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视月亮山 当真正步入月亮山的时候,我才完完全全感到自己的渺小和卑微。 月亮山雄踞贵州东南部从江、榕江县,毗邻三都、荔波两县,主峰海拔1494米, 月亮山自今还保持着完好的原始森林,风景秀丽美不胜收。巴掌大的“腰带”田在 我眼前重叠,倚田而居,因势造田,月亮山的人民为了生活,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 艰苦奋斗着,表现了月亮山人在与恶劣的自然环境进行着艰苦卓绝的抗争精神。梯 田的诞生与金字塔和长城的建设史有着同样的艰巨,这是一曲遥远的无法想象的生 命与自然斗争的战歌。梯田,这两个简单的汉字,当我写下这些东西的时候,回望 五百年、一千年或是更久远的年代前月亮山人垦凿的身影,再瑰丽的文字都显得那 么的苍白无力了,孱弱的笔头似乎无法承受这梯田之重。 放眼望去,悠远的梯田中,似乎那些披着蓑衣扛着简单金具的月亮山人又在垦 凿了,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人们必须去征服自然和自然所带来的困苦。一簇簇的 人,挥舞着原始的工具向山体撞去,山里的每一把黑土每一块岩石吞纳着月亮山人 的血汗。可是,上帝在他们的面前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苛刻的自然环境、贫瘠的 土地和坚硬的石头。惟有一千次一万次重复的垦凿,以模糊的躯体之血肉和单调执 著的精神方式,征服自然。 大自然就这样鬼斧神工,凿劈和造就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境地,亿万斯年过去了, 人类在其面前依然是不寒而粟。月亮山,把一段十分漫长而酸涩的历史打磨得神神 秘秘,谁能说在这苍苍茫茫原始森林中蠕动的就是万物之灵长?在月亮山里,你忘 却自我,什么都不是,我在这里并不是诋毁人类的智慧和勇气,不信,你振臂而呼, 或是仰天长啸,双耳只有游丝般的回响。无论是谁,都不能不有所触动,那些莽莽 的树木义无返顾的一律向上,一种毫无退却的拼命般像女人为续一束青春香火以挽 留红颜的最后灿烂。大自然也许永远拒绝一个陌生人的唐突到来,你那单薄无力的 声音,没有谁接纳你的呼唤。孤独刹那间涌上你的心头,有一种被红尘抛弃的感觉, 恐惧甚至占据了你的思想。面对群山沟壑莽莽野岭,渺小和卑微突袭而来。当你作 为一个游人涉入月亮山的时候,你或许认为自己贴近了自然,蜗居斗室你曾拟过远 足、郊游、登山、观海看日出等不一而足,但你现在身处月亮山山顶,极目远眺, 你又感觉离自然之遥如河外星月。那些连绵起伏的群山消失了,你可曾去想过山外 是什么,或许你压根儿不敢去想象山外的世界了。你身不由己,面前的沟壑和森林 使你惊骇,视线的不可企及使你晕眩,你开始悲观了,在许多豪言壮语信誓旦旦的 颂词面前,你若蚁般的躯体此时淡如秋草。 苍茫和渺远在一些人眼中是无尽的荒芜,而月亮山的呈现的不仅于此,在无尽 的荒芜中透着浓郁的悲怆。 时值茂夏,恰阳光明媚,连绵群山便显得格外的苍翠。遥远的望去,树梢笼罩 着一层淡而薄的烟,那是一层若即若离缓慢流淌的蓝烟,直抵视线无法企及的地方。 森林因为有这样一层薄烟装点,变得神秘,使人诗人般浮想:多少年前那个远行的 王孙,那“落日满秋山”的悲怆,等到芳草连碧天也不能把心中那份感情挥之而去, 树林依旧,岁月依旧,只是物是人非了。被夹在谷底的一湾小溪,或是太深了,像 茂繁枝叶那股叶脉呈在绿色叶面,沟沟壑壑峰峰岭岭显得小家碧玉,月亮山在起伏 里走向从容,走向苍茫与遥远,走入悲怆。 步入月亮山腹地,井底之蛙般让险奇和俊秀感动得思绪联翩。那山、那水,巧 奇百态清纯娟秀而将心内封陈的渴羡逶迤而出,站在山顶往下览俯,峰峦相接进入 云霭,不知山藏进云里还是消失,看不见片瓦人家,不知自己身居何处,心系何方。 此时,人就难免悲怆了,可以遣走心绪遗忘周围事物,却因这景这地带来的感触让 你欲说不清,失落于人在大自然面前的软弱与沉默。 生活在月亮山那支和善而苦难的民族,他们原先生活在草肥水丰的黄河流域一 带,一场举世闻名的“逐鹿之战”,造成了人类历史上振聋发聩华夏文明的苗族大 迁徙。公元47年,东汉伏波将军马援征剿“武陵五溪蛮”是迫使苗族第四次大迁徙 的动因,这支苗族披风斩浪历经艰难,南下广西融水,溯都柳江而上抵贵州榕江, 在榕江五公岩处分鼓(鼓,一种乐器,是苗族召聚会议及开展活动的信号,具有神 诋意义),逃往月亮山区躲避兵役战祸,另外的几支苗民分迁各处。月亮山人将计 划乡一巨石碑称为“孟获石”,这证明月亮山人的先祖对三国时期孔明七擒孟获是 有着清晰记忆的。能否证明在三国时期前这支民族就抵达月亮山区呢?历史没有确 凿记载。 月亮山人的村庄,全用优良的杉木打造而成,呈黑褐色,接近原始古朴的建筑。 计划乡乡长带着我进了一户人家,低头进去,里面漆黑无比,老鼠绕梁逃去。一妇 女把我们迎了进去,她低吟浅笑,像隔河伊人。进屋后,眼睛好长时间才适应里面 的环境。只见一旺火塘,正嘶嘶燃烧着,几个妇女在烧苦竹笋吃,她们递给我一棵 苦竹笋,我胡乱嚼着,苦得我想呕。但最终我没有呕出来,我怕我的丑态亵渎了她 们的盛情。老妇人端坐在火塘边,一脸平静,并没有因为贫瘠而使她失去昔日的光 彩,也许她年轻的时候,有过美丽浪漫的爱情,苗族的爱情生活是极其开放的,并 不强调从一而终,苗族的女孩想和谁好就和谁好,不受婚姻的过多限制。我觉得不 可思议,关于中国传统的婚姻观念,我不知说什么好了,就像这古老的房子一样令 我难解。这支民族居住在这里至少几百年时间了,经受了历史的洗礼和岁月的煎熬, 但这支民族坚强地生存了下来,像那老妇人有着为人类之母的伟大和骄傲。 我知道我永远的错了,即使我在月亮山,在苗族生活一辈子也不能理解他们。 就在今天,月亮山人在收看电视听新闻,你甚至可以见到月亮山人平静祥和的生活, 也许你会认为,他们已被外来文化同化了。错了,你彻底错了,他们躲在现代文化 的包裹里,仍自由自在地重复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粗壮的男人在圣洁的女 人面前,只不过是匆匆的过客,游鱼一样,在贫瘠的精神生活和物质生活中找寻着 由情爱衍生性爱的愉悦。 穿越时空岁月流转,月亮山不曾改变莽莽群山赋予她的存在,顶多是吸纳了人 类坐山吃山蜗居的生命。人能在月亮山里生存,是需要勇气的——至少得忍受大山 阻隔而生出的寂寞勇气。一席茅草,两片篱笆,在大山腹地狭谷缝边安顿大自然的 这支生灵。或许他们没有注意过自身置于大山,也就没有可能去联想山外的山外了。 日起月落陪伴的是山,望眼欲穿的是山,半梦半醒的还是山,要不是那山风阵阵林 声习习打破沉睡的死寂,或许这世上本已消失了声音,山连着山,没有去想山始于 斯终于斯,太熟悉山了,也就没必要爬到山顶去看山外的物事了。如此这般,当然 不知自己置身于苍茫而滋生渺小和卑微了。 作为一个游人从月亮山回来,我依然感觉到自己在大自然面前的渺小和卑微, 一如这篇文章,我只能将那份感觉写出来,那缕情愫久居不去,怕是积淀心里牺惶 不可终日,不如将此说而后快,只是猛一回想我在月亮山时,便叩问自己:“此行 多余吗!?”你要知道,在人的生命旅途中,会遇到某些非凡的境界,而这些境界 是要靠心去默默体悟的。 ---------- 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