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球一样 作者:许海维 我是说老派,我是说城市的阳光像一个喝醉了酒的无赖一样爬在老派的脸上, 老派的脸更加似同小鬼的狰狞。当然,我从来没有见到过小鬼,不过,老派说我 们的朋友马达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鬼,马达在一年前就变成了小鬼。老派眯着 那双吊死鬼眼睛笑眯眯地对我说。 事实上,对老派所说的一切,我仅仅当成屁话来听的,老派肥嘟嘟的弥勒佛 脸笑起来总让我感到一种抽象和类似玩世的欺骗,正像他的大脸上镶嵌着的那个 圆滑红润的小嘴巴一样,我更习惯了老派的嘴巴是作为生活道具的存在。而现在, 在我们的朋友马达从这个城市失踪一年后的现在,老派突然对我说马达早就变成 了小鬼,我觉得老派的话颇值得推敲,尽管,我也相信马达的确是从这个世界上 消失了。 是的,马达是在一年前从我们的视界里消失的,那时候的城市正在无边的膨 胀的空气里迅速庞大起来,气球一样。马达就是在这个城市飘着气球的每个地方 存在的,我们都知道,飘着气球的地方就飘着马达。在马达失踪后的一段时间的 若干个夜晚,老派都和我一起去寻找气球飘起的地方。 马达在一个秋天或者是冬天,曾写过一首诗,马达写的那首诗叫《气球一样》, 马达在他的这首诗里写下了这样的句子:我问过城市的孩子我将怎样死去他们说 天空就是我死亡的方向不,那不是秋天或者冬天更不是颓废者梦幻的飞扬不要问 我,不要问这个世界将飘向何方我会告诉你一切都像气球一样 我问过天上的云朵我将怎样死去它们说不要问,不要问我会告诉你一切都像 气球一样 马达并不像我们这么穷,马达很有钱。 即使在我们都被劣质香烟和酒精共同的侵略中忘记了自己是在这个世界上挣 扎的时候,我们也不会认为马达的诗歌就是一种坚持、是一种纯粹、一种轻松的 发泄,或者是一种由来已久的宣誓什么的,事实上我们都很讨厌马达的诗歌,我 不知道我们为什么都热衷于给马达的诗歌贴上晶莹的亮色。是的,老派擦了擦肥 嘟嘟的脸,紧紧握着马达的手说,你就是诗歌,从此你就是这个城市的上帝。 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庄严地走向马达,拍了拍马达的肩,我说,马达,干 吧,你是有前景的。 实际上,当我和老派都沉浸在一种凋敝和颓废的边缘一步步拉着马达向着艺 术的沼泽靠近的时候,我和老派正一点点向着远方的高空飘移…… 城市在飘飘的气球里喧嚣和沉寂,街上的车辆和行人似乎没有注意到在城市 的上空出现了什么,包括我,包括老派。我从向阳街和黄海路的交叉口拐过去的 时候,我终于听到了一些穿校服的男女学生兴致勃勃的议论。她们说,这个城市 肯定是要发生什么大事情了,你瞧,就像当年蒋介石干的那样。 是啊,气球是一种破坏力极大的怪物,当年我们不得不派出有限的飞机上天 将气球击落。(另一个女生说) 可是打气球比打飞机更难得多,气球爆裂会贴在飞机的发动机上,让机器无 法运行,有好多飞机就是在打气球时被气球这样毁灭掉的。(一个男生的声音) 是啊,从这种意义上说,我们更愿意打飞机是吗?(女生说) 打飞机有什么好玩的?你们会打飞机吗?你们只能打鸟洞。(男学生的声音) 瞧,气球上真的有标语。瞧那个红的,你们看到了吗?(女生说) 我停住脚,顺着几个女学生的目光所及放眼望去,便看到飘在老冒儿宾馆上 空飘飘的大气球,一共有十五或者十六只。老冒儿宾馆的总经理就是马达。 我们的军队呢?我们的军队会把他们打下来的。(男生说) 可是我们的军队不会在乎这么几个气球的。(女生的声音) 可是气球干扰了我们的生活。(男生说) 那你去把它们打下来吧?(另一女生的声音) 我不想打气球,我想打飞机!(男学生说) 你打鸟洞去吧,你就配打鸟洞。(一个女学生咯咯地笑起来) 走吗,你们让我打鸟洞吗?(男生认真起来) 好哇,走走,咱们走,咱们让他打洞,看他敢不敢?(另一女生挑逗) 几个学生笑着穿过了马路,男学生楼住了一个女生的肩,女生尖叫着但还是 顺从地依了他。 我累了,放下手里的笔。从那张破写字桌上拿起一本近期的杂志,封面上是 一个刚刚走红的小女人的嗲笑、娇媚和故弄姿态,像一只刚刚吃了老鼠的猫心满 意足地舔着嘴巴冲主人发情一样。我随便翻了翻那本被老婆钟爱的杂志,便翻到 了马达,马达的名字像马达一样瘦骨嶙峋地躺在这本杂志的某一页上,马达在 《爱》的标题下写着“——献给WC ”。 我不知道马达为什么总以给WC为名写那些小女人诗,我不知道马达为什么对 公共厕所产生了兴趣。马达在这个标题下,准确地说是在他的名字下面罗列组织 起了一堆屁话,好象有些“思念是一种魅力”之类的俗透顶的蒙人把戏。我讨厌 马达,但我一直对马达怀有深深的歉疚,所以我喜欢马达,我帮他组织作品研讨 会,帮他在诗歌的道路上奔波,当然,帮他的还有文联的老派。或者我仅仅是讨 厌这些诗吧,是的,我厌烦地将这本杂志扔进了纸篓。老派便打电话来了。 老派说,许久,你知道吗?马达疯了! 是的,马达疯了!我淡淡地说。 什么?你知道了?你怎么知道马达疯了的?啊?许久?你告诉我你是怎么知 道的? 我看到了马达的气球。 哈哈,是的。老派在电话线里笑了。哈哈,是的,马达的气球飘上天了,哈 哈…… 老派挂断了电话。 城市里的气球越来越多了,马达的名字和马达的诗歌像咒语一样在城市的上 空飘摇,人们好象依旧不在意这个城市上空的景象,或许在他们看来,只要自己 的脚还稳稳地扎在城市的土地上,就可以了,就可以有依赖有把握有安全感,人 们是不在乎这个城市的上空多了些什么的,只要不是敌人的飞机只要不是自己头 顶上飞来的横祸。 我知道城市的灯火开始在酷热的夏夜呻吟和漫无边际地挣扎。我们都一如既 往地飘摇在城市的空间,我突然觉得,我们与马达的气球其实的确并没什么两样, 而世界也不过就是一个悬浮于空中的气球而已,正像我们谁也不知道自己最终将 飘向何方……是的,我的这种感觉的升华是在我老婆突然告诉我,她将去海南的 时候,她将马上去海南。 老婆收拾着她的行装,将衣柜里的所有衣服都翻了出来。一件像样的也没有! 老婆说。 我看着她忙前忙后的样子,想到这间房子从此将不再是两个人的天地,很有 些失落感。是的,我向来觉得一个没有男人的家没什么,而一个没有女人的家就 像一个巨大的魔窟,生活会时时刻刻被它吞噬得不留踪影……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问老婆。 我也是刚刚知道的。你知道,我们的生活是不被我们自己左右的。 真的。老婆又说,我们就像一个气球,在空中悬浮,飘到哪里并不由我们决 定。 你要去多久? 我哪说得准?一年?两年?或者更多…… 我沉默不语。老婆试着穿那一件件衣服,当她脱下一件紫色碎花长裙时,连 裤袜裹着的水蛇一样的身段在穿衣镜里摇晃、飘摆,我感到有一种从未有过的酸 楚,我不知道像老婆这么一个极具色情神韵的尤物,会在海南的上空怎样悬浮, 事实上,老婆和马达的老婆舒云都是非常漂亮的女人,我一直同马达的老婆舒云 保持着性交往,我没有办法,我对马达的歉疚感有时还会令我非常的快慰,这种 偷情的快感有时更胜过性交本身的刺激,我是在不知道第多少次从马达的老婆舒 云的床上爬起来时才知道,马达也同我老婆保持着这样的关系。我一边穿衣服一 边愤愤地看着马达和舒云的结婚照,我觉得马达瘦小的形象实在可恶,他甚至有 些尖嘴猴腮,我一直把马达和老派站在一起时比做一幅笑破天的漫画。 何必呢?舒云一边扣着胸罩,一边看着我说。何必呢?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个?!我苦恼至极地说。 舒云笑了,她低着头,坐在床上,然后甩了一下那头长发,挑逗地笑看着我, 又默默地往上拉了拉丝袜。是的,我和舒云做爱时总喜欢让她穿上长长的丝袜的, 而跟我老婆时我会让她脱得一丝不挂,我像一条鲨鱼一样任意在深水和浅水里游 戈,两个女人就是两条深度不同的河,给我畅游的勇气、体味和欢乐。 舒云下了床,将我按坐在床沿上,然后她骑在我的腿上,双手勾着我的脖子 说:何必那么认真呢?我告诉你是想在我们俩的情爱里减少些负罪感——当然, 主要是给你。 真的,舒云说,其实,人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别这样!我推开她。我不知道我老婆万姹和马达老婆舒云这两个漂亮的女人 为什么选择了我和马达这两个丑陋不堪的男人。而且现在,我对舒云仅仅穿了长 袜和乳罩的裸体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恐惧。我感觉自己在黑暗中悬浮。 你看我走那天就穿这件好吗,好看吗?老婆又换了一件乳白色的连衣长裙, 左右转着身对我说。 那是我们初恋时她常穿的那件裙子,白如睡莲,洁如甘露…… 我上前,猛地将她抱了起来,放到床上。老婆咯咯地笑着说,你干什么呀, 你轻一点。 老婆笑着自己将裙子掀开,对我说,你快一点,我还得赶紧收拾东西呢?! 后天的飞机。 我沉默、骇然、更不明白我因何以往的万分激情在这一刻訇然倒塌。而且一 种前所未有的伤感潮水般向我席卷而来。我吻了老婆,我说,我是爱你的。 值得那样沉重么?老婆笑着推开我,一边整理着衣服,起身对我说。 不要紧的。我走了,舒云不是还在吗? 我惊愕地看着她,我的身体悬浮在一个硕大的魔窟里,在魔鬼打出的苍白咒 符当中。 老婆将所有的衣服一件件塞回了衣柜,表情沉静,就像仅仅是去参加一个普 通的婚礼。 我的那本杂志呢?老婆突然冲我喊。 不知道!我说。 我转身欲出门,老婆横在了我面前,收敛了刚才的笑容。 你别走,我的那本杂志呢? 老婆虎视眈眈。 老婆走了,穿着那件乳白色长裙,飘逝在城市的阳光中,像一片雪花无声融 化。 我老婆走了!刚刚去了机场。我对马达说。 马达将一摞钞票放进一个黑色皮包里,马达准备出门。 我老婆走了,去了海南。 哦,知道了。马达对着梳妆镜整理着自己的衣衫淡淡地说。 她要在海南呆上一年、两年、或者更多…… 哦,知道啦。马达转身看了看我,就走了。我跟马达出来,马达锁了门。 你打算怎么办?下楼时马达问我。我没说话。 马达上了他那辆宝马,关车门时马达探头对我说,你这些天不用找我了,你 去找老派吧,我可能得很长时间才回来。 我冲马达挥了挥手,汽车便放着屁开走了。于是我反身上了楼,我有马达家 的钥匙,这马达也许知道或者不知道,我的钥匙是舒云给我的。 我从马达的冰箱里随便找了点东西吃,有几块排骨和几个青虾,两听啤酒我 也给喝掉了。 马达的书房里,两排书架上都摆满了书籍,其中有马达最近出版的诗集《气 球一样》,是的,作为诗人的马达和作为商人的马达都是很成功的,马达酷似一 个幽灵在这个城市神秘出没,像一架印钞机一样大把大把地赚钱,又像一台打字 机一样大批量地生产出诗歌,马达可以让钱和诗歌产生轰轰烈烈的爱情,让它们 畅快淋漓没日没夜地做爱,然后马达在一边哈哈大笑。马达的诗集最多的印数是 一千册,马达说不会的,我会做很大努力的。于是马达的诗歌飘上了天空,马达 的诗歌飘满了城市的天空。 马达在空中放气球,在地上举办各种“马达作品研讨会”。马达在为姊妹集 《仍像气球一样》做着最充分的准备。 都一个月了,马达肯定消失了。你打算怎么办?舒云在浴室哗哗的水声里冲 我喊。 我不打算怎么办。我高着嗓子说。 那你老婆去了海南,你就整天闷在家里写作,这样混下去吗?嗯?你告诉我 你难道就这样混下去吗? 窗外是夕阳的余辉,一丝淡红色的阳光有气无力地倾洒在舒云和马达的床上, 我有些晕晕沉沉。当然,除了阳光和空气,我知道城市的空间已经被无数个悬浮 的大气球所占据,这个城市的空间在无边的欲望里变得愈加狭窄。我从舒云拿回 来的报纸上看到当天的新闻:本报讯三名五岁的孩子今天在城市走失,我市 公安干警已经迅速立案展开了侦破工作。拒记者调查了解到,孩子是在上午失踪 的,有关知情人透露说,三个孩子是寻找气球飘起的地方而走失的。又据说,孩 子很可能是被不法分子所绑架,有人曾看到三个孩子上了一辆红色出租汽车…… 现在案件正在紧张的侦破过程中。另据机场的消息说,由于气球数量的巨大,许 多航班在降落和起飞时困难重重险象环生…… 我放下报纸。舒云扎着浴巾从浴室里出来,她一手捋着一头潮湿的秀发,歪 着头娇声说,我问你呢,你就这样下去吗? 我没说话,仰躺在她的床上。舒云说,你就这样偷偷摸摸地和我做爱,难道 你就没有别的想法吗? 舒云坐在床上,解掉浴巾,慢慢地穿上睡裙,套上长丝袜,我攥住了他的手, 制止了她。 她晃着两条修长的腿说,你不是不喜欢我光着腿吗,然后俯身,将脸贴在我 的脸上,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垂下来,我不耐烦地推开了她。她愕然地看着我说, 你们都是神经病。 舒云收走了我的钥匙,她仅仅允许我晚上来和她交合。 马达从这个城市消失了。是的,舒云说,马达肯定是消失了。 夏天的阳光也很快就从城市消失了,在夏天行将结束的一个黄昏,我正在我 那个家里思考今后的生活,老派打电话来,老派说许久,我们不能这样下去了, 我们要去寻找马达。 是的,我们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里寻找马达,在每一个气球飘摇的地方,甚 至有几次我和老派翻了脸,老派坚持说马达就在这个城市里,就像气球一样飘摇 在城市的上空。老派对朋友的真诚令我感动令我汗颜。事实上,这个城市的气球 早在半个月前就被市政和环卫等有关部门统统地收拾掉了,我相信我们的朋友马 达也像气球一样在风雨中破碎、毁灭了。整个夏天,我都接连从一些报纸上看到 各地公安部门登出的招认无名尸体的启事,我认为,在气球飘起的地方是找不到 马达的。 那天,老派来向我辞行。我们又去了舒云那里。 你要去哪里?舒云问老派。 我去北京,或者更远的地方。老派说。老派一脸的悲壮神情。 舒云突然扑上来紧紧抱住老派。然后舒云像只饿急的羔羊寻找老派圆滑红润 的小嘴巴,舒云忘情地吻了老派。 老派躲避着她。别,别这样舒云。 为什么现在的人都不能随遇而安?为什么,现在的人都像气球一样飘浮?舒 云拥抱着老派,抬头泪眼婆娑地问老派。 老派尴尬地挣扎着。 走吧,舒云说,一旦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就回来,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老派激动的眼泪欲出,拎着包,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老派走后,我就彻底搬进了舒云的家。我每天和舒云疯狂地做爱,每次都直 到精疲力竭。 这个世界太抽象了,它的每一个地方都充满玄机,是的,我们怎么能够左右 自己的生活。 舒云的身体就是一个陷阱、一片沼泽、一个巨大的魔窟,我感觉自己无助地 在里面痛苦地挣扎着。我变得愈加憔悴、羸弱,一天早晨,我从床上爬起来时, 感到了异常的乏力,来到洗脸间,梳妆镜里一架扒了毛的鸡一样瘦弱的肩膀不堪 负重地支撑着一颗硕大的头颅,两只黯然无光的眼睛、干涩的嘴唇、还有,与我 26岁的年龄极不相符的松懈的皮肤…… 舒云出现在镜子里,她一脸的倦容。 你真是拿不起放不下的。舒云打着哈欠说。 我依然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沉默着。 你为什么不娶我?舒云懒洋洋地从后面抱住了我,歪着头说。你知道WC是谁 吗?你知道吗,WC是你老婆,真的,是你老婆名字的汉语拼音头一个字母组合, 万姹,w àn chà。 胡说,你胡说!我突然冲她大叫起来,然后开门走了。 老派重新出现在这个城市时,已经到了深秋。老派一回来,我就又回到了自 己的家里,但我依然克制不了舒云这头魔鬼的诱惑。老派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他 也从不说起他在北京或者更远的地方他的艺术的发展,他又回到了这个城 市, 回到了他原来的文联。舒云那时候已经习惯了靠酒精度日,当然,还有我。 老派回来那天,我们三人聚在舒云家喝了很多酒,最后舒云哭了起来。我们 都说,我是说老派,我是说城市的阳光像一个喝醉了酒的无赖一样爬在老派的脸 上,老派的脸更加似同小鬼的狰狞。当然,我从来没有见到过小鬼,不过,老派 说我们的朋友马达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鬼,马达在一年前就变成了小鬼。老派 眯着那双吊死鬼眼睛笑眯眯地对我说。 事实上,对老派所说的一切,我仅仅当成屁话来听的,老派肥嘟嘟的弥勒佛 脸笑起来总让我感到一种抽象和类似玩世的欺骗,正像他的大脸上镶嵌着的那个 圆滑红润的小嘴巴一样,我更习惯了老派的嘴巴是作为生活道具的存在。而现在, 在我们的朋友马达从这个城市失踪一年后的现在,老派突然对我说马达早就变成 了小鬼,我觉得老派的话颇值得推敲,尽管,我也相信马达的确是从这个世界上 消失了。 是的,马达是在一年前从我们的视界里消失的,那时候的城市正在无边的膨 胀的空气里迅速庞大起来,气球一样。马达就是在这个城市飘着气球的每个地方 存在的,我们都知道,飘着气球的地方就飘着马达。在马达失踪后的一段时间的 若干个夜晚,老派都和我一起去寻找气球飘起的地方。 马达在一个秋天或者是冬天,曾写过一首诗,马达写的那首诗叫《气球一样》, 马达在他的这首诗里写下了这样的句子:我问过城市的孩子我将怎样死去他们说 天空就是我死亡的方向不,那不是秋天或者冬天更不是颓废者梦幻的飞扬不要问 我,不要问这个世界将飘向何方我会告诉你一切都像气球一样 我问过天上的云朵我将怎样死去它们说不要问,不要问我会告诉你一切都像 气球一样 马达并不像我们这么穷,马达很有钱。 即使在我们都被劣质香烟和酒精共同的侵略中忘记了自己是在这个世界上挣 扎的时候,我们也不会认为马达的诗歌就是一种坚持、是一种纯粹、一种轻松的 发泄,或者是一种由来已久的宣誓什么的,事实上我们都很讨厌马达的诗歌,我 不知道我们为什么都热衷于给马达的诗歌贴上晶莹的亮色。是的,老派擦了擦肥 嘟嘟的脸,紧紧握着马达的手说,你就是诗歌,从此你就是这个城市的上帝。 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庄严地走向马达,拍了拍马达的肩,我说,马达,干 吧,你是有前景的。 实际上,当我和老派都沉浸在一种凋敝和颓废的边缘一步步拉着马达向着艺 术的沼泽靠近的时候,我和老派正一点点向着远方的高空飘移…… 城市在飘飘的气球里喧嚣和沉寂,街上的车辆和行人似乎没有注意到在城市 的上空出现了什么,包括我,包括老派。我从向阳街和黄海路的交叉口拐过去的 时候,我终于听到了一些穿校服的男女学生兴致勃勃的议论。她们说,这个城市 肯定是要发生什么大事情了,你瞧,就像当年蒋介石干的那样。 是啊,气球是一种破坏力极大的怪物,当年我们不得不派出有限的飞机上天 将气球击落。(另一个女生说) 可是打气球比打飞机更难得多,气球爆裂会贴在飞机的发动机上,让机器无 法运行,有好多飞机就是在打气球时被气球这样毁灭掉的。(一个男生的声音) 是啊,从这种意义上说,我们更愿意打飞机是吗?(女生说) 打飞机有什么好玩的?你们会打飞机吗?你们只能打鸟洞。(男学生的声音) 瞧,气球上真的有标语。瞧那个红的,你们看到了吗?(女生说) 我停住脚,顺着几个女学生的目光所及放眼望去,便看到飘在老冒儿宾馆上 空飘飘的大气球,一共有十五或者十六只。老冒儿宾馆的总经理就是马达。 我们的军队呢?我们的军队会把他们打下来的。(男生说) 可是我们的军队不会在乎这么几个气球的。(女生的声音) 可是气球干扰了我们的生活。(男生说) 那你去把它们打下来吧?(另一女生的声音) 我不想打气球,我想打飞机!(男学生说) 你打鸟洞去吧,你就配打鸟洞。(一个女学生咯咯地笑起来) 走吗,你们让我打鸟洞吗?(男生认真起来) 好哇,走走,咱们走,咱们让他打洞,看他敢不敢?(另一女生挑逗) 几个学生笑着穿过了马路,男学生楼住了一个女生的肩,女生尖叫着但还是 顺从地依了他。 我累了,放下手里的笔。从那张破写字桌上拿起一本近期的杂志,封面上是 一个刚刚走红的小女人的嗲笑、娇媚和故弄姿态,像一只刚刚吃了老鼠的猫心满 意足地舔着嘴巴冲主人发情一样。我随便翻了翻那本被老婆钟爱的杂志,便翻到 了马达,马达的名字像马达一样瘦骨嶙峋地躺在这本杂志的某一页上,马达在 《爱》的标题下写着“——献给WC ”。 我不知道马达为什么总以给WC为名写那些小女人诗,我不知道马达为什么对 公共厕所产生了兴趣。马达在这个标题下,准确地说是在他的名字下面罗列组织 起了一堆屁话,好象有些“思念是一种魅力”之类的俗透顶的蒙人把戏。我讨厌 马达,但我一直对马达怀有深深的歉疚,所以我喜欢马达,我帮他组织作品研讨 会,帮他在诗歌的道路上奔波,当然,帮他的还有文联的老派。或者我仅仅是讨 厌这些诗吧,是的,我厌烦地将这本杂志扔进了纸篓。老派便打电话来了。 老派说,许久,你知道吗?马达疯了! 是的,马达疯了!我淡淡地说。 什么?你知道了?你怎么知道马达疯了的?啊?许久?你告诉我你是怎么知 道的? 我看到了马达的气球。 哈哈,是的。老派在电话线里笑了。哈哈,是的,马达的气球飘上天了,哈 哈…… 老派挂断了电话。 城市里的气球越来越多了,马达的名字和马达的诗歌像咒语一样在城市的上 空飘摇,人们好象依旧不在意这个城市上空的景象,或许在他们看来,只要自己 的脚还稳稳地扎在城市的土地上,就可以了,就可以有依赖有把握有安全感,人 们是不在乎这个城市的上空多了些什么的,只要不是敌人的飞机只要不是自己头 顶上飞来的横祸。 我知道城市的灯火开始在酷热的夏夜呻吟和漫无边际地挣扎。我们都一如既 往地飘摇在城市的空间,我突然觉得,我们与马达的气球其实的确并没什么两样, 而世界也不过就是一个悬浮于空中的气球而已,正像我们谁也不知道自己最终将 飘向何方……是的,我的这种感觉的升华是在我老婆突然告诉我,她将去海南的 时候,她将马上去海南。 老婆收拾着她的行装,将衣柜里的所有衣服都翻了出来。一件像样的也没有! 老婆说。 我看着她忙前忙后的样子,想到这间房子从此将不再是两个人的天地,很有 些失落感。是的,我向来觉得一个没有男人的家没什么,而一个没有女人的家就 像一个巨大的魔窟,生活会时时刻刻被它吞噬得不留踪影……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问老婆。 我也是刚刚知道的。你知道,我们的生活是不被我们自己左右的。 真的。老婆又说,我们就像一个气球,在空中悬浮,飘到哪里并不由我们决 定。 你要去多久? 我哪说得准?一年?两年?或者更多…… 我沉默不语。老婆试着穿那一件件衣服,当她脱下一件紫色碎花长裙时,连 裤袜裹着的水蛇一样的身段在穿衣镜里摇晃、飘摆,我感到有一种从未有过的酸 楚,我不知道像老婆这么一个极具色情神韵的尤物,会在海南的上空怎样悬浮, 事实上,老婆和马达的老婆舒云都是非常漂亮的女人,我一直同马达的老婆舒云 保持着性交往,我没有办法,我对马达的歉疚感有时还会令我非常的快慰,这种 偷情的快感有时更胜过性交本身的刺激,我是在不知道第多少次从马达的老婆舒 云的床上爬起来时才知道,马达也同我老婆保持着这样的关系。我一边穿衣服一 边愤愤地看着马达和舒云的结婚照,我觉得马达瘦小的形象实在可恶,他甚至有 些尖嘴猴腮,我一直把马达和老派站在一起时比做一幅笑破天的漫画。 何必呢?舒云一边扣着胸罩,一边看着我说。何必呢?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个?!我苦恼至极地说。 舒云笑了,她低着头,坐在床上,然后甩了一下那头长发,挑逗地笑看着我, 又默默地往上拉了拉丝袜。是的,我和舒云做爱时总喜欢让她穿上长长的丝袜的, 而跟我老婆时我会让她脱得一丝不挂,我像一条鲨鱼一样任意在深水和浅水里游 戈,两个女人就是两条深度不同的河,给我畅游的勇气、体味和欢乐。 舒云下了床,将我按坐在床沿上,然后她骑在我的腿上,双手勾着我的脖子 说:何必那么认真呢?我告诉你是想在我们俩的情爱里减少些负罪感——当然, 主要是给你。 真的,舒云说,其实,人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别这样!我推开她。我不知道我老婆万姹和马达老婆舒云这两个漂亮的女人 为什么选择了我和马达这两个丑陋不堪的男人。而且现在,我对舒云仅仅穿了长 袜和乳罩的裸体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恐惧。我感觉自己在黑暗中悬浮。 你看我走那天就穿这件好吗,好看吗?老婆又换了一件乳白色的连衣长裙, 左右转着身对我说。 那是我们初恋时她常穿的那件裙子,白如睡莲,洁如甘露…… 我上前,猛地将她抱了起来,放到床上。老婆咯咯地笑着说,你干什么呀, 你轻一点。 老婆笑着自己将裙子掀开,对我说,你快一点,我还得赶紧收拾东西呢?! 后天的飞机。 我沉默、骇然、更不明白我因何以往的万分激情在这一刻訇然倒塌。而且一 种前所未有的伤感潮水般向我席卷而来。我吻了老婆,我说,我是爱你的。 值得那样沉重么?老婆笑着推开我,一边整理着衣服,起身对我说。 不要紧的。我走了,舒云不是还在吗? 我惊愕地看着她,我的身体悬浮在一个硕大的魔窟里,在魔鬼打出的苍白咒 符当中。 老婆将所有的衣服一件件塞回了衣柜,表情沉静,就像仅仅是去参加一个普 通的婚礼。 我的那本杂志呢?老婆突然冲我喊。 不知道!我说。 我转身欲出门,老婆横在了我面前,收敛了刚才的笑容。 你别走,我的那本杂志呢? 老婆虎视眈眈。 老婆走了,穿着那件乳白色长裙,飘逝在城市的阳光中,像一片雪花无声融 化。 我老婆走了!刚刚去了机场。我对马达说。 马达将一摞钞票放进一个黑色皮包里,马达准备出门。 我老婆走了,去了海南。 哦,知道了。马达对着梳妆镜整理着自己的衣衫淡淡地说。 她要在海南呆上一年、两年、或者更多…… 哦,知道啦。马达转身看了看我,就走了。我跟马达出来,马达锁了门。 你打算怎么办?下楼时马达问我。我没说话。 马达上了他那辆宝马,关车门时马达探头对我说,你这些天不用找我了,你 去找老派吧,我可能得很长时间才回来。 我冲马达挥了挥手,汽车便放着屁开走了。于是我反身上了楼,我有马达家 的钥匙,这马达也许知道或者不知道,我的钥匙是舒云给我的。 我从马达的冰箱里随便找了点东西吃,有几块排骨和几个青虾,两听啤酒我 也给喝掉了。 马达的书房里,两排书架上都摆满了书籍,其中有马达最近出版的诗集《气 球一样》,是的,作为诗人的马达和作为商人的马达都是很成功的,马达酷似一 个幽灵在这个城市神秘出没,像一架印钞机一样大把大把地赚钱,又像一台打字 机一样大批量地生产出诗歌,马达可以让钱和诗歌产生轰轰烈烈的爱情,让它们 畅快淋漓没日没夜地做爱,然后马达在一边哈哈大笑。马达的诗集最多的印数是 一千册,马达说不会的,我会做很大努力的。于是马达的诗歌飘上了天空,马达 的诗歌飘满了城市的天空。 马达在空中放气球,在地上举办各种“马达作品研讨会”。马达在为姊妹集 《仍像气球一样》做着最充分的准备。 都一个月了,马达肯定消失了。你打算怎么办?舒云在浴室哗哗的水声里冲 我喊。 我不打算怎么办。我高着嗓子说。 那你老婆去了海南,你就整天闷在家里写作,这样混下去吗?嗯?你告诉我 你难道就这样混下去吗? 窗外是夕阳的余辉,一丝淡红色的阳光有气无力地倾洒在舒云和马达的床上, 我有些晕晕沉沉。当然,除了阳光和空气,我知道城市的空间已经被无数个悬浮 的大气球所占据,这个城市的空间在无边的欲望里变得愈加狭窄。我从舒云拿回 来的报纸上看到当天的新闻:本报讯三名五岁的孩子今天在城市走失,我市 公安干警已经迅速立案展开了侦破工作。拒记者调查了解到,孩子是在上午失踪 的,有关知情人透露说,三个孩子是寻找气球飘起的地方而走失的。又据说,孩 子很可能是被不法分子所绑架,有人曾看到三个孩子上了一辆红色出租汽车…… 现在案件正在紧张的侦破过程中。另据机场的消息说,由于气球数量的巨大,许 多航班在降落和起飞时困难重重险象环生…… 我放下报纸。舒云扎着浴巾从浴室里出来,她一手捋着一头潮湿的秀发,歪 着头娇声说,我问你呢,你就这样下去吗? 我没说话,仰躺在她的床上。舒云说,你就这样偷偷摸摸地和我做爱,难道 你就没有别的想法吗? 舒云坐在床上,解掉浴巾,慢慢地穿上睡裙,套上长丝袜,我攥住了他的手, 制止了她。 她晃着两条修长的腿说,你不是不喜欢我光着腿吗,然后俯身,将脸贴在我 的脸上,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垂下来,我不耐烦地推开了她。她愕然地看着我说, 你们都是神经病。 舒云收走了我的钥匙,她仅仅允许我晚上来和她交合。 马达从这个城市消失了。是的,舒云说,马达肯定是消失了。 夏天的阳光也很快就从城市消失了,在夏天行将结束的一个黄昏,我正在我 那个家里思考今后的生活,老派打电话来,老派说许久,我们不能这样下去了, 我们要去寻找马达。 是的,我们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里寻找马达,在每一个气球飘摇的地方,甚 至有几次我和老派翻了脸,老派坚持说马达就在这个城市里,就像气球一样飘摇 在城市的上空。 老派对朋友的真诚令我感动令我汗颜。事实上,这个城市的气球早在半个月 前就被市政和环卫等有关部门统统地收拾掉了,我相信我们的朋友马达也像气球 一样在风雨中破碎、毁灭了。整个夏天,我都接连从一些报纸上看到各地公安部 门登出的招认无名尸体的启事,我认为,在气球飘起的地方是找不到马达的。 那天,老派来向我辞行。我们又去了舒云那里。 你要去哪里?舒云问老派。 我去北京,或者更远的地方。老派说。老派一脸的悲壮神情。 舒云突然扑上来紧紧抱住老派。然后舒云像只饿急的羔羊寻找老派圆滑红润 的小嘴巴,舒云忘情地吻了老派。 老派躲避着她。别,别这样舒云。 为什么现在的人都不能随遇而安?为什么,现在的人都像气球一样飘浮?舒 云拥抱着老派,抬头泪眼婆娑地问老派。 老派尴尬地挣扎着。 走吧,舒云说,一旦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就回来,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老派激动的眼泪欲出,拎着包,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老派走后,我就彻底搬进了舒云的家。我每天和舒云疯狂地做爱,每次都直 到精疲力竭。 这个世界太抽象了,它的每一个地方都充满玄机,是的,我们怎么能够左右 自己的生活。 舒云的身体就是一个陷阱、一片沼泽、一个巨大的魔窟,我感觉自己无助地 在里面痛苦地挣扎着。我变得愈加憔悴、羸弱,一天早晨,我从床上爬起来时, 感到了异常的乏力,来到洗脸间,梳妆镜里一架扒了毛的鸡一样瘦弱的肩膀不堪 负重地支撑着一颗硕大的头颅,两只黯然无光的眼睛、干涩的嘴唇、还有,与我 26岁的年龄极不相符的松懈的皮肤…… 舒云出现在镜子里,她一脸的倦容。 你真是拿不起放不下的。舒云打着哈欠说。 我依然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沉默着。 你为什么不娶我?舒云懒洋洋地从后面抱住了我,歪着头说。你知道WC是谁 吗?你知道吗,WC是你老婆,真的,是你老婆名字的汉语拼音头一个字母组合, 万姹,w àn chà。 胡说,你胡说!我突然冲她大叫起来,然后开门走了。 老派重新出现在这个城市时,已经到了深秋。老派一回来,我就又回到了自 己的家里,但我依然克制不了舒云这头魔鬼的诱惑。老派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他 也从不说起他在北京或者更远的地方他的艺术的发展,他又回到了这个城 市, 回到了他原来的文联。舒云那时候已经习惯了靠酒精度日,当然,还有我。 老派回来那天,我们三人聚在舒云家喝了很多酒,最后舒云哭了起来。我们 都说,舒云你怎么了舒云? 舒云沉默不语。我们说,舒云我们会替马达照顾好你的。 舒云泪流满面,她低着头,眼泪一颗颗掉下去。当她猛然抬起头时,用一种 乞求的目光看着老派说,老派,你娶了我吧? 不不不,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老派急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个劲地冲舒 云摆着手。 然后,我们都大口大口地喝酒。 我也要走了。最后舒云平静地说。 你要去哪里?老派惊愕地问。 去一个非常远的地方。舒云说。 老派说,不,你不能走,我们会、会替马达照顾好你的,你怎么能走呢? 舒云突然笑起来,舒云说,你们能照顾我什么?给我写首诗?画幅画?做爱? 哈哈哈哈……我发现你们男人都这么虚伪都这么废物。 舒云忘情地笑着,我似乎在这种笑声里变得异常麻木,周围所有的一切都似 同无边的深深的沼泽,我没有理由和另外的方式拒绝陷入…… 你们要真想给我什么,今天晚上,你们就一起操我吧!舒云说。 你们会吗?舒云脸上荡漾着淫荡的神情。即使无数次地同舒云苟欢,我也是 从未见到她的这种神情的。 我还真没尝过二龙戏凤的滋味呢。舒云又喝了一杯啤酒,咳嗽着说。然后她 带着那种隐而不露的笑看着我,又看看老派,从牙缝里挤出若干字符:二龙戏凤, 你们会吗? 这怎么可以?这怎么可以?朋友之妻不可欺嘛,我们怎么能……我和老派都 非常尴尬地这样嗫嚅着。 哈哈哈……舒云突然放声大笑。舒云说,真我操你们娘家舅子的,哈哈,你 们说,你们俩谁没操过我?啊?你们说? 我和老派惊愕地互相对视!我突然觉得老派像马达一样可恶。 城市的夜色在那天格外的憔悴和深沉。窗外的天空深邃袤远,天空上的星辰 在无边的欲望里悄无声息地陨落。事实上我并看不到外面的天空,我和老派一直 都是在通明的灯光下轮流和舒云做爱。而,我至今都觉得我是看到了外面的天空 的,我听到几个学生惊异的叫声:流星,看,流星! 不,那是气球…… 是流星。 是气球。 几个男女学生无所事是地靠在楼下花园的浅蓝色栏杆上,他们无所顾忌地争 论着。 你能把气球打下来吗? 我不能,我能打飞机。 嘁!你也就配打鸟洞。 几个女学生开心地笑了起来。 好哇,走,你们让我打鸟洞吗?嗯?你们让我打吗? 男学生说着,楼住了一个女学生的肩,女学生尖叫着但还是依了他。 后来我多次给老派描绘那晚几颗流星飘陨的情景,我一再否定那晚在舒云家 一切的发生,老派每次都像看一头怪物一样看着我。 是的,我曾经问几个过路的孩子,许久是谁?他们礼貌地告诉我:对不起我 们不知道叔叔。 直到某一天,我突然从浑沌的生活里恢复了记忆,当然,老派也不能帮助我 证实我的记忆的具体、正确和可靠性—— 当老派气喘嘘嘘地从舒云身上爬起来时,舒云停止了快活的呻吟,她说,老 派,多年来的实际体验证明,你比他们都强,就你干得这活儿可以。 舒云又娇喘着说,不过,轮流来根本不叫二龙戏凤…… 然后舒云歪头冲我叫,来呀,又该你了! 我疲惫不堪,感到周身都被一头魔鬼无情地啃噬着。虚伪的道德的面纱一旦 撕破,人将变得多么可怕! 这时候,电话铃温文尔雅慢声细语地响了。我懵懵懂懂地接到了一个女人的 电话。 喂?是许久吧,我就知道你在舒云家里。 什么?你找、找、找谁? 我知道你在舒云家里。他走了,他去了西班牙,和另外一个女人,他走了… …电话里传来嘤嘤低泣。 妈的,谁呀?三更半夜地打电话! 我摔下电话,喷着满口酒气骂骂咧咧地走向躺在床上不断催促我的一丝不挂 的舒云。 舒云是在那天晚上死去的,我和老派醒来时是躺在医院的床上,我们是被邻 居家一个胖男人所救,当然还有舒云,不过舒云在被送到医院时早已经断了气。 我当然不知道舒云为什么偷偷打开煤气,她为什么要与我们同归于尽。后来老派 笑眯眯地说,舒云是一个大气球,没日没夜地悬浮,这个娘们儿累了。 直到冬天来临,城市上空出现了新的气球,我惊喜地找到老派,告诉他,我 们的马达出现了。是的,我说,我们的马达出现了! 不可能,老派说,马达早变成了小鬼,在一年前就变成了小鬼。 我们走过了每一个气球飘起的地方,五彩缤纷的气球上都挂着醒目的标语, 各种庆贺活动在喜庆的气氛中进行着,一些报纸上每天都登出礼仪庆典公司开业 酬宾的广告,他们把气球升起在每一个搞庆典的地方。 马达早就变成了小鬼!老派两只吊死鬼眼睛认真地看着我说。 不,马达就在一个大气球里…… 你怎么喝这么多酒?!老派摇着我的肩说。 没喝,没怎么喝,我去找、找、找马达。然后我胡乱冲老派摆着手头也不回 晃晃悠悠地走了,向着一个刚刚飘起气球的地方。 我走遍了那幢飘起气球的大厦的20层楼的所有房间,我彬彬有礼地问他们, 我说马达就在你们中间,你们会知道的,马达就在你们中间……他们都非常惊异 地看着我。最后我去了总经理室,一位非常漂亮的女人接待了我。我说,我找马 经理,我知道,你是知道的,马经理就在里面,你别躲我,舒云你别躲我,你让 我好好的看看你…… 女人在桌子上按了一下,片刻,门被嘭地被踢开,两名警察或者保安,举枪 对准了我。舒云你怎么了舒云? 舒云沉默不语。我们说,舒云我们会替马达照顾好你的。 舒云泪流满面,她低着头,眼泪一颗颗掉下去。当她猛然抬起头时,用一种 乞求的目光看着老派说,老派,你娶了我吧? 不不不,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老派急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个劲地冲舒 云摆着手。 然后,我们都大口大口地喝酒。 我也要走了。最后舒云平静地说。 你要去哪里?老派惊愕地问。 去一个非常远的地方。舒云说。 老派说,不,你不能走,我们会、会替马达照顾好你的,你怎么能走呢? 舒云突然笑起来,舒云说,你们能照顾我什么?给我写首诗?画幅画?做爱? 哈哈哈哈……我发现你们男人都这么虚伪都这么废物。 舒云忘情地笑着,我似乎在这种笑声里变得异常麻木,周围所有的一切都似 同无边的深深的沼泽,我没有理由和另外的方式拒绝陷入…… 你们要真想给我什么,今天晚上,你们就一起操我吧!舒云说。 你们会吗?舒云脸上荡漾着淫荡的神情。即使无数次地同舒云苟欢,我也是 从未见到她的这种神情的。 我还真没尝过二龙戏凤的滋味呢。舒云又喝了一杯啤酒,咳嗽着说。然后她 带着那种隐而不露的笑看着我,又看看老派,从牙缝里挤出若干字符:二龙戏凤, 你们会吗? 这怎么可以?这怎么可以?朋友之妻不可欺嘛,我们怎么能……我和老派都 非常尴尬地这样嗫嚅着。 哈哈哈……舒云突然放声大笑。舒云说,真我操你们娘家舅子的,哈哈,你 们说,你们俩谁没操过我?啊?你们说? 我和老派惊愕地互相对视!我突然觉得老派像马达一样可恶。 城市的夜色在那天格外的憔悴和深沉。窗外的天空深邃袤远,天空上的星辰 在无边的欲望里悄无声息地陨落。事实上我并看不到外面的天空,我和老派一直 都是在通明的灯光下轮流和舒云做爱。而,我至今都觉得我是看到了外面的天空 的,我听到几个学生惊异的叫声:流星,看,流星! 不,那是气球…… 是流星。 是气球。 几个男女学生无所事是地靠在楼下花园的浅蓝色栏杆上,他们无所顾忌地争 论着。 你能把气球打下来吗? 我不能,我能打飞机。 嘁!你也就配打鸟洞。 几个女学生开心地笑了起来。 好哇,走,你们让我打鸟洞吗?嗯?你们让我打吗? 男学生说着,楼住了一个女学生的肩,女学生尖叫着但还是依了他。 后来我多次给老派描绘那晚几颗流星飘陨的情景,我一再否定那晚在舒云家 一切的发生,老派每次都像看一头怪物一样看着我。 是的,我曾经问几个过路的孩子,许久是谁?他们礼貌地告诉我:对不起我 们不知道叔叔。 直到某一天,我突然从浑沌的生活里恢复了记忆,当然,老派也不能帮助我 证实我的记忆的具体、正确和可靠性—— 当老派气喘嘘嘘地从舒云身上爬起来时,舒云停止了快活的呻吟,她说,老 派,多年来的实际体验证明,你比他们都强,就你干得这活儿可以。 舒云又娇喘着说,不过,轮流来根本不叫二龙戏凤…… 然后舒云歪头冲我叫,来呀,又该你了! 我疲惫不堪,感到周身都被一头魔鬼无情地啃噬着。虚伪的道德的面纱一旦 撕破,人将变得多么可怕! 这时候,电话铃温文尔雅慢声细语地响了。我懵懵懂懂地接到了一个女人的 电话。 喂?是许久吧,我就知道你在舒云家里。 什么?你找、找、找谁? 我知道你在舒云家里。他走了,他去了西班牙,和另外一个女人,他走了… …电话里传来嘤嘤低泣。 妈的,谁呀?三更半夜地打电话! 我摔下电话,喷着满口酒气骂骂咧咧地走向躺在床上不断催促我的一丝不挂 的舒云。 舒云是在那天晚上死去的,我和老派醒来时是躺在医院的床上,我们是被邻 居家一个胖男人所救,当然还有舒云,不过舒云在被送到医院时早已经断了气。 我当然不知道舒云为什么偷偷打开煤气,她为什么要与我们同归于尽。后来老派 笑眯眯地说,舒云是一个大气球,没日没夜地悬浮,这个娘们儿累了。 直到冬天来临,城市上空出现了新的气球,我惊喜地找到老派,告诉他,我 们的马达出现了。是的,我说,我们的马达出现了! 不可能,老派说,马达早变成了小鬼,在一年前就变成了小鬼。 我们走过了每一个气球飘起的地方,五彩缤纷的气球上都挂着醒目的标语, 各种庆贺活动在喜庆的气氛中进行着,一些报纸上每天都登出礼仪庆典公司开业 酬宾的广告,他们把气球升起在每一个搞庆典的地方。 马达早就变成了小鬼!老派两只吊死鬼眼睛认真地看着我说。 不,马达就在一个大气球里…… 你怎么喝这么多酒?!老派摇着我的肩说。 没喝,没怎么喝,我去找、找、找马达。然后我胡乱冲老派摆着手头也不回 晃晃悠悠地走了,向着一个刚刚飘起气球的地方。 我走遍了那幢飘起气球的大厦的20层楼的所有房间,我彬彬有礼地问他们, 我说马达就在你们中间,你们会知道的,马达就在你们中间……他们都非常惊异 地看着我。最后我去了总经理室,一位非常漂亮的女人接待了我。我说,我找马 经理,我知道,你是知道的,马经理就在里面,你别躲我,舒云你别躲我,你让 我好好的看看你…… 女人在桌子上按了一下,片刻,门被嘭地被踢开,两名警察或者保安,举枪 对准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