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开在回忆中的花朵 我试图回忆起第一次看见鲜花时的感觉,可最终以失败告终,这似乎是在一杯 水中找寻最先落到杯底的一滴。于是,我又试图把花朵与回忆联系起来,我发现它 们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共性,在这一刻我已经不能把它们当作一次消遣性的比较 了。我要说的就是这种如水成冰似的寂静而迂缓的过程,一个无人知晓的开始,一 个寂寞的发展,跟一个广为人知的虚伪的结果。 在这里,我像许多人一样把花朵比作人的一生,需要特别指出的是这一切主要 与回忆有关。首先要做的是,洗去花朵上的尘埃,跟撕去记忆里的面具,在一种新 鲜的清凉里开始我的叙述。我的年纪不小了,像所有人一样不知道自己三岁以前的 经历,可我也说不清我记忆里的生活从哪一天开始,最悠久的一次是钻进幼儿园中 班的床底去偷西瓜,可我也说不清结局是什么,我甚至不敢肯定那是不是夏季的某 一天。每一次听到“从哪里开始,到哪里结束,我为难我自己”这一句,我都在心 里大笑一声。其实,在一个无人知晓的时刻,或许我还躺在医院的婴儿床上,回忆 之花就已经萌芽了,或许是一次深夜的啼哭,或许是一次震耳欲聋的声响,或许是 身体某一个部位的刺痛,一个没有文字伴随的回忆在我的梦中留下了痕迹。 一粒种子萌芽的时候,它自己并不知晓,谁提醒了它,也许是风,也许是雨。 空气是怎样变成风的,开始就是怎样变成发展的过程的。一切可以形容的,最 终都将变成寂静而迂缓的,它们在人的一生里不过是曾经泛起过的浪花,水是它唯 一不变的名字。回忆始终以故事的形式出现,可以被人理解的都是经过加工的,那 个漫长的寂静而迂缓的过程,永远沉睡在人的记忆之外,它由回忆构成,可以被语 言总结,却存在于语言之外。一个人的一生不可能都用来观察一朵花,同样的,一 个人的一生不可能都用来回忆。于是,花朵在天地间生长的时候,回忆也在人的心 灵里不断的丰富,过程是寂静而迂缓的,甚至它的主人也没有发觉,这也是一种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吧。人的一生由回忆构成,每一个瞬间都像 在冰面上洒上一层水,结冰的过程存在于人的视觉之外,结果却是可以感受的质地 与温度。“如果空间是无限的,我们就处在空间的任何一点。如果时间是无限的, 我们就处在时间的任何一点。”博尔赫斯这样写过。孔子也说过,“逝者如斯夫, 不舍昼夜”,博尔赫斯说的“一点”恰恰是对自己原意的歪曲,他通过语言创造了 一个并不存在的停顿,还好一向细心的他在开头用了“如果”这个词。问题是一切 真实的回忆都与声音和画面保持着尴尬的距离,这距离等于风中的手与风的距离, 也等于花这个字与花这个东西的距离。这可能就是我们痛苦的源头。回忆是寂静而 迂缓的,于是痛苦也是寂静而迂缓的,人们哭泣的时刻并不是最痛苦的,痛苦的是 长年累月流淌在心头的无声无息的回忆的瞬间.花就在进入人的心灵的一刹那起,完 成了存在的意义,关于花的回忆接过了它的责任,以一种时隐时现的绵绵不绝继续 花的义务,并且最终会在一个不是终点的地方结束,这就是一朵花跟一个人的相识 与分离。这个过程如湖水一般宁静,给人的感觉却象一湖水放在一颗心上一般沉重。 并且这种重量会在特定的时刻突然来到人的心灵,你不可能对此感到适应跟麻 木。因此,我所说的寂静而迂缓的过程并不意味着轻盈,它就象一座在海中漂浮的 冰山,还有着锋利的边缘。我又试图把一个人的回忆装进一朵花里,结果我成功了。 因为我发现每一片回忆都相似于一片花瓣的一刹那,它在风中摇摆的距离就相似于 一段思考,特点都是没有起点与终点和本质上与声音的剥离。最后的结果是我不能 判断花朵里的回忆与回忆里的花朵哪一个更为真实与浩大了。 一个人的内心里可能存在两个距离遥远的回忆,他可以在瞬间同时拥有它们, 于是,无限的长度跟无限的速度通过回忆统一起来了,这样就在一个瞬间消灭了过 程这个概念,使得结果这个词看起来那样的虚伪。一朵现实中的花凋谢了,可是盛 开在回忆中的花却有着山一样的寿命,它可以先凋谢了再盛开,还可以在许多年后 依然鲜嫩如初。这样的事情在现实中同样可以出现,一个公认的结果,常常在另一 个相反的结果面前无地自容,除了类似于人死不能复生这样的事情暂时不能改变以 外,几乎每一个公开的结果都可以被推翻,而它自己又恰恰是以这样的形式被公开 和承认的,于是,过程本身就是由一个个结果构成的,奇怪的是这样的结果却有着 无比强大的生命力,我们自己对一个虚伪的结果的依赖,就象对自己的鼻子那样强 烈而又不易察觉。于是,人们常常象换衣服一样的自己否定自己,为了各种目的, 自我欺骗。结果这个词,就象我们用来看家护院和消遣的狗,死了还可以换一条. mail to:XuZhiXiang@163.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