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落尽时 榆饭后又出去了。静安顿好孩子休息后,把自己扔进了沙发。新家的客厅很大, 马路边来往的车灯在墙壁上不断地闪过一条条冰冷的光带,这或许就是这个家唯一 的活跃着的“物体”了。若大的家,寂静得如坟墓,除了仿古的立式钟毫无表情地 发出一成不变的“滴答”声。 静百无聊赖,第一次去了网络聊天室,取名是“月光幽魅”。在那里,静认识 了彤亚。 和彤亚一起聊天是快乐的,他的沉稳和坦诚使静并未感到网络的虚幻。 一次静进聊天室,见彤亚已到,便突发奇想改名“断翅的天使”迎上去:“有 空吗?今天我心情不好,陪我聊聊好吗?” “对不起,我在等人。” “等谁?说不定我认识。” “月光幽魅,一个很可爱的女士。” “其实可爱的女士很多。” “或许是,但她在我眼里是最可爱的。” " 你爱上她了?“ “是的,非常”。 静感到似乎觉得有一股热血涌上来,她紧紧地拽着鼠标,无所是从。此时她有 一种幻觉,似乎电脑屏幕上纷落的文字渐渐模糊成背景,满屏只有一个很大的“爱” 字,血写而成,血顺着“爱”字的最后一捺一直往下淌,越积越多,最后她整 个人都被淹没在这温热的血里。 静浑身打了个激灵。她退出聊天室,关上电脑,去冲了个冷水澡,似乎忌讳刚 才那血腥会沾满她全身。再进聊天室,他还在,静用“月光幽魅”若无其事地和他 嬉笑。那天他们聊得不太投机,结束得很早。 此后,静总喜欢靠窗北望,总在想着不知道彤亚在遥远北方的什么样的灯火下, 和谁在一起,有什么样的心情,有没有想起她。 一次,对面院子里的人们在燃放烟花,看着一朵朵绽放的烟花,静居然感动得 流下泪来。烟花的美丽尽管短暂,但烟花燃放的时刻的壮丽和凄美,那种尽情,那 种忘我,即使是瞬间的,其实已经永恒了,不是吗? 彤亚说他要来看她的那个早晨,静没有一丝的心理准备。 静没有刻意打扮,一套牛仔一个书包直奔机场。他的航班迟到了半个小时,徘 徊在机场的门厅,静的手竟然有些冰凉,她才意识到自己的紧张。她无法平静自己, 那个描述自己脸上鼻子上手腕上都有伤疤的男人,那个因她的委屈而在电话里失声 痛哭的男人,那个几乎已经点燃她全部激情的男人,即将站在她的眼前。 终于有人从通道里出来了,静站在一个最不起眼但最容易观看通道人流的位置, 搜索着在她脑海里勾画过无数次的那张脸。她和彤亚都是网盲,除了会上网聊天看 新闻,其他网络知识几乎等于零,尽管相识至今也快一年,他们还没学会相互发照 片。 慢慢地,通道里的人陆续走光了,看着空落落的通道和周围因相聚而露出的一 张张笑脸,静为自己刚才的紧张自嘲地笑了。 静正准备离去,却听见有人问:“请问,是静女士吗?”静看着眼前的中年男 人,个子不高,一身黑色风衣,左肩挎着一个黑色的旅行包,眼神看上去有些小心 翼翼。她真不想承认眼前的男人是彤亚,彤亚应该比他高大,应该比他粗狂或应该 比他儒雅,至少,彤亚的眼睛应该比他深邃。 静无法描绘自己的情绪,和他礼貌地招呼之后,头也不回,径直往前走。她挥 手拦辆出租车,车子滑到他们面前时,静习惯地打开前座的门。静觉得自己应该坐 到后坐,和他坐一起。她手握住了后坐的车把,犹豫一下,又坐到前座。她觉得眼 前的男人太陌生,无法和他这么近距离接触。 宾馆房间是静去机场之前为他定好的,离静的单位和家都很近。下车,登记房 号,静带着彤亚一前一后走进客房。 静站在门边,看着彤亚把行李放好,就立即转身走出门外。问:“饿了吗?洗 把脸我带你去吃本市小吃。” 饭店里的人很多,他们将就着挑了个空位坐下来。静第一次仔细打量了眼前的 男人,鼻子上的确有个疤,脸上也有,只是不很明显。而横在手腕上的长长的宽宽 的疤,让她触目惊心。关于这三个疤的故事,他在电话里已经讲过,当时静为它们 流了不少眼泪。想起这些,静思潮翻涌,是啊,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那个让她心 动心痛的彤亚。她怎么了?静的愧疚地朝他笑笑。 “这是你今天第一次对我笑,和电话里的笑完全不一样,很真实。”静看着彤 亚点燃一根烟,吐着烟雾,身体向椅子靠背仰过去,不停地在擦汗,问:“很热吗? 空调很足,况且今天也不闷。“彤亚”嘿嘿“地笑了着:”不瞒你说,我一紧 张就出汗。“静将信将疑,也没深问下去,她看见彤亚拿烟的手有点抖,不知道是 紧张还是因为手腕疤痕的后遗症。 一顿饭下来,彤亚额头的汗用了两包餐巾纸,抽了三根烟。他抽烟很奢侈,一 般只抽三份之一就灭了。这事他在电话里曾经对她说过,他说每次拿烟抽时都告诉 自己应该少抽,就灭了,可是灭了以后又很想抽,又重新点燃一根,就这么,抽烟 成了习惯,灭烟也成了习惯。 静带着彤亚一个公园接一个公园漫无边际地逛着,一前一后,相隔一米。电话 中的倾诉似乎与他们无关,眼前的男人那么陌生,她真的无法和机场见面前的情绪 对应起来。“或许,那是网络的我在现实中的延续,现在这种状态是与网络完全隔 离的现实。”想到这里,静释怀地笑了。 送彤亚回宾馆后,静已经很累了。彤亚在整理行李时,静居然靠在床上睡着了。 恍惚中,她看到榆和她的儿子夏夏。榆的眼睛愤怒得几乎流出血来,夏夏一脸 的恐慌,彤亚却在愚弄地笑着。静猛然一惊,从床上跃起。 “你该脱了鞋子睡的,这不,才几分钟就醒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彤亚?静撑起疲倦的身子,发现屋里就她和那个陌生的男人。房间昏暗,只有 一丝夕阳的余晖从窗帘的缝隙中挤了进来。他靠着窗,看不清脸,坐在离她三米远 的沙发上,深深地吸着烟,烟雾在那丝略带微红的夕阳里袅袅散散。是的,他是彤 亚,那种神情不会错,那种抽烟姿势不会错。 “嗨!”静朝他笑笑。 “嗨。睡一觉,你看上去好多了。”他也笑笑。 静看着彤亚,她终于感觉到他了,尤其是他的落寞,尽散在这飘满烟雾的眼神 里,在这染点落日余晖的光线里。曾经让她近乎绝望的想往的就坐在眼前。 夕阳的余晖渐渐散去,窗帘缝隙中的光线显得近乎灰蒙的脆弱,弱得让人疼痛。 屋里的烟弥漫到静的眼前,榆是不抽烟的,静不太习惯烟味,咳了起来。 “我把烟灭了。”彤亚说。 “别,我喜欢看。”静懊恼自己打破了这寂静。 “来,坐我身边来,让我更贴近地看你。”彤亚说。静想到了榆,他一定埋在 实验室里,一定不会知道他的妻子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在一个昏暗的宾馆的房间里, 更不会知道,这个男人要求她离他近点。 “我得走了。”静苍乱地站起来。 “走?还会来吗?”他坐在沙发上,声音沙哑。 “我,,,,”静根本无法回答。“明天我会电话给你的。”她对着镜子整理 着头发,说。 “别走,再留会好吗?”彤亚站起来,拉住她的手腕,近乎是恳求。静想抽回, 可拉她的手劲太大,反而被他抱在了怀里。 靠在他的肩上,静有片刻的迷失。“彤亚,是你吗?告诉我,是你吗?”静喃 喃地说。 “是的,是我。”彤亚滚热的唇盖上了她的。 静看到了榆,榆受伤的眼神,还有夏夏满脸的泪。她推开了桐亚,夺门而出。 五月的天气居然燥热难奈,静在街上茫然地走着。她想到了彤亚手上的那条疤, 忽然很喜欢有伤疤的感觉,那刀割的感觉。 夜里,静给彤亚拨几次电话,都没人接,手机也关机。次日,静便早早起来, 和榆说今天单位忙,就匆匆出门了。 在彤亚入住的房间门口,她看见两个小姐在整理房间,问:“这里的客人呢?” “走了,一大早就退了房。” “他走了?彤亚走了?”静忽然觉得冷,打了个寒战。 五月的城市,街边,路旁,不时有幸福的恋人走过,笑容挂在脸上。“IF YOUMISS THE TRAIN I AM ON ,YOU WILL KNOW THAT I AM GONG ,YOU WILL HEAR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S ”在回家的路上,静一遍遍地哼着这首歌。 聊天室里,已经再也看不到彤亚了。彤亚的手机对她,永远是个无人接听的信 号。静倒下了,她从来没有这么虚弱过。彤亚的眼神,那个真真切切能让她看到感 觉到的眼神,挥之不去。夜里,她拼命地抱紧榆,可榆的体温,无论如何和温暖不 了她。梦里,她总是梦到烟花一颗颗地坠落,看得她想落泪。 后记:彤亚走了,没留下一个背影。只在3 个月后的夜里,接到他的电话,好 象喝得烂醉,在哭,他的声音是吼出来的:“我恨你,静,我从来没这么恨过一个 人。我恨你!” 半年后的一天,静在邮箱里,有一封信。是彤亚的,是姜育衡的歌《戒烟如戒 你》戒烟如你总是想,戒掉烟罢,就像戒掉你。这样的决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实 行。 多少个晚上,你靠在我的肩上,笑得像个孩子似的。而我却不得不相信,总有 一天,你会离去。 这样的心情,在我这样的年纪,其实早应该无所谓伤不伤心。有过太多的曾经, 似乎也没有什么不能舍弃,可是面对你,我竟然失去了这些勇气。 抽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爱你,仿佛也找不到什么理由,或许,你就像 烟,无孔不入,无处不在,无法捉摸。 总是在,在你的眼里,看到那个被遗忘的自己,总以为只有你知道,很多事情 我再也赌不起。为什么不早遇见你,在一切都还来得及的时候,为什么不早离开你, 趁一切都还来得及。 无所谓拥有,也无所谓失去,可是,我多么想抓紧你,告诉你,这一切都不是 我愿意的。这条路少了你,好难走。风里雨里,我只惦记你。这才明白,戒烟容易, 戒你太难。 情,难拾难留难以诉说;梦,不醒不醉不能从头;你,似幻似真似烟弥漫我心 中;缘,难分难解难以守侯;错,不能不想不愿再错;你,今日今生今世藏在我心 中。 烟熄了,也许一切就可以云淡风清地过去,也许…… 静靠着窗自语:“烟花落尽,灰已溶入泥土,无望地不去想往绽放时的奢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