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心情 作者:林诗月 刚刚送走来买鲜花的两个女孩子,看着她们小心翼翼的手持一盆风信子谈笑着 走去,我的心情就像这秋天的阳光。我喜欢阳光,希望自己的生活充满阳光,也希 望自己能做了一束阳光,永远给人以温暖,给人以亮丽。抬头看看天空,一抹淡淡 的蓝色纯净得醉人,几缕云悠悠飘荡着,树梢上翠绿的叶子在蓝天的背景上显得鲜 嫩水灵。 “林姐,昆明那边的公司打电话过来,说红掌和火鹤明天送到。”姜燕从花店 里出来告诉我。 我想了想,让她明天亲自去空运公司接货,她答应着,继续编织一个客户来电 预定的“真情久久”花环。 真情久久。这名字真不错,我看着姜燕细心编织,闲着没事,拿出抽屉里的日 记本翻看着,一年来的往事,随了那些文字,再一次清清楚楚浮现在眼前…… 他乡(2001年9 月12日) 在这个初秋,我终于离开生养了我二十九年的故乡。 在西行的列车上,望着迅速后退的景致,我的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似乎那些 压抑,那些纷乱,都被我抛在了故乡,迎接我的,将是一个崭新的天地,是一种全 新的生活。 刚一立秋,天空就显现出了深邃的蓝,明亮的阳光透过蓝天上那片片轻薄的云 絮照在大地上。 青翠的连山,黄绿相间的农田,甚至是裸露的土地,都散发着一种令人开心的 向上的活力。 穿越了广袤平坦的华北大地,穿越了塬岭绵延的黄土高坡,展现在我眼前的是 天府之土的富庶与灵秀,一种极少有的开阔与平静从我心底迅速蔓延开来。我坐在 窗前,任阳光笼罩着我的脸。我闭上眼睛,眼前是一片温暖的金红色——阳光炙晒 着我薄薄的眼睑,竟然有些灼热的感觉。 我正享受着这份清静,手机响起来。是堂哥打来的,问我现在到了哪里,一切 是否顺利。我笑了:“哥,我是小孩子啊?还要事无巨细的叮嘱?等着按点到车站 接我就成了。” “当然,你到老也撵不上我了,总是小不点儿!”堂哥对我讲话的语气一直以 来就没改变过。 长我五岁的堂哥从小就是我的保护神,我们的感情一直都是这样深厚和谐。 堂哥三年前辞掉了国货商场销售部主任的职务,与嫂子一同去了四川彭州,在 那块陌生的土上白手起家,经营农资。一年前,堂哥就告诉我,彭州的农资市场很 有发展潜力,他正和上海生物农药公司联营,在彭州这块全国有名的无公害蔬菜生 产基地开创自己的事业。由于经营得法,再加上有实力雄厚的企业支持,他的农资 超市很快步入正轨发展,现在在彭州已建了五家连锁店,下一步还要扩大经营,争 取能覆盖彭州主要的蔬菜产区。以前,堂哥多次劝我随他一块创业,我都一笑置之, 因为总感觉那些农药、肥料与我有太大的距离。我告诉堂哥我已经解除了婚姻,并 辞掉了工作时,堂哥再一次要求我去四川,说是让我帮他。其实我知道,堂哥是为 了让我能尽快忘却那些伤痛,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从小宠着的小妹有多大的能耐? 到了成都的时候,正是黄昏。在我的想象中,成都应该是一个老城,古老的建 筑,弥漫的雾气,泛着露水珠的青石板路……但踏上这块土地,我的感官再一次告 诉我,现代文明不会漏掉任何一个有人云集的地域。这里也是高楼林立,也是车水 马龙,也是与其他城市一样的嘈杂,也一样有表情漠然,将头发染成各种色彩的奇 装新人类。原来,所有的城市,都是这样大同小异。看着眼前似曾相识的喧嚣,我 倒有些依恋在列车上所见的原野的广阔与清朗。 走出车站,我一眼就看到了出口处的堂哥。快一年未见,他的样子并没有多少 变化。我挥挥手,堂哥也看到了我,他扔掉手中的烟蒂,向我迎过来。 “到了。跳上还顺利吧?今天晚上我和你嫂子为你接风洗尘,你嫂子亲自下厨 给你做四川名吃。”堂哥接过我的行李,左右瞅瞅公路上毫不减速的车辆,拉着我 “见缝插针”似的穿过马路。 “是火锅吧?特麻辣的那种?”坐进堂哥的车,我问。 “你来这儿,就得习惯这里的饮食,不能吃麻辣还想在四川混啊?麻辣豆腐, 麻辣鱼,麻辣鸭舌……今天晚算是上第一课。”堂哥一边发动车子,一边给我灌输 “麻辣经”。 从成都到天彭的路上,我给爸爸打了电话,告诉我一路平安。然后堂哥给我讲 着这一带的风土人情,我一面听,一面注意着车外。彭州北部是连绵的山脉,远远 望去像一道碧绿的屏峰。 正是这道屏峰,挡住了北来的寒冷,使成都平原成为一个丰饶的聚宝盆。从成 都到天彭的公路是水泥路,两边的绿化带很有层次,高的是紫薇和大叶黄杨,贴近 公路内侧是密密的美人蕉,火红的花冠连接起来,像两条红艳的绸带,顺着公路往 前延伸。曾经以为彭州会比家乡落后,来到这里却发现,这块自古以来的膏腴之地, 处处显露出丰厚的底蕴与蓬勃的活力。 堂哥告诉我,彭州农业发达,也因此他的农资超市有极好的发展前景,要是我 感兴趣,可以跟他一起干。我说我还没有想好,先感受一下,适应了再说。 夕阳已没入远山之中,天地间渐渐笼起雾霭。在这时候,我突然有些想家。我 强烈的怀念起了童年时生活的小村:小村的炊烟,小村边的菜地,小村南面那个堆 满了庄稼秸秆,洒满了伙伴们欢笑声的小碾场……我意念中的家,依然停留在遥远 的童年。 我们到达天彭的时候,太阳的余辉已完全被夜色淹没了,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 来,街边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和广告牌把城市的夜变得比白天更加生动绚丽。我随堂 哥到达他建在市西郊的农资中心超市,嫂子听到车响,与儿子思伦迎出了大门。 与嫂子寒喧之后,我被引着走进院子。我打量着堂哥的“地盘”:这是一座带 院子的两层尖顶小楼,面南背北,东西四间,外面的墙贴了白色的磁砖。院子南边 临街,是钢架结构的超市,乳白色的外墙,有绿色的新苗状图案。院子东边一排平 房,堂哥告诉我那是仓库和员工宿舍。院子里用方形地面砖铺了,楼前种了两棵棕 子,还有花坛,里面正开着扁竹和大丽花,还有的花我叫不上名字。楼西边一棵高 大的白果树,枝繁叶茂。哥嫂虽然忙着生意,还是能够把居住的环境打点得这样清 爽整洁,这令我对他们更加敬爱。 走进小楼,迎面而来的温馨洗去了我一半的风尘。大厅里摆设并不奢华,原木 色案几,棕色沙发,墙上挂着一幅苍劲的书法作品。这里一定是堂哥洽谈业务的地 方,嫂子告诉我东边两间与大厅隔离,是办公室,但堂哥还是习惯把工作关系上的 客人让进大厅,因此,不得不加了四个联帮椅,搞得像个会议厅。 小侄子拉着我的手领我上楼,一边说:“姑姑,楼上才是我们家呢,下面是爸 爸的工作间。 我们在楼上吃饭睡觉,你的房间也在楼上,妈妈说你喜欢清静,把最西边挨着 白果树的那间房子给你住。“我心里感动,在哥嫂的关照下,我再也不应该独自感 伤了。谈话间,我们上了楼,家的感觉立即包围了我。嫂子是一个细致的女人,房 子里每一处装饰都显示出她的温柔体贴。我也曾有过一所房子,我也曾细心的布置 那个”家“,可是我感觉到的总是清冷与压抑。现在,在哥嫂的房子里,温暖与恬 静抚慰着我的心。 嫂子领我到给我准备的房间里,堂哥把我简单的行李拿了进去。这是一个十几 平方的房间,布置得简洁明静:一张铺了白色提花床单的双人床,床边一张淡蓝色 的写字台,一把灰色靠背椅。床头的墙壁上设了四层木制搁板,最上面一层放了一 盆绢制紫藤,垂下几串紫色花穗,最下面一层放了一个方形的座钟,中间两层空着。 嫂子说我喜欢读书,这是为我放书准备的。 床尾是嵌在墙里的衣橱。阳台与卧室之间是两扇推拉玻璃门,雕花玻璃反射着 碎光。拉开玻璃门,阳台上放了一张白色圆桌和三把白色藤编休闲椅。阳台是单独 的,三面都封了玻璃,挂着白色绣花的帘子。嫂子指着阳台说:“你可以种种花。 我和你哥没时间,家里弄得没一点情调,现在你来了,我觉得好像一下子有了依靠 似的,这里就是你自己的家,知道吗?你先洗澡,然后我们吃饭,吃了饭你好好休 息,四五千里路呢,太累。思伦,走,跟妈妈摆饭桌去,让你姑姑换衣服。” 思伦乖乖的跟嫂子出去了,我拿了换洗的衣服,进了我卧室对面的浴室。 在这样完全陌生的环境中,我的感觉十分复杂。这种完全的改变,真的可以为 以前那段日子打一个结吗?我站在淋浴头下,让水流浇遍我的全身,温热的水流令 我放松,也令我有种虚脱般的难过。我想起了父母,想起了曾一起生活了五年的赵 树泽,想那了那个住过五年的“家”,想起了熟悉的朋友,想起了魏平……这过去 的时光中,我每天忙碌着,却是无所事事,而我的青春,就在那种躲避与苦闷中逝 去了大半!曾经,我有事业的雄心,有生活的向往,可一纸诊断书,让我陷于这样 尴尬的境地。是我前世做过什么?上帝要将这样的惩罚加诸我的今生?……我把水 流调到最大,昂起头感受那种被强烈冲击的快感,似乎那水流会把我所有的烦闷, 所有的伤悲都冲走。但我知道,我在流泪…… 决定(2001年9 月13日) 当我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呆了好一会儿才弄明白自己所处的环境——我的意 识还是停留在那个习惯了的环境中。起身看看表,已经九点多了。我拉开玻璃门, 把阳台上的帘子打开,天空深蓝如海,没有一丝云,明亮的阳光射进来,晒在身上 竟有些热。我眯起眼睛,过了一会儿才适应了。拉开一扇窗,一股清凉的空气卷进 来,似乎一下子把我身上的懒散都吹跑了。 我俯视着楼下的小院,看着青灰色的地面,看着花坛里红的黄的花,看着花坛 旁的水龙头里有水滴滴嗒嗒的滴进绿色的水桶里,我感觉恬然安适。两个穿天蓝色 工作服的职工正从仓库往超市运肥料,把我的思绪从遐想里拉回来:堂哥他们早已 开始工作了,而我,不是来这里做客的,我要在这里生活,在这里立足,必须找点 事情做。 洗漱完毕,我到厨房里吃了点东西,便下了楼,出了院门。门前是一条公路, 路两边各有一排高大的法桐,宽大的叶子在阳光下似乎半透明似的。路上车辆不是 很多,不时有载了蔬菜的农用车和蹬着三轮的农民过往,可能在不远处有蔬菜批发 市场吧?我对这种景象不陌生,因为我的家乡也是全国有名的蔬菜生产基地,这使 我产生了错觉:我依然呆在原地。但理智告诉我,我的确离开家乡五千里路了,家 乡,已经与我相隔千山万水。 超市临街,整个外形简洁大方,路边的标牌上有“利民农资”几个醒目的大字。 不时有骑摩托车或开三轮车、农用四轮的农民进出超市,看得出,超市的生意的确 不错。我走进门,一股浓浓的农药味儿冲进鼻孔。我皱了皱眉,环视着超市里的布 局:整个超市大约有三百平方。 门口一边是收款台,一位女职员正用POS 机给几位买东西的菜农结帐,左边乳 白色的钢制货架上分类摆放着各种农药、种子、微肥等,还有各种蔬菜花卉栽培技 术、病虫害防治技术的书籍;正对着门口的北墙处有一张桌子,桌上放着电视机和 影蝶机,这应该是给农民播放科普教育碟片用的;门口右边是农膜、化肥等大宗货 物。不少人在货架前徘徊,找着自己需要的东西,大声的用四川方言说笑。 一个年轻的男职员看到我站了好一会儿没动,便走上来礼貌的问:“请问大姐, 你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我笑了笑,告诉他:“我是来看看的。你们林老板 是我哥,我昨天晚上刚到这儿,对这里不太熟悉。你们忙吧,我没事。”小伙子有 点脸红,“哦”了一声,旁边听见我们谈话的几个职员也都好奇的看着我。我冲他 们点点头,走了出来。说实话,我很难忍受超市里那种气味。 出门站了一会儿,堂哥开车回来了,与他一起从车里出来的,还有一位四十岁 左右戴着眼镜的男子。 “诗月,休息还好吧?你嫂子说让你多睡一会儿,就没叫你。睡得还好吧?” 堂哥一下车便冲我喊。我点点头说睡得还好。堂哥给我介绍了同来的男子,告诉我 他是彭州农牧局的科长,叫陈伯升。陈科长很客气的跟我握手,开玩笑说:“天上 掉下个林妹妹,呵呵~~~ 林伟啊,你可真福气,有这么有气质的妹妹在身边。”堂 哥哈哈笑着,拉着陈科长走进院子,进了大厅。走到门口又回头对我说:“诗月, 你嫂子去接货了,可能回来得晚点,今天中午我们去白天鹅,你可以出去转转。” 我问思伦在哪里,堂哥说思伦上全托,中午不回来吃饭。我答应一声,将注意力集 中到延伸到远处的公路上。在阳光下,公路直直的伸向远方,两边高大茂盛的法桐 形成两道绿墙,在我视线的终点与蓝天汇合。 一辆红色轿的缓缓停在我身边,戴墨镜的男司机探出头问:“要坐车吗?”我 看看表,正十点,离吃饭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呢,出去转转也行,就对司机说:“去 市里最大的商场。”在司机诧异的目光中,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里弥漫着一 股柠檬清新剂的味道,座位上也很干净。 车发动起来,司机问我:“您是第一次来彭州吧?”我点点头。他又说:“我 带您去佳乐超市吧,那里货物齐全,所在的位置是市中心,周围环境也不错,有很 多娱乐场所。那是彭州的繁华区。”我说可以,然后扭头望着窗外。车外的景物没 有什么特色,无外是越来越高的楼层,越来越密集的商家广告牌,越来越多的行人 和车辆。 十几分钟之后,车停在了佳乐超市的停车厂。司机说得没错,这里的确繁华: 宽阔的公路上人流如织,路两边是装饰华丽的大厦、门脸挺阔气的各类临街商场, 专卖店里传出各种音乐,与车辆发动机的声音和人们的喧哗声交织在一起,展露出 一个新兴城市的活力与一点浅薄。 但这并不令人讨厌,因为任何事物都有发展的过程,谁也不能苛刻的要求完美。 我走进超市的大厅,超市里货品琳琅满目,品种齐全。我买了几斤枇杷、几斤 橙子,又给侄子思伦买了一本《安徒生童话选》。哥嫂忙生意,肯定没多少时间陪 思伦玩,我应该多用点心在思伦身上,这么大的孩子最需要大人关心教育。买好东 西出来,突然想起卧室里应该有一束鲜花的,我以前的居室里绝对不能少了鲜花。 在超市附近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家花店,这时候我提东西的手已经有些酸麻了。 那家花店不大,装饰很气派。走进去,看到木制的花架上几排简易的塑料桶里 挤着各样鲜花,我心里就有了一股不舒服。记得家乡小城里的花店很多,个个独具 特色,有时进花店不是为了买花,只为了享受那种心情,可是这里花店太罕见,而 且这老板显然不懂买花人的心理。 同时又觉得这老板虐待了这些娇柔的花儿,用了这么夸张的金碧辉煌来做花的 居室,实在不是一个爱花人。如果我开花店……一种念头在我心头一闪,我立即暗 自摇了摇头。 买了一束黄色百合和一只方形玻璃花瓶,我招呼计程车回到了堂哥那里。嫂子 已经回来了,见我提了大包小包的东西,赶紧接过去。堂哥指着我拿着的百合和花 瓶,对嫂子和陈科长说:“我这个妹妹房间里不能没有花,也许她上辈子就是花仙 子,小时候哭闹,只要拿花一哄就好了。你们看,今天就买花回来了。”陈科长扶 了扶眼镜说:“爱花的人善良纯洁,林妹妹浑身上下透着这股清爽优雅的劲儿,一 看就觉得不是平凡女子。”这种近似奉承的夸奖,我听得极不自然,但还是笑了笑 :“您真会开玩笑,我没有什么值得您这么夸奖的。” “诗月这么爱花,以后就开个花店吧,每天都与花打交道,那不是正合了你的 性子?”嫂子洗了枇杷,端一盘从门外进来,一边招呼陈科长吃水果,一边笑着说。 “嘿,你还别说,这也不是不可以。咱们市现在花卉产业也有了很大发展,有 这个条件。据我们了解,市区里的鲜花店还真不多,过春节的时候,我有个读大学 的侄女回家来去看她的老师,想带束鲜花,费了老大劲才找到一家开门的鲜花店。 其实现在市民生活水平提高了,人们的观念也变化了,鲜花作礼物也渐渐成为一种 时尚。开花店还是不错的。”陈科长讲得很认真,堂哥和嫂子也不断点头。 “其实刚才在那个花店,我还想到这么一层呢!”我也伸手拿了一只枇杷,甩 掉上面的水珠儿,“我对鲜花还不太在行,不过比那些化肥农药了解得要多。”大 家都笑了。 我上楼将那束百合重新剪了,插进花瓶,搁到阳台上的圆桌上,金黄的花冠, 清香的气息,使得整个房间一下子生动起来。我对着那花笑了笑,感觉心情像室外 的蓝天。 等我换了衣服下楼,堂哥又打电话叫了超市连琐店的四个负责人,我们八个人 一起去了“白天鹅”酒店。席间,我终于弄明白堂哥与陈科长交好,并非只是因为 在生意场上的需要,陈科长是山东威海人,算起来是老乡,而且我看得出他们感情 不错。陈科长一直提醒我,让我称他大哥,叫“科长”就疏远了,堂哥也说我应该 称他一声大哥。另外四个负责人年龄都在三十五岁左右,哥嫂一一介绍我们认识。 从堂哥的介绍中,我知道他们都是从上海生物制药总厂派过来的。从他们的言谈中, 我感觉到堂哥与他们的关系非常和谐。堂哥的正直,诚信,不仅使他赢得了事业上 的成功,也使他他赢得了深厚的友谊。 去酒店之前,我担心他们会问起我的情况,但自始至终,大家都只谈论农资超 市的经营与发展,偶尔关照我吃喝,给我介绍彭州的名吃“九尺鹅肠”。可能哥嫂 为了避免的尴尬,已经告诉了他们我的事情吧?在他们的谈笑中,我很难插上话, 感觉特别别扭。 下午三点左右回到家里,大家在办公室谈工作,我还是插不上话,便告辞上了 楼,躺到床上望着天花板上印了一朵兰花的灯罩出神,浓浓的落寞向我袭来,并迅 速将我笼罩,我的耳朵里似乎又响起课堂上孩子们的读书时。那种喧闹相对于此时 的寂静,使我产生了一种幻觉:我远离了踏踏实实的大地,我的生命正在无声的消 殒…… 我猛的坐起来,摇摇头,想将那些可怕的幻觉摆脱掉。望着窗外那从西边探过 来的白果树枝,我那种陷于无助的陌生感更加浓烈起来。在这个与以前截然不同的 圈子里,我像一个迷路的孩子,想急切的找到路,可是我的方向在哪里?离开家乡 的选择真的正确吗?哥嫂对我关爱有加,他们拿我当亲妹妹,可是我对经营农资真 的一点兴致也没有。从事一种不喜欢的工作,我怎么会享受得到工作的愉悦?不, 我一定要找到合适的事情来做!来到彭州,我的目的是摆脱那段混沌不清,重新给 自己定位,因此,我不能允许自己这样无所事事,哪怕是一天,一个小时,我都无 法忍受! 一阵淡淡的清香飘进我的鼻孔,我的目光落到那束金黄的百合上,又想起哥嫂 和陈科长上午时的谈话——一个念头在我心里由模糊到清晰,再到坚定。 我走上阳台,拉开窗子,阳光照在我身上,微微的风拂起我的发丝,一种清明 爽朗的感觉从我心灵深处荡漾开来。 河边的插曲(2001年10月15日) 我把开花店的打算跟哥嫂提了,他们非常支持我,并与我一起策划,搞预算。 但哥嫂还是先带我转遍了彭州市境内的风景区:丹景山、白水河,银广沟……四川 的确是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每一处都似仙境一般,我记起一句古诗,“造化钟神 秀”,这当然不是写给彭州的,但用在这里,却是最恰当不过的了。我本就是一个 喜欢自然山水的人,踏遍彭州的名胜,我渐渐喜欢上了这里。我要在这里创造自己 的新生活的愿望更加强烈。 一个月之内,哥嫂在忙着他们的超市之余,陪着我转了几家花卉生产基地,了 解了彭州本地的花卉栽培与供应情况,并借助陈科长的关系,与昆明一家花卉配送 中心联系了鲜切花配送与保鲜事宜。然后租下市中心影剧院旁边的一个四十平方的 临街平房,同时,堂哥给我办理了一系列必要的手续和证件。而在忙碌之余,我还 买了一大堆有关鲜花的各类书籍,有时间就认真的学习,堂哥为了我查阅资料方便, 将网线接进我的卧室,并配上一台电脑。 我的生活忙碌而又充实,那种空虚感再也没有出现过,我也极少再想起以往的 事。但我还是保持了一直以来的一种习惯:在天气晴好的下午,独自一人到郊外的 大自然中休闲。我总觉得野外的阳光和风都特别明净,滤除了尘世的喧嚣,也可以 滤除我心里的烦躁与伤感。在那样的环境中,看看书,听听音乐,甚至就望着蓝天 白云空想,都是一种享受。天彭镇原本不大,在一个月的奔忙当中,我已经把这里 的每一条街道,每一处场所都转遍了,而且我也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适应了那 些麻辣的食品。我再一次自信的想:我是一个适应能力特别强的人,这种适应能力, 可以使我的生命更加强劲,更加灿烂! 今天上午,我去了位于东大街的天龙装饰公司。为了尽快实现我的“花仙子” 梦,也为了能使我的花店完全体现我的审美理念,我必须让装饰公司明白我的想法。 与业务部的人联系好有关事宜,我被引到了设计部。 在设计部与我接触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她告诉我设计主管不在,问我 是不是可以等一会儿。我想还要去农牧局找一下陈科长,落实前些日子预约的昆明 鲜切花的具体事情,就把自己的大体想法跟这女孩子讲了。“你把我的这些思想跟 你们主管说一下,主要还是靠你们设计,不要太繁琐,要求一种自然,我不希望进 入花店的顾客的视线被外部的装饰干扰,花才是主体。还有,我的花店要命名为‘ 阳光心情’。”我的要求,他们表示理解,并承诺三天内出设计图,包括线图和效 果图,等我满意之后再定施工的事。曾听堂哥说这家装饰公司一直是市里最受欢迎 的一家,信誉和施工质量都极好,我也就放心的与他们签定了合同。他们包了设计、 预算、施工整个过程,半个月之内全部完成。 吃午饭的时候,堂哥叮嘱我一定注意身体,不要干起事情来什么也不顾,还问 我前天去医院检查的结果如何。我告诉他,检查结果证明我的心脏完全可以承受正 常的活动与工作,让他和嫂子不要担心,我自己心中有数。其实在老家做检测时, 医生就告诉我,只要我不怀孕,心脏即可负担绝大多数日常负荷,因此我的生活完 全可以不受影响。而我,现在没想非要生一个宝宝,所以这“病”并不会给我造成 多沉重的压力。从在那份离婚协议书上签字的那一刻起,我就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从今往后,我的生活中拒绝爱情,拒绝婚姻!我要让我的生命之火独自燃烧,不仅 如此,我还要让这燃烧的火焰美到极致! 下午没有事情,望着外面天高云淡,我打算到郊外野地里度过这一下午的时光。 跟堂哥和嫂子打了招呼,我骑着一辆自行车顺着公路往城外慢行。 已经是十月中旬了,但彭州的气温还依然比较高。这里北面是龙门山脉,挡住 了北来的寒气,南面是沃野千里,气候温润。在我的家乡,十月中旬正是小麦刚刚 萌芽的时候,绝大多数农作物都已收获完毕,农家的院墙上挂了金黄的玉米,偶见 一家院里高高的柿子树上坠了火红的柿子,或是哪家门前的枣树上垂着一串串紫红 的枣子。村子周围一排排的冬暖式大棚,新上的淡蓝色高温膜在阳光下闪着光,长 势正好的菜蔬秧苗儿透过棚膜闪现出一层绿……此时的家乡,已是一片深深的秋意 了,若有若无的苍黄已经悄悄浸染了树梢、草地,而眼下的彭州依然到处一片葱茏, 公路两边的农田里,一道黄,一道绿,鲜明的颜色在阳光下饱满而夺目。那正泛黄 的秋稻,那绿的是菜地,有不少戴了草帽的农民正在田里劳作着。 离城已经有十多公里了,有些热。我不想再远行,便拐了个弯儿,从公路拐上 旁边的乡间路。 虽说彭州地处成都平原,但北面不远处即是丹景山,这一带也有了明显的高低 起伏,这倒添了更多的野趣。在一条河边我停了下来,因为喜欢上了这里的清静与 天然。 小河向西南方向流去,水流轻缓。河两岸生着两片自然而成的林子,树木高低 参差,掩映着河堤。而河堤顶上被人们踏出一条一米多宽的小路,顺着河流伸向远 方。走在小路上,头顶翠叶拂动,林间芳草如茵,脚下流水淙淙,再加上阵阵欢快 的鸟鸣,真是一种绝妙的享受。 我在一处地势较缓的地方停下来,将自行车放到堤边的绿草中,顺着河堤下去。 没有树荫的遮挡,我眼前一下子明亮起来。碧蓝的天空,如镜的河面,而不足二十 米宽的河面上竟有几块“绿洲”,丛生的水草挺了身子,在水面上映出一个颤颤的 倒影儿。我顺了河流的方向望向远处,开阔而单纯的视野令我疲劳顿消。我的脚边 是一大丛盛开的小野菊,金黄的花心,周围整齐有序地排了一圈儿淡紫的花瓣儿, 在阳光下似乎闪着光。这种花在我家乡的田野里也到处可见,没想到走出了五千里, 还可以看到这种美丽的野花!我用手轻轻抚摸着柔软的花瓣,似乎抚摸着一张张可 爱的小脸儿。我的心情也如这河边的景致一般,装满了明艳的色彩和美妙的感觉, 似乎我已化作了一棵草或者一朵花,与周围的绿融为一体了。 一只通身碧绿的小甲虫爬上了我的裤角,顺着向上爬了一阵儿,似乎找不到了 方向,惶惑的停住,颤动着触角。我把手伸过去,让甲虫爬上我的手指。看了它一 会儿,我一扬手,小虫儿展开翅膀,飞走了。我的视线随了它,只一会儿便不见了 它的踪影。我家乡的这种小虫儿也很多,我们小时候叫它“小仙女”、“绿衣儿”, 秋天的草丛里经常遇到…… 秋天…… 我忽然回忆起去年的秋天。那时,在家乡的那条河边,我遇上了魏平。说实话, 那个男人曾引起我的心动,因为在我被观念和压力捆缚住的时候,他那么细致的关 心过我,于是我们成了“知己”。是“知己”吗?魏平心中有家,有那种强烈的责 任感和道德感,这些复杂的感觉,使他无法坦然面对我们原本纯洁的友谊,困惑与 压抑将我们的感情化作了一声叹息…… 扭头看到手边的手袋,我想给魏平打个电话。我们有三个月没有联系了,我离 开家,他也许还不知道吧?我要告诉他我生活得很好——也许知道我离开了那个城 市,知道我现在过得好,他就不必再为我牵扯一部分精力,更不必因为与我的关系 而不安了。 我伸手摸出手机,按下魏平家里的电话。 “喂,你好,哪位?”接电话的是一个女人,我马上明白自己打电话的时间不 对——现在这个时间,魏平应该还没下班。 “你好,是魏平家吗?”不容我多想,我必须镇定。我保持着声音的平静,问。 “是的,你是哪位?”那女人的声音坦然,这样的坦然给我一种压迫感。我终 于明白,我与魏平之间的交往永远都无法达到心底无私,原因就是这种压迫感始终 存在着。 “我……我是林诗月。”我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您是魏平的爱人吧?我 与魏平是高中同学,都十多年没见了。我大学毕业后来到四川,现在在彭州。今天 没事,就想起老同学来了,凭记忆打了一个老同学家里的电话,正巧他在家。是他 告诉我魏平的电话的。”接下来的谎话编得天衣无缝,但我心跳得厉害,似乎自己 刚刚偷了东西,转身却发现有人盯着我。 “噢,是魏平的同学啊!魏平还没回来,这段时间特别忙,刚提了科长,事情 更多了,唉……” 哦,魏平升职了,她的妻子口气里满是自豪和炫耀。 “祝贺祝贺!那,我就不打扰了,我的电话是139******** ,以后再联系。” 我想尽快结束这次通话,便匆匆挂断。合上手机,过了好一会儿我的心才平静下来。 刚才那种心虚的感觉使眼前的美景也蒙了一层灰色似的。我做错了什么吗?不过是 想给一个朋友打个电话。是的,魏平,只是一个朋友而已!我为什么要心虚?看来, 与魏平的交往,其实一直都不坦然,也不美好,尽管我们自始至终都未越雷池一步 …… “算了。过的属于死神,今天属于我自己!”我用力将一块随手摸到的石子扔 进河里,河面上跳起几朵水花,荡起几圈涟漪,将那些颤动着的倒影摇醉。我双手 揽住膝头,望着天上被微风扯成丝缕的云,出声唱了起来:“山歌好像春江水,不 怕山高滩又多……” 忽然,我听到一声口哨从我身后不远处传过来。我扭头循声望去,看到一个手 持画夹的男子坐在一棵近乎横卧的柳树树干上。他大约有二十五六岁,穿了一件月 白色的棉质休闲长袖衫,袖口挽起,一条泛白的青色牛仔裤,裤角也挽起来,露出 穿了灰色旅游鞋的双脚。看到我回头看他,他一下子从树上跳下来,几步跨到我身 边,齐肩的长发随着飘扬。我站起来,心头有点愠怒,因为他偷听了我打电话,而 且这样没有礼貌的冲我吹口哨。 “对不起,有些唐突。不过,你唱得很好听。我喜欢!”他开口说话,脸上带 着阳光般灿烂的笑容,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带着蓝天般透明的快乐神情。我压了压心 头的不快,但还是极不客气的说:“谢谢!你总是这样偷偷躲在别人的背后吗?” “不。今天其实我来得比你早,是你没看到我而已。怎么能说是我偷偷躲在你 背后?”男孩子没有生气,也没有局促不安,翘起的嘴角依然带着爽朗的笑,眼睛 一直注视着我,我倒有些不自在起来。 “给,送给你!”男孩子从身后把画夹拿过来,递到我面前。我带着疑惑接过 来,将画夹转过来。画夹上是一幅碳笔写生画,画的正是这河流,这树木,其中, 还有一个长发女子窈窕的侧影——那分明就是我! 我抬头看着眼前这个比我高出近半头的男孩子,佩服着他的才气,不过他的做 法我还是不能原谅。我做出一个假装的笑,把画夹塞给他,将太阳镜戴上,看着他 说:“画得不错!不过你侵犯我的知情权,肖像权,隐私权。知道吗?以后想找模 特儿的时候一定要提前告知人家,免得吃官司!遇上我这样仁慈的人,是你走运, 下次就不一定这样了哦!” 他瞪大眼睛看着我,一脸的茫然困惑。我转身走上堤岸,扶起车子,冲他挥挥 手,骑上自行车往回走,走出三四十米的时候回头看了看,那男孩子还呆呆的站在 原地,望着我。我暗自笑出了声,呵呵~ 就让他自认倒霉吧!我哼着歌蹬起车子, 穿过林间的小路,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太阳已经变成了火红的颜色,半个天空都 被润染了,金红、绯红、玫瑰红、粉紫、粉蓝、蓝……大自然的色彩总是这样丰富, 这是任何一个画家也调不全的。画家?呵呵,那个男孩子是一个画家吗?我想着刚 才有趣的一幕,心情愈加轻松起来。 晚饭后思伦缠着我讲故事,我让他坐在椅子里,自己靠在床头给他讲着安徒生 童话。正在这时,手机响了。思伦从写字台上拿起手机递给我:“姑姑,你有电话 了。我回避,呆会儿再来找你玩哦?”听着他嫩声嫩气却说出这种话,我被逗得哈 哈笑起来,顺手拍了一下思伦的屁股,思伦跑了出去。 打电话来的正是魏平。我告诉他自己现在生活得很好,很充实,而且我正打算 开一家花店。 我的心情极好,是真的好。似乎这些天的忙碌已经洗涤了先前那种沉重与落寞, 我的前面是一片阳光灿烂。挂掉电话,我走上阳台,望着外面的万家灯火,让夜风 吹拂着我。 是的,一切,都要重新开始!我有信心,我会找到阳光般的快乐! 设计师(2001年 10 月17日) 今天天下起了蒙蒙的雨,整座城市笼罩在一层水气里,一切色彩都凝重起来。 秋雨潇潇,天有些有凉了。接到装饰公司的电话,要我去看设计初稿。对他们的工 作效率是感到满意,看来堂哥的推荐没错。 这一次去装饰公司,我直接找到了设计部。推开门,上次接待我的女孩子很热 情的站起来问好,同时对正背向门口扶着工作台站立的一位黑衣男子说:“王老师, 林小姐来了。” 我走过去,准备跟这位设计主管打招呼。那男子回过头来,我们同时愣在当场。 “你,就是林诗月?我终于认识你了!我叫王普坤。”对视了足足有一分钟, 他首先从惊愕中回过神来,脸上露出不加掩饰的笑容,明亮的眸子里闪着快乐与开 心。 我感到非常尴尬,想起自己前天下午对他的不客气,脸微微有些发烫。但我还 是伸出手,故作平静地说:“幸会,希望我们的合作能够愉快!” “当然,肯定会愉快!来,看看我们的设计初稿,相信你会喜欢。如果没有问 题,我们就准备施工了。”王普坤轮廓分明的脸上一直带着别有深意的笑。他收回 注视我的目光,拿出一卷图纸,展开给我看。在我眼中,那些线图极抽象,说实话 我看不太懂。 “这样,你看看效果图吧。”可能王普坤见我一脸茫然,便指着电脑对我说, 同时拉开那把转椅,示意我坐下。我坐下来,盯住屏幕,他倾着身子,一手扶住椅 子背,一手移动着鼠标,打开一个以我的名字为名的文件夹,迅速双击,打开了一 幅效果图。我是第一次这样接触设计图,细致精美的画面给我一种强烈的真实感。 如果不提前告诉我,我一定是认为那是照片。 从效果图上看,这位设计师准确的把握了我的意图,从房间布局,花架设计, 墙上简洁流畅的标志,到恰到好处的灯光,以及明朗清爽的色调,都极好的表达了 “阳光心情”四个字的感觉。我指着一处原木色栅栏式花架说:“能不能改成乳白 色?”说完这话我一回头,差点与近在咫尺的王普坤鼻尖碰鼻尖,一股淡淡的烟草 味混着淡淡的飘柔洗发水的味道飘进我的鼻孔。是的,是飘柔,我一直都用这牌子。 见鬼!我责备着自己,迅速回过头盯住屏幕,心跳有点快了。他也下意识的直 起身子,对这种近距离接触表示歉意。他顿了顿之后说:“嗯,也不错。不过,整 个房间里不能都是浅亮的颜色,这个木栅栏,把你的花店变成一座野外的闲居。进 你的花店,不只是为买花,是为了在都市里享受一种大自然的轻松与悠闲。 我相信你会接受的!“他对这设计的解释竟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但一种近乎 判逆的思想在这时从心底升起来,而且越来越强烈,我好像不太甘心就这样让他轻 易的得到肯定,于是我淡淡的说:”说得虽然有道理,但是……“ “行,其实我知道你已经相当满意了,只不过还是不能接受我罢了,呵呵—— 可以抽支烟吗?”王普坤拿出一盒熊猫烟抽出一根,却又用征询的语气问我。话未 问完,烟已经点上了。 他对自己的判断总是这样自信,这令我有些气恼,因为我觉得他的自以为是, 是对我的一种轻视。或者,他是在报前天下午的“仇”?所以要给我这样的难堪? 我仔细瞅着那几幅效果图,想从中挑也一些毛病,但我实在没有找出什么破绽。 “白色台阶式花架,可以用透明玻璃器具,栅栏式花架,用陶瓷器具,这样可 以更和谐统一。” 王普坤一边吸烟,一边用行家似的语气指点我。 “这个似乎不是你的工作范围。”在好强心的支配下,这句不客气的回答脱口 而出。话说出来,有些后悔,但我还是很平静的看着他,似乎有点挑衅的味道。 王普坤一仰头,将烟圈儿吐向空中,然后似笑非笑的看着我,那眼神有点嘲弄 :他明白我的心思。真要命!我从未如此被动过。 “林——诗——月!”他突然正色的盯住我,一字一顿的叫出我的名字。我不 解地看着他,对他的不逊更加愠怒。但他不理会我的怒目而视,将烟掐灭在烟灰缸 里,认真的说:“如果没有问题,我们就准备施工了。工程预算下午完成,今天上 午剩余的时间我们要去市场看一下建材,您有兴趣一起去吗?” “我……还有事。”对于这个安排,更不在我的预料之内,而且我似乎真的怕 与这个男人在一起,因为他的自信给我一种被动的感觉,这是我极不喜欢的!从来 没有一个男人能够这样轻易的支配我的思想和行为。“交给你们全权负责。我们签 了合同的,如果有问题,我会按合同办事的。”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拿起手袋, “我先告辞,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我希望装修工程尽快完成。”离开王普坤的工 作台,我才注意到设计部其他三位年轻男女都十分好奇的看着我们。 我想尽快离开这里。这样一点也不好玩! 我推开门,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我拿手袋遮到头上,正要出门,却被人拉住。 一回头,王普坤正站在我身后,另一只手拿着一把蓝色的雨伞,“从这里到外面找 到车,还有一段距离,带上伞。如果你淋感冒了,我怕我们的施工更不顺利。你太 容易生气了。”最后这句话是在我耳边轻轻说的,我似乎又闻到飘柔洗发水的气息。 “十分感激你的关心,王设计师,王主管。”怕那几双好奇的眼睛继续追随我, 我只得接过雨伞,并做出一个甜甜的笑脸,话里的意思大约只有王普坤听得出来。 坐上计程车往回走,我的心情仍然无法平静。其实王普坤只是有点自负,他的 设计,他的举动并没有过分的地方,我为什么要如此激动?林诗月,是好强心还是 嫉妒心?不,我怎么会嫉妒一个与我并不十分相干的男人?只是因为我不能接受他 这么容易懂得我的心思罢了!我一直都不喜欢别人轻易看透自己。 秋雨密密的洒下来,冲洗着这个城市的每一寸裸露的肌肤,花草树木的叶子都 在雨中闪着清冷的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湿润润的凉气——秋天的感觉已经浓了, 虽然还是绿色满野,但那分衰颓还是明显起来。看着窗外如水彩画般的雨景,我回 味着与王普坤的两次接触:为什么在他面前,我会这么容易气恼?其实我并没有真 的生他的气,也并没有真的讨厌他,而且说实话,我还有点喜欢他的个性。 喜欢?呵呵,林诗月,这是个玩笑吧? 望着窗外白茫茫的雨雾,我暗自摇摇头,为自己这种荒唐的感觉自嘲的笑了。 莫明其妙的失落(2001年10月27日) 施工进行得十分顺利,我去了几次,看看进展。每次临去前,我都会做一番思 想斗争,想好如果那位年轻的设计师王普坤在场,我该怎么办。每次都做出同样的 决定:保持我的高傲与冷漠,我不会让他从我这儿得到被肯定的感觉!但我去了三 次,一次也没碰到他。我放心了:噢,他是设计部的,只管设计,怎么会管到施工? 今天,是装修最后完工的日子。上午十点左右,嫂子陪我一起去了花店。装修 公司的工人正在做最后的清洁工作,负责装修的陈溥也在。对于装修的质量,我和 嫂子都十分满意,而装修后的效果,可以说与设计效果图上展示的没有什么两样。 深秋的阳光透过依然苍翠的含笑树照在新装的房子里,温暖而清新。 “如果没有问题的话,我们下午检工,请你们去装饰公司办好交接手续。”陈 溥招呼他的工作做收好最后的工具,装到工程车上。清理完毕施工现场,他们给我 留下了一个近乎完美的新居——哦,是花的新居:临街的墙壁装成了圆木式的图案, 走进玻璃门,不规则的青石板路面,花台前的区域用碎石子铺成,台阶式花台与栅 栏式花架巧妙的分布于房子的两侧,在栅栏后面有一条浅浅的水道,注入了少许清 水,墙边举手可及的地方有两根略弯的木梁,这里可以悬挂花篮和工艺干花。阳光 透过屋顶的天花玻璃照下来,整座房子就包了一个小小的自然。我喜欢这种感觉! 我坐在一侧的台阶上看着这一切,心情极好。 嫂子和我都表示满意,与陈溥商定下午去办理其它手续,装饰公司的人离开了 花店。嫂子说,还要请广告公司做一个标牌挂在门口,同时加紧购买一系列用品。 “诗月,下一步更忙了,先把一切必备的东西准备好,其它的以后慢慢备齐。你不 是希望元旦就可以开张吗?咱们就订十一月十八日开业,怎么样?元旦前要适应一 段时间,还有个圣诞节呢。”嫂子坐在洁净的台阶式花架上说。我点点头,说回去 好好列个样品清单,然后赶紧准备。 下午在堂哥的陪同下去了装饰公司。因为有合同在,所以一切交接手续办理得 非常顺利。自始至终我没看到那王普坤,有些庆幸,同时也有一丝莫明其妙的失落。 冤家路窄(2001年11月15日) 这段时间,我在哥嫂的帮助下马不停蹄,花店所需要的大部分用品按计划备齐, 在这期间,我到本市的“万芳花卉”预定了鲜切花,陈科长也帮我跟昆明的花卉公 司定购了本市没有花卉品种,所有鲜切花和盆花都于明天送到。日子在忙碌中总是 过得特别快,有时候我感觉有些累,虽然有哥嫂的帮忙,但总要亲事亲为,一切都 要做到心中有数。每天往返于花店、居所和花卉公司、装饰建材市场之间,半个月 似乎转瞬而过。 还有两天,花店就要开业了,准备工作都已就绪。我去看了广告公司做的牌匾, 对于画面提了一点小小的意见,广告公司的人答应按我的意图稍作修改,下午就喷 绘。我很满意,不仅是对牌匾,更是对自己这段时间有条不紊而又充实的生活。从 广告公司出来,温和的阳光暖暖的照着这座城市。这些天似乎太阳出来得少了,也 不那么明亮,彭州的雨水的确比老家勤,动不动就来一场雨,或者早晨起来,看到 的是茫茫的雾气。今天太阳不错,我的心情也更好了些。一边往家走着,我忽然发 现街边的落叶乔木已经被染了一片片的金黄或暗红,紫薇的枝头挑着一串串青绿的 果实,常绿的黄杨和女贞的叶子也没有了以往的光泽,不时有落叶飘落,又被过往 的车辆带起的气流卷起,打着旋儿在公路上滚动……原来,已是初冬了。我这个喜 爱大自然的人,竟然对于季节的变换也开始熟视无睹了,只是觉得气温低了便加衣 服,却不再有闲心欣赏气候变化而形成的自然的景致。彭州的秋天似乎要结束了, 我一直忙着花店的事,就这样与我最喜爱的季节擦肩而过! 路过西大街中段的“春天购物城”,我打算进去买几件衣服。这座购物城内部 有好多服装专卖场,曾经和嫂子来过一次,觉得里面的服装款式质量还行。对于服 装,我一直要求都比较严格,而大多时候逛服装商场只为欣赏。今天也不例外,由 于已没有别的事情,我有意慢慢转悠,在脑子里琢磨着各类服装适合什么气质什么 身材什么职业的人穿,这也算是一种放松吧。 “林诗月!”正当我站在“MJM ”休闲服专卖场看那件高领褐色长袖毛衫时, 忽然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吃了一惊,因为在这个城市,还没有几个人能叫得上 我的名字。我四处找寻,看到了正向我走过来的王普坤!他穿了一件小格子的T 恤, 嘴里正嚼着什么,估计是口香糖吧。 我竟然一下子有点紧张,前些日子做好准备碰到他,他不出现,我准备好的 “台词”和“手段”都派不上用场,而今天意外的在这里碰上,这真叫“冤家路窄”! 我迅速深呼吸,在他走到我面前定下心来,以尽量平静的语气对他说:“嗨,你好, 王设计师。真巧,在这里碰到。你来买衣服吗?” 王普坤先是对着我笑,那笑容一如既往的灿烂明澈,而在我看来,这笑里似乎 总隐藏着一种看透我心思的诡秘。他笑完了才说:“嗯,来买衣服。林诗月,别叫 我王设计师,你叫我王普坤,或者普坤,或者小普,或者……反正别那么正式。本 来你对我也不怎么客气,是吧? 哈哈~~~ “他又放肆的大笑起来,惹来周围好奇的目光,他却一点也不在意。 “来,李子,过来认识一下我的女朋友!”王普坤回头大喊,还没等我反应过 来,又过来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男孩子,胖墩墩的身材,一双细长的眼睛在圆脸上 笑眯眯的眨着。 “这是我的哥们儿,李相,开火锅店的,改天我请你去他那儿吃火锅;李子, 这位叫林诗月,是我的女朋友!”王普坤的介绍令我非常尴尬,对他的这种玩笑, 我实在有些反感。“王普坤,不要开这种玩笑!我怎么是你的女朋友?”我无法再 装成有修养的淑女,几乎冲他喊起来。 “先别生气,林诗月,我们不是仇人吧?不是仇人就算是朋友,你又是女的, 不是女朋友是什么?”王普坤一本正经的解释,令我气极反笑:“王普坤,你可真 会讲歪理,哪有这么说的?你……” “站住!”王普坤突然对着走过我们旁边的一个身穿青色西装的男青年大声喊。 我被吓了一跳,不知道他又在搞什么鬼,李相也吃惊的看着他,连问怎么了。 “你把拿这位小姐的手机交给她!”王普坤没理会我们,指着正在试一套毛裙 的女孩儿声色俱厉的对那个青衣男子说。那个女孩儿这时惊觉,拿起被拉开拉链的 手袋,惊慌的喊:“我的手机!” 我们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同时我也害怕起来,因为不止一次的听说偷东西的 一般合伙作案,如果有人揭穿,便打击报复等等。 “小子,你喊什么?谁看见我偷手机了?谁看见了?嗯?多事,不想活了?” 那青年果然并不买帐,而且凑上来,凶巴巴的对我们说,而在这时,我注意到另外 两个戴墨镜的男人也凑上来。 “混蛋,妈的!你爷爷我就看不惯你们这些见不得天日的勾当!赶紧把手机交 给人家!”王普坤粗言粗语,一点也无惧色。我拉了拉他,他回头对我说:“到一 边去,别伤了你。” 那三个小子已经围上来了,周围也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 “小子,你他妈的真不想活了?敢说我哥们儿偷手机?喂,小姑娘,你手机啥 子时候丢的? 赖到我哥们儿头上?你活腻了?“留着平头的胖男人危胁着丢手机的小姑娘, 那姑娘竟然呐呐着说不出话来。 “耍什么野蛮?爷爷我不怕!怎么?想打架?把手机交回去算没事,今天你们 这些混蛋别想在爷爷我眼皮底下兴风作浪!”王普坤并不怕他们,我却不得不冷静。 我走出人圈,用手机拔打了110.而正在这时,那个平头的家伙已经对王普坤动手了, 王普坤也不示弱,左右开弓,李相也没有旁观,五个人拳打脚踢,周围的人有的喊 有的拉有的跑开。我在一边干着急,一边盼着110 赶紧到。 突然,我看到那个平头的家伙拿起一把圆凳,使劲向王普坤砸去。“小普!” 我惊得喊出来,一边冲过去,使劲抱住“平头”的胳膊,只觉得我也被扔了出去… …等我回过神来,我已经摔在地上了。这时听到警笛响,片刻之间几个警察进来, 扭住了五个男人。 在围观者的七嘴八舌中,警察弄明白了事情的真相,手机被当场搜出来,三个 小偷被带上手铐推上警车。这时,我才感觉左手的手指火辣辣的痛,仔细一看,原 来刚才摔倒时手背擦到地上,四根手指关节处都蹭破了。再看他们,王普坤额角被 凳子砸起一个包,破了的地方渗着血丝,李相嘴角处被打青了。 “你没事吧?”王普坤关切的看着我问,我刚想说没事,他已经看到我擦伤的 手指,一下子抓起我的手,急切的说:“快走,去清洗一下伤口,要包扎!”李相 在旁边问:“疼不疼?” “废话!能不疼吗?你也试试!靠,快走!”王普坤不容我说话,拉着我往外 走,我几乎是小跑着才能跟上。李相也快步跟在后面,嘴里嘟囔着:“凶什么凶? 我还不知道疼?我又不是没被打。” 走出购物城门口,我使劲甩开王普坤的手,他站住,惊愕看着我。我对他说: “这点小伤没什么,我自己回去处理,你额上的伤也需要清洗,先顾你自己吧!” “林诗月,真有你的!你是不是总这样理性?这次你受伤是为了我,我能不管 吗?别任性好不好?要是手指留了疤,你赖上我怎么办?”一边说,他一边冲旁边 一辆计程车招手,等那司机把车靠过来,他拉开车门,几乎是把我塞进了车里,然 后自己坐在我身边,对李相说:“你坐前边。”又对司机说:“去医院!” “王普坤,你一直都是这样自作主张?一切都要你说了算?”车子向医院驰去, 我直瞪着他质问。 “哎,你刚才不是喊我‘小普’的嘛?怎么又改王普坤了?还是叫‘小普’, 就‘小普’,多简练多亲切!我就叫你诗月了,李相,你说是不是?哈哈~~”王普 坤用那双大眼睛盯着我,然后又哈哈笑起来。我有些气愤,想起自己刚才情急之中 “小普”二字脱口而出,竟被他听到!我无话说,回头望着车外,不再看他,却感 觉他还在盯着我,热辣辣的目光炙得我脸有些发烫,脖子里似乎有针刺似的感觉。 我摇下车窗,让风吹进来,也让心静下来。王普坤没说什么,只是轻轻的笑了。我 不敢回头,心想他一定又看出了我的窘态。 在医院门诊室,医生为我清洗了伤口,并缠上了厚厚的纱布。王普坤的额上也 包了纱布。李相看着我们笑,我却笑不出来,看着戴了手套似的左手,我有些沮丧, 因为花店开业在即,还有好多活要做,手成了这样子,怎么办?总不能让嫂子为我 去做吧? “诗月,你的花店什么时候开业?”往医院外走的时候,王普坤很正经的问我。 他这种语气可是极少有的,我看了看他真诚的脸,把开业日期告诉了他。 “那肯定还有不少事情要做的,你需要帮忙。有时间我过去帮一下,你的手需 要保护。嗯,就这样定了!”王普坤再一次这样武断的做了决定,我刚要表示抗议, 一辆计程车停在我们身边。 “要不要我送你回去?”王普坤打开车门问我。这次倒没有自作主张,我竟然 有些意外了。 “不必了,你们去忙你们的吧,我自己回去就行了。”我坐进车里,关上车门, 对司机说:“利民农资超市。” 车发动起来,王普坤隔了车窗向我挥手,我也摆摆缠了纱布的手,又一阵钻心 的疼痛令我皱起了眉头。 回到家,哥嫂见我受伤,都很心疼,问过事情的原委,嫂子说:“诗月,花店 的里的活我帮你做,你保护好你的手,关节处很难好的,尽量别劳动,还有,千万 别湿了。”堂哥也叮嘱我以后出门小心些。我答应着,脑子里还是乱,似乎仍然停 留在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场面里,上楼来到自己房里,打开电脑查阅几个常浏览的鲜 花网站,竟不能集中精力。王普坤的影子在我眼前晃动,他的长发,他的笑脸,他 的目光,他的有些大男人主义的语气……“这个王普坤还是很正义的,虽然有些自 以为是,但他身上的这种正义感,让他算得上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望着电脑屏幕 上缤纷的图片,我悄悄的想。 让我帮你 (2001年11月16日) 上午,“万芳花卉”的人打来电话,说我预订的十一种鲜切花下午一点准时送 到花店。我和嫂子赶过去,等了十几分钟,送花的车就到了,两个工人把捆扎好的 花小心的搬下来,我付了款。正巧昆明那边运过来的花也到了。 我和嫂子将鲜切花重新处理,分类放进储花室的保鲜箱里。保鲜箱里适宜的气 温和保鲜剂可以保证鲜花保持十天以上的鲜活美丽。以后,我要在实践中逐渐熟悉 各种花的保鲜技术,那需要时间,但我想我会尽快成为内行。终于接触到鲜花了! 与以往不同的是,我以前把鲜花作为生活的点缀,而今,要把鲜花当成一种商品, 我要想各种办法让顾客喜欢我的花,喜欢我的花店,我要利用鲜花实现我的人生价 值。所幸的是,我要做的是自己喜欢的事情,只有喜欢,就不会感觉疲惫的,我要 享受这一项工作,就像花店的名字一样,保持阳光一般灿烂的心情。我会做好的! 嫂子先回去了,我坐在椅子环视四周,两天后,我就要被鲜花簇拥,成为名副 其实的“花仙子”啦,我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信心,似乎我的人生之路才刚刚开始。 我拿来一个半圆形陶瓷花盆,按进一块淡绿花泥,又拿出几枝天堂鸟,红掌,百合, 小菊,和一张巴西叶,两张苏铁,细心的做起了插花。在老家的时候学过插花,现 在要开花店,这门手艺倒正好用得着,而且需要不断提高,只有顾客喜欢才是我的 成功。这样想着,切切剪剪,一盆插花完成了,我把花盘摆到工作台上,映着墙上 “阳光心情”四个字,原本空空的花店一下子生动起来,像有了生命似的。审视着 自己的作品,我感到满意,看来,插花技术没有白学。 正当我从饮水机里倒水时,听到有人推开玻璃门进来。我回头,看到王普坤。 “嗨,下午好!” 他摘下太阳镜,冲我问好,“呵呵,知道我要来,先给我倒水了?你手还疼吗?” 一边环视着四周,点着头说:“还行,效果不错!怎么样,我的设计还行吧?”没 等我说什么,他又讶然地看着柜上的插花说:“你做的?”我拿了水递给他,点点 头。 “嗯,不错,真不错!这插花有名字吧?”他毫不客气的接过杯子,坐在工作 台前的椅子上看着花盆问。 “生命之歌。”我随口说了个名字,其实刚才只不过凭了感觉将花插起,现在 说出它的名字,自己倒感觉挺合适。 “嗯,真有意境。看来你天生就是个开花店的料,呵呵,将来一定会成功的!” 王普坤喝着水说。这话我喜欢听,而且我认为没有一点夸张,便笑笑说:“当然, 要不我怎么会开花店?” “嗬,说你脸白你就说没洗脸了?不过你这插花真不错,送给我吧?”王普坤 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语气。我没再生气,似乎对他这种讲话的方式已经习惯了。 “今天下午还有活儿吗?哥哥我说话算话,来帮你忙了!”喝完水,王普坤笑 嘻嘻地说。我瞪了他一眼:“小普,我叫你小普正合适,少在我面前自称哥哥,你 哪年出生的?” “让我想想,噢,好像是七七年的。”他做出一种深思状,我又好气又好笑。 还有忘记自己出生年月的?这家伙,又在搞笑!我严肃的说:“小普,小弟弟!我 大你两岁,以后乖乖叫姐姐,知道吗?” “不叫!打死也不叫!瞧你那弱不禁风的样子,还姐姐呢?我绝不叫你姐姐, 就叫你诗月,诗月诗月诗月诗月诗月!” “好了,随你吧,我也不缺弟弟。既然你来了,呆会儿帮我去广告公司把门匾 取回来。样花要明天下午摆好,后天八点三十八分,我的‘阳光心情’正式开业。” “行,我这就去。”说完,王普坤站起来推门出去,又回过头来问:“是哪家 广告公司?我付钱吗?” “还好,你没有粗心到继续往前走!”我拿了付款单据递给他,“往东走五十 米,圣德广告公司。帮我看看喷绘有没有问题。”他接过单子瞅了一眼,点点头哼 着歌大步往广告公司走去。 半个小时后,他带了匾牌让广告公司的人用脚蹬三轮送回来,又帮我将匾牌抬 进屋里,然后坐下来休息。我给他倒了水,问他下午还有没有事情,如果有事就去 做,我这儿已经没事了。 “今天下午我没事,安排好了的,专门来帮你干活。你这儿没活那我也得在这 呆着。” “为什么?”我不解地问。 “为什么?靠,我在这儿呆着需要理由吗?呵呵——你不会怕我吧?” “你说什么呀?为什么要怕你?” “为什么?靠,怕一个人需要理由吗?我感觉你怕我!” “你能不能把你那些废话都删干净了?”他说话有些粗俗,而自己似乎根本觉 察不到,我听着有些不习惯,便提醒他。 “噢,你让我每句话都精辟是吧?行!下面开始:诗月,你不是本地人,你老 家是哪里?你什么时候来到彭州的?你原先是做什么的?还有……”王普坤问了一 系列问题,我的情绪一下子暗下来。压了压心头的烦躁,我摆手制止了他下面问话。 “我的确不是本地人,我老家是山东。我原先做教师,不喜欢做了,就辞了职, 两个半月之前来的。来彭州是因为我堂哥在这儿,他可以照应我,开花店是因为我 对堂哥的农资生意不感兴趣,我想开创自己的事业。别的事情就没有必要再问了。” 王普坤没再笑,他看着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是本地人,毕业于南京艺术 学院,在本市工作了两年,设计过酒店、商店、家居,工作感觉还行,成都有家装 饰公司邀请我加盟,我正在考虑之中。” “你这个人注重感觉,其实在哪里不重要,只要工作生活有感觉,就可以留得 住你。” “呵呵,你挺了解我,知音!彭州的发展潜力很大,装饰业也正吃香,在这里 我有很广阔的施展才能的天地。我想你选择开花店,大概也是考虑到了这一层吧?” “是的。毕竟开花店是营利性的,而不是用来自己欣赏。” “你可以抱着欣赏的心态来卖花,别人来买你的花,是接受了你一份心情。‘ 阳光心情’,这名字挺不错,我一看这名字就知道你所需的装饰风格,结果设计出 的方案你全盘接受,我们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呵呵——” 我没再跟他争论,眼见着太阳西斜,想起我应该去幼儿园接侄子思伦了,便对 他说:“快四点了,我得去接侄子回家,你是不是也应该回去?说不定又有客户等 着你呢。” 王普坤也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明天要不要我来帮忙?”我说不用,明天要 只需挂上匾牌,摆上样花。上午我要做两个喜庆花篮,别的没什么事。 “好,那我先回去,以后来买你的花。如果需要装饰上的建议和修改,就去装 饰公司找我,对了,还是给你个电话吧,去装饰公司不一定能找得到我。”我答应 着,记下他的电话号码,我们一起出去,他帮我锁上门,拉下防盗门,我们告别了, 各自搭车做自己的事去。迎着耀眼的太阳,我想笑,今天下午与王普坤的接触不再 那么充满火药味。这个比我小两岁的男孩子,其实有好多优点呢。 开始我的梦(2001年11月18日) 花店顺利开张了,我终于实现了我的“花仙子”梦! 哥嫂和几个超市负责人,陈科长,还有王普坤都来了。当我把门匾上的红绸布 揭下来时,感觉自己重新踏上了一条生活之路。一切形式结束,哥嫂和陈科长他们 回去了。我坐在花店中的工作台边,突然感忐忑不安:毕竟,我要走的是一条未知 的创业之路,我没有经验,一切都要靠不断的努力。我能行吗? 王普坤没有走,他走进来。双手撑住工作台,对我说:“你花店布置得真的很 不错!在审美这一方面,我佩服你,你有些感觉是可以培养的,以后多给你些指导, 一定会进步。怎么样,拜我为老师吧!” 我瞪他一眼:“大言不惭!当我老师?” “我这人很无私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呵呵——我不会收你学费的。” 王普坤嘻嘻哈哈,他的玩世不恭有时也很可爱。 “是不是有点担心啊?”他似乎看出我的心思,双手敲击着桌面问。我看了他 一眼,他正关切的注视着我。我笑了笑,说确实有些不安,怕做不好。他站直身子, 又环视一下四周,说:“不怕,有我呢!其实觉得你在这方面很有天赋,没有夸你 的意思,我很少夸奖别人的。你很聪明,也很好强,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 他的话,在我听来确实是一种支持。虽然他依然带了那种玩笑的口吻,但在这 种情况下,我真的很需要一种精神上的力量。 “我想买一束花,嗯……你给我扎一下,表达的意思嘛——就叫‘你是我的阳 光’。”王普坤看着那些器皿里鲜灵灵的样花,正色对我说。 “想考我?”我笑。他说是真的买一束花。我问送给谁,他说:“送给一个女 孩子。别问这么多,你就给我做花束吧,我挑一下花瓶。” 看他说的认真,我也没再多想,看了看花架上的花,想了想,拿出十二朵含苞 的白玫瑰,又拿来几束黄莺,一枝勿忘我,衬上几枝绿叶,用婚纱纸包了,扎上白 色缎带。在我做花束的过程中,王普坤一直认真的看我工作,我没抬头,因为我总 觉得他的目光让我很不安。 “行了!拿去送给你的女孩子吧。”我拿起花束递给他。 “这束花跟这名字真配,你的聪明就在这里,呵呵~ 我服了。这花多少钱?” 王普坤拿了花转来转去的看,一边问。我说不要钱了,就算是帮他一个忙,他说不, 因为他是我第一个顾客,所以必须正式交易。我心里一酸:我一直喜欢的花,以后 要被我当成交易的商品,换取我成功的感觉!也罢,既然我选择了这条路,就坦然 的做下去吧! “十二朵玫瑰四十八元,黄莺四元,勿忘我三元,其它物品三元,创意三十元, 手工十元,这束花,你给我九十八元。”我给王普坤报出价格,他奇怪的注视了我 一会儿,哈哈笑起来:“行!你是天生的生意人,一个很美丽的,有着浪漫情怀的 生意人!”说着,他拿出钱夹,抽出一张百元的票子,递给我。我接过来,找两元 零钱给他,他也郑重其事的接过去。 终于走出第一步。虽然买花的是王普坤,但我们是按正常的交易过程完成的。 我笑了,似乎找到了卖花的感觉:“呵呵,我成了卖花姑娘。” “卖花姑娘,把这束花送给你——你是我的阳光!”王普坤突然把那束花递到 我面前,很认真的说。我惊呆在当场,隔了那束花望着他,他也正注视着我,目光 里没有半点的玩笑的意思,而在他的目光中,我没有勇气与他对视。 “为什么?”我垂了头,低声问。 “因为……”他顿了顿,清了清嗓子:“嗯,一是作为一种祝愿,希望你的阳 光心情照耀天彭,二是让你体验一下卖花的感觉,万事开头难嘛,现在你成功的卖 出了第一束花。这束花我只能送给你啊,因为你是我的女朋友嘛,哈哈哈——”说 到最后,他的理由诉说得越来越流畅,而且头头是道,让人无法反驳。 “不许再说我是你的女朋友!”我接过花,把花插进王普坤挑出的一个淡粉色 方形玻璃瓶里,摆到工作台的一边。王普坤拿手遮了口,做出失言状,惹得我笑起 来。正在这时,有几个年轻人走进来,我招呼他们,询问他们买花的用途,然后给 他们推荐合适的花。 送走他们,王普坤说:“诗月,我给你出个主意,你把做成的花束拍成照片, 附上名字和意义,打印成册,让他们参考,这样会更直观。我那儿有数码照相机, 打印也很方便,我可以帮你。”他说得在理,我点头赞同。王普坤答应把照机借给 我,并教我使用。 “这下应该叫我老师了吧?谦虚些,没坏处。”王普坤站在花店中央,从屋顶 上泻下的阳光笼罩在他身上,他的长发,他白色的休闲毛衣,在阳光下闪出一个朦 胧的光晕,这光晕与他的笑容交映在一起,让人觉得温暖。我站起来,冲他鞠了一 躬,严肃的说:“王老师好!”王普坤仰头哈哈大笑,我也笑起来。在笑声里,我 心中那种忐忑烟消云散…… 一天下来,我零售了三百块钱的鲜花,其中有王普坤的九十八块。这是我第一 天的收入,虽然不多,但毕竟在在彭州这块土地上走出了第一步,这一天,在我人 生旅途上就成为极其重要的一天。 情人节的电话(2002年2 月14日) 接下来的经营中,由于我的花店鲜花质量好,品种齐全,价格公道,吸引了许 多年轻顾客。 我不仅仅卖鲜花,还给来买花的人讲送花常识,讲各种花的代表意义,教他们 如何做插花,如何让插花保鲜。为了让顾客能懂得更多鲜花的知识,我在花店加了 一个小小的书架,摆上许多书籍。这样的做法,吸引了更多年轻女孩子前来,她们 有时候并不为了买花,只是来看看那些书。无论是来买花还是看书,我都会热情周 到的招待他们,我认为只有培养起一批懂花爱花的人,我的花店才会有更好的发展。 王普坤没有食言,只要没有事情,他就会来花店呆一会儿,帮我打印了精美的鲜花 花束和插花照片,这些装订成册的集子,帮了我很多忙,从一定程度上吸引了更多 的客户。而他每次来,都要带几张自己设计的效果图,我们谈论着各自的感觉,在 争论与认同中体验另一种创造的快乐。 我做出的一系列努力都没有白费,到春节的时候,我的鲜花店在天彭镇已经小 有名气了,每天不仅有很多人来定花束和插花,而且几个宾馆还与我签定了定时供 应插花的合同。陈科长为了照顾我的生意,还不时的将政府会议需要的花篮花盘交 给我做。生意好起来,我一个人忙得不可开交,堂哥建议我招聘两个女孩子,开展 送花业务也需要有一名素质较高的送花礼仪小姐。我考虑了一下,觉得堂哥说得极 对,便与信息公司联系,在花店门口也贴了招聘启事。 来过不少女孩子应聘,最后我选定了本市的两个,她们是职业学校毕业的,学 过花卉,都长得很秀气,讲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我选中她们的原因是从跟她们的对 话中,感觉到她们是真正爱花懂花的人,可以多帮我一些,而且不用给她们提供住 宿。通过短期的培养,她们都能独挡一面了。二十二岁的姜燕负责花店接待和零售, 十九岁的郭炜晴专门送花,我得以拿出更多的时间将花束、花篮和插花做得更精致。 为了得到更多的宣传和认可,我自己设计了一张“心情卡”,上面印了一句祝福语, 印了我们花店的服务项目,也印了花店的电话和我的手机号码。郭炜晴送花的时候, 都要附送一张心情卡。 花店的工作到达了一个良性循环的阶段,我初次品尝到了创业的艰辛与成功的 喜悦,哥嫂也很高兴,因为我的成功,他们不再担心着我的心情。打电话给我的爸 爸妈妈,他们也为我高兴,并说老家的亲人为我们兄妹在远离家乡的天府之土做出 这样的成绩而自豪。在忙碌中,我摈弃了以前那些杂乱的思绪,专心的投入到花店 的经营中,每天呆在花从中,看着人们手捧鲜花从店里走出,我找到了一种完全不 同于一年前的感觉,这种感觉让我觉得每天都是美好的,即使是彭州过多的潮湿的 雾气,也没有让我产生任何郁闷。“阳光心情”四个字真是我的幸运星。 春节后,情人节很快到了。我准备了足够的玫瑰,同时加了几种自创的花束创 意,每天来定购花束的年轻人不断,我把营业时间从晚六点延长到晚八点,客人还 是络绎不绝。 今天是情人节。下午,我接到一个男人的预定电话,说要一束情人节鲜花,花 束的名字叫“爱你要让你知道”,要求下午两点送到北大街201 号公寓303 号房间。 声音有些耳熟,但我没有时间去想是谁,随手做了记录,考虑用什么方式表达这名 字的含义和感情。思考了一下,便拿来一朵香水百合,一朵白玫瑰,五朵粉色郁金 香,十一朵小雏菊,一把绿叶,用婚纱纸和丝带扎起来,交给郭炜晴,让她按预约 送走。 晚上,堂哥开车把我接回去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我回到房里,脱掉外套,一 下子躺在床上,再也不想动了。这真是有些矛盾,花店的生意好了,我没有了时间 来梳理自己的心情和思路,虽然一天天过得充实,但也有些单调,似乎也错失了好 多享受生活的机会,但还好,整天来往于花从当中,眼见着经我的手送出的鲜花装 点了人们的生活,似乎我正做了一束阳光,给天彭的人们送去温暖与明朗。正如堂 哥所说,我的前世一定是天上的“花仙子”,呵呵,我宁愿相信这是真的! 忽然,手机响了。我接起来,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 “喂,您好。您是哪位?”我礼貌的问。 “我是王普坤,小普。林诗月,诗月,没把我忘了吧?”听到这语气,我笑出 声来:“是你。 说实话,这些天没顾得上想你,所以是有点陌生了。有什么事?“ “没事。不,有事,今天是情人节,祝你情人节快乐!你的花店肯定生意不错 吧?要不也不会顾不上想我了,我自认为还不是那么大众化,总应该有些能让你感 觉与众不同的地方。哈哈~~” “你也情人节快乐!呵呵~ 这些天又有新设计了吗?有机会再去看看你的设计。 相信你又长进不少。”其实说到情人节,我并不感到快乐,但我还是以快乐的声音 与王普坤交谈着。 “还行,刚完成了两个家装设计,几天后可能要为成都一个广告公司的老板设 计一座别墅,他来找过我,我们交换了意见。” “每一次设计对你来说都是提高的过程,我感觉你这人挺重质量的,一定要让 自己满意才算成功。不过有时候为别人设计得听听别人的意见噢!” “呵呵,是不是还记得你碰的钉子?说实话,对我的设计,你还满意吧?” “说实话,很满意。那正是我想要的感觉!” “这不就得了?呵呵~~~ 我表达出了你的想法,而且你也接受了,就像你开花 店,你想用花美化人的心灵,我呢,则要负起审美教育的责任。我们都是美的传播 者!”王普坤的自负劲儿又来了,其实他的自负应该是对自己的一种自信,而且他 有自负的资本。 “我知道你一定每天靠在花店里,忙得不可开交。我还知道你一定感觉有些累。 诗月,现在野外已经一片春色了,选个天气晴朗的日子出去走走吧,放松一下心情, 对你的插花创意会有很大的帮助的。你本来是属于大自然的,去吸收一点野趣!” 王普坤的建议正打中我的心坎,我会意的笑了。说会考虑他的建议,改天一定出去 散心的,而且情人节过了,花店也会清闲一些,会有机会的。 道了晚安,挂掉电话,我去洗了澡。那天晚上,心情特别好,也许是因为接到 了王普坤的电话吧。 爱你要让你知道(2002年2 月15日) 今天去花店,我做好了顾客少的准备,一路上考虑春天应该在哪方面打开经营 缺口。到那儿的时候,姜燕已经开了门,打扫了卫生,并将水道里的水换了。这姑 娘的勤快确实招人喜欢,我想她很快就能独当一面的,她是个人才。 突然我发现工作台上摆了束花,仔细一瞧,正是我头天做的那束“爱你要让你 知道”。 “姜燕,这花……”我疑惑的问。 “噢,林姐,刚才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儿送来的,说是送给我们花店的。我问 他是谁让她送来的,她说是一个长头发的叔叔,那叔叔还给了他一盒彩笔做酬劳。” 姜燕正将一束郁金香剪了,放到花架上的玻璃器皿里。我一下明白,订花的人是王 普坤。他又在跟我开玩笑吗? 昨天晚上也没有提这件事,他不会是真的想告诉我点什么吧?我想着与王普坤 的交往,摇摇头否认了那个模模糊糊的念头:不,他不适合我,而且我也绝不可能 与他发生一段爱情故事! 我拨了王普坤的电话,问他为什么把花送回来。他嘻嘻哈哈地说:“因为情人 节,一冲动就想对你说爱上你了,一冲动就订了一束花,一冲动就把花送了过去, 一冲动就说了实话。” 我被他逗乐了,冲他喊:“以后别冲动了,都大人了,做事要冷静知道吗?别 再跟我开玩笑了!” “没有开玩笑!我是真的,我爱上你了。”王普坤在那边没笑,我笑得更厉害 了,一边骂他一句“神经病”,一边挂了电话。 约(2002年3 月21日) 进了三月,雨水更多起来,经常湿漉漉的路面发着清冷的光。我不太喜欢这种 天气,于是常常怀念老家的三月。在老家,这时候有暖暖的太阳,湛蓝的天空,不 像这里,总是雾蒙蒙,水淋淋。这时候正是花店生意比较清淡的时候,幸好我靠自 己的插花技术赢得一部分固定的客户,花店的收入还是非常可观。另外我从花卉公 司进了一部分盆花,卖得也不错。 今天有很好的阳光,我按常规去医院做了心脏检查,得知没有问题,便沿了公 路慢慢往回走,偶一抬头,一片晴空,蓝得发紫,云在不停的变换着心情,这一时 来往的车辆极少,静得只剩下风的声音。凝神一看,突然见到杉树的枝头那簇簇新 芽已经颇为肥壮,嫩嫩的,映着天色闪闪发光。偶欠吹过的风还有些许寒意,但不 再那样潮湿阴冷。我有些发呆,难道春天已经来了吗?这样晴好的天气,似乎很长 时间都没有遇到过了。也许是因为每天都在想着如何经营花店的事,忽略了季节的 变化,我变成了一个一心钻进钱眼里的“生意人”!暗自摇着头,想起现在都已经 是三月二十号了,春天早就到了。又发现路边的草坪已经一片碧绿了,街边小公园 的空地上,有孩子在放风筝。小时候我也放过风筝,家乡杨家埠的风筝是全国闻名 的,但我放的总是爷爷亲手扎制而成的,骨架用细竹篾,然后糊上厚一点的白纸, 再绘上用彩色粉笔调成的染料。这种风筝能飞得很高,我常常一把飞起的风筝拴到 一棵树上,然后满田野里跑着寻找这时候出来晒太阳的小甲虫,把它们装进瓶子里, 玩够了再一个个放飞…… 路边一个老太太在卖报纸,我买了当天的日报,坐在一边的石凳上看。日报上 刊载了本市一位叫卢恩惠十六岁的女孩子得了尿毒症的消息,说有很多好心人伸出 了援助之手。我看着那女孩子的照片,看着她渴望的眼睛,心里像堵了一块棉花似 的难受。我自己也是一个“病人”,但我比她幸运得多了,上帝只是不让我品尝做 母亲的缺憾,而她,似乎每天都能看到死神。 回到花店,我拿了打算存到银行的三千块钱,到邮局按报纸上刊登的地址和女 孩子父亲的姓名寄了出去。附言上写了一句话:“愿我的一点心意给卢恩惠带去春 天的阳光。”办理邮寄业务的女孩子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问:“您是阳光心情花店 的老板吧?我去买过你的花。”说着,笑了笑,我也笑笑,未置可否。 好天气里总是有好的心情,我打算去城外散心。回到花店交代两个姑娘工作, 然后骑上姜燕的自行车顺着西大街向城外驶去,顺便从超市买了两盒鲜奶和一个面 包,预备中午饿了的时候吃。 出了城,空气里掺进了农家肥的气味,田中有不少人在劳作。碧绿的麦田像一 块块质地极好的绒毯,一片片金黄的油菜花散发出香甜的味道,菜地里一片片的农 膜在阳光下闪着银光,估计底下正生长着瓜菜的嫩苗吧。风吹在脸上,软软的,滑 滑的,路边的垂柳早已垂玉挂翠,在风里摇摆着柔柔的枝条,似一群轻歌曼舞的少 女。家乡的春也这般浓了吗?不知那桃林,是不是也已经漫上了层层红霞?想起家 乡,我的心里装满淡淡的惆怅。不知什么时候,我可以轻松的回到家乡? 不知不觉,又到了那条河边了。顺了河堤远望,林子梢上像缠了一层淡绿的轻 纱一般,各种树木都挑着如珠如翠的新芽,在阳光下含情脉脉,柳树在其中格外显 眼,那一团绿雾里带了金黄,润染出暖暖的生命之光。脚下的草绒绒的铺了一层, 偶尔见到几朵不知名的野花在微风里摇晃着。再往下,便是河水。彭州的河流不会 结冰,但在这样温和的天气里,水也流得格外欢快,不时激起朵朵晶莹的浪花。 我顺了河堤往东北方向行驶,忽然看到了那棵几乎斜卧的柳树。第一次遇到王 普坤的情景又浮现在我的脑海之中,我不由得笑了。呵呵,真有意思。 正在这时,手袋中的手机响了。我拿出手机,按下接听键。 “喂,诗月。”是王普坤。 “嗯,是我。小普吗?有什么事?”我问。 “没事就不能打电话给你了?呵呵,想听听你的声音了。你的声音会给我设计 上的灵感!” 王普坤又开始油腔滑调了,我却无法反感起来,而且似乎总感觉他的眼睛正注 视着我,让我感到脸上发烫,还好,正迎着凉爽的风,我不必体验那种难过滋味。 “我还有这样的作用?别说得这么好听。我还不太习惯你夸奖别人。”我回敬 他。 “是啊,我不容易夸奖别人,因此夸你的时候你应该感觉特别荣幸,哈哈—— 你现在在哪儿? 我想约你吃晚饭。“王普坤直截了当,这倒令我有些无措了。 “为什么约我?我现在在河边呢,刚到一会儿。”我说了实话。 “河边好吧?我前天去过。没什么理由,就是想约你吃饭,同不同意吧!” “我为什么要同意?”我心里的好强意识又跑出来,我变了口气。 “为什么不同意?你还是怕我是吧?我请你去李相的火锅店,今天我设计的别 墅终于完成,得到了业主的承认和赞赏,这对我来说是一个阶段性成功,至关重要。 你给我点鼓励好不好? 诗月,答应我吧,今天晚上六点我去接你。就这么定了!“ 听他说完,我软了下来。其实去给他庆贺一下也是应该的,他还帮过我不少呢。 这样想着,我答应了,他在那边又笑起来,像孩子一样开心。说了句不见不散,便 挂了电话。 我在那棵柳树下的平地上坐了下来,把一盘“英文经典”带子放进随身听,让 音乐伴着我欣赏这异乡的春色。一个下午我过得很平静,清柔的风,清澈的水,淡 淡的绿色,滤掉我心中这么久以来沾染的红尘。 回到花店的时候刚五点,我打电话给堂哥,告诉他今天晚上不用来接我了,有 朋友请客,会送我回去。堂哥没问什么,大概他觉得我已经不是小孩子,而且来到 这里已经这么久,自然有自己的交际圈子。我让姜燕和郭炜晴提前下班,她们嘻嘻 哈哈的跟我道别,临走的时候姜燕回头说:“林姐,你今天显得很开心,脸色特别 好,很漂亮。”我笑笑,说可能是被太阳晒得吧,很久没晒过太阳了。 看看表,还差十分六点,我洗了脸,给自己化了一个淡淡的装。可是六点的时 候,我没有看到王普坤的影子。也许有事误了吧?再等一会儿。我安慰着自己,无 聊的打开顾客预定花的记录,看看明天有多少业务。 “诗月!”门被呼的一下推开了,接着王普坤闯进来,我坐在那里没动,示意 他看表。他不好意思地说:“刚才碰到一只小狮子狗被撞了,没人要,我就把它送 回家,让保姆给它包扎一下。其实我经前也经常失约的,不过这次是真的有原因。” 他站在那儿一边说一边扫视着整个花店,睁大眼睛赞叹:“诗月,我真佩服你了, 两个月没来,你的花店布置越来越美了,可以说完全体现了我的设想。看来我们在 审美观念上确实有相通之处,把我引为你的知音不过分吧?要不这样,我把李相叫 过来,咱们来个”花间一壶酒,月下三人饮“怎么样?比他那臭火锅店里的气氛强 多了!”他一连说了这么多,最后竟把李白的诗搬出来改了。还没等我说什么,他 已经掏出手机去打电话了。 “李相,今天火锅店里人多吧?要不你到诗月的花店来,带两箱啤酒就行了, 菜我备。什么什么?一天不营业会破产啊?你他妈真是个守财奴!备好了又怎么样? 就说你过来不过来吧!……说得也对……好吧,我们过去。”他合上手机,对我摊 了摊手:“看来我的提议没被通过,他那边都备好了,还说来花店里喝酒有个名字 叫‘花天酒地’,说出来不好听,有损花店的高雅,妈的,真是婆妈!” 我冷了脸看着他,等他说完。然后将记录本收起来,说:“你的自作主张我很 难接受。你说要在我花店喝酒,也不问问我的意见?就算李相同意了我也不会同意。 我请你以后能多谦虚一点,不要认为全世界都在围着你转。”说这些话,其实有点 重,但对他这种自以为是的人,就应该这样对他。 “好吧,我以后注意。行了吧?”他并没有生气,也没有丝毫尴尬,做出一幅 听话的样子低了头说。我差点笑出来:“你还有认错的时候?” “当然,我很能认错的,经常认错!咱们走吧?”他又抬起头,无辜的看着我, 一脸的诚实。 “好了,好了,经常犯错经常认错,但不长记性,是吧?”我笑他,一边往外 走,他在我后面很自然的揽了我的肩,我快步往前走两步摆脱开,对他说:“帮我 把防盗门拉下来!”他说了句“当然”,将门关好,上了锁,然后我们搭车去李相 的火锅店。 李相的火锅店叫“都市乡村”,里面的布置装饰是一种乡村风格,四壁用处理 过的泥坯垒砌,上面挂了一串串火红的干辣椒,地板铺了青石板,还有几个茅草亭, 加上有些昏暗的灯光,真有种野店的滋味。为了适应不同人的需要,餐桌布置在不 同的环境中,有的就在草亭下,有被几株绿色植物掩映着,还有几个雅间,这样, 一个火锅店里就有了不同的层次。我问王普坤:“是你设计的吧?”王普坤一脸的 惊讶:“你怎么知道?” “呵呵,感觉。”我笑了。 “嗯,知音。心有灵犀一点通,就是这意思吧!”王普坤在我耳边说,我感觉 他暖暖的呼吸触到了我的额角,心里一跳。 正在这时,李相看到了我们,冲我们绕过来,老远就向我伸过手:“幸会幸会, 林老板大驾光临,小弟不甚荣幸。” “滚!”王普坤把李相伸过的手打下去,冲他低吼:“少来这套,小心我废了 你!”他们一定是铁哥们儿。我笑了,觉得开心。李相一脸的无辜状:“好好好, 你厉害!”一边说,一边领我们进了里面的一间包间。这间房子不大,可以坐四个 人,方形的火锅桌上放了一只鸳鸯火锅。李相在门口冲一个女服务员喊:“快点, 照我安排的上。”那服务员答应一声,不一会儿推来一辆送菜车,将调料和菜盘摆 好,麻利的点上炉灶,又有一个小伙子送来一箱啤酒。李相摆摆手,他们走出去, 将柴扉式的门带上。 跟李相不是很熟悉,但有王普坤在,气氛自然会很快热络起来,我们三个人边 吃边聊,无非是说着各自的工作,谈论一下最近要修建的成彭高速公路。 “诗月——哦,我也叫你诗月吧,小普总在我面前诗月长诗月短的,我都习惯 了,一脱口就叫出诗月这名字啦。你为什么离开老家?听说你是山东那边的,山东 那里发展也挺快的。” 李相一边吃一边问。王普坤冲他瞪眼:“你就不能闭嘴?”我放下筷子,心里 泛出一丝苦涩,那些回忆都已恍如隔世了。 我看了看李相,又看了看王普坤,心想没有必要隐瞒什么,便很平静的说: “我离婚了,辞了职,不想呆在那儿了,所以就来到彭州了。” 这句话的效果未出我所料,他们二人像被使了定身法,不约而同的盯住我,又 异口同声地问:“离婚?” 看着他们的样子,我笑出声来:“是啊,没想到吗?别问我为什么,原因我不 想告诉你们。” 我拿起一杯啤酒一饮而尽,看着他们。 王普坤放下手中的筷子,又把我面前的酒杯倒满,李相也回过神来,夹起一块 血旺送进嘴里。 但他们都没说话,气氛一下子僵在那里。我端起杯,笑着说:“其实没什么呀, 我现在生活得很愉快,离开家乡,我在彭州找到了新的起点,我并没有感觉痛苦, 也没有失落,相反,我觉得自己获得了重生。来,一起祝我日后取得更大的成功吧!” 王普坤和李相端起酒杯,一起与我碰杯,一仰头将酒喝干。王普坤按住我送往 嘴边的手,把酒杯端过去,又一口喝干了,注视着我说:“诗月,我真的佩服你了! 我佩服独立自主,坚强乐观的好女人!”他说得很认真,我笑了,也很认真的说: “我并没有你说的那么好,有很多事情是不得已而为之。生活就是这样,你不自己 做主,就只能被当成附属品,在悲悲切切里了却原本就短暂的生命!我不想长命百 岁,过一天都要过得有意义。我想你们也会这样认为的。”他们不住点头,李相又 开啤酒,我制止了他,天已经不早了,我还要回去,要不哥嫂会担心。王普坤也说 应该停了,李相也就住了手没再坚持。 火锅店里仍然满座,城市里的人喜欢过夜生活,九点左右还有客人来。出了店 门,王普坤坚持要送我回去,我没硬拦,于是坐进一辆计程车,跟李相告别,车子 往我的住处驶去。在车上,王普坤说,还有十天,彭州牡丹花会就要开始了,丹景 山和银广沟的牡丹全国有名,他想约我去赏花。我说到时候再说吧,如果花店忙, 就不能到处跑的,他盯着前面的灯光,说:“借口!”我没反驳,只是笑笑。 很快到家了,我下了车,问王普坤要不要下来坐会儿,他摆摆手说算了,改天 正式登门拜访,毕竟我还有哥嫂。我说:“废话!要是我一个人还不请你进来了呢!” 关上车门,刚要转身进院子,王普坤从后面叫住了我:“诗月!”我回头,他从车 窗里探出头来看着我,认真的说:“诗月,我爱你。”那双眼睛像两颗星星。我牵 动一下嘴角,没有笑出来。我对他说:“你喝醉了,回去吧。拜拜~ ” 车转了个弯走了,我回了家,哥嫂也都没有休息,正在客厅看电视,见我进来, 哥哥终于放下心似的笑,对嫂子说:“咱诗月一直心中有数,你放心了吧?”我知 道他们刚才一定在猜测我做什么去了。我放下手袋坐在一边的沙发上,告诉他们是 跟装饰公司的王普坤和“都市乡村”的老板一起吃饭。哥嫂说他们认识这两个人, 都是不错的小伙儿。 “诗月,刚才陈科长过来玩了,他说上次来咱家的刘老板,就是那个做菜蔬保 鲜的刘雨非,想跟你交个朋友,托他来说说的。那个刘雨非我们也熟悉,今年三十 四岁,前年离了婚,有一个七岁的女儿。”嫂子拿了一个柑子剥了皮递给我,一边 看着我的脸色说。 “你嫂子的意思是那个刘科长想跟你交往一段时间,看看你怎么想。”堂哥更 直接地说。 “哥,嫂子,我不想再结婚,不管刘老板人怎么样,也不管他多么迁就我的条 件。我自己生活挺好的,你们就跟陈科长说,我不想拖累人家。从离婚那一刻,我 就决定了,今后永远独自生活。”我坐直了身子,将一瓣柑子放进嘴里。那味道真 酸。 “诗月,其实两个人也好有个照应,你自己开花店也很累,我和你哥毕竟照顾 不到,不过如果你实在不想谈,那我就推掉,没事的。”嫂子的话也很有道理,我 知道他们都是为我着想,但我实在接受不了这样的“恋爱”。而且就在这一瞬间, 我眼前浮现出王普坤那双深情的眼睛…… 丹景山的牡丹(2001年4 月10日) 清明节过后,天彭已是春色满城,木连、玉兰、樱花,到处一片缤纷的花海, 空气里弥漫着甜甜的花香,城西南的牡丹园里引进了各种牡丹,有的已经盛开,有 的还是含苞待放,每天都有很多外地的游客前来天彭观赏。由于花店生意不怎么忙 了,我放了郭炜晴和姜燕五天假,因为她们俩老早就吵着要去看牡丹了。 今天早上,我到了花店,打扫了一下门前的卫生,将样花中有些萎蔫的叶子除 掉,打开音响,放进一张轻音乐碟。然后坐在阳光里,享受着好天气带来的轻松明 媚。抬头看看房顶,一片金黄色的阳光正透过天花玻璃照射下来,光束照在一朵白 色郁金香上,反射着柔和的光,我拿起喷壶,往花上洒水,在阳光下,喷起的水雾 中里映出一道彩虹。我心里平静安然,就像外面的好天气一般。 音箱里播放的音乐是劳弗兰的《Win Dancer》。这张碟还是王普坤推荐给我的, 他说我适合听这样的音乐,而且我一定喜欢。他说得很对,我喜欢这种清纯的音乐, 像山间小溪一般,清澈、活跃、充满活力而又不那么张扬。有时候我听着音乐,看 着眼前花店里的一切,会产生一种身处大自然的错觉。我又想到王普坤!不知不觉 中,王普坤,我来到彭州后接触得最多的这个男人,已经在我生活的每一个角落里 留下了他的气息…… 正当我出神时,王普坤却来了!他推门走进来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在幻想, 因为我刚刚想到他,他就来了,巧合得令人无法相信。不过只是一瞬间,我马上回 到了现实。 王普坤已经站在我面前了。他穿了一身带有白色牙边装饰的黑色运动休闲装, 带着一身青春的朝气。我低头看看自己身上与他样式相同颜色相反的衣服,突然想 到了“情侣装”这个词。 没等我说什么,王普坤已经笑起来:“哈哈,真是绝配!我们居然穿了情侣装。” 我刚想说什么,他摆摆手,继续说:“诗月,今天我们一起去丹景山,我借了一辆 车。他们俩呢?”他还是那种脾气,惯于做决定。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