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克尔凯戈说:有一天清晨,你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经死了。 在拒绝对这话进入太深入的灵魂姿态思考后,我决定就从字面上睡去。昼伏夜 起。当然,这种习惯很容易养成,养成了就无法改掉。给杨棉的电话也就不自禁的 象水银柱那样拉到了晚上这个位置。我没心情去研究过时差的问题,但我知道杨棉 在,每次在。不可更改的在。 她是爱我的。我知道。尽管有时我和她突然会一下子就断了所有联系。这让我 总觉得我们两个人好象牵着手一直大森林里赶路:出现了一个叉口,我转向了左, 她右。然后在前面不远的一个草丛杂生的地方, 我们又会合了。牵起手,继续向 前走。也许在彼此分开的那些叉路上,她遇到了毒蛇,蚂蚁,吃人兽;我遇到了猴 子,野人熊,甚至勾魂的女妖精,或者我们都只是跨过那沾满露珠的灌木丛,什么 都没遇到。我们最后还是会走到一起。这有点宿命。尽管我一直不大相信这东西。 却也无法更改。 but 真正的未来又有谁能知道?你知道?好。你不是天才。你神经病。 1999年12月27日23:50分。之所以把时间精确到这个位置,是因为这一时刻是 每周固定一次给杨棉电话时间。 我喜欢这个时候电话。可以穿越今天,到明天。够诗意吧。你还是把眼镜扶好 了:这时候离我起床,刷牙,洗脸,煮面没隔多长时间,而且电话费也便宜。 可今天很失望。杨棉的电话一直占线。 手插进裤袋的时候,那些冷雨打到脸上,我知道冬原来已经很深了。 夜雨纷飞。 讨厌一件东西也许是与生俱来的,就像雨。我一直相信那是泪。离人的泪。 抉别的泪。伤心的泪。绝望的泪。 抽出磁卡,我拉了拉衣领,不让那冰冷的东西从脖子里流进来。抽出根烟,燃 着了。星头闪闪。回过的身的时候,我吓了一跳。 背后站着个女子:洁白的线衣外套。洗得有些同样发白的牛仔裤。长长的发。 大眼。小鼻子。微笑着有些微微向上弯着的嘴唇。一美女。 说实话,这么个烦躁的鬼雨夜,见到个美女是不大应该坏心情的吧?更何况她 正微笑着,双手抱胸,在身后紧贴着看着我。 我向边移了一步,对她点头示意。我用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然后就从她身边 走了过去。看来雨夜不仅让人变得感伤,连反应也迟钝了。我还真不知道她什么时 候站到我背后了。 抬起腿, 我把前面的一个空可乐罐踢出老远。 叮叮铛铛。铛铛叮叮。 冷清的街。 在冷风夹着雨点把一张纸屑吹起,最后迎着我的裤角跌落下来的时候,我侧过 身去,就着那些性欲疲乏的桔黄路灯,看见两个侧躺在马上路的影子在慢慢的爬行。 一个是我的。一个不是我的。 我没有回过头去看,也不想回过头去看,是谁都无所谓。 与我无关。 于是,就在那个一九九九年冬天的雨夜,那个影子一直陪我从柳州路南走到宜 山路,然后又从宜山路北走回柳州南。 我停,她也停。我走,她也走。没有言语,没有声响。 除了风在吹,雨在滴,偶尔车子拉着撕哑的嗓子裸奔过去,什么都是那么安静 的。 我开始觉得温暖,其实有个影子跟着自己也不蛮不错的,不快不慢,不近不离。 这就像你捧着个酒杯一口一口的喝着酒,喝着喝着,你突然发现杯里的酒一直都不 会减少,永远停留在那个位置,万里人也没有醉。 多美妙的感觉。过于清醒与烂泥沉醉,是我现在所不能接受的。我喜欢这种感 觉,没有过去,不问将来。我只是在今天的马路上走着。一步一步的。 你让我觉得温暖。我对身后的影子说。 没有声响。我听见我刚才那有些许恶心,暖昧的话好象在雨夜里打了个转,然 后孤零零的挂在半空里。接着那个影子就停了下来。因为我停了下来。我知道此刻 我不该回过头去,因为很多东西能感受到就够了,比如温暖。而你真正想用双手去 握住的时候,那东西却会突然就烟消云散了。她没散。我也回过了头。 我首先看到的是那双手。 抱胸。冻得发抖。雨水已经打湿了长发,正一滴一 滴的往下落,落在湿透了的线衣外套上。小巧的鼻子呼出热气,像雪地里散落着的 一只刚刚蒸熟的小红椒。眼睛有些微闭,因为雨水正在睫毛上粗重的沾着。 唇。微微上弯。是她。电话亭边的她。也是正刻已经让我拉开她的小手,放到 掌心里小心的揉搓着,一只手去擦她发上,脸上雨水的, 跟着我不停的走, 冻 得发抖全身已经湿透的影子的,她。 转动长满铁锈的门锁,我把她带进了我破旧,阴暗的小屋。 用煮完面烧着的水给她冲了杯茶。她笑。她不说话。我也不。然后我翻出件还 算干净的内衣,扔给她一件干着的黑长外套,把她推到只有孤零零一个马桶的洗手 间里。 她很美。平静的幽深的美。我躺着在床上抽着烟,就这样看着一身黑长外套过 膝,站在床沿一动不动的她。窗外的雨大了。不停的敲玻璃。我知道那些雨挤不进 来。 我的视线也开始慢慢温暖。 她看着我。 嘴唇弯弯长久的。然后她看着我,用一只手拉紧没有扣的外套一 侧,光着脚丫,在有些破碎的台灯下舞起来。 舞吧。我没有叫住她。也不想叫。既然雨是最好的音乐,风是最好的伴奏,夜 又是最好的帏幕,就让我做个最平实的观众吧。也许你虽然只是舞给自己。 你真像朵片片绽开的黑牡丹。我看着她不停旋转着的黑色身影,说。 她没有理我。也没有停。我看不清她的脸。但我知道那嘴唇肯定一直弯着,那 些洁净的微笑。直到烟头终于从指头慢慢滑落,她越舞越慢,最后瘫倒在窄小的地 板上。 我赶紧从床上跳下去,扶起倒在地板上的她。她双眼微闭,额头上渗出一排密 密的细汗。她可能太累了吧。我把她抱到床上,想。 我脱掉了她身上的黑外套,于是就看到了她丰满的,柔和的,一起一伏的柔软 的胸。无可否认,这一刻是我情不自禁的,兴奋起来。拉起被子给她盖上,我忽然 觉得整个夜晚,整个事情,有点迷离,有点不知所措,有点不可思议。 一个跟着我在雨夜里走了两个多小时,不说一句话,然后跟着我回了家,在床 前跳着舞,最后瘫倒在地,此刻躺在我床上的这个陌生女子。我甚至不知道她从哪 里来,准备又要到哪里去。总不会是上帝突然好心送给我的礼物吧?圣诞节也业已 过去两天了。再说了,上帝那老小子也很久没对我热情过了,只是告诫我自己照顾 自已。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拉起被角钻了进去。把她轻轻的搂在怀里,我没有关掉 灯,只是两个人就那样倦缩在冰冷的雨夜里,沉沉温暖的睡去。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