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米索 索索,索索,她总这么叫,索索,过来;索索,听见了没有。她的声音又尖又 硬,压抑着愤怒,尽力让脸部肌肉柔和富有弹性,这个名字真是蠢透了,令人联想 到猫。想到那种献媚一样的撒娇,假设的爱抚和毫无意义的互换私隐。她本该叫米 索,自然、快速,象一个漠不相干的符号脱口而出,只有那样才可能不至于令人难 堪。米索,这也是个证据,证明叫这个名字的人可以允许你追溯一切,回忆她密切 相关的全部生活的一部证书。一个名字就缩减了一切,就能把一切平面般打开,摊 在她脚下,由她摆布,供她选择。她带着莫测高深的微笑俯瞰这个名字,由她调教 出来的这个人,男孩,十七岁,瘦弱不堪,却精神紧张,无时不刻不在等待传唤, 等待定位,分配角色的一刻。索索,跟妈妈说说学校发生了什么。她有点不太自然, 她甚至准备伸出手来抚摸一下头顶,以便让这出感情交流的闹剧更加至善至美,合 乎伦常和道德规则。索索,你不要这样,妈妈一个人养你容易吗?她今天有点反常, 这么软弱从不是她轻易流露出的,她一定是在恐惧,她害怕了,必将发生的背叛与 失去使她不寒而栗,使她不顾一切要来抢夺这些不甚明了的入侵物,这些情感。她 捉摸不透它们,不知道它们从何而来,怎么会进入她的领地当中,她说不上来,就 象秋天的树林子里一股含蓄的甜味,预示着腐烂发霉的发期不远,深红色的玫瑰在 夜幕临近时散发出来凋谢的味道,杨梅树丛里终将覆上的一层严肃而认真的铁锈色。 这就是生长的证据,衰亡的证据。尽管时间可能尚未来临,但却分明可以感觉,可 以嗅,可以用手指理清它们的来路。 她的手在收拾早餐,她飞快地把芹菜、黄瓜、西红柿洗净切小,扔进搅拌器, 加入鸡蛋,迅速弄出一杯浓稠的,颜色混沌的汁液,还有牛奶,白色的液体在玻璃 杯里象睡着似的无动于衷。母亲十几年如一日地吃这种东西,她管这叫营养,还吞 各种各样的维他命丸以保持体形。然而时间的报复是严厉而公平的,她对此根本是 手足无措,时间的消然无声和无限艰辛。突然之间,那个小男海又高又瘦,象陌生 人一样冲她睁圆惊恐的双眼,随时准备反抗她,拒绝她,与她相区别,离开她,这 个打击比任何眼尾纹,皮肤的粗糙,腰围增大,乳房下垂更加实在而沉重,几乎不 能自持,这个打击是从外而内地正中心底生活的根基,最软弱的部位。时间的代价 是让周围的一切整合着一起付出的,她虽然是个母亲,但也不能例外。母亲和孩子, 她一手造成的男孩,真是难以忍受。有时候她所接触的不过是那个孩子孤独所获取 的形象。这种陌生与抗拒激怒了她,既无法接受它也无法预知它遥远的结果。她所 做的一切,在屋外偷窥、愤怒、斥责、流泪,不过是为了和眼前这个陌生的男孩争 夺她的孩子,和她的儿子争夺她的儿子。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