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的游戏 作者:许海维 一个叫马达的男人从深深的水底浮上来,带着水淤和腥咸的气息,他的眼睛 像是被雨水冲刷过的加拿大白杨树皮,有些苍白又有些幽碧,他的头发稀疏得如 同冬日的荒野,事实上已经见不到什么头发了,只是他的眉毛依然很黑很浓,他 的五官像雕塑家精雕细琢的极品,据说所有见到这一情景的女孩子都唏嘘不止, 她们都赞叹这样一个非常帅气的青年男人,然后万分遗憾地看着几个警察将他装 进一个白色透明塑料袋里。据说,男人的脸在塑料袋里非常的平静、安祥和从容, 就像当时没有风浪没有波纹的河水。当男人又被套上一个黑色塑料袋子时,人群 开始纷纷散去,是的,人群都散去了。 一个叫万姹的女人就是在人群散去后出现在老派的视野里的,老派当然认识 这个叫万姹的女人。老派看到她站在那里,像落潮后露出的一截黑色礁石,万姹 无论走在哪里都是非常醒目的,因为她偏爱黑色的服饰,因为她的美丽和娇媚。 老派扒着车玻璃看清了是这个叫万姹的女人,万姹当然不知道一个叫老派的男人 正在一辆驶过的109 路公共汽车里思考和窥视自己。人群都散去了,她想,人们 觉得已经没戏可看了,因为男人被装进了一个白色透明塑料袋里,又被套上了一 个黑色塑料袋子,所以说,肯定是没什么戏看了。 万姹的眼睛里是没有光彩的,尽管她的美丽和娇媚的确能迷惑你瞬间的判断 和感知,但只要你走近点仔细一看,马上就会判定那的确是一双空洞的眼睛,我 们没法描述这样一个着黑色长裙的眼神空洞无物的美丽女人,以及那种空洞给人 的震慑和恐惧。真的如此。男人被装进塑料袋子又被装上一辆警车的清晰的轮廓 或场景在万姹小姐的视网膜上一一闪现,直到白色警车闪着红灯在她的瞳孔上变 成一个亮点,直到这个亮点又重新变成一辆闪着红灯的白色警车,万姹小姐依然 站在那里。 老派从109 路公共汽车上下来,老派折回临海路,她看到停在万姹身边的警 车和两名警察。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高个子警察认真地看着万姹小姐说。你是知道的,你 肯定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的,你肯定知道。 万姹小姐终于笑了,她挑逗地笑着问警察,你们就这么肯定自己的判断? 当然,警察说,否则我们也不会走很远了又开回来,因为你一直站在我们的 反光镜里,你知道,大家都散去了,就你没散,你跟死者是有关系的,我们当然 相信我们的判断,你知道,现在没有人这么关心自己身外的事情。 是的。万姹小姐恢复了冷漠和淡薄,她说,是的,我们是有关系的,你们知 道马达是怎么死的吗? 城市的阳光有些慵懒和疲惫,老派和一个叫海维的男人坐在街头一个露天冷 饮站的白色金属椅子上,当然,还有一个叫万姹的女人,他们无所事是地啜着橙 汁或者可乐,万姹小姐纤纤细指夹着一支又细又长的香烟,她把烟送到嘴上的姿 势显得颇不真实,是的,像电影里的妖艳女郎。电影?是的,我们想,那并不是 我们的生活。马达死了。万姹小姐喷了口烟轻轻地说。 海维将身体俯在白色桌子上,看着过往的行人,他的目光追随着每一个过往 的年轻女人。 你是怎么跟警察说的?老派啜着一杯可乐看着万姹。啊?你他妈的是怎么跟 警察说的? 万姹小姐不解地看了老派一眼,然后又优哉游哉地喷出一口青烟。 我看到了,我看到你跟他们上了那辆破警车,白色的,写着蓝字:POLICE, 当然,还闪着红灯。 哈哈哈哈……万姹小姐突然笑起来,万姹说,我告诉他们,马达是你们杀死 的,哈哈我说是你们蓄谋已久后的最终结局。 你这个臭女人,妈的你这个臭女人!老派笑了笑,老派说,给我来支烟。 老派觉得马达的确活到头啦,他没法不活到头。在这个城市的脉络里,马达 是一个发炎的淋巴结核或恶性肿瘤,迟早都是要切除的,被自己或被别人。当然, 老派同样觉得海维也是这样一个淋巴或者肿瘤,29岁的老派正像一个医生诊病一 样诊断着这个城市,他同时认为万姹小姐就是这个城市的阳具,在毫无节制地勃 起、发泄、最后是一次次的精疲力竭,他并不认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甚至在每 次从万姹小姐的肚皮上爬下来时,他都深深地痛恨万姹这个女人,他觉得是万姹 这个阳具在无情地糟贱着他这个叫老派的男人的肉体和灵魂,每次都这样,他痛 恨女人。老派不太在意自己的家庭和财产,老派觉得如果能和老婆离婚还真是一 件幸运的事,他并不在乎这个,他甚至很少抱一抱自己三岁的女儿,因为那样他 会浑身不舒服,他会想到一个叫万姹的女人,以及万姹赤裸裸的一切,他不愿意 想到女儿长大后将经历的一切。 老派放下手里的钢笔,他觉得人生的道路越来越艰难越来越复杂了,黑下来 的天色在他的意识里疯狂地舞蹈,他是在刚刚从椅子上站起来时突然倒下去的, 他感到周围的一切都在旋转在狂舞,他没有力气支撑自己的肉体,所以就倒下去 啦。女儿从外面的厅里奔跑过来,两只小手抓住了老派的肩头,她企图将老派扶 起来,但显然她是不行的,于是她急得哭起来,蹲在地上扭头冲外边喊:妈妈, 妈妈,妈妈你快过来呀,你为什么不快过来? 放开我!你放开!老派惊愕地瞪大了双眼,他躺在地上,眼睛里是深深的恐 惧。女儿又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老派的老婆过来扶起女儿,一边给女儿擦着眼泪一边温柔地说,你看你,对 女儿说话不能小声一点么? 老派站起来时,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喃喃地说,马达死了,是马达死了, 不过这不关我的事。 老婆和女儿怔怔地看着老派。 是的,我们就要《娱乐焦点》的空档,我们就要在这里上广告,一直到这件 事结束…… 段红说,可是,广告价位是很高的,肯定会很高的…… 多少钱都成,你也尽管放心…… 好的,老同学,我可以帮你。 段红放下了电话,走向躺在床上抽烟的刘落先生。 晚上,段红端庄地坐在镜头前,向观众们播报了一条消息。然后说,好了, 大家先休息一下,广告之后请大家继续收看。 我烦死啦,又是那个刘部长的访谈,他懂什么?不就是有钱吗,有钱就可以 坐在电视里给人讲道理吗? 哎哎你别换你别换你听听好吗? 海维抢过儿子手里的遥控,重新换回那个频道。儿子翻着白眼出了房间。儿 子在出房间时嘟嘟囔囔地说,不就是有段红吗,段红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一个 靠刘落吃饭的混子吗,有什么呀?! 海维怒目圆睁:他妈的,你才多大点怎么知道这么多事情? 儿子又返回来,做了个鬼脸,儿子说,马达不是死了吗,马达早就该死了, 他不死才怪呢! 海维冲上来,在儿子的屁股上狠狠地拍了几下,海维说,你他妈的才多大点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东西的?! 儿子哇地哭了,儿子咧着嘴说:你别打我你凭什么打我是我妈妈说的关我什 么事呀我才不在乎你们那些破事呢! 儿子哭哭泣泣地摔门走了。 段红在电视里说,今天我们的节目又荣幸地请到了刘落先生,刘落先生已经 为大家所熟知了,我们今天的话题可能更精彩更敏感,是的,它的精彩或许正是 由于它的敏感性,我们都知道,刚刚出道的男歌星马达突然间溺水而亡,多日来 我们的城市骚动了,都说马达的死是一个非常敏感的话题,说我们城市的文化和 宣传都有问题了,所以,我们是不是非常有必要听一听刘部长的坦白…… 城市骚动了,城市果然骚动了。公安局的大门被围得水泄不通,一些青少年 男女手中举着马达的照片和漫画像,他们说,一定得说清楚,我们的马达是怎么 死的,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大门里几名警察走来走去的,一个警长对着铁栏门外 的人群说,大家静一静,静一静,这件事我们正在调查之中,我们会给你们一个 交代的。一个女孩子摸着自己的黄头发龇牙咧嘴地喊叫,怎么交代?你们怎么交 代?你们能还我的马达吗?啊?能还我一个完整的马达吗?警长说,大家放心, 大家放心。一个来回踱步的中年警察在门前停住,他不耐烦地冲外面说,凭什么 让你们放心,凭什么给你们一个交代,你们是马达什么人? 这下可不得了了,外面的孩子们疯狂地向公安局的大门拥挤,扔东西,他们 叫嚣着,因为我们爱他,因为我们爱马达,你们出来,你们就得给我们一个交代,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大门被撞得叮咣乱响,警长的脸被扔进来的什么东 西划破了,他抹了把脸上的血说,好了好了,请大家放心,我们一定给你们一个 交代。 我们一定给你们一个交代。电视台大门前一个中年男人擦了擦脸上的血,对 着手里的小喇叭说,请大家放心,我们一定要向对待国家大事那样对待这个问题。 可是,这究竟跟我们电视台有什么关系呢? 他擦着血,在自己的心里他那样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万姹小姐坐在酒吧间昏暗的灯光里浪声 大笑,她手里端着一个酒杯,杯里的酒一点一点地有节奏地被晃出来。老派起身 出了酒吧,海维被万姹一把揽在怀里,万姹依然笑着,她说,你什么时候死啊? 告诉我你什么时候死啊? 海维挣脱了万姹小姐,将一杯酒一饮而尽,站起身说,不死,我永远都不会 死的。 然后,海维扬长而去。 你为什么死呢?你为什么? 万姹小姐躺在床上,看着手里的马达的照片泪流满面。 假如你不是去唱歌,假如你不是离开我,假如不是……你知道我是爱你的, 你认识老派和海维本来就是错,他们算干什么的?策划者?阴谋家?幕僚?反正 是他们把你推向歌坛的,可是你错在哪里呢?是舒云,是舒云,是舒云这个女人 出钱让你出的第一张唱片,可是你已经还清了呀?你为什么把你的青春和肉体全 部压给了舒云? 你错了吗?你错在哪里呢?是你自己吗?是的,你知道,老派他们是看重的 你的长相,还有舒云这个女人,他们是看到你有包装前景,其实你知道,你根本 不会唱歌,你唱歌净跑调…… 嘻嘻,你看到我了吗?你知道我是谁吗?嘻嘻你是知道的,你知道,我们马 上就要结婚了。 嘻嘻,我们就要结婚了…… 好了,就这样,一定,你一定要保持这样的笑容,当他们递上鲜花的时候。 好了,在给他们签字的时候要注意不要笑得太放肆,你得注意你笑起来嘴的左右 分布不均,因为签字的时候你和他们距离最近。对了,你平时爱吃什么牌子的酒, 抽什么牌子的烟,这千万不要乱说,因为那不等于免费为人家做广告了吗,这便 宜可不能让人轻易赚喽,哦,这都是以后的事,你慢慢学慢慢领悟。你应该记着, 在没有上道之前一定要适当保持谦虚和矜持,要知道现在只是投石问路的阶段… … 这台晚会,我们准备给你选《浪浪浪》这首歌,这是你首次露面,因为你今 后的路就是照着劲歌劲舞去走,《浪浪浪》这首歌劲头足够,你知道,你是跳舞 出身,劲歌劲舞可以使你扬长避短……哦,这些是不是都给你说过了? 都不下一百遍了。预备青年歌手王国笑着说。 是吗?反正,你千万别走马达的路,你记着,你得忘掉自己是谁。对于歌迷 你不得不去适当应付一下,哪怕你回头就骂他们傻逼,当面你得笑…… 我们就要结婚拉,结婚啦…… 一个疯女人在街头巷尾喃喃自语。 本台消息,最近马达的歌迷连续在接头闹事,她们砸碎了大海公园的雕像, 撞坏了公安局的大门,他们在电视台门前静坐,在街头游行……值得提到的是, 旺盛音乐文化公司的老板海维和总策划老派一直回避新闻媒体的追踪,据说,马 达生前所在的这家公司最近正在紧锣密鼓地寻找角色,渴望找到另一个马达,来 弥补广大歌迷的寻找和寄托…… 老派绝望地站在那里。 你看着,这是香烟,你抽吗? 疯女人披头散发地笑着摇了摇头。 那,那你真的记不起我了?我是老派,我真的,你,你怎么不认识呢?我是 马达的朋友?还不,我还是你……哎呀,我们还一块儿喝酒,做爱……你你怎么 就不记得啦? 疯女人笑着转身而去。 我们就要结婚啦,结婚啦…… 本报讯:万分集团总裁舒云女士昨天晚上参加了电视台的万分歌舞晚会,在 接受记者采访时,她回记者说,是的,新秀王国的出现令我非常振奋,我会再次 出力,为我们的文化发展作出应有的贡献…… 城市骚动了。一些青少年男女围在文化宫门口,堵住了几个月前红透的青年 歌手王国。 王国先生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一一为他们签名留念。 他们高呼,王国,我们爱你,你是我们的所有,是我们的唯一…… 王国从舒云女士的肚皮上爬下来,汗流浃背,王国先生去了卫生间。舒云女 士苍老的面容在精心的化装下,似同魔鬼的狰狞,在这样的夜晚,在这样昏暗的 灯光下……她依然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不过可以看得出,年轻时她是个漂亮的 女人。王国从卫生间出来时,看到躺在床上的舒云女士,她仰躺在床上,用黑色 长裙盖了羞处,灯光下的两条腿竟然如此生动和具有诱惑力,王国先生竟然真的 有了那种冲动,他来到床前,抚摸着那两条性感的长腿,不觉俯下身来,将其掀 开…… 舒云女士忘情地呻唤着,她说,你,刚才不行,现在怎么又行了? 哎呀——老派紧走几步,在宾馆大厅的垃圾桶里大吐起来。 一个小姐上前扶着老派问:怎么啦?你怎么啦? 怎么了?你怎么啦? 舒云抚摸着王国湿漉漉地胸脯问? 哦,没事,没事。 王国赤身裸体地爬起来跑近卫生间,大吐起来。舒云平静地坐起身,开始慢 慢地用双手梳理一头长发。然后用遥控打开电视。 各位观众朋友,青年歌手王国潇洒和纯洁的形象攫取了广大青少年朋友纯真 的心灵,毫无疑问,王国之所以赢得如此之多的歌迷正是因为他内在的纯洁和美 丽,当然,我们更欣赏的还是他的劲歌劲舞,当我们欣赏他那青春活力与激情奔 突的歌舞时,无不感到一种生命的鼓舞和人生的张力,好了,下面就让我们一起 来欣赏他最近的新专辑《YOU ARE MYEVERYTHING》里的一手非常动人的歌 曲,名字就叫YOU ARE MYEVERYTHING…… 喂?喂怎么回事?舒云你为什么不经我们公司同意而擅自为王国出专辑?啊? 为什么? 舒云在自己的办公桌前仰天大笑,舒云说,王国不能走马达的路对吗?那么 他就必须不受任何人的干涉。 你你你这是违法犯罪知道吗?你不可以这样干的,王国现在是我们的人,跟 我们有合同的。是你害死了马达,是你这个骚女人害死了马达! 舒云女士又大笑起来,舒云说,是我扶起了马达,其实马达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们不过是靠一些媒体和音乐人的关系提供一条路而已,有了路怎么去走关你们 什么事?你们算什么?策划者?皮包?阴谋家?幕僚?哈哈哈哈哈…… 海维抢过老派手里的电话,他大声说,舒云,操你的。你这个臭娘们,你这 个非常臭的娘们…… 舒云挂断电话。声音很响,呱叽一声。 呱叽一声。海维的儿子将电视遥控器摔在桌子上,他说,臭,真他妈臭,一 群臭男女! 宣传部长刘落先生的车里,坐着段红小姐。段红已经从脸上关闭了那种在电 视上才打开的纯美的笑,是的,像咱们关闭WORD窗口一样,鼠标轻轻一点,就没 有了。她懒洋洋地说,累死了,真是累死了。 刘部长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放在段红小姐的裸露的大腿上,刘部长说,没 有苦中苦,哪有甜上甜。段红小姐说,唉,什么时候找部大片拍拍,一劳永逸就 算了。刘部长说,这不就是打基础吗?都给你说多少遍了。段红说,可是,你让 我等到什么时候…… 段红说着,将刘部长放在她腿上的手拿去。刘部长重新将手放上去,并且在 上面拍了拍,表达他的鼓励、安慰或是信任,他说,现在你的人气不错,把节目 搞好,以后嘛,不就都是水到渠成的吗…… 刘部长说着,将手在段红小姐的腿上游来荡去。段红突然笑起来,她说,不 行,痒…… 不行,痒。 女人笑着拿开了王国放在她腿上的手。 女人说,咱们什么时候结婚啊?王国说,不会太远的。 可是,我很怕……你的歌,或者是你,我怕你被装在塑料袋子里…… 王国心里一沉,他的目光移向窗外,窗外是城市的灯火。 女人突然抱住了他。你根本就不会唱歌,你唱歌净跑调!女人说。 女人哭了,女人说,王国,我不能没有你。 这就是一种游戏的规则。王国说。 这真的可能是一种游戏的规则。 老派的老婆慢吞吞地说。 可是,人为什么要死呢?老派的女儿天真地看着妈妈说。 人都是要死的,谁也逃不过,你现在还小,不懂这些。 那,那我什么时候才长大呀?女儿依然追问。 老派的老婆突然抓着女儿的肩膀,看了女儿几秒钟,将女儿搂在怀里,她喃 喃地说,不,你不要长大,你永远也不要张大! 不嘛不嘛,我要长大,我要长大嘛…… 女儿哭兮兮地说。 城市就是一篇写得很乱的散文,你是找不到城市的主题的,真的,你是永远 也找不到的。 不过,话说回来。老派说,谁又能找得到自己的主题呢。 可是。女人说,难道就没有办法让王国回到他自己的故事中去吗? 不,我们现在进行的其实都是自己的故事。 不,王国是生活在你们的故事当中,你们编了一个故事让他在台上表演,他 每时每刻都不属于他自己的…… 不,你是属于自己的。 老女人舒云从床上坐起来,一边扣着胸罩一边对王国说。 王国笑着说,当然,我们当然都是生活在自己的故事里。老女人舒云说,你 真的个魔鬼。 王国一边穿衣服一边说,只有魔鬼才能真正很有人样地活着。 舒云没说话。 王国说,怎么,不打算赞助我出唱片了? 舒云没说话。 王国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女人挣扎着,女人说,我越来越觉得你这个人很可 怕。 王国哈哈大笑,他说,可是我越来越对你很感兴趣…… 你是在宣泄自己,你并不会喜欢我,你变态了。 我是在征服自己。王国笑着,吻住了老女人的嘴巴。 可是,我们怎么征服自己呢?我们为什么要征服自己。 老派的女儿天真地看着海维问。 海维搂着老派女儿的肩说,当然,这个得等你长大后才能理解。 放开她!老派像个豹子一样冲进来,冲海维大喊,你要干什么?! 怎么啦?你怎么啦?海维不解地问。 我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了。 段红扣着胸罩对躺在床上抽烟的刘部长说。就是老是头晕,恶心。 你应该去医院看看的,会不会是癌症?躺在床上的男人这样说。 肯定是癌症。疯女人说,你肯定是癌症。 老派说,你他妈胡说,你他妈就是胡说八道。 然后,老派揪住了疯女人的头发,疯女人哈哈大笑…… 在一个秋天,或者是冬天,也或是夏天,或者春天,是个早晨。一个不明身 份的女人从深深的水底浮上来,带着水淤和腥咸的气息,她的眼睛像是被雨水冲 刷过的加拿大白杨树皮,有些苍白又有些幽碧,她的头发稀疏得如同冬日的荒野, 事实上已经见不到什么头发了,只是她的眉毛依然很黑很细,她的五官像雕塑家 精雕细琢的极品,据说所有见到这一情景的男人都唏嘘不止,他们都赞叹这样一 个非常美丽的女人,然后万分遗憾地看着几个警察将她装进一个白色透明塑料袋 里。据说,女人的脸在塑料袋里非常的平静、安祥和从容,就像当时没有风浪没 有波纹的河水。当女人又被套上一个黑色塑料袋子时,人群开始纷纷散去,是的, 人群都散去了。 男人就是在人群散去后出现在段红的视野里的,段红当然认识这个叫王国的 男人。 段红看到他站在那里,像落潮后露出的一截黑色礁石,男人无论走在哪里都 是非常醒目的,因为他的高大英俊,因为他偏爱黑色的服饰,不,或许穿什么衣 服并不由他自己决定。段红隔着车玻璃看清了是这个男人,男人当然不知道一个 叫段红的女人正在一辆奥迪车里思考和窥视自己。人群都散去了,他想,人们觉 得已经没戏可看了,因为女人被装进了一个白色透明塑料袋里,又被套上了一个 黑色塑料袋子,所以说,肯定是没什么戏看了。 男人的眼睛里是没有光彩的,尽管他的英俊和高大的确能迷惑你瞬间的判断 和感知,但只要你走近点仔细一看,马上就会判定那的确是一双空洞的眼睛,我 们没法描述这样一个着黑色衣服的眼神空洞无物的英俊男人,以及那种空洞给人 的震慑和恐惧。真的如此。女人被装进塑料袋子又被装上一辆警车的清晰的轮廓 或场景在男人的视网膜上一一闪现,直到白色警车闪着红灯在他的瞳孔上变成一 个亮点,直到这个亮点又重新变成一辆闪着红灯的白色警车,男人人依然站在那 里。 段红从车上下来,她看到停在王国身边的警车和两名警察。这究竟是怎么一 回事?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高个子警察认真地看着男人说。你是知道的,你肯定 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的,你肯定知道。 男人的脸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憔悴,他面无表情地对警察说,你们就这么肯 定自己的判断? 当然,否则我们也不会走很远了又开回来,因为你一直站在我们的反光镜里, 你知道,大家都散去了,就你没散,你跟死者是有关系的,我们当然相信我们的 判断,你知道,现在没有人这么关心自己身外的事情。 男人说,不,你们不要瞎猜疑,我和她是没有关系的。 一群少男少女不知道从哪个地方冒了出来,很快围住了男人,男人冲他们得 体地微笑着,接过他们手里的小本子,在上面龙飞凤舞…… 是的,一个场景吸引人们,当这个场景消失的时候,人们才会注意到另一个 场景的存在,人们是需要什么东西不断来吸引自己的。包括警察们,他们开始也 并没有注意到一个英俊的本来走到哪里都是焦点的歌星…… 几个警察说,你们要干什么?你们都躲开,我们在执行公务…… 不…… 少男少女们狂喊着,我们要签名,要签名…… 他和一个女人的死有关系,他的女朋友死了,你们不要干扰我们的工作…… 这下可不得了了,一群男女们疯狂地向说话的警察扑来,他们说,你胡说, 你胡说八道,他怎么会有女朋友呢?报上一直都说他没有女朋友的…… 警察说,你们是相信我们还是相信报纸…… 我们谁也不信,我们就相信王国……你们滚蛋吧,你们滚蛋去吧…… 石头、砖头、唾沫、泥土……雨点般飞向束手无策的警察们…… 一辆救护车的警笛声响在城市的空间,城市的空间似乎被救护车的笛声填充 得不留丝毫缝隙。 是的,我们就要《娱乐焦点》的空档,我们就要在这里上广告,一直到这件 事结束…… 段红说,可是,广告价位是很高的,肯定会很高的…… 多少钱都成,你也尽管放心…… 好的,我可以帮你。 段红放下了电话。走向躺在床上抽烟的刘落先生。 晚上,段红端庄地坐在镜头前,向观众们播报了两条消息。然后说,好了, 大家先休息一下,广告之后请大家继续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