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下午吕秘书抵京的时候,杨超说张总没到,秘书级别不够不必接送,牟晓晨则 在电话里打着一点儿不理直气壮的官腔说“吕秘书,公司安排你在白云宾馆住宿, 可以先去那里休息,明早9点钟来公司报到就可以了”…… 钱已经到了帐面,只需按着合同所签一步步地履行,至于那些附带的接待和后 期反馈工作,只留给“有心、有腿”的“级别”不够的办事人了,牟晓晨难以想象 在广州夸下海口因而倍受人尊敬的“杨主任”会换了这副嘴脸来面对当时日夜相陪 的吕秘书,而且当时要款的时候也幸亏了吕秘书的帮忙,不看僧面看佛面,杨超太 过份了一一牟晓晨翻看着会议所有的文案,心中升起一丝欠疚,必竟自己也受了人 的“恩赐”。 李鸣一直坐在那里发呆,靠到了点儿便开始收拾东西回家,临出门时装做领导 一样嘱咐牟晓晨“明天就看你的了,别让我失望”,本来牟晓晨已经开始克制自己 对她“官僚、抢功”的恶劣人品视而不见,但不想她总是不识时务地在牟晓晨面前 搬弄是非,牟晓晨冲她不冷不热地点头,然后用力地靠在椅子上,几天让她要发疯 的忍耐终于到了尽头,周志扬这小子在干什么呢?想起他心里痒痒的,如果他出事 了,说出他们之间的事,她有没有知情不报的嫌疑?他到底拿走杨超多少钱,是汇 票还是现金,汇票的可能很小,那他怎么说服企业给他现金的呢? 牟晓晨在空空且零乱的办公室里想起周志扬说的那些她不曾在意的话:你以为 他杨超做合法事业吗?你以为在他这儿能有多大发展?你要是有那个女孩儿一半的 能耐就早好了!说你傻你是真傻…… 在这里求什么呢?孟锦桥也说过,虽然在杨超的公司里做不出大名堂,但是个 难得的锻炼机会,可以借此打开自己的局面,待时机成熟了自己单干……什么局面 呢?至今为止她认识了一个中央电视台记者、一个广州老板、一个高明的“骗子” 和在这个十五平米出出进进的各种小人物,她可以继续再忍受下去,半年或者更长 时间以后,她会认识许多记者、许多老板和许多个“骗子”,他们会为她打开什么 样的局面呢?然后她会变成杨超吗?她憎恶杨超,也憎恶他做的这种“勾当”,如 果说她在这里卧薪尝胆、苟且偷生就是为了将来可以做这种“勾当”的话,她宁可 回到阿飞的身边做个甘心小女人! 或许周志扬说得有道理,挣钱还是重要的,即使她一事无成,带着鼓鼓的钱包 回去慰问每一个朋友和家人的感觉总比带着满腹的苍桑经历和感慨实在得多,况且 前年她送阿飞的腰带已经掉色了,父亲的皮衣已经磨坏了袖口,母亲想去旅行的计 划总是一拖再拖…… 钱,牟晓晨从未缺过逛街购物、寻开心的必需,林飞不断地塞给牟晓晨各种各 样的费用,“去买件风衣吧,今年流行红大衣”、“去买个提包,这个太旧了”、 “买一大扇儿排骨让咱妈做”……林飞总有意外“收获”,有时候牟晓晨也觉奇怪, 一份工作给人的生活改变有这么大,怪不得有同学肯为了安排“好”工作花上万上 万的“酬谢金”。 关于各种“陷阱”的事情和影片看得多了,但是为别人设局的手段决不因瞬间 的愤怒和醒悟而充满智慧,那决不是“愚人节”时只玩弄“愚人”的一个电话,也 不是“儿童节”时电玩店里可以装饰出的“布局”,从十八次火车进北京站开始, 牟晓晨就感觉自己在不断地陷入别人的圈套、被别人设计,即使重新来过,她一样 没有躲避的机会,除非她先主动设计别人,这样也许利用被别人设计的机会做她自 己的“连环套”,牟晓晨想起《本能》里的莎朗·史东,那个性感且聪明得要人命 的女人…… 牟晓晨从柜子里拿出那件崭新的裙子,迅速地换上,然后化上浓浓的艳妆,从 镜子里的各种角度看自己做出极度“狡猾”而“野性”的眼光,她可以做出趾高气 扬、挺胸抬头的妖艳女人,但是镜子的身后俨然是肮脏的肉体交际,她是否可以把 自己也当做一种手段来与杨超、孟锦桥、张少华这样的男人周旋,她的心已经被那 个黑脸的林飞“签”了字,这个被占满的灵魂里是否还可以融下除去爱情以外的男 人,这也许就是被许多不甘心的旁观女人称为“堕落”的不归路。 牟晓晨望了望那扇关得紧紧的房门,用如此的心情打开它比打开自己的心门更 沉重,她想起很老的一部英国电影《化身博士》,如果真有那么一种药水可以彻底 地暴露恶劣那一面人性,她宁可喝下去,她不怕自己会变得邪恶,只怕不够邪恶时, 自己的两副都不够彻底的人性战斗起来会把她搞得人不人、鬼不鬼,与其半途迷失, 莫如一直都不是—— “笃、笃”——有人敲门,牟晓晨本想顺手开门,但突然想起自己的样子原是 不能见人的,于是应着声音问是谁。 “物业,打扫房间。” 牟晓晨松了一口气,想起那个矮个子的浙江小伙子,于是用湿毛巾擦了脸才给 他开门,并为自己刚才的紧张莫名其妙。 房间被简单地清扫过后,一点儿不显得整齐,倒是牟晓晨的心情经这样一“折 腾”变得索然无味,她突然很想林飞,想问他几个她自己也搞不清楚的问题,虽然 她知道林飞绝不会允许她如此辛苦地在北京混这口饭,而且不会让她冒这种“身家” 悠关的危险,他肯定让她回去,但她不想,她只想听听他的关怀和牵挂,甚至焦急 地在电话里跟她吵架,有他的担忧,她就不会堕落。 “阿飞,我很难,你理解吗?” “我知道,梁子打电话跟我说了。” “他都说什么?”牟晓晨紧张地抓紧了话筒。 “他说一个女孩子在北京很难,希望我劝你回来。” “还说什么?” “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没有,我怕他对你说我坏话而已。”牟晓晨听出来他好象也不知道什么,才 松了口气。 “他是我最好的哥们儿,有什么事儿你就找他,没有我在你身边寂寞了可以找 他出去玩,别和你那些痞子同事在一起疯,我不放心。” “我跟他在一起你放心?” “绝对放心。” “当然放心了,他那么难看。” “男人又不靠脸皮吃饭,反正我对我哥们儿没的说。” “他在北京代表你,也包括监视我?” “我难道信他不信你吗?傻丫头!” “怕你不信,我爱你!” “我更爱你,你要是缺钱,或者有什么困难,找他帮忙别客气。” “他有多少钱可以借给我?” “你要借多少钱?” “他有多少我借多少!”牟晓晨禁不住笑起来。 “这个你得问他,小姐,你这不是明抢吗?”林飞真相信牟晓晨要“有多少借 多少”! “好吧,我现在就没意思,放下电话,我打算找梁嘉国去打保龄,然后喝咖啡, 你觉得怎么样?” “好主意,多喝几杯,把我那一份也喝出来。” “你不怕我喝得睡不着觉,然后缠着他一直陪我?” “陪你上床,然后给你讲故事?” “主意倒不错,只是他睡在我身边我怕做恶梦!” “我也会。” …… 牟晓晨也搞不清楚为什么,最近几次跟林飞通电话总会无意中提起上床这回事, 本来还不算太想,但是耳听着他缠绵的声音,脑子回想起从前的一日一夜竟不觉地 兴奋起来,牟晓晨迅速地站起身来,从抽屉里找出梁嘉国的名片,她绝不能让自己 再胡思乱想下去。 梁正在同事家里打麻将,牟晓晨毫不客气地要他出来,说不出为什么,许是他 曾经那么不见外地揭露了牟晓晨,许是他相貌和身份的安全感,也许是他说过他了 解她就象了解他自己——他象个老朋友。 梁嘉国选的保龄球馆比较偏,人可不少,排了半天才等到一个球道,“轰隆隆” 的声音此起彼伏,牟晓晨看着自己雪白的休闲裤下那双脏兮兮的37号保龄球专用鞋, 心情大打折扣,幸好大家都一样对它没有要求,否则牟晓晨宁可穿着她的新凉鞋坐 在一边看梁子“个人表演”。 牟晓晨要了杯柠檬茶,看了看左边一个黑小子和一个女孩儿,又看了看右边几 个嘻闹的小伙子,这些热闹的身后有多少不可思议的故事,至少牟晓晨就很难把自 己投入到那滚来滚去的球体上,她突然对身边这些看上去并非“高手”的年青人感 兴趣,每一个笑容满面的后面都是一只织网的蜘蛛,还是被粘在网中的小蛾,蛾会 变成蜘蛛吗?什么力量能改变这种自然界的竞争杀戮?牟晓晨可以放飞已无力挣扎、 束手待毙的小蛾,也可以杀死趾高气扬的蜘蛛,可什么力量能改变人与人之间的你 死我活呢?是自然界吗?在魔力无比的灾难和不可知的星球危险下人们才会握紧彼 此的手不分你我地成为朋友吗? “该到你了,想什么呢。”梁嘉国一屁股坐在牟晓晨旁边的椅子上。 牟晓晨慌忙站起来,选了一个十磅球,用力扔了出去,真难堪,球还没有过一 半的路程便滑下了轨道,“见鬼,令人呕心!”牟晓晨又提起一个十二磅重的蓝色 球,比划了好一会儿才丢出去。 “命中靶心!”球还没有完全过去,梁嘉国便开始鼓掌。 果真,全部消灭,一阵轻脆的掌声响起在牟晓晨身边的球道,牟晓晨惊讶地望 过去,黑小子身边的女孩儿正微笑着看她,欣赏和鼓舞的眼光似乎离牟晓晨很近, 象个久别的老友在它乡相逢时布满岁月里的感伤和相遇时的欢喜,她穿了一件极普 通的牛仔裤,简单的颜色和粗略的线条充满家乡女孩的味道,还有她的微笑,象一 盆烤在冰块下的火焰把不知不觉的寒冷和萧条都融化…… “谢谢!”牟晓晨感激而用力地冲女孩儿点头,转身坐在梁嘉国身边。 “那女孩儿挺不错的。”牟晓晨低声说,并不时用余光看着她打球的背影。 “如果她给我鼓掌,我也认为她不错。” “我说真的,我发现她充满灵气,而且,她好象我们老乡。” “老乡多了,‘夜总会’尤其多,你要不要都去认?”梁嘉国打球的姿势很正 规,也很优美,象林飞一样,他们这样的男孩儿对各种体育运动天生就有感觉。 “美茜,你觉得那人可靠吗?”黑小子背对着牟晓晨,说起话来嗡声嗡气很容 易听到。 “你说我对他来说可靠吗?”女孩儿用吸管夸张地吸着可乐。 “他今天跟我提起你的时候好象老朋友,他会不会爱上你?” “那可没准儿,你吃醋吗?” “大姐,说正经的吧,你可小心点儿!” “大不了重新开始,什么场面没见过?无所谓。”女孩儿象“老江湖”一般耸 肩,牟晓晨禁不住再一次向她望去,她似乎看见她织网,而一直做小蛾的她第一次 希望这只蜘蛛成功。 梁嘉国也打了个漂亮的满分,可惜连牟晓晨的掌声都没有,因为那时身边的女 孩儿在说“但愿跟广告公司的那人多接触……”牟晓晨险些有走上前自报家门的冲 动。 “到你了,你好象心不在焉!”梁挡住她的视线。 “我想跟那个女孩儿说话。”牟晓晨在梁的肩膀上仍看着牛仔裤女孩儿。 “你有同性恋倾向?” “那阿飞算什么?” “我还想问你?” “要不然,我出钱,你邀请她和你比试一局怎么样?”牟晓晨用挑战的目光看 梁嘉国。 “我又不想泡她,为什么跟她比?” “你想得美,我敢打赌她肯定不理你。” “你用不着激我,不打算了,我自己打了。”梁走开。 牟晓晨无意的眼光突然发现黑小子穿了一双很亮的皮鞋,曾经有人送过林飞一 双,后来他们俩去商店看了一眼,竟然一千多块,牟晓晨清楚地记得鞋面上那个凹 陷的标志,还记得售货员解释说“好鞋多少年都这么亮”…… 黑小子也去打球了,女孩儿边吸着可乐边看球道,她似乎发现了牟晓晨的注意, 于是两个人的目光在相隔咫尺的空间里又一次相遇。 “你怎么不打了?”牟晓晨举起她手中的柠檬茶冲她微笑。 “太累了,我们已经打了五局。”女孩儿说完话又把可乐杯举得高高。 “你是哈尔滨姑娘?”牟晓晨轻声问,怀着害怕落空的希望。 “你是?”女孩儿放下可乐杯。 “是的,我是。”牟晓晨急切地回答。 “看不出你是,我以为你是北京女孩儿。” “怎么会,我怎么会是‘山顶洞’人的后代!”牟晓晨把身子凑过去。 “北京女孩儿不漂亮,但北京女孩儿有手段呀。”女孩儿玩世不恭地挑眉毛。 “是嘛?”牟晓晨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句? “你气质真好。”女孩儿夸奖很直接。 “你非常可爱。”牟晓晨回敬一句。 “你……” “你……” 两个人同时抬起头跟对方说话,又同时停住,相视而笑。 “你先说!”女孩儿把身体也向牟晓晨这边凑过来。 “你在北京做什么工作?” “现在无职业……”突然电话铃响,女孩儿从手袋里拿出红色的手提电话,冲 牟晓晨说了声“对不起”,然后转过身去听电话。 “喂,你好,哪一位?” …… 牟晓晨无聊地靠在椅子上,她开始恨手提电话,许多次她和林飞正水乳交融、 难分难舍的时候有电话打进来,她的下面会因为听到铃声而收紧冷却,电话铃声让 她过敏,此时也是一样,她搞不明白为什么城市里的人们总把自己弄得如此紧张, 随时待命。 女孩儿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但从她耸动的肩膀来看她似乎很激动,当她关上 电话回头的一瞬间,牟晓晨惊讶地发现女孩儿面色苍白,无以明状的恐惧包围着整 个面孔,她极迅速地拉住了黑小子的胳膊,在他的耳边说了很简单的一句话,黑小 子紧张地问她:“真的吗?他怎么知道你电话,他想怎么样!” “不知道,他让我半个小时之内去3022号房,否则一切后果自付。” “别去,别理他。” “不行,这件事情总要有个结果,东躲西藏也不值得,况且张经理还在那儿住, 我不想因为这件事失去其它机会,我们走吧!” 牟晓晨装做若无其事地看着梁卖力抛球的背影,女孩儿拎起手袋对着牟晓晨打 了个手势说: “对不起,我有急事先走了,后会有期。” 看得出女孩儿很慌张,强做镇定,牟晓晨觉得很扫兴,她从没象现在这么迫切 地想认识一个女孩儿,可惜连她名字都不知道,她真叫美茜吗?象外国小姑娘,她 开始后悔最后一句话她该先说。 “你又发什么呆?”梁气喘嘘嘘地坐下。 “我想追出去跟那女孩儿走。” “你疯了吗?” “我还没来得及打听她名字和联系电话……” “这种女孩儿北京多的是。” “哪种?你了解?” “我是说长得象她这样的。” “她不算漂亮。”牟晓晨说。 “那为什么?只因为是老乡?” “也不是,我就是感觉她亲切,反正很奇怪,你不懂。” “幸好我不懂,否则次次追出去,车费都搭不起。” “别说得那么俗气,人生难得一知己。” “你把她当知己?”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牟晓晨喝了最后一口柠檬茶,起身选 了一个最重的球握住,“算了,说了你也不懂,你和林飞一样都太大男子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