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乔托 这件事情是怎么回事他也不知道,他想着当时伸出去的手白得跟骨头一样,神 经质地颤抖,手指自身仿佛想挣脱躯体的束缚,自己述说一种语言。作为一个整体, 它们同样软弱,犹豫不决,同时在犹豫中透露出渴望,对外在的隐秘之声有着俯首 贴耳的本能。钱抓在手里就跟抓住漠不相干的女人的手,亲切、陌生、激动、恋恋 不舍,同时又在随时渴望交换、相互渗透。来,我们开始。女孩的声音穿过回忆的 长廊又一次对乔托说。她长着青草一样柔曼而锋利的身体,抓起乔托的手,贴近她 的胸膛。他们在阳光明媚的下午学习爱抚,学习品尝温暖而潮湿的相遇。 我们开始,她总这样说,耐心又不厌其烦,试试看,来。她的脸与她的名字一 样陌生,但是一切就开始了,开始交换、开始领悟,开始熟悉彼此身体的软弱与魅 力,焦躁不安与流水一样柔软温和。乔托想起她睡着,在他身边,由于疲倦、愤怒、 憔悴与无能为力而挣腾不堪,她作为一个睡眠者的姿态进入他的生命,又走出去, 一去不返。光线穿过玻璃窗在她赤裸的身体上舞蹈、舞蹈,象无人观察又必然上演 的一出生活的精彩。 乔托清楚地想起他流泪了,这种在女孩身体上预支的精彩使他不能自持。 他抓住她,掐她、咬她、拥抱她,但无济于事,无法彻底进行的事情使她和他 一起恐惧和流泪。失去她是无法避免的一件事情,这甚至也是开始的一部分。来, 我们开始。最后一次他说,他学着她的样子,贴近她光滑的肩膀,吻她。不,女孩 神色凄楚,不行,你。她朝他摇摇头,她摇着头然后开始从眼前消失,从生活当中 消失。先是她的眉毛、头发、眼睛、然后是她的乳房、腿、身体,一样一样地隐退 掉,在回忆当中融化开来。只有她的绝望铺天盖地,这是她与他在一起共同完成的 唯一一件事情,挥之不去。乔托想。 女老板的微笑浑浊不清,在脸上嘴角的肌肉抽动中熟练地玩弄物物交换的技巧, 她神秘莫测地坐在柜台后面,全身的光彩都让脖子上眩眼辉煌的金项链夺了去,以 致于剩余的部分相当尴尬地挤在这圈金属周围,终其一生都在为吸引别人,钳住别 人的目光心力憔悴。乐此不疲。这是个春天的现场,春天有所期待的中午。墙脚很 潮,不断滋生着各种细菌、青苔、人的欲望、日常交错的信心,还有空空荡荡,使 身体抽空了内脏、骨骼,只余下一具皮囊的力量,他想到该买点书,走进书店。一 进这种地方不买书就无法从容应付四壁图书的萧杀与压迫。它们都在要求你购买, 所以的书籍,包括印刷最差内容最无意义的书也在要求被你拿起来,书籍买到手才 能有所对话,才能有阅读的立场,乔托想自己就无法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判断一本 书。他急急忙忙地抓起两本就往柜台上仍,有人追赶似的,永远没法搞清楚自己买 了什么,为什么是它而不是别的什么。天空从里边望出去青灰得异样,穿过他的眼 睛,仍然隐含着焦虑,隐隐作痛。他站在柜台前,店里静悄悄,只有几个人穴居动 物似地无声走动。低沉而下垂的屋顶像个盖子,几乎要压在背脊上,阳光畏畏缩缩 地跟窗户擦肩而过,只肯留下地上尿湿一样的一滩光斑。他站着,那地方离门口不 过十步,由于屋里的暗而使得门外异乎寻常地亮到耀眼,光线以它自身的速度拖沓 冗长,熬夜似的提不起劲来,也可能忘了从何而来,走向何处。他被迫站立着,想 着从柜台走到门口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太亮了,让人猝不设防,措手不及,不知 道如何是好。他夹在如此清楚的暗与亮之间,极端的相互排斥又相互介入,女孩的 声音又响起来了,来,试试看,你行的。他惶恐极了,女孩的手向他伸过来,他想 抓住但不知道抓哪个关节合适。三十六块八毛七。女老板的声音遥遥远远,不可企 及一般。他递了钱,五根肥白的手指飞快伸出去又缩回来,她递给他一个桔红色的 袋子。女孩说,来,我们开始。他还在迟疑,旁边一个人已经抓起那个袋子,撒腿 就跑,乔托一时间反应不过来,那个抢劫的人早已跑得无影无踪。女孩的声音消失 了,周围一丝令人尴尬的寂静。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