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如流水逝如风 作者:星月飞翔 我的童年是在灵蛇岛上度过的。 每天早上,爹爹都早早的把我叫起来,迎着朝阳教我练一阵武功,然后带我 去海底潜水。灵蛇岛上花木葱笼,木叶浮香,水底的世界更是奇异非常。爹爹轻 轻的握着我的手,给我讲各种海底的传奇和神话故事,指点我认识各种各样的珊 瑚、海草、海龟、鱼类。我对这一切充满了好奇和热爱,甚至还和一只大大的白 海豚做了朋友。 夏日的傍晚,爹爹帮我擦着湿淋淋的头发,温和地对我说:“小昭,爹只能 给你这些了,等你长大一点,妈妈会带你去看外面的世界。”我好奇的问爹爹: “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是不是比这里更美?”爹爹沉默着,遥望着夕阳落下 的地方,然后说:“外面的世界是很美,但丑陋的东西更多,如果可能,希望你 一辈子都不要接触到外面的世界。”我天真地回答:“那我就一辈子不去外面的 世界,我喜欢和爹爹妈妈在一起。”爹爹只是慈爱的笑笑,拉我回家吃饭,他说: “生活是无可奈何的。”那时我不明白,无可奈何是什么意思。 妈妈总是忙着把各种奇怪的海鱼贝类和树根草皮放在一起煮汤,然后让爹爹 喝下去。我曾经偷偷的尝过,那一碗五颜六色的汤水苦得我几乎要将胆汁呕出来, 可是爹爹面不改色就喝了下去。 妈妈驾船出海的时候,我好奇的问爹爹:“爹,为什么妈要让你喝那么苦的 药水呢?”爹爹怜惜的望着妈妈的小船消失的方向,微微一笑,抚着我的头发说: “等你长大之后,遇到一个让你生死牵挂的人,你就会明白的。” 我五岁那年,已经可以自由的骑在海豚的背上绕着灵蛇岛玩。没有风浪的时 候,我常常拖着爹妈和我一起骑着海豚在清晨的海面上穿行,略带腥味的海风吹 起我的发丝,我在妈妈的怀里大声地欢呼。日出的时候,水面上波光粼粼,彩霞 万道,偶尔还会有游鱼跳起,想要捕捉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一朵朵的浪花轻轻溅 在我的脸上,温柔得象爹爹的手。 可是就是这样开心的游玩,也不能让妈妈彻底的快乐,她时常皱起眉头,眼 眸里有着一重重抹不去的忧愁,而那些愁,在看向爹爹的时候更甚。 那一年夏天,爹爹陪我杀死了一头鲨鱼之后突然晕倒在水里,我惊慌失措地 把爹爹弄到岸边就去找妈妈。妈妈脸色雪白地把爹爹负了回来,给他喝下比平常 更多的药水。我不安地看着爹爹毫无血色的脸,紧紧抓住他松软无力充满厚茧的 手,突然之间很害怕。妈妈不许我哭,可是她自己的眼里却泪光闪闪。 第二天早上,爹爹醒来的时候,我好开心,但妈妈却抱着爹爹痛哭失声。 从那以后,妈妈不许我再去吵爹爹陪我玩,也不准爹爹再带我下水,但爹爹 的身体从此却渐渐变得很差。妈妈不给爹爹起床,爹爹就坐在床上教我读书认字, 他温和地告诉我,昭是光明,明亮的意思,爹妈给你取这个名字,是希望你一生 都可以在阳光的护庇下平静安康。 我七岁生日刚过完,爹爹却突然开始呕血,任凭妈妈给他喝了多少的药水也 止不住,妈妈将自己的内力输到爹爹的体内,也一点用都没有。那些鲜艳的血染 沾在被褥上,触目惊心。 明明灭灭的灯光里,爹爹的脸色苍白如纸,脉搏微弱。我望着爹爹奄奄一息 的样子,心痛如割。 爹爹握着妈妈的手说:“黛绮丝,别责备自己,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为了小 昭,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他的眼里有着无边的爱意和不舍。 妈妈早已泣不成声,只是连连地点头。 爹爹喘息着,转头对我说:“小昭,要听妈妈的话,照顾好妈妈。”我泪眼 迷蒙,哽咽着答应,我温和慈祥的爹爹,就要离开我了吗? 我和妈妈的悲伤与爱都不能挽留爹爹,萧瑟的秋风里,爹爹微笑着闭上了他 那双俊秀的眼睛,我扑到妈妈怀里放声大哭。妈妈的眼里没有泪,她深爱的的人 离开她,她已经绝望。 那一个秋天,灵蛇岛起了我有记忆以来最大的海啸,巨浪滔天,枝摇叶动, 空气里湿淋淋的都是悲伤的味道,暴风如狂,妈妈却定定地站在爹爹的墓前,一 动也不动,她淡紫的纱裙在风中猎猎作响,愈发显得骨瘦如柴。 当天夜里,妈妈脸如金纸的躺在床上发着高烧,唤着爹的名字。我强忍住心 中的恐惧,寸步不离地守在妈妈的床前,喂她吃药,帮她冷敷,我生怕妈妈也离 我而去。妈妈那样烧了几天几夜,终于慢慢的好起来,她充满忧郁的眼睛悲伤的 望着我,明如海水一样的眼波,再没有快乐,只剩下对亡夫的思念和对弱女的怜 惜。 一月之后,妈妈带我去拜祭爹爹。 爹的坟前,我摆放的鲜花已经枯萎,在风中摇摆着纤弱干枯的身躯。妈妈给 我套上一个七彩的宝石戒指,悠悠的说起一个故事。在遥远的波斯,有一个神秘 的明教,他们敬奉不出嫁的处女为教主,来维护明教的神圣贞洁。每位教主接任 之后,便要选定教中高职人士的三个女儿,称为圣女。此三圣女领职立誓,游行 四方,为明教立功积德。教主逝世之后,教中长老聚会,汇论三圣女功德高下, 选定立功最大的圣女继任教主。但若此三位圣女中有谁失却贞操,便当处以焚身 刑。而妈妈,她是那三圣女之一,她来到中原,就是为了盗取波斯明教的武功心 法乾坤大挪移,然后接任教主之职,却想不到会遇上爹爹。 妈妈抚着我的头发,有无限的温柔和忧伤,她说,“你爹爹一直不希望我把 这些事情过早的告诉你,他想你有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现在,只剩下妈和你了。 妈把这个代表圣女职位的七彩宝石戒指给你,你以后就是波斯明教的圣女,等过 几年你大一些的时候,武功也练得好了,妈就送你去光明顶,不管用什么办法, 一定要将乾坤大挪移找出来。”我难过地问妈妈:“我们一直住在这里,他们不 是没有找到吗?我们不出去不就可以了。”妈妈温柔地看着我的眼睛:“小昭, 你还小,这世上有许多事你不懂,波斯明教的神秘和诡异你根本就想不到。他们 如果查出你是妈的女儿,他们不止会将妈妈处死,连你,他们也不会放过的。你 是爹和妈唯一的宝贝,妈也不能让你一辈子就呆在这孤岛上,你身上有爹爹的睿 智和妈妈的勇敢,你一定可以找到乾坤大挪移的。”阳光晴好,暖暖的照在身上, 我却很冷。我想起我答应过爹爹的话,我要照顾妈妈的。握紧手中的宝石戒指, 我对妈妈坚定的点了点头。 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到底是美丽,还是丑陋? 灵蛇岛慢慢的从我的视野中消失,只留下一个淡淡的黑点,终于什么也看不 见,我童年的天堂,慢慢的离我远去,那些和爹妈在海上遨游的日子,再也不会 有,那些单纯的快乐,已经成为过去。从爹死去的那一刻,我的童年已经结束。 妈妈穿了一件很丑的衣服,在脸上画了许多皱纹,美丽绝俗的仙姿玉貌再也 找不着一点痕迹。在一个偏远的农户家里,妈妈将我安顿下来,她说,她要去为 爹爹报仇,有空会来看我,让我好好的练武功。 杨不悔是一个内心孤单的女孩子。 她的妈妈因为不愿意杀害她的爹爹而被自己的师父一掌打死,我常常看到她 一个人躲起来偷偷的哭。我想我是明白她的,她想着她死去的妈妈,我又何尝不 是常常想着过世的爹爹呢?如果他在世,断不会让自己的女儿装作嘴歪眼斜的模 样来服侍别人。 杨逍很爱惜自己的女儿,无论多忙每天都要陪自己的女儿一阵。我在旁边为 他们端茶倒水,看着杨逍笑吟吟的为自己的女儿说江湖上的趣事,教她武功,心 里很是为他们开心。 杨逍是一个极精明厉害的男子,我在光明顶的探查终于被他发觉。他把我锁 起来饿了七天七夜,想问出我是谁派来的,却一无所获,他当然不知道,我是紫 衫龙王的女儿。 我再出来的时候,杨逍用一副玄铁镣铐锁住了我。但我却不恨他,因为他看 向杨不悔的眼光,象极了爹爹。 我终于找到了乾坤大挪移的心法。 张无忌是那种随意又温和的男子,有着善良体贴的心,他有时象我爹爹。当 火药引爆时,他毫不犹豫地挡在我的面前。那一刻,我泪下,我知道,他将会是 我的劫难。 光明顶上的秘道里,火药气味弥漫着,闻之欲呛,恍惚间,已是山穷水尽的 地步。我忽然想起妈妈和爹爹,如果我得到了乾坤大挪移的心法,却身丧在此, 可又如何是好?眼看着张公子垂头丧气的样子,心里泛起一阵愧疚。如果不是我 带他进来,他也不至于被困在此。我唱起妈妈曾经在爹爹病中唱过的小曲,那是 一首波斯流传过来的曲子,每当我烦闷的时候,便那样低低地唱,便好象开怀了 很多。 “展放愁眉,休争闲气。今日容颜,老于昨日。古往今来,尽须如此,管他 贤的愚的,贫的和富的。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受用了一朝,一朝便宜。百 岁光阴,七十者稀。急急流年,滔滔逝水。”这些话早在我的心中盘旋过千万遍, 熟悉得仿佛自己的身体发肤。也曾经在孤单悲伤时想,倒不如一死干净,可当死 亡真的摆在面前,我还是想求生。 也许是爹爹在暗中保佑我,张公子学会了乾坤大挪移,我们走出了秘道。 重又看到外面一望无边的银白世界,扑面的寒气让我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今 日绝处逢生,明日又会如何呢?世事多变,身在江湖,又岂能由己?今日我陪在 张公子身边,可知他朝又会是哪一个姑娘。受用了一朝,一朝便宜,我心里低低 地叹着。我已决定,我要跟着他,让一切顺其自然。 张公子作了明教的教主,在光明顶上住了下来。我没有去找妈妈,只是默默 的留在他身边服侍他,甘心情愿作一个小丫环。他待我的好处,他自己并未放在 心上,但危险的时候,他挡在我前面的身影却已经在我的心里变成烙印。爹爹说 过,点水之恩,当涌泉以报。但我自己很清楚,我对他已不是单纯的报恩那么简 单。 绿柳庄外,明教中的首领人物都中了毒,坐在地下一筹莫展,偏偏却有蒙古 的士兵前来偷袭。杀声震天里,我抢过指挥的小旗,教他们排兵布阵。 我知道,这样的作法非常危险,可能还会暴露出妈妈和我身份,但我已经顾 不得许多,大家都疑惑的看着我,我也只装作不知道。张公子初任教主,如果损 兵折将,他的威望和声名必定大受折挫,被江湖人讥笑他保护不了自己的属下。 他是一个感情脆弱的人,如果突然失去那么多肝胆相照的兄弟和朋友,会有怎么 样的后果都是我不能预料的,我不能让他承受那些。 赵敏和周芷若其实是一样的女子。她们都有着一颗玲珑剔透聪慧绝伦的心, 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她们的果敢和手段比张公子强出百倍,但她们却 只是女子。如果她们想让自己比做女儿时更骄傲,抓住一个优柔寡断却又手揽大 权的男子是必须的。 张公子是他们争夺的那一块肥肉。他的武功在江湖中已无人能敌,但他在感 情上的脆弱却是他的致命伤。 我坐在窗边慢慢的缝着衣服,思索着认识他以来的点点滴滴。因为我的心不 在焉,尖利的针不时刺到我的指尖,十指连心,我的心也一下一下的刺痛着。在 他的心中,我是什么样的位置呢?他一时有赵姑娘,一时有周姑娘,将来还会有 多少姑娘喜欢他呢? 我终于又回到灵蛇岛。 趁着大家不注意,我悄悄的去看爹爹。轻轻抚着爹的墓碑,我想起许多童年 的事,我和爹爹一起下海捕鱼,杀死鲨鱼,一家人骑着海豚在海上遨游,那时的 我,是多单纯的快乐,可是现在,生活让我无法单纯,无法快乐。 妈妈因为离开你,已经变得愤世嫉俗,爹爹,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拂过耳边的,依稀还是童年的那阵海风,可再也看不见爹爹温和的声音和慈 爱的笑容,他再不能抚着我的头发说:“我的女儿是世界上最勇敢最聪明最美丽 的女孩儿。” 波斯明教终于来了使者,妈妈日夜担心的事情终于来临。 赵敏是冰雪聪明的女子,我的伪装瞒过张公子,瞒过杨逍,却被这位郡主娘 娘洞彻。有时我也想,我和她其实很相似,我们都是外族女子,我们爱上同一个 男子,我们都懂得伪装自己,不同的是,她是汝阳王的郡主,我是紫衫龙王的女 儿。 山穷水尽的地步,妈妈问我:“你想救他吗?如果想,就做总教的教主,永 远的离开中土。”可是我,我怎么割舍这一切?从光明顶与他相识,我决定跟着 他走那一刻,到后来日夜相随的服侍,我从没改变过自己的心意,只盼着一生一 世能跟在他身边就好。 妈妈叹着气,“小昭,妈知道你喜欢他,可是,他的心在你身上吗?如果他 跟你两情相悦,妈自是不会阻拦你,便是死在这海上也成全你们。”我回头看看 明媚艳丽的赵敏,又看看清雅幽静的周芷若,昏迷不醒的殷离,心里有一阵阵的 酸楚。爹爹说过,一个人为爱而死很容易,但若要一个人为爱而勇敢的活下去, 那却是极艰难的。爹爹为了妈妈,愿意忍受着彻骨的痛楚,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我是他的女儿。 “不管他的心在不在我身上,我都是要他活下去的。妈,我答应你。”说出 这句话的时候,我再也忍不住泪落如雨,伏在妈妈的怀里痛哭失声。 舰船慢慢的驶向黑夜的深处,我伫立在船头静静地遥望他们,周芷若淡淡的 看着我,眼里有理解,赵敏的脸上有哀伤,眼里却有掩不住的得意,谢逊的脸上 尽是自责和悔恨,张公子的眼里,是满满的不舍和怜惜。 我再不能为他缝衣补衫了,也不能再在他身边守候了,此去经年,苍天易老, 我也只能守着一段凄楚的记忆在遥远的波斯为他祝福。 我忽地想起爹爹的话:“生活是无可奈何的。”恍惚间,他清晰的影子突然 模糊,原来,我流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