我的前任,已调组织部去了的孔文交 给我做帐的发票我特别留意,记得脑活素进成30元每支的批发价,当时我还抱怨医院卖 60元每支,价格太贵,超出规定的批零差率许多。 “上次你们县来进成23元每支,我记得清清楚楚。”陈科长说。 我便没再做声了,似乎明白了什么。到财务科交款时我请求会计将前次购脑活素的 发票记帐联给我看看。那会计没怀疑什么就拿了出来,果然与陈科长说的不差。我把这 张发票的号码、金额、开票人、收款人、时间等牢牢记在大脑里。老张对此也很纳闷。 当时我并没有明显的动机,只是想核实一下。 吃晚饭前我与老张把货装好了。晚饭是总公司办的招待,这是一桌很体面的丰盛的 酒菜。总公司赵经理、销售科陈科长、会计科李科长都来陪了我们。小刘把他的情妇, 十分漂亮风骚的马小姐带来了。晚宴变成了“酒战”。先是赵经理敬开场酒,紧接着陈 科长,李科长相继给我们四人一并敬洒。马小姐很自然地加入了我们客派,并经常向我 抛来媚眼,还很随意地在小刘身上摸上摸下,嗲声嗲气的。我不胜酒力,三杯酒下肚己 肚子发热,眼睛发花,头脑昏乎乎了。老张带头以“踢点球”的方式开始回敬,看上去 一点也没事。轮到我了,我只得硬着头皮上,打肿脸充胖子,也“踢点球”。又一个三 杯酒下肚我差点要往桌底下钻了,但我还听赵经理夸我海量,年轻有为。在小刘与马小 姐敬完酒后,陈科长与李科长说与我是初次相识,理应喝个“认识酒”,醉了的我胆子 大了起来,举杯就干。 马小姐表现得十分突出,简直像是鹤立鸡群。她主动出击,给赵经理、陈、李二科 长敬酒。她劝酒真老套在行,边说一些地道的酒场话,还调用女人特有的本领:飞吻和 媚眼,把他们三位敬得服服帖帖,心花怒放,不停地与之干杯。马小姐真是海量,以一 敌三,毫不逊色,喝了很多酒竞然脸不红。赵经理说他今天特别喝得高兴,连连说晚饭 后他们办招待在座各位到歌厅轻松轻松。我烂醉如泥,被老张扶着到歌厅的。我在歌厅 沙发上频频呕吐,有一口吐到了陪我的小姐的大腿间。小姐尖叫一声,就跑了。 吐了人就开始清醒了,我看见马小姐朝我体态优美地走过来邀请我跳舞,我扫视舞 场寻找小刘的身影,看见小刘正摸着另一位漂亮小姐的屁股在跳,我就接受了马小姐的 邀请。老张坐在沙发上,与身边的小姐保持着距离,他既没醉,又没唱歌跳舞,更没与 小姐摸摸搞搞。赵经理那老头喜欢唱歌,他一手拿着话筒拼命在唱,另一只手从小姐背 后伸过去又从小姐另一边腋下钻出来抓住小姐的乳房。陈、李二科长趁人不留意时溜进 了包厢。我与马小姐跳舞时,肚里的东西不住往上翻,酒气直冲脑顶,又开始昏昏然了。 这时小刘朝老张走去,不知对他说了什么,老张就开始点头,然后小刘就搂着老张的小 姐与他自己的小姐一同进包厢去了。 “小刘搂二个小姐进包房,你就不吃醋?”我问马小姐。 “我吃什么醋?随他吧,我不稀罕。”马小姐说,但我从她的语调中听出了一股悲 凉之气和浓浓的醋意。 马小姐说完话就开始把手往下移,从我的屁股到下身。我想拒绝,但她手上的“诚 意”毋容我有半点推辞之意。很快我就开始情绪激动了,血脉贲胀,不由自主随着马小 姐进了包厢。猪圈一样大小的包厢灯光黯淡,洋溢着茉莉香水、丹芭碧空气清新剂和人 体的混合气味,犹如温柔的梦乡。马小姐开始脱衣之时,我的情绪突然冷淡了。我想到 了小孔,想起了她那美丽的笑容和临行前对我万分不放心的叮嘱。我想,小孔真是聪慧, 有先见之明。她的梦也真灵,现在看来梦中的古怪的声音就是音乐声,象征我要进歌厅, 她追赶不上我又象征什么呢? “你怎么不脱衣服?”马小姐感到很奇怪。她那美丽的胴体在柔和的红色灯光下柔 美如玉,连神仙看了也会把持不住。我也不禁心动。 “我……我……”我回答不上来。马小姐看我犹豫不决,就把手探向我的下身,去 抓那丑陋的东西。我知道自己完了,在心里不住叫喊,小孔,我对不起你,我不值得你 爱。马小姐要求我笨拙地配合她做了许多我从未见识过的新奇的做爱姿式。在做每一个 姿式之前,她总是先摆好了身板然后示意我做。有那么一瞬,我不禁惊叹女人的这个地 方在不同的姿式下有不同的魅力。马小姐还在不同的姿式下发出不同的呻吟声,不像小 孔只发出一种单调的呻吟声。剧烈的运动使我又吐了两大口秽物,渐渐地酒完全醒了。 完事时,伴随着那最愉快的一刹那的结束,我对小孔的负罪感陡地爬上了心头,像一根 小蛇在往心里面钻,令我颤栗不已。我颓然坐在沙发上,好半天都痴呆呆的,当我看见 马小姐嘴唇一搭一搭地仍在贪婪地咀嚼回味时,突有被玩弄的感觉,就问她: “你对任何男人都这么随便?” “当我心情不高兴时,只要是我喜欢的男人我都很随便。”马小姐自点一支烟,头 微微一扬,吐一大口浓烟。这是性爱得到满足后的一种神态。 “你是不是在生小刘的气,在别的男人身上寻刺激?或是压根儿喜欢玩弄男人?” 她嘿嘿一笑,道:“随你怎么想吧,你去吧,你把我弄得很舒服,就不收你的小费 了!” 从包厢出来我就往旅馆走,脸火辣辣的,还好赵经理、陈、李科长、小刘都还没出 包厢。老张看我走了,就在后面追了上来。街上的彩灯缤纷如画,穿着五颜六色夏衣的 人们来来去去,脸上带着各种笑容,但我觉得每一种笑容都像在嘲笑我的肮脏,连彩灯 一眨一闪的也像在笑我。 到了旅馆门口老张追上了我。我怕正视老张,就对他说我想再逛逛街,你先回去休 息吧。 “没啥事吧?”老张问我。 “没事。” 老张相信地回房去了,我看见劳务市场不远处十字路口中间耸立着的那盏至少有20 米高的照明灯白光四射,非常耀眼,其大如斗。这时我才感觉M市的夜景真是美极了。 大多数的打工仔都离开了劳务市场,只有少数打工仔还耐心地在等着他们未来的雇主, 脸上露出乞求的神色。看着这些可怜巴巴的打工仔,我心中升起一阵难过。我不忍继续 看他们,就回旅馆去。我们本来住六楼我却被一种奇特声音牵着鬼使神差地往底楼走。 在昏暗的楼梯上一个服务员打扮的约摸二十七、八的有些姿色的女人在擦身而过时用手 摸了摸我的脸,并很快拽住我的手说:“弟,做不?很便宜的,随你大方。”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做什么?” 她皮笑肉不笑地用手指了指她那最隐秘的地方,仿佛在说做这个。 我转身挣脱他的手就往前走,过道上一个中年男子挡住我说:“很划算的,两元钱 找刺激。”他边说边捞起黑色布门帘让我看。 我不看则己,一看惊呆了,里面正在放黄色录像,那动作跟马小姐要我做的一模一 样。这极大地刺激了我的好奇心,经不住诱惑就给二元钱进去了。屋内一股湿润而闷浊 的夹杂着霉味的古怪气味扑鼻而来,令人想呕。我借着昏暗的荧屏光看见男男女女拥挤 了近百人。我找了一个靠边的座位坐下来。 电视画面上的女人在动作的同时发出愉快而痛苦的呻吟声,就象小孔和马小姐一样。 对这种呻吟声我不感到陌生,但对那些动作感觉陌生而新奇。那男的边做还边喊着那些 姿式的名字。这时我感觉室内那古怪的气味更浓了,简直刺鼻,就把目光移向下面,发 现我前面不远处一个从侧面看上去象猴子脸的男子正在用手摸他身边女友的下身,并配 合录像里的动作节奏来回抽动。我回想起这个猴脸男子正是中午用“广告牌”触碰老张 的那个打工仔。这时,一个女人进来猴脸小伙子才停止了肮脏的动作。这个女人就是刚 才在楼梯口纠缠我的那个,她直盯着我,嘴里还骂我:“妈的,假正经。”我明白她的 意思是我找你做那个你不做,很正经似的,还看黄片,原来是假正经。我没理会她,但 心中无不承认她的责备是对的。难道我真这么坏,堕落了?这个念头闪过时,我发觉下 身开始刺痛并想撒尿,就往外走准备上厕所。我在厕所小解时,尿道隐隐的刺痛使我怀 疑这是被马小姐感染了的先兆。突然,我的后脑勺被拳头重击了一下。我转身一看,发 现刚才在录像室手淫他女朋友的那个猴脸男人举着拳头准备再次出击。他身后跟了二个 不三不四的十七、八岁的男孩和那个在楼梯上摸我的脸的妇女。 “干什么?”我非常愤怒。 “你娃还不明白吗?”猴脸说。 我真是不明白。那妇女不要脸地说:“你在去看录像之前在楼梯上怎样调戏我了 的?” 我傻了。但我很快明白过来我遇到了敲诈。趁他们不注意,我拨腿朝旅馆门口狂奔, 一直奔着穿过街道,还是被猴脸逮住了。几个人过来象打皮球一样雨点般的拳头招呼到 我头上、身上。那厚颜无耻的女人还在不停地作舆论宣传,说我调戏了他。街上的人围 拢来看热闹,竞然没一个人来拖劝,有几个打工仔还在骂“活该”、“打死这个流氓”, 仿佛在报中午我没招聘他们的仇。 我头上嘴上鲜血淋漓,十字路口那盏照明灯象个簸箕大的太阳在我头顶上噼啪作响, 照得我眼睛生痛,睁不开来。在我身上招呼的拳头直到警察来了才停止了,老张和小刘 也赶来了。 “咋回事?谁干的?”老张焦急地问。 那女人又在警察面前怪叫,说我如何如何调戏他,说得活灵活现。围观的人群发出 不齿的啧啧声。 “有那回事不?”老张问我。 我正想申辩反驳说,他们想敲诈我,敲诈不成就打人。但我的喉咙发梗,夹带着酒 气的食物涌上来与口中的血一起流了出来,此时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恶毒的女人更张狂了,对我作了更猛烈的舆论攻击。老张听不下去了,出声制止: “不要乱说,我们的人我们自己清楚,一定事有蹊跷。” 老张说出了我的心里话。但那女人更凶,用手指向老张的脸辱骂,她身边还多了几 个流氓样的人跳起来要打老张。警察及时制止了。 小刘眼看不对劲,拉着我与老张往旅馆走,以尽可能快的速度收拾东西。他说: “人家的地盘,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我们只得提前赶回小城,小刘把车开得像老鼠遇 猫一样逃窜。 在车上,我的创口流血虽自动止住了,凝成了血茄,但疼痛难忍。看着我忍痛的样 子,老张和小刘也不便问我事情的经过。老张只是不时抱怨现在的治安越来越糟,人也 越来越霸道,动辄大打出手;还说看那些人都不是好主儿,特别是那妇女好恶,哪有被 人调戏了不流泪反而把自己当舆论来攻击别人的女人。小刘说看她那样子就是个凶恶的 老“鸡婆”。抵达小城后小刘直开医院,给我看了急诊。 二 我的伤口被处理完,己是深夜2点过。医生说我需要住几天院,以防感染。我躺在 病床上输液时,孔经理和小孔都来了。小孔哭成了个泪人儿,说她正在做梦,梦见我满 脸是血时,就得到小刘的通知说我出事了。孔经理问了事情的原委,我简单地作了描述。 但我隐瞒了去看黄片,也没提那恶妇卖淫不成转而迁怒报复。只说回旅馆时遇到了歹徒 敲诈,敲诈不成就报复打人。因为我想,说那女人主动挑逗卖淫不成转而报复,没人敢 完全相信不说,还是一个说不清的越搞越糟的问题。孔经理还是问我那妇人“咬”我调 戏她是怎么回事。我说绝对没那回事,但我也没提她想主动卖淫在楼梯口调戏我。只说 那是那伙人敲诈不成打人的借口。老张和小刘从旁证明那伙人看样子都是流氓杂痞,那 女的更不是好的。孔经理似乎就放心了;我想,假如果真是我惹的祸遭别人殴打了他会 不会重新考虑我与小孔的婚姻? “老张,动身时我吩咐你要好好关照小陈,怎么搞的?”孔经理转而责备老张。 “我……”老张脸红了,一时答不上来。 我替老张作了辩解,说是我主动要一个人逛街的。最后孔经理征求我的意见,需不 需要讨回公道,若需要的话,请总公司出面调查处理,那女人毕竞是总公司招待所的服 务员,事情好办。我敢忙说,算了,后果不严重,今后小心就是。但后来孔经理还是打 电话给总公司赵经理。赵经理说,那妇女是专与地痞勾结干敲诈勾当的淫妇,远近闻名, 招待所己对她作了开除处理。至此,孔经理与小孔才完全相信了我的诚实。 住院一周,小孔对我作了精心护理。小孔越是对我好,周到殷勤,我越是感到内疚。 我觉得应该向她坦白一切,以求得她的谅解。于是,在一个她心情特别好的凉爽早晨, 我无限愧疚地对她说: “小孔,我对不起你。” “这事不怪你。”小孔以为我说的是打架一事。 “不是这事。” “那是啥事?” “我进歌厅了!”我难过地说。 “只要没做那事,今后不去那些地方得了。” “我做那事啦。”我眼眶湿润了。 “你别唬我,你想考验我的感情是吗?”她天真地说。 “是真的。”我很认真地说。 但小孔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直到十几天后,我把小孔给感染了,她才相信。医院化 验结果证明我们都患了淋病。我才知道这病是如此顽固,以致于用了一周的普通抗菌素 也不能根治,只是延缓了发病进程。 于是,我们的爱情出现了严重危机,原定的“五一”结婚不得不取消和推迟。 “你这个没心肝的,欺骗我的感情,原来你是一个坏男人!”小孔哭喊道。 我感到深深的内疚,不仅是我做了对不起她的事,而且害她也染上这种令人断子绝 孙的怪病。无论我怎样解释也不能消除小孔对我的怨恨。我说那是因为喝了太多的酒的 缘故。但她反驳说,酒醉心明白。我说心是明白,但酒后我的定力差了。 “这不是个定力问题,是品质问题!”她情绪越来越激动。我无法说服小孔,求她 原谅,但小孔没提出与我分手,只是随着病情的恶化日益加深了对我的怨恨,甚而肯定 前次我在M市真正调戏过那妇女。我们之间己产生了无法消除的误会,形成了无法逾越 的鸿沟。但我更不能主动提出与她分手,因为我知道她更难以接受,她毕竟己失身于我。 现在令我头痛的是小孔拒绝接受治疗。因为怕被人耻笑,她不主动到医院检查治疗。而 且我开好药给她她也不服用,她自暴自弃道:“我是个冰清玉洁的女孩,我为什么要吃 这种治疗脏病的药,让它烂掉算了!”由于病魔困扰,小孔有一周多没上班,请病假躲 在宿舍里。我去看她她不开门,她叔叔孔经理知道了去看望她她才开了门。孔经理问她 得的什么病,她死也不说,只抽泣不止。孔经理转而问我,小孔竟威胁说:“你要说了, 我死给你看。”孔经理背着小孔问我,我才红着脸嗫嗫嚅嚅地告诉了他。他狠狠地谴责 我,我感觉无地自容。他又去开导小孔劝她吃药,说这种病治得早好治。小孔明白她叔 叔己知道了,哭得更伤心,把头埋在被窝里痛哭不止,仍然不肯吃药。孔经理生气地叫 我敢快想法把事情摆平。在小孔倔强的性格面前,我实在无计可施,无能为力,有几次 都想给她跪下求她,但死要面子的我终于没跪下这双羞愧的腿。 “谁让你告诉我叔的,我要死给你看!”小孔怒道。 我以为她是说着玩的,没想到她果真做出了这种傻事。小孔趁我不在,喝了足足可 以毒毙一条水牛的农药。当我发现时,她刚刚摔下农药瓶,娇美的身体缓缓倒下,脸色 发青,口吐白沫。医生说,只要迟发现五分钟就无救了。 小孔在病床上整整昏迷了一天一夜。她醒来后,发现我跪在她身边但她看都不看我 一眼。我苦苦哀求她,她不予理睬,心硬如铁。单位上的人来看望她时都劝导她,病室 的病人也劝导她,但她仍然滴水不进,不肯原谅我。连她叔叔孔经理来劝导,都无济于 事。直到第三天我的阔别己久的老师因病住进了这个病室事情才逐渐有所缓解。 我的老师叫冉强国,是我小学时的班主任,那时他对我器重有加,特别关照,我把 他当作启蒙恩师加以敬重。八年未见面,病中的老师显得有点苍老,头发眉毛开始变白, 左眼下面肌上有两团十几平方毫米的疤迹,像在患牛皮癣,声音己变得有些沙哑。但他 还是那样会教导人。小孔在他绰有成效的开导下,加之师母母亲般服侍她,以及跪了三 天三夜的我不住哀求,小孔的心终于软了下来,开始进食。我如释重负,并把真相告诉 了医生,医生在完全解除了她体内的毒后就开始用最好的药治疗她的性病。一周后老师 与我们一同出院,老师邀请我与小孔到他家玩。 回来后小孔的心情开始好转,只是不像当初那样天真无邪,开开心心。小孔赌气地 说:“不是看你当着老师及师母的面跪着有损你的自尊,我宁愿饿死,也不原谅你。” 我调侃地说:“跪了三天三夜,除了把我的腿跪断了,还把我男子汉的尊严跪掉了!” 小孔竞然笑了:“活该!谁叫你在外面掂花惹草的!”我想,小孔算是原谅我了,以后 的事就是怎样恢复她对我的爱了。要恢复她对我的爱并非难事,她宁愿死去也不愿提出 与我分手,说明她对我深沉的爱还没有熄灭。 为此,我常陪她看电影,游泳,到附近一些景点旅游观光,小孔的心情有很大的改 变,变得像当初那样开心幸福,只是她的天真无邪被成熟所取代。我想,人经过一些磋 磨之后总要成熟的,不可能永远幼稚下去。 我庆幸我们的爱情总算经住了考验,在濒临毁灭的艰难中挺了过来。但我们的婚礼 不得不往以后不定期的推迟了,因为两次住院差不多化掉了我们准备结婚用于购买家俱 置办嫁妆的全部积蓄。 三 一个傍晚,我与小孔一道去冉老师家里。冉老师己不再教书,改行到了检察机关, 并任反贪局副局长。病愈的老师精神很好,容光焕发,侃侃健谈。他的家与以前教书时 真是天壤之别,简陋穷酸变成了富丽堂皇,一派的新潮家具,三十四英寸的康佳彩霸, 三室一厅的160个平方的住房全部装饰……我不由羡慕和概叹,随着一个人地位的变化 他的其它方面的变化多大啊!小孔惊羡得目瞪口呆,悄声在我耳畔说,这才是为人的样 子。 我与老师聊天时,师母拿出最好的点心招待我们。我忍不住问冉老师转行有多久了。 他很自得地说:“转行三年了,去年提拨的。”我想,还是冉老师单位待遇好使其很快 致富,还是其它什么原因比如做生意致富呢?当然我是不便深入问这些的。 从冉老师家里出来我的头脑空荡荡的,一片茫然,像丢失了什么似的。倒是小孔思 维敏捷,仿佛她己忘掉了一切不幸,若有所思地对我说: “快点当官吧!” “当官做什么?” “当官才有钱,傻瓜!” “当官怎么会有钱?还不是靠工资吃饭。” “当官才有油水,别人会送的。” “我是单位财会股长,不是个官嘛,怎么没油水,怎么没人送?” 小孔揪着我的耳朵,说:“你真傻得可以。” 看来,涉世未深的我对我们这个政治清明法制日益走向健全的社会还很缺乏了解。 美丽的小城夜色尽收眼底,各种在运动的五颜六色的彩灯闪现出各式各样奇特的美丽。 街上的商摊琳琅满目,给人一种宁静繁荣的景象。我想,我们这个国家正在欣欣向荣的 前进。 三天后,冉老师私下到我宿舍来。西装革履的他给我蓬壁生辉的感觉。他来的目的 一是作为老师到我家里看一看,二是来告诉我个好消息,他们反贪局准备吸收我为联络 员。我还真有点高兴,以为是老师准备提拨我的开始。我问联络员有什么作用,他说立 了功说明你思想素质政治素质好,可以向组织推荐对你重用提拨。我欣然接受了。 按照老师的吩咐,第二天我到反贪局填表,被正式吸收为联络员。老师像七年前教 育学生那样教育我说,年轻人要积极要求进步,敢于同丑恶的东西作斗争,发现贪污现 象要及时向他们举报,这也是联络员的职责。末了,他问我有什么发现没有。至此,我 才明白联络员的真正含义。我想了想,有点犹豫,不过还是说暂时还没有。老师说,你 认真想想,看有什么线索没有。他锐利的目光直盯着我,显然他透过我的犹豫发现了什 么,这时我看见他脸放红光,连那两团癣疤也一扯一扯地闪光;目光似黑暗中的猫,他 的声音沙哑得也有点像猫叫。我心中很不是滋味,但还是说了我的发现。我说我发现单 位有人在进货时在发票上有问题,报销发票的金额大于批发地记帐联和存根的金额,但 我没说当事人是谁。当时我没想到,这话一说出来,就注定了我与小孔恋爱关系将永远 结束。 “是谁?”老师象饿猫看见了肥鼠。 这次本能地下决心一定不说,尽管我知道这人是小孔的堂兄孔经理的儿子己调组织 部去了的孔文。我不能再做任何伤害小孔的事,那怕是间接伤害。万一小孔经不住打击 又干傻事怎么办?老师又作了一番思想动员,但无奈我执意不说。 第二天上班,我仔细查看了孔文原先交给我的发票,证明我的记忆没错。而且除了 脑活素之外,其它比较贵重药物,如阿莫西林,先锋类霉素、阿昔络韦等大量药物存在 同一个问题。我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以后几天,老师都打电话到单位来通知我去反贪局,我都以各种借口推辞了。我变 得心神不宁,心事重重,看见小孔了心跳得很厉害。小孔发现了我情绪的变化,不住问 长问短。 “遇到什么事了?” “没有。” 一天傍晚,我在家看电视,正在播放审判陈希同的经过。陈希同在威严的法官面前 耷拉着脑袋,认罪伏法的样子。这时,有人敲门,原来是恩师造访。 “小陈啦,你真不象是我的学生。”老师一进门就批评责备我:“你连老师的请求 都不予理睬。打了几次电话你都推辞,象什么话!” “我……我有很大的难处!”我脸发红,心发慌。 “有什么难处,你说来听听!” “那人不是别人,是小孔的堂兄孔文,而且人家现在不在本单位,己调到组织部去 了!”我的嗓音带一种哭腔。 “噢,原来如此,……”老师顿了一下说:“不过,这就要看你的觉悟高不高,思 想政治素质好不好,为了我们国家有更美好的明天,你可以大义灭亲嘛!” “你看陈希同,那么大的官,党中央还不是态度坚决地清除掉!”他指着电视无不 愤慨地说:“贪污国家财产百多亿,给国家和人民带来多大的损失!这种蛀虫不清除掉, 国家怎么发展得快!” 老师的话字字都震撼着我的心扉。老师是对的,一腔正义,忧国忧民,我还有什么 理由不鼎力相助呢?!但一想到我的行动会给小孔带来的无以复加的伤害,会破坏孔经 理对我恩同再造的情谊,就不寒而粟!我矛盾到了极点,痛苦无比,整个身子象变成了 拔河的界标,有两股力同时在向相反的方向拉我,一方是小孔与她叔叔,他们似乎大声 喊着,别过去,到我们这边来!一边是老师及老师身负着的强烈的责任感。它们势匀力 敌,撕裂着我的心,但我觉得小孔这边渐渐占了上风,尽管没超过警界线。老师只得失 望而返。 我变得爱独自一人逛夜市。一个傍晚,在一个书摊上我看见一本敬爱的 ※※※总理的人头像为封面的杂志,在他的头像上一排醒目的黑体字:我准备了一 百口棺材,九十九口给贪官,一口给自己。这些字像锤子一样在敲打着我的大脑,我不 禁浑身打了几个激灵。我陷入了沉思。那两股拔河的力量又回到我身上,开始较劲。夜 广播开始了,开始播放 ※※※县委书记的讲话,内容是批判陈希同、王宝森一伙贪污犯贪污国家财产的犯 罪事实。县委书记情绪激昂,声洪如钟,回音震耳,具有无限的感染力。最后他表态, 发动人民群众对行贿受贿、贪赃枉法大胆检举,司法机关做到检举一例查一例,决不手 软。他的声音越来越大,震耳欲聋,我感觉全身血管贲胀,血液倒流,身心颤动,连大 地都在颤抖!我身上的那两股力量发生了质的变化,我感觉小孔们的力突然变得十分软 弱,老师的力变得强大无比,身体的界标一下子就被老师拉了过去! 我立即在一家公共电话处拨通了老师的电话,请他马上到我办公室去,说有事找他。 当老师在我办公室时,我把会计账薄、凭证、以及可作为旁证的老张都提供给了他。 第二天醒来,我从床上猛然坐起,突然感觉昨夜之举是一种冲动,是受县委书记的 感召的一种疯狂冲动。许多次都是这样,前一天的冲动想法,往往在一晚上的睡眠之后, 热情就冷淡下来,第二天就会改变主意。同样,今天又有点后悔了,拨通了老师的电话。 “老师,我怕对不起小孔,那事能不能……”我吞吞吐吐的,话未说完,老师就搁 了电话,我心一沉,一种不祥之感袭上心头。 在小孔面前我极力装得若无其事,尽管内心无比痛苦愧疚。小孔又恢复到从前那样 活泼、幸福,彷佛我们之间根本没发生过任何不愉快的事。 二天后,孔文被反贪局收审了,但还未对外公开。小孔急匆匆来告诉我时,一脸的 惊惶不安。 “你老师不是反贪局副局长吗,你去向他求个情。”小孔显然不知道是我检举的, 满以为这个忙我会爽快答应邦。 “我……我不了解情况,先了解了看求情起不起作用。”我知道自己在推辞。小孔 只好有点失望地急匆匆走了。 晚上小孔又来找我,要求我与她一同到老师家里去求情,她眼中闪着泪花,几乎在 哀求我。我明知求情根本不起作用,只好一再推辞。 “你就见死不救?!我叔叔平时是怎样待你的!”小孔仍不知是我检举的,我只得 再次找借口。小孔哭着离去,望着她的背影我的心痛苦得要炸裂。是的,小孔完全有理 由这样责备我。上个月,孔文调走后,孔经理力排众异,顶着压力将没半点资历的我提 拨为财会股长。这里面尽管有小孔的因素,但他对我的这份如山恩义我怎能忘记!而今 我却恩将仇报! 第二天上班我未见到小孔与孔经理。晚上我到老师家去了解情况,正准备敲门时, 听到一个很熟悉的声音,是孔经理。 “冉局长,这事麻烦你想个办法,看在小陈和小孔的面上。”我听到孔经理的语气 十分卑躬屈节,这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他的语调。 “冉老师,你就救救我哥吧。”小孔哭着说。 “好说好说,我一定尽力想法。”老师是一种缓和的愿意邦忙的口气,我松了一口 气,不便过久窃听,就离开了。 第二天上班在办公室见到小孔时,她一脸冰霜,目光似箭。我以为她在怨恨我未邦 她的忙呢。 “我哥己出来了,你大失所望了吧!”说完转身愤然离去。我犹堕五里雾中,孔文 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呢?冉老师答应邦忙但也不应有这么快啊!我在小孔身后不住喊她, 但她连头都不回。我直觉小孔己知道事情的真相。果然,晚上小孔来找我摊牌。她眼圈 红肿,分明很伤心地哭过。她来时,天正下着大雨,雨柱似冰雹打着窗外的树叶,她浑 身湿透,活象个落坡凤凰。我急忙找件衣服准备给她披上,但她拒绝了,手一挥把衣服 甩出老远。 “我问你,是不是你检举我哥的?”她直盯着我。 “我……”我理亏回答不上来。 “原来你是这么没心肝,即便有,也一定是黑的,我真想挖出来看看。”小孔恶毒 地说:“我终于看清了你的真实面目!” “我……”我的嘴里像塞了个馒头,但我仍想到的是小孔可能会像上次一样寻短见, 小心地对他说:“你自己……要想开些,……别再干傻……事了。何况你哥……不是 放……出来了吗?” “你知道我叔付出了多大代价吗?二万元!”小孔怒道,她奸笑一声:“你以为我 还那样傻,替你这种没心肝的人去死?!” “送给谁的?”我迫不急待地问。 “还不是你那好老师!”小孔又奸笑一声。 “这不可能!老师不是这样的人!”我终于吐出馒头似的大喊道,大脑嗡嗡作响。 “有什么不可能!瞎子见钱眼开,钱能使鬼推磨!”小孔又奸笑一声:“我亲自送 给他的!” 一切全明白了,老师致富靠的是什么?是那双肮脏的手啊!老师,你事先是怎样谆 谆教导我的,怎样满怀正义之情动员我的啊! 我的大脑嗡鸣声更大了,像要爆炸,要疯狂。 “我今天来的目的是宣布与你断绝关系,从此,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 桥!”她悲愤地说,然后冲进了雨幕中。我分明看见她的眼眶里涌出了我十分熟悉的泪 水。 我没有追赶她,我知道她是一去不复返了。她说出了与我分手的话,我倒如释重负, 因为我根本配不上她,她是那么纯洁、善良,从来就没有伤害过谁,而我却一而再再而 三地给她以致命伤;她应该有更好的无比幸福的爱情和生活,而我除了给她痛苦之外, 什么也不能给她。我大脑中的轰鸣声随着小孔的永远离去神奇的消失了,那一瞬间变得 十分平静而呆板。窗外的雨还在猛烈地下个不停,其实下不下雨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走 进了雨中,脚步缓慢而自然,神情安静而凝滞。雨水打在我全身各处舒适无比,象在体 验一次从未有过的沐浴。我茫然地朝前走,走到何处了我不知道,去向哪里我也不明白, 就像患梦游症的人一样,是何时回宿舍,是怎样回宿舍我一点也不清楚,直到第二天早 上醒来发现我湿漉漉地躺在床上。 四 老张、小刘的脸色全变了,象陌生人似的,还阴沉着脸;孔经理不但阴沉着脸,还 在我身前身后啐唾液,当然他绝不是正对着啐到我身上,而是边走或者边做事说话边啐, 以表达他的卑夷之情。我坐在办公室用笔在废报上乱图乱画,画了些什么我一点也不清 楚,人们都不来与我说话,像避瘟疫似的,他们与往日不同的表情里含有某种深意。下 午,老张和小刘又出差到M市去了,但他们都没提出向单位借差旅费,一同去的还有负 责办公室的老李。老李很受重用,是孔经理的亲信。单位暂时不需要进货,他们到M市 去干什么呢?直到三天后我坐在会议室严肃紧张的气氛中才明白他们到M市是受孔经理 的指示去调查我前次出差在M市的遭遇的“真相”。 除了与往日的会场轻松活泼的气氛不同之外,今天还有两点不同,一是医药管理局 的冉成副局长莅临会场参会;二是多了两个“局外人”,马小姐和M市医药招待所那 “咬”我调戏她的恶妇。马小姐大胆地倚在小刘身上,一副柔情万种的样子,还频频拿 媚眼瞟我,仿佛在对我说,我在M市“情未了”包厢给她销魂蚀魄的爱她一辈子都不会 忘怀,仿佛她今天坐在这儿事不关己,没有任何任务或使命似的,只是想来看一眼我。 小刘不停地嗑着瓜子,还把瓜壳呸呸地吐到地上,速度之快,像受过专门训练的,他的 眼光阴沉朝下,象暗藏了把匕首。那恶妇洋洋自得,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老张坐在主 席台附近一个很显眼的位置,显得坐立不安,且神色古怪。小孔没来参加会议,至少是 会议开始前我未看到她的身影。 会议在孔经理阴阳怪气的开场白中开始的,他说: “今天单位开个扩大会,把个别同志的一些问题搞清楚,达到教育同志,邦助同志 的目的。” 接下来,办公室老李开始主持会议。他简单地介绍了他们一行三人到M市搞调查的 经过后,就宣布下面进行现场调查。他说,本单住会计股长陈小蕾同志于×年×月到M 市出差,据查,当天晚上到医药招待所底楼看黄色录像,其行为严重违反了本单位职工 不得贩黄、睹黄之规定。接着便是M市那恶妇站起来作证。她丑态百出,边说边比划着 黄片中的各种动作,逗得哄堂大笑。孔经理立即扬手制止了她,同时也止住了人们的哄 笑。我既没笑,也没恨。 老李又说,陈小蕾于当天晚上兽性大发,公然在过道上对服务员向银花进行调戏侮 辱,性质十分恶劣。又是那恶妇站起来作证,她边说还假装抽泣,不停地用手擦拭本来 就没有的眼泪,与前次在M市指挥人殴打我时判若两人,怕别人不信,甚至指着自己高 耸的胸脯比划我是怎样摸了她的乳房,指着自己嘴唇说我抱着她狂热地亲吻,还强摸了 她的下身,说完便嘤嘤抽泣。她的哭诉感动了在坐各位,人人脸上露出同情愤怒,不住 盯我,像在盯一只过街老鼠。我既没愤怒,也没反驳,更没恨意。 只有一个人与我一样似乎无动于衷,他是坐在主席台中央的冉副局长。他打哈欠的 同时用眼角余光飞快地扫视马小姐,有几次甚至肆无忌惮地盯住不放,仿佛在用眼光剥 马小姐的连衣裙。但马小姐一点也没察觉,因为她不住地在瞟我。 老李又说,陈小蕾在M市与人斗殴,极大地损害了本单位的声誉。这次是老张和小 刘起来作证。小刘很干脆响亮,说:“有那回事!”老张作证时肯定得十分吞吞吐吐: “的……确是……事……实。”他的脸发红,象一个不善言辞的人从嘴里挤出的话。 老李又说,当天吃晚饭后,总公司办招待到“情未了”歌厅娱乐,一贯放荡的陈小 蕾在包厢趁机对马小姐进行侮辱。小刘率先站起来愤怒地斥责我,说我玷污了他的女朋 友,恨不得抽我的筋,扒我的皮。老张又站起来说他亲见我搂着马小姐进了包厢,还说 我做了丑事怕见人,招呼都不打个就跑了。马小姐犹犹豫豫地不想站起来,小刘用力把 她托离坐凳。她有点难为情地说:“我与他是发生过关系,但是我愿意的,连他的小费 我都未收。”会场上又出现了笑声。看来小刘对她的证词十分不满,屁股一歪,做出一 副不理她的样子,马小姐赌气说:“偏要说实话,你又怎样吧,谁叫你硬要我来作证!” 接下来老李请刚才的证人上主席台画押盖印。老张、小刘、马小姐、向银花一一到 主席台按了手印签了字。末了,请我也上去签字,并说:“当事人陈小蕾同志有权利拒 绝签字,但该调查笔录不因为当事人拒绝签字而生效。”我木然地站起来,心下想,我 签不签字有什么关系呢?老张、恶妇他们签不签字又有啥关系呢?我在写得密密匝匝的 纸上签上了我的大名,并按下了鲜红的指印。 老李宣布会议调查结束时,我看见孔经理咧着嘴巴似笑非笑。他肯定今天的会议现 场调查很成功,并请冉副局长作总结发言。冉副局长发起言来振振有词,口若悬河,说 得到点子上,我惊诧刚才他根本没集中精力听,竟然对刚才叙述的事情的经过了若指掌, 只不过有一点他说得恰恰相反,他说我是先去看黄片后才兽性大发侮辱向银花,而事实 是向妇先纠缠我,后我才看黄片的,可能在他看来,这样更符合逻辑,我想,这也怪不 了他,刚才的现场调查本就是这样的逻辑顺序嘛,更何况先看黄片与后看黄片又有什么 关糸呢?他真是才华出众,一边出口成章,一边频频瞟视马小姐,那样子像要一口吞掉 她。 散会时,我才明白小孔坐在会议室门外边听会。她怕我看见她,匆匆跑离会场,但 我还是看见了她未逃掉的背影。我在心里嘀咕,小孔,我看不看见你你看不看见我又有 什么关糸呢? 二天后,医药管理局冉成副局长找我谈话,内容是告诉对我的处理决定。他看上去 很憔悴疲倦,眼睛布满血丝,脸色发青,像一个打了一整夜麻将的赌客。他哈欠连天地 说,小陈啦,人还是年轻了点,有些事情把持不住把自己搞得很被动,教训深刻啊!说 完他把处理决定书给我看,并说这是局常务会定的。 处理决定书写得很简洁,但在叙述事件经过时仍然是颠倒了我在M市发生的遭遇的 时间顺序。给我的处理决定是开除工职,这意味着我即将离开现在的工作岗位,变成一 个无业人员。这一切又有什么关系呢?我默然地站起来就走,冉局长在我身后打着哈欠 送我,叫我慢走,想开些。 下午,反贪局电话通知我去一趟。老师把我单位的会计账本、凭证归还给我后对我 很婉惜地说: “小陈啦,你在单位被开除的遭遇我们都清楚了,原本是想尽快把你调到我手下工 作的,但现在你看,……”他把一个文件一抖,继续说:“你在M市的所作所为,让我 很难办啊!”我看见那文件就是医药管理局给我下的处理决定书。 我平静地看着他,他的每一种表情、脸上皱纹的闪动、睫毛的颤动、嘴唇的张合、 癣疤颜色的变化我都未放过。我极力想透过这些看见他的大脑及其想法。有一瞬,我以 为自己看见了他那看似隐蔽复杂实则十分清楚简单的大脑,就像一个掌握了电脑技术的 人对电脑的熟悉一样,便试着与它对话。 “孔文的案子查清了没有?” “这个案子难找证据。”它说。 “老张不是人证吗?” “老张推说不清楚,没看见。”它说。 “那么,总公司的帐上、凭证上有抹不掉的铁证,难道不说明问题吗?” “那里的帐查不进去,我们也没办法。”它接着说,“我们查与不查,结果怎样不 属你过问的范围,你作为一个公民的权利和义务只能是捡举。” “你说得很有理,然而案没查清,为什么这么快就放人呢?” “我们在24小时之内审查不出结果必须放人,我们不敢有违规定。何况这不是你当 初期望的吗?”它理直气壮地说。 我感觉无言以对,就拿出最狠的一招质问它: “有人说给你行贿2万元,你就不怕人家告发你?” “人家是求我时甘心情愿送的,何况我邦了他的忙,做了好事,他怎么会告我呢?” …… “小陈!”他猛地一喊。我一惊,打断了与他大脑的对话。但我仍然一言不发地看 着他,他那嘴唇乌黑发紫,我想,那个地方曾经给了我多少教益啊! “你今后的工作我一定尽量邦你,……”他说。 我想说一声感谢与推辞的话,说,老师,谢谢了,从小到大你给了我太多的关照, 不好意思再麻烦你。但我终究未张口。 傍晚,我像以往一样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转悠时,我碰见了马小姐。她看上去更漂亮 了,而且心情愉快,一副甜蜜幸福的样子,象我与小孔初恋时小孔的精神状态一样。我 问她为什么还没回M市。她说,她永远不回去了,小刘不要她了,但又傍了个官儿。她 说那官儿就是冉成,他很有钱,专门给她租了一套三室一厅的住房,买了新潮家俱。我 在心中对她表示祝贺,她这样的人能够傍到一个多少有点权势的人的确也是一种福份, 但愿是她的归宿。 她还为我叫屈,说我被别人整了。问我为什么不继续告。 “我能告谁?”我问她。 “告孔文贪污,告孔经理报复。”似乎她很懂法律,并对我检举孔文的内情很清楚, 是小刘或冉成告诉她的,我想。 我一笑,以沉默回答她。 她还说孔经理找小刘要她出来作证时曾许诺在医药公司为她解决个工作,由于她的 证词不令人满意未能兑现。“他妈的,说话不算话,还是经理呢,早知如此,我才不来 作证坑你。”她抱怨道。噢,我明白了,难怪下午向银花那恶妇在医药公司上班! 马小姐走后,我继续漫无目的地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