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宋美的家在苏北的一个农村。根据女友提供给我的资料,我们还算顺利的找 到了宋美的家。车子停在宋美家门口的时候,就引来的村子里许多的闲人来围观。 我不禁感到有些内疚起来。将要下车的时候,一方面由于腿的缘故,一方面由于 心情暧昧的缘故,在座位上磨蹭了半天。老李可能是发觉到了我的担忧,把摄像 仪器拿下来之后,就过来搀扶我下车。嘴里说道:“既然来都来了,就别再那里 瞻前顾后的了。” 我们刚要准备推门进去的时候,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听到了门口的吵闹声, 走了出来。看到了我和老李,先是吃了一惊。随即好像就明白了我们来的目的。 脸上似乎正要有发作的表情,看见了拄着拐杖的我,也就一声不吭的转身往屋子 里去了。我顿时感到特别的尴尬起来,站在院子的门口,就不知道究竟该是转身 离开,还是要跟着那男人走进去。老李也没说话,提着机器就先朝里面走去了。 我只好硬着头皮,一瘸一拐的跟随着老李往里面走去。 进了屋子,我四周略微的打量了一下,宋美家里的经济条件确实不怎么好。 屋内的陈设,岂止可以用寒酸二字形容。在靠墙放着的一个柜子上面,宋美的一 张照片,很显眼的放在那里。 屋子里本来还有一个岁数和女友相仿的女孩子,一见我们进去了,马上就出 去了。剩下刚才的那个男人,就蹲在地上,也没有招呼我们,掏出香烟就猛抽起 来。我和老李对望了半天,老李放下了手中的机器,过来先扶我在一张椅子上做 了下来。 又过了半天,我都觉得好像过了漫长的一天似的,老李才走到那男人的傍边, 跟他说了起来。 “您是宋美的爸爸吧。真的不好意思来打搅您。可是您看,我们今天来,就 是希望了解一下宋美这个生活过的地方,这个家庭的一些情况。宋美在学校是个 好学生,走这条路,也就是一时想不开。所有得人都为她感到惋惜。我们来了解 一下家里的情况,也只是回去给她的同学们看看,让他们知道宋美从怎样的一个 家庭里走出来,给他们一些启示。或许也为避免将来有别的孩子走上这条路。我 知道您现在肯定非常的难过,所以我们也做了准备,要是您真的觉得不愿意跟我 们接触,我们现在就可以走。不过还是希望您慎重的考虑一下,你看为了到您家 里来,我们这位记者腿上打着石膏还是来了。” 我没有想到老李这么圆滑,一开口,就把话说得这么周密。可就在这念头还 在我脑海里没有完全消失的时候,蹲在地上的宋美的爸爸就忽然嚎啕大哭起来: “考虑什么?现在考虑什么还有什么用?我可怜的女儿已经死了,她还能活过来 吗?” 我和老李在屋子里沉默了许久,一直没有打断宋美爸爸的哭声。直到最后, 这个蹲在地上的男人哭够了,才站起身来,擦了一下脸上的眼泪,好像显得很内 疚似的,说是要为我们倒点水。我们这才赶快在他给我们倒水的见当,跟他进一 步攀谈起来。 老李说道:“其实我们也很不愿意来,再次让你伤心。可是你看既然来了, 能不能随便跟我们说点什么,关于宋美。我们这位记者的妻子,跟宋美是一个实 验室的同学。您随便跟他谈谈,我在旁边拍摄一些片断。” 宋美的爸爸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头表示了同意。老李见状,随即就拿出 了机器,或许为了之后将摄像机对准宋美爸爸的时候,不致于让他感到紧张,就 先走到院子子去拍摄了一会,之后进到屋子内,对着屋子内的摆设,也拍摄起来。 或许老李的这一招还挺灵验,宋美的爸爸看着老李拿着摄像机在屋子内外随 意的拍摄,也就放松了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烟,点上,蹲在地上继续抽起来。 老李给我使了一个眼色,示意我赶快开始,我这才咳嗽了一声,轻声的跟宋美的 爸爸聊起来。 “宋美从小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子?学校里她是同学们都喜欢和爱戴的好同学, 好朋友,不知道这跟她从小在家里所受的教育有没有什么关系?”面对蹲在地上 显得很痛苦的宋美的爸爸,我忽然就不知道该怎么采访了。好半天,才说出这么 一句似乎很不合时宜的话来,说完话,我扭头看了老李一眼,老李的脸上,明显 的带着一丝不满和失望。 宋美的爸爸蹲在地上,或许因为老李举着摄像机就站在我身后,也没有往我 的方向看过来,只是慢慢的说道:“在家里受什么教育?我是没文化的人,能够 教她什么。或许就是因为孩子的妈妈很早就去世了,才使这个孩子显得特别早熟。 很早的时候,她就担当起了这个家里的重担,上小学一年级之前,就已经开始带 妹妹,做饭,作家务活。所以她妹妹,把她简直一直当作妈妈看待的,对她又是 敬重又是害怕。上了学之后,这个小孩就一直学习好,或许就是天生的。人说她 刻苦,可我也没怎么见她怎么在家里看过书。其实回到家,她也没有机会看书什 么的。回到家就干活,喂猪喂鸡,洗衣做饭,照顾妹妹。就这么,居然一直在学 校里名列前茅,直到后来考上了省城的重点高中,到最后考上大学,上硕士,上 博士。她一直就是这个家里的骄傲,她妹妹和我,之所以在家里过着这么苦的日 子,还能在村子里面高昂着头做人,就是因为她的缘故。可是现在,你看,这孩 子,忽然就这么没了。”说道这里,宋美的爸爸忽然又抽泣起来。 “我听说宋美每月还给家里补贴些家用,有这回事嘛?” “唉”,宋美的爸爸长叹了一声:“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让我的女儿 最终走上这条路。想起来,我真的觉得对不住她啊。她上高中的时候,她妹妹就 主动退学了。说是自己本来也不是读数的料,出去打工,一直在供她读书。一直 供她念到大学。后来宋美上了研究生,就说不需要妹妹支持了。并且还说自己每 月的补贴还能给家里寄一点。于是每个月给家里少则两三百,多则三四百,一直 没有断过。就在她出事前的几天,还专门给妹妹的婚礼一次寄来了八千块钱。... 。我和她妹妹都吓了一跳,我还吩咐她妹妹专门给她打了一个电话,问她这钱究竟 是那里来的?我担心为了她妹妹的事情,她或许会又一次去卖血,可是再一想, 就算是卖血,也卖不了八千块钱啊。所以我又担心她是不是跟别人借钱了,可是 她给妹妹在电话里说,钱就是自己平时一分一毛的积攒下来的,让妹妹放心用, 不要有任何担心。所以在她出事之后,我也一直在想,是不是就是因为她平常始 终为了家里,为了报答妹妹曾经供她上过学的缘故,才在经济上一直处在尴尬当 中,所以才让她生活上一直处在拮据当中,才最终在不能顺利毕业的时候,有了 这么大的压力,而走上了这条路。” 宋美出事前给家里寄过八千块钱,这个信息是我第一次知道,我的心里不禁 咯噔了一下。马上继续问道:“那这八千块钱具体是宋美那一天寄出的?” “大约就是出事前几天吧。这个我记不太清楚了。反正就在家里接到汇款单 的第二天,宋美就出事了。” “那您是不是认为为家里的经济上的补贴,也在一方面上给宋美造成了一些 压力,而导致了宋美最后走这条路?” 我一问出这句话,宋美的爸爸又开始抽泣起来:“是啊。真的,逼死我女儿 的人其实是我啊。她妹妹结婚的时候,本来是嘱咐我千万不要跟姐姐开口说要钱 的事情,说姐姐也不容易。可是当时我去她妹妹的婆家,因为谈到嫁妆的事情, 险些没跟那家人吵起来。当时回来一时气不过,想着宋美怎么也是一个在城市里 生活的博士,所以忍不住背着她妹妹,偷偷给宋美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里可能我 的口气也太霸道了些。唉,我说你妹妹供你这么多年,花在你身上的钱也不少了。 为你的前程,也浪费了许多的光阴。现在妹妹结婚这么大的事情,你要是不想办 法凑点钱出来,也太不象话了。... 。宋美当时在电话里就哭了。害死我女儿的 人就是我啊。” 说到这里,宋美爸爸哭得更厉害了。我扭头看了老李一眼,示意采访是不是 可以到此结束了。其实我自己也已经不忍心继续问下去了。老李一看情形,也随 即就收起了摄像机。走到宋美爸爸的身边,将这个泣不成声的男人扶起来,尽量 的安慰起来。说是千万不要这么想,这事情跟他没有多大的关系。就是小孩子一 时想不开罢了。 宋美的爸爸逐渐平静下来之后,时间也已经是中午时分了。老李才跟宋美的 爸爸轻声的问道,说是不是可以跟宋美的妹妹聊聊。宋美的爸爸一边擦着眼泪, 一边说自己出去问问。说是因为宋美的事情,妹妹结婚的事情也取消了。这几天, 宋美妹妹也是只要提起姐姐就哭泣不止。刚才看见你们进来,估计是猜倒了是为 姐姐的事情而来,肯定是跑出去又哭了。就这么说着,宋美的爸爸就出去寻找宋 美的妹妹了,屋子里只剩下我和老李两个人,互相看着,谁也没有说话。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