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新闻发稿会”算圆满结束了,牟晓晨以为她能轻松一下,但是第二天上午, 当杨超神秘兮兮地把她叫进办公室之后,她才发现她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牟晓晨搞不清楚,会也开了,饭也吃了,上百块的纪念品也发了,何故还要送 “红包”,杨超让刘美珠给每个报社都打印了一份发稿协议,然后让牟晓晨带着已 盖了章的协议书去每家报社找那天到会的“主任记者”们“谈”,并向对方暗示可 以拨一部分采访费,也可以在适当机会安排一同去企业采访,签了协议,便当场递 “红包”,里面装了多少钱,原来牟晓晨猜是一千,但后来她打开数才惊愕地发现 是三千元,怪不得全国各地的记者疯了一样往北京挤!杨超的关系原来这样搞,谁 不给钱的面子呢? 北京太大,报纸太多,牟晓晨包里装着最艰巨的“任务”,心里总害怕,周志 扬说过他杨超做的事哪个合法,到时候都不知是谁在给他“擦屁股”,是她吗?没 有这么严重吧,记者发谁的稿都是个发,谁知道哪个收了钱的,哪个受了贿的?牟 晓晨虽然从没有过行贿的经验,但觉得给别人送钱总比要钱容易吧。 “夏主任,我们这个系列宣传计划您看过了吧,如果您同意和我们公司合作, 我们会为您提供一部分办公费用,您看一下这份协议――” “办公费用是次要的,我们报纸现在有规定,除了国家要求重点宣传的单位以 外,凡宣传企业的文章都要收费,你看,我也没办法,要不然你回去跟杨主任商量 一下,我可以把费用给你们降到最低限度,怎么样?” “王主任……您看一下我们草拟的这份协议――” “不用了,杨主任已经跟我说过了,发稿而已,你们有稿拿来就可以了,没必 要还签什么协议,稿子能用我肯定用,不能用也不能为难嘛,回头我跟杨主任说吧 ――” “……黄主任,您看一下协议――” “不用看协议了,你们写的稿子我都看了,我觉得你们的稿子写得和我们报纸 的侧重点不同,因为我们报纸是行业报纸,所以稿子一定得在我们这行上细一些, 有时间你把你们所有要宣传的企业地址和电话给我传真过来,这稿子我们得重写……” 牟晓晨顶着正午头出去,迎着余辉回来,一份儿没签回来,这是什么工作,一 肚子的火气――她搞不清楚他们到底要什么,给足面子又给钱还差什么,怎么这么 难,如果是杨超出马他们又怎样?个个口口声声说回头找杨主任,不就是以为她牟 晓晨一个“腿子”在钱上做不了主吗?大家都明白这道理,为什么杨超还偏偏派说 了不算数的牟晓晨出面办这种事呢?牟晓晨越想越气,索性躲进“麦当劳”里海吃 了一顿。 杨超一定在等她回去,即使人没等,电话也一直追,真不想回去,可死热的天, 哪里去,还不如回办公室里吹吹空调,打几个电话舒舒服服。 果不出所料,人未进办公室便听到电话铃声,接起来才发现不是杨超。 “是牟小姐吗?我是吕秘书。” “啊,吕秘书,你好你好,你看这两天宣传你们的事迹,把我搞得昏头转向, 怠慢了你别介意。” “哪里的话,是我多多感谢你才对,明天我就要回广州了,今天不知你有没有 空,我想请你吃顿饭,顺便把张总的意思跟你商量一下。” “张总什么意思在电话里吩咐就行了,何必客气。”牟晓晨摸着塞满“汉堡包” 的肚子有些后悔。 “一定要,一定要,听刘秘书说你一直住在办公室里,一个人吃住也很没有意 思的啦,我现在过去找你,我们一起出去吧。” 刘秘书?他们什么时候在一起谈话,那个娇声娇气的小女人说了我什么?牟晓 晨又一股莫名大火在胸中燃烧起来。 “好吧,你来吧!”挂上电话,牟晓晨重重地把装满协议的包扔进柜子,然后 又取出一根烟,极力深呼吸,烟雾在体内产生奇妙的感觉,大脑昏乎乎有股要飘起 来的冲动,牟晓晨狠狠地掐灭了烟蒂,然后从柜子里找出那件“韶华”晚礼服,为 了配合这件夸张的裙子,牟晓晨不得不换了发式和皮鞋,甚至内衣,然后涂了层深 色的唇膏。 当吕秘书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吃惊地望了牟晓晨好一会儿。 “牟小姐,打扮这么漂亮,让我相形见拙。” “这可是你们‘韶华’时装!”牟晓晨振作了一下,拎起手袋锁上门。 “我们去哪里吃饭呀?”吕秘书紧跟在牟晓晨身后。 “你随意,反正我已经吃过了。”在大厅里,牟晓晨看见物业的徐大姐,她顾 不上多看几眼与平日大不相同的盛装修饰的牟晓晨,而把一双“饥渴猎奇”的眼睛 全部都盯在吕秘书身上。牟晓晨故意用力地挺起胸膛,高昂着头大声向吕秘书补充 说明:“张总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放心,包在我身上。”然后轻描谈写地看了一眼 徐大姐便扬长而去。 “这回让你亲眼所见,我根本就没把你们当盘菜!”牟晓晨忿忿地想,不由得 涌起一丝快感。 走在大街上,惹眼的牟晓晨和一眼便知是南方人的吕秘书一前一后,几乎每个 过往的行人都回头看看牟晓晨,再看看吕秘书。不知是有意无意,牟晓晨把吕秘书 带到那家四个晃的烤鸭店,并想好如果遇见孟锦桥她要说什么,于是进了酒店,牟 晓晨便两眼四处留意,同时引来在场所有男士的好奇,都在争先地同她对光。牟晓 晨坐定身形才想起来,原来今天是周未,此时他应该在回家的火车上。 “牟小姐要是做了韶华时装的模特,恐怕我们公司的衣服要脱销了,不过以牟 小姐的才智,做模特又太浪费了,有没有想过到南方发展?”吕秘书认真地为牟晓 晨倒酒。 “是吗?可惜没有大老板的公子肯做我的男朋友,否则我是不是会和吕秘书您 一样年青有为呀!”牟晓晨甜甜地不怀好意地笑。 “牟小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吕克不是那种人,我是先做了‘韶华’总经理 秘书之后才和小静恋爱……” “你是哪种人,我不感兴趣,张总有什么话要你传来?” 吕克喝了一口酒,抬头看了一眼牟晓晨,然后喝了一杯,这时候,菜端上来, 吕克夸张地大口大口吃起来,不理会牟晓晨的问话。 “刚才我的话多有得罪,我收回,因为我心情不太好,请不必介意。”牟晓晨 缓了缓语气,觉得自己的确过份了些。 “没关系,可以理解,可能大家都是这样看的,你很坦率,你看不起我!” “没有没有,我有什么资格看不起别人呢?你想多了。” “牟小姐,你这个人的确是傲了点,但我原以为你不是这个样子的。” “哪个样子?” “你很假,你知道吗?” “我假?人家都说我太实在、太傻,从没有人说我假。”牟晓晨盯着吕克。 “那样说的都是你的朋友啦,象我们这样生意场上的人也不会轻易说人家假的, 我们很尊敬也很小心象牟小姐这样的人,不知道你明不明白。” “我哪里看起来假?” “感觉啦,不好说,算了,我的话可能也多有得罪,也请你不要介意啦。”吕 克端起酒向牟晓晨点头。 牟晓晨擦掉唇膏,索性陪着吕克喝上几杯,她发现吕克的身上具备着她现在急 缺的某个东西,从他眼里她看见少许她需要了解的她在别人眼中的样子,或者她希 望从他身上找到自己如此地步的原因,聪明且恰当的旁观者不容易找。 烤鸭很香,但是油腻,对于很少吃油炸食品和面饼的南方人来讲可能还有那么 几顿新鲜吧,牟晓晨不解地看着胃口很好的吕克觉得奇怪,如此瘦干的身躯里怎么 容下这么大饭量?一口都吃不下的牟晓晨频频举杯,凉凉的啤酒顺着嗓子流进心脾, 舒服透了,每次喝酒,第一口如果感觉是甜的,那么今天的状态至少五瓶不醉,如 果第一口就喝出苦味来,很可能一杯就醉,牟晓晨每次都按照这种规律控制自己的 酒量,而这一次,她竟感觉有一种控制不了的豪饮的冲动。 她不愿意打扰忙于进食的饥饿的吕克,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话题避免刚才的尴尬, 索性保持心情平静呷饮,并不时把目光引向窗外或远桌的客人。 “张总麻烦你把发表我们公司文章的报纸多留几份,还有电视片,能不能把原 始资料给我们考备一盘带子过来。” “没问题,这是我的工作。” “张总说为了感谢你,事情都办完之后请你周末去广州玩,来回的机票我们公 司报销,张总对你的印像很好。” “有这样的好事?为什么不请上‘德高望重’的杨主任?” “我们对他的印像并不好。”吕克试探地望了一眼牟晓晨。 “是不是因为他收了你们的钱?”牟晓晨嗤笑地偏过头去,不与吕克目光直视。 “可你也是拿着他的钱工作,这些对我们来讲无所谓,都是交易范畴里的事。” “OK,不提这些令人不愉快的事,反正我对杨超也没什么好感,我原以为你们 都是一类交易场上的人……” “牟小姐,请你不要以这种玩世不恭的语气说话。” “算了,不说了,否则除了虚假、玩世不恭,还不知道你又把什么贬义词安在 我身上。” “我们不谈公事可能吗?” “我们有私事可谈吗?” 谈话又一次进入疆局,吕克喊来服务员又开了两瓶啤酒,酒杯很大,一瓶酒只 倒两杯,所以尽管两个人都喝得很多也不显得快。 “你这个人还算可交,喝了一杯酒脸就红成这样。”牟晓晨摇了摇头决定另辟 话题。 “那你就属于不可交的啦?” “我是例外,我能和一个并不熟悉的南方小男子大晚上坐在酒桌上喝酒,不可 交吗?” “哇,南方小男子,你用词太夸张了吧。” “好,那就南方爷们儿吧,你爱听?” “没想到牟小姐这么喜欢说笑话,反正你们写文章的人,怎么说都随你们。” “没看出来吕先生原来这样宽容大度呀!” “多谢夸奖,你也不是很小器的人呀,只是防备心理太强了一点儿吧。” “你知道?是不是张总这么说?”牟晓晨想起张少华紧拥着她跳舞的时候曾说 过她很会保护自己,换言之不就是防备心理强了? “张总不会对我说这种话,又是你防备心太强。” “这样不好吗?至少我觉得有安全感,而且快乐。” “快乐吗?你眼圈发黑,眼里有血丝,好象没睡好觉……” “你好象医生!”牟晓晨打断他,她精心打扮的包装竟被他轻易透视。 “对不起,我这么说,你好象把别人都看得很简单,其实大家一眼就看出你假 装,我把你当朋友,才不留情这么说的嘛。” “你用不着咬文嚼字,你那蹩脚的普通话我能听懂。”牟晓晨气极败坏地端起 杯。 “你这个女孩儿很有趣,不喜欢讲真话也不喜欢听真话。” “你到底想怎么样?想听我讲什么真话,或者讲什么真话让我听?” “其实我发现有时候我们两个很象,你肯定不承认啦,这次来开会,我跟刘秘 书、李主任也聊过,我自己也长眼睛,所以我觉得我们的很多处境都很象,可我是 个男人,你是女人啦,你比我有优势啦,而且你在北京是文人,比起我在别人的私 企里当秘书好多啦。” “‘隔行如隔山’这话一点儿不假,我倒觉得做个纯粹的生意人更好,我这种 假‘文人’实在太假、太累,其实谁都不用羡慕,都是一座座的围城,做什么都不 容易。”牟晓晨说到自己伤心处,举杯畅饮,做生意多好,多少钱买多少东西,卖 多少东西,明明白白,哪需要象现在这样糊里糊涂地苟且看脸色、陪笑脸。 当牟晓晨觉得酒精已经从胃蒸发到头顶的时候,开始后悔不该无缘无故地如此 贪杯,虽然她尽情地痛骂了一顿杨超、李鸣和刘美珠以后得到少许心理平衡,但并 没因此而得到彻底的放松,她清楚再过十个小时,她还要保持一副笑脸去单独面对 那三个可恶的家伙。她不再害怕在吕克面前失态,因为此时这个红脸的“南方爷们 儿”也好不到哪去,醉得舌头都打卷儿了,还在那里滔滔不绝。 牟晓晨感激她身体对酒精的化解速度,使她在喝了与他同样多酒的情况下清醒 地从他已不太清醒的口中了解了几件事。第一:张少华对她并没有“非份之想”, 他只不过希望多认识一些北京的传媒界人士帮助他打开东北市场,想抛开杨超这个 昂贵的“二传手”,此次派吕克来打探情况,和牟晓晨联络“感情”,这样说来他 的确是高估了她;第二:张少华现在正准备在马来西亚开分厂,原计划派吕克去当 厂长,但张小静从中阻拦,这个一直扮演吕克保护神一样的“王牌女孩”在最关键 的时候却成了吕克的“绊脚石”,她有可能会把吕克安定在张少华的身边至少做二 十年的贴身秘书,吕克因此极度烦恼;第三:吕克对牟晓晨有“非份之想”。对这 最后一点,牟晓晨不想再做什么试探,男人对女人的感觉还需试探吗,都写在眼睛 里,尤其喝多了酒,躲都躲不开。 大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还在推杯换盏,牟晓晨冷静下刚才可能过激的情绪, 然后叫来服务员结帐,吕克一边挡住她的手一边掏钱夹,牟晓晨随即站起身走到外 面,夜色很深,以至牟晓晨害怕会突然亮天,没有黎明前的凉意,夜沉沉的,闷闷 的。 吕克送牟晓晨直至大厅,欲言又止,牟晓晨则以最快速度跟他道别,祝他一路 顺风。 电梯已经关了,牟晓晨只有两层两层数着爬楼梯,进了门脚根未稳,电话铃响, 是林飞,一眼望去,凌晨1点钟――什么?喝酒了?又是跟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