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枝 作者:月慌慌 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春,难得的好天气令人神清气爽。桃花,雪松,美女, 可爱的黄老妞儿和违章的夏利我坐在开往一家小杂志社的双层汽车上眺望充满活 力的街景。在我坚持原则不懈努力地发了第N 次邮件后,尊敬的小初MM终于答允 我的约会并欲协商我们开始交往一事,我愉快地哼着歌儿。不知不觉车过人民公 园。这时候,我呼出一口气,车外那是谁?我看到了我的妹妹小枝。 小枝一把板粟色的头发散在脑后,这使她那美丽的脸孔显得更加小,看上去 就像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我敢说整个街上女子的皮肤都没她那么白。我惊得快要 叫出来,小枝显然看不到车内的我,我只得张大着嘴眼巴巴地看着她不急不缓地 过马路。 一。 到今天为止,我已经有半年多没看到我的表妹小枝了。最后一次看到小枝那 还是和我前一个女朋友马儿在一起时。 那天,小枝在公司楼下来找我,小枝总是低着头看地上的马赛克。 地上连只蚂蚁也没有,我说:“小枝,吃饭了吗?” “吃了。” “今天不上班吗?”小枝从家里出来暂时在商场里作事。 “嗯。” 我问一句,小枝答一句。我盘算着,这么半天了小枝还没说出个为什么来找 我?女孩子长大了有啥也不和我这当哥的掏心置腑了,小时候我这妹妹特粘人。 风儿吹乱了小枝的头发,小枝个子高,都快到我耳际了。我又一次惊异从前 那个小白雪公主一晃就长大成人了。 “是不是没钱用了?”我梦中方醒一边急着摸钱包。 “不,三哥,你别拿。”小枝快急红了脸。“我搬到宿舍住去了。” 二。 我的表妹小枝比我小六岁,小姨生她那会是春天,满坡的桃花都开了。那天 下午放学回家便跑到厨房搜东西吃。冷锅冷灶什么也没有,只有几只小鸡仔儿围 着我跟前唧唧地叫着。平常这个时间妈妈都算着我回来热好了饭菜给我留着,我 跑出去找妈妈。隔壁的阿姨对我说,小姨快生了,我妈去帮忙了。 我一听小姨要生小孩子了,撒腿就往小姨家跑。 小姨家的坝头搭了几张桌子像是要请客已经有大人忙里忙外,妈妈蹲在檐口 烫鸡。 妈,生了没,生了没?我大声喊。 这孩子,什么妈生了没。妈妈又好气又好笑,屋里的大人们也笑起来。 小姨生了个女孩儿,妈妈不让我进小姨的屋看妹妹。 小时候的小枝像她的名字一样长得细细的,白白净净的。那时候我挺喜欢逗 她的,看她就像小人画里的白雪公主一样可爱。院里的老太太就笑,三子,这么 疼妹子过不了多久就有得和你争嘴了。 小枝嘴是挺馋的,一点点长大的小枝老喜欢往我们家跑。老远就听到她喊, “多(哥),三哥(哥)” 我飞奔出去迎接她,小姑娘软乎乎的手拉着我,直把我往屋里的货柜带,走, 走。小镇里的干货店没卖啥东西,香烟盐巴糖果,小枝就爱吃糖。每次来我家就 把我往这里牵。不说话,只拿一双清亮亮的黑眼睛看着人。我心下欢喜着这个妹 妹,就背了妈妈偷很多的糖出来。偏偏小枝不争气,白日里多食了糖到吃晚饭时 便吃不下饭,惹得小姨和妈妈都骂我。 三。 我回到家里便和马儿发了火。马儿是我的同居女友,我们从谈恋爱就住到一 起了,有时候我都不清楚自己这一年多来每天面对的那一张脸就是我将要共同生 活一辈子的人,对于马儿来说,今天就是重复昨天,而明天的情形和今天也差不 多。就连她每天化的妆都一样的。想想这无疑是一件令人恐慌的事。 事实上,我有什么权力指责马儿这个漂亮女朋友的不是呢?我大学毕业后踏 上一班顺风车考上公务员,得以安于现状地蹲在朝九晚五里,就今天我回家先并 没打算也不可能找理由和马儿发火。下午为了小枝搬出来的事已经弄得我莫明其 妙,回到家我便钻进卧室。马儿照例腰间系着小围裙在作晚饭。见我回来直追着 我问是吃蒜肉丝苔炒好还是吃笋子炒肉片好。她那拿在手里的菜刀随着她抑扬顿 挫的音调一摇一晃,每一摇每一晃都悬在我的头顶。 我随随便便地说,“怎么吃都成。” “怎么能这样说呢,木耳炒肉得把肉切成片,不能光炒木耳在里面。要”小 枝又要搬出她的那一套烹饪经验,而我这人在厨房的常识仅限于打火,把要煮的 东西丢进锅里。事实上吃蒜苔炒肉和木耳炒肉又有什么分别呢?又或者她为什么 不能两样都炒或者干脆什么都不炒?为什么要在我烦心时和我讨论这两道菜呢? 我烦躁地打断马儿的话,“随便你吧,小枝搬走了你居然无动于衷,你居然和我 说什么蒜苔炒肉!” 马儿在厨房砰砰砰地切菜,我坐在电脑桌面前似块破旧的木头。马儿生气时 便不理我,故意在房间里制造出石破天惊的声响。菜刀一下下落在案板上的声音 仿佛离得我很近,一刀刀都打在我的头上。我闭上眼睛,因为一抬眼便看到电脑 桌面上马儿花四百八十块钱在艺术相馆里照的巧笑媲美的脸。我不明白为什么一 个女人动怒的脸会和照的相会有那么大的反差。我感到自己的烦恼像梦一样驱之 不散。我对马儿说: “你今天怎么不留住小枝呀?” “没留。” “她是我妹妹,你怎么能这样说话?”我感到自己的无名火一阵阵往上窜。 “是你妹妹,腿长在她身上,我怎么留她?”马儿也丢了菜,气呼呼地瞪着 我。 “你。。。。。。” 我的耐心快要被这个女人折磨光了。 四。 “三哥,你要好好对马儿姐。”送小枝去搭车时小枝小大人一样对我说。 “马儿姐人好。” “就是,她那个人是刀子嘴豆腐心。小枝你明白你马儿姐就好。” 我感慨地说,马儿年龄其实和小枝大不了几岁。二十来岁的小姑娘,也还是 个大孩子呢。她还是那么年轻的女孩子,虽然我心里有时挺烦她,但体谅她的年 轻。我是个寡言的人即使是对女朋友也是。我喜欢下班回来坐在电脑前写写我的 小说或者上网、听听音乐。马儿却总像孩子一样缠着我问我永远穷于应对的问题。 比如说我为什么会爱上她我是怎么样爱上她我到底有多么多么爱她?或者她穿什 么衣服漂亮她哪个部位最漂亮她漂亮还是某某漂亮她比谁谁漂亮?我就不明白她 的脑子里怎么那么多问号就差没问我十万个为什么了,在我眼里我爱她我觉得她 够漂亮这就行了,犯得着问个一清二白吗?有时候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在马儿的影 响之变得语气罗嗦且喜带反问或疑问的口气了,不是吗? 有一次马儿和我十分亲近了之后又问我一个荒诞不胫的问题,“如是我和小 枝两个都落水了,你先救哪个?” “嗯?”我昏昏欲睡。 “起来,死人!”马儿捏着我的鼻子硬逼把我拉起来,再次重复了问话。 “当然是先救小枝。”我不假思索地说。 “为什么?” “小枝是我妹妹,大老远跑城里来,小姨托了我照顾她的呀。”话一说完, 我已经料到马儿肯定不会放过我。 果真她的嘴巴已经撅起老高了,“那你就看着你的女朋友淹死呀?” 我拍拍她的粉脸,“我怎么舍得我的小乖淹死?我一定救,救。”还是拍拍 屁股躲卫生间比较安全。 如果我以为这样溜走便可以令马儿满意,那我真是猜得大错,特错了!错得 没有理由了。坐在马桶上的我终于想出对策,胜利在握地回到房里。 果然不出所料,马儿盘腿坐在床上精神亢奋地迎接我的回返。 “乖马儿,我一定先救我的乖马儿。”我俯下身,亲吻她。 马儿扬起脸,像个天真的大孩子,她那一刻欢喜的表情澄清得像牛奶泡过的。 可是她仍然不依不饶地要求:“你不管你妹妹了?” “已经没有办法了,”我坏坏地笑。 “为什么?” “小枝自己会游泳嘛,小时候在我们那儿是出名的野孩子!” 我这时充满了战胜者的美好心情,我终于不失立场地解决了马儿难缠的一个 问题。但是,我真不能担保下一次她不会问假如小枝和我一样不会游泳,你救哪 个先?Oh,MG! 五。 已经约好周末去商场里给马儿买一条项链,马儿早早就把我要穿的衬衣,西 装拿出来;哄着我快点起床早餐要凉了。马儿雀跃的样子令我想起小时候在老家 过新年的情形,从前,我们何曾不是为着一双新的球鞋,一杆小朋友没有的玩具 枪喜形于色?想着有个小女人喜欢星星喜欢太阳一样喜欢着自己,只要一点点疼 爱就够了,能不感动吗? 我说,“小马儿,” 梳妆打扮好的马儿走过来,趴在我身边,“太阳已经晒屁股了。” “不急,”我的手伸出来,探入马儿小巧玲珑的身子。“我还有事儿要作呢。” “可是,太阳都出来了,小枝下早班要回来了”后面的话已经由申辩转入含 糊不清了。 铂金的项链明晃晃的像刀子一样,照亮了我的眼睛。四围那么静寂,只听到 墙上挂钟机械地响, “啼- 嗒- ,啼- 嗒- ,” “好漂亮的项链。”小枝欢天喜地,“哥哥,是你送给我的吗?” “啼- 嗒- ,啼- 嗒- ,” 我和小枝发现项链放在客厅茶几上时,小枝已经误以为是我们送她的生日礼 物了。 她的错意令我回想起,春天来了,满坡的桃花都开了。小枝,也就是那阵子 出生的。 马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是那样单纯得不会掩饰脸上的惊愕。 “啼- 嗒- ,啼- 嗒- ,” 我为自己的粗心自责,小枝一个小姑娘在我这里我一直没有好好照顾她一下。 我没有能力帮她换个好一点的工作,小枝一直只能睡在我们狭小的客厅里,这么 久以来我没带小枝出去玩哪怕是逛一次公园。就连小枝二十岁的生日我都马虎忘 掉。我能说什么呢?我能告诉她,小枝,我亲爱的好妹妹,三哥不好,三哥忘了 你的生日,三哥只记得讨自己女朋友的欢心?小枝,这是条铂金项链啦,哥下回 给你买条好不好?我还是人吗? “我亲爱的好妹妹,祝你生日快乐。” 六。 马儿什么也没说,我们仨人在楼下老乡开的店里吃火锅。我这人喜欢味重, 特意叫伙计拿一碟干辣椒上来,马儿说你吃这么辣胃不怕受不了。我说,能对付; 马儿就扬声说,“不要辣椒面上来。”“我要!”伙计倒笑了,站在那好笑地看 在眼里。我象是觉得身上热了,牛脾气也上来了:“快去拿,你倒要不要作生意。” 我就特烦马儿这一点,处处都以我女朋友的身份替我作主,不要这样不要那 样,这样行不通那样对身体不好。 小枝说,“三哥,马儿姐是为你好。” 我闷头不作声。 马儿轻声哼,眼睛看着别处。 不管如何,小枝是我的妹妹,我是看着她长大的,我不希望她的生日不开心。 小枝上小学时,班上有个男同学欺负小枝,我那时已经窜初中了,脸上隐隐 有点显男子汉的气派了就想到把那男孩儿吓唬吓唬,叫他不要再欺负我妹妹。谁 会想到这小子不经吓,死活不肯来学校念书了,逼得小学校方到中学校方那里告 我一状,记一大过。我没难过,小枝倒哭肿了双眼。 生日过后,小枝坚持要把项链还给我,理由是她还小,不需要也不能接受这 么贵重的礼物。我说真的是我和你马儿姐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小枝好说歹说都不 干,急得快落泪了。我板脸了: “可是瞧不起你三哥?” 七。 小枝在我这儿住了一个月,小枝爱整洁。把家里家外拾掇得干干净净,物件 摆放井然有序。这可苦了马儿。常常是下班刚回到家就听到她在嚷:“你看到我 的笔了吗?”“你看到我那个绿色的发卡了吗?我昨天还放这里啦。”马儿是个 马虎人,有时候丢三落四好半天才想起来:“哦,不出水了我把它丢了,”“咦, 我什么时候把发卡放这里的?” 我开始越来越讨厌马儿了,小时候我们在家规矩甚严,妈妈总是监督我写好 作业才许睡觉每件东西都有每件东西的出处,习惯养成了也便看不惯马儿的不拘 小节。马儿看到只死蟑螂也要惊诈半天,相比之下小枝的性情文静多了。小枝在 家总是垂着头,沉默地作她自己的事。不仅如此,小枝在我们家里呆着。我和马 儿每一句无心的话掉进她的耳里都可能成为含沙射影的针。 小枝搬走后,我有时候会暗地里想小枝到底为什么要搬出去呢,会不会因为 马儿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呢。不管是否因为马儿,我心里还是有点恨她的,马儿 呀马儿,我和小枝十几年的兄妹感情,你都不能容忍点,还能叫爱我吗?我逐渐 懂得,爱一个人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样简单,两个人在一起更多的是一种结合了 许多社会因素的情感维系着两个人的思想。而思想一旦在某一刻起异如出现不和 谐的音符,便会渐渐扩散系数成失败的篇章。 我很快地递交辞职报告,前往我往向以久的西藏。我用一场体面的旅行结束 了我在清水机关枯燥无味的生活,也结束了我和马儿之间日趋恶化的感情。用咱 们俩的话来说,让大家结束在对彼此都没有完全讨厌对方时比到头来恨得你死我 活要好,至少留一个好印象给彼此。 八。 我在西藏呆半年不到便迅速逃回来。事实上,那里远没有想象和传说中的那 么令人心弛神往。我每晚躺在五个人一间的通铺里就开始想念我以往平静如水的 生活和我温暖的大床。我开始有点想念马儿,我觉得她没有原来那么讨厌了。我 甚至有点想念马儿每天清早在我面前呵着气催我起床,我想念马儿的力士洗发水 和力士香皂的味儿,我甚至常常对着她的照片长时间地发呆,我出神地回忆着她 的一百零一个问号。“你为什么爱我?”“我不为什么。”“那你为什么要和我 在一起?”“因为你是我女朋友。”“你会一辈子和我好吗?”“当然会。”我 知道我的这些答案一定不会令她满意,所以她走了,我把马儿气走了。马儿说我 心里一直爱着小枝,这是我最不能原谅她的。我冲着她吼你他妈的说这话还是人 吗?我知道我一定伤透了马儿的心。都说男人最怀念的女人是最爱他的女人,马 儿爱我吗?我不知道,马儿从来没说过永远爱我。马儿在我面前哭,马儿像个孩 子一样扬声大笑,马儿给我作饭每天给我留小纸条,但马儿从来没说过永远爱我。 就像我没对她说过一样,承诺很重,曾经爱过风轻云淡。 我又谈了个女朋友小初。 我也喜欢我的女朋友小初,我也喜欢她的飘柔洗发水和舒肤佳香皂的味儿, 我喜欢她说话时沉静地看我的眼睛;我喜欢她干脆地说,你要上哪儿便上哪儿, 但我的事别管我!我真喜欢她爽朗明快的个性。 小初是个又勤快又聪明的女孩子。 小初搬过来的第一天就给我的家里里外大扫除。 “这是什么?”小初从床铺底下翻出一件明晃晃的东西。是从前我送给小枝 的那条项链,明晃晃的晃得我的眼生疼疼的。 “我妹妹的项链,过生日时送她的。” “妹妹呀,前一个女朋友的吧?”小初斜着丹凤眼,“我不会说你什么的。” “真的,是我妹妹的。”我正色道,“她叫小枝。哪天带给你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