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乳房,小乳房 作者:姚晓 还是喝酒时候的事。小林新近找了个女朋友,按他的说法人很美丽,而且懂 卡夫卡。我和丁峰都想见识见识,于是约好了礼拜六在朝霞饭店碰头。 女朋友是工学院的英语老师,果然长得很美丽,再加上小林说的卡夫卡的事, 让我和丁峰两个都产生了一些说不出来的嫉妒味道。虽说我们三个都是好兄弟, 有些话不能乱讲。但不是吹,与小林比起来,我和丁峰不管是长相,条件,还有 家庭背景都不比他差甚至有的方面还要比他强。也就是说小林只是捡了个狗屎运 气——他们两人是通过小林的一个同事介绍认识的,假如换成了我们其中的任何 一个,他的女友小芸(云?)肯定也会跟上我们的。所以从见面时起就有一种酸 酸的空气飘浮在我们,不,是我和丁峰的头顶上。还有一点就是关于卡夫卡的问 题。因为新加入的小芸懂卡夫卡,就使得我们这次在简陋小酒馆的聚会带着超脱 于邻桌贩夫走卒,地痞小老板的熙攘庸俗,而另外蒙上了一层神圣色彩。另外我 们(请原谅我第二次擅自以自己的心理去揣度丁峰)也有点怀疑,小芸她真的懂 卡夫卡么,作为一个英语老师她有必要懂么?她是仅仅知道卡夫卡的名字,还是 读过他的小说?她真地读懂了么?如果她读懂了那么她有没有读过那象天书一样 的《卡夫卡日记》?读了那个才算是真读了卡夫卡。当然她如果真地读了我们又 应该嫉妒了,因为我们买回去只是把它放在书架上上灰。我们不是不读,只是因 为读得很狼狈才作罢。所以我们现在对小芸的真实身份产生了怀疑,甚至认为这 或许是小林凭空臆造出来以往他脸上贴金的。当然我们也不可能象座山雕那样说 句天王盖地虎,然后小芸就很顺地接上一句摸黑摸黑,这主要怪卡夫卡没留下什 么暗号。不象博尔赫斯,假如你站在大街上大喊一句迷宫,有人从人堆里走出来, 凑近着低语答:镜子,那么你就知道遇上同道中人了。所以我们连贸然试探的东 西都没有,而偏偏卡夫卡的光环又笼罩在头上让我们不可以随便谈论一些有关饮 食男女的话题,所以场面上就有些沉默。最后还是小林打破了话题,并且是主动 提起了卡夫卡。 小林提起的是一件我们从不知道的有关他初恋的事。我在心里隐隐觉得有些 不妥,毕竟他的女朋友还在身边。让小林念念不忘或者说耿耿于怀的初恋其实很 简单,就是他看上了单位里一个“气质很好”的女孩,在几番犹豫后终于下决心 写了封信给她。信里面介绍了自己及爱好还有对人类的一些忧郁,这当然就要提 到卡夫卡以说明自己爱好和忧郁的性质。他很有自知之明地写道在女孩子的眼中 我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人,甚至显得有些怯懦,和身边神气的男孩无法相比,与 这个时代总是格格不入,但她们能看清我的内心,能看出这个世界的荒谬之处么? 小林知道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但他还是坚持把这样的话写了上去,可能是他受 到的压抑太深了,需要藉此来发泄一下,甚至来将此女孩一军。假如她看不上他 的话,那也不是小林本身的问题,而是她和那些女孩一样,无法看出小林的内心 和世界的荒谬来。接下来小林开始了漫长的等待过程,这种过程实际上就是一种 磨人的爱情,等待让他感到了他对她的爱竟是如此之深。腼腆的小林和那个看上 去若无其事的女孩总是能在巴掌大的单位里低头不见抬头见,那段时期小林身上 的忧郁是越发地严重了。他开始反复地重读卡夫卡,他对他作品中的脉络思维从 来没有象这次如此地清晰理解过,并且认为卡夫卡的每一篇小说每一句话都在他 身上作出了准确的预言。由此小林获得了一种痛苦的快感,因为这种痛苦让他感 觉到和卡夫卡肩并肩地站在一起因而更加能从中体会到一丝崇高。这件事看来已 经是彻底地黄了,当然最后要使得小林在表面上——从内心里看,他到现在或许 还没完全成功——放弃那个“气质很好”的女孩,必须有一个让他感觉到带些反 感的理由,(如果没有小林说不定就会成为另一个玛格里特杜拉斯,思念他的中 国情人一直到老)那个理由就是他发现女孩和单位里的一个“长相确实比小林好, 但看上去就是那种在社会上很吃得开很神气因此显得有些肤浅从而让小林不太看 得起”的男孩好上了并且迅速领了结婚证。小林开始觉悟,从此以为这类“气质 很好”的女孩也不如此,他也渐渐恢复了正常。一段故事讲完后,多嘴的丁峰开 始作出一个不太友好的总结(这足以证明我先前对丁峰的猜测是对的)。他说幸 亏你及时地醒了过来,因为有了一个让你能顺顺当当下来的台阶。不然你总站在 那里会发疯的,一个人的一生中最多只能做一会儿卡夫卡,卡夫卡本身是不可逾 越的。我看见小林的脸色有些不太自然,但对于丁峰这番滴水不漏的话他也不好 作出反驳,你难道能说你可以超越卡夫卡么?但在丁峰的话里却又隐含着一种讥 讽,那就是小林的目的性太强,虽然达到了相同的痛苦,却远远没有前者的纯洁。 在揣摩他们的同时我也留意到了小芸的神色,这也验证了我的想法——小林说出 这件事无疑是失策的。因为没有哪个女孩喜欢自己的男友成为失败者,宁愿他在 现实生活中是一个留情高手也远远要比失败来得好的多,失败会让她感觉到自己 选择的是一个被它人拣剩下来的人。现在小芸脸上的勉强笑容就充分说明了这一 点,小林太过于得意忘形了。所幸的是小林很快明白过来,也或许他欲擒故纵, 讲这个故事的最终目的还是为了回到小芸身上。反正他很轻松地往椅背上一靠, 说幸亏我没有成功,不然我就不会遇见小芸了。你们知道么,我们在见第一面起 就谈起了卡夫卡(他的语调轻松随和就象卡夫卡是他的一个同事一样),而且讨 论的是《在流放地》。报出了这个篇目后,小林的目光随即就在我和丁峰的身上 意味深长地扫来扫去。我晓得他的意思,他要让我们拎清楚这篇的含义——不是 耳熟能详从而显得有些太大众的《变形记》,更不是用着那种欢天喜地的卖弄口 吻说着我看过,我看过,就是那篇自己变成了小甲虫的小说,而是:我们讨论了 《在流放地》!真正读过卡夫卡的人才会讲出的东西!小林无疑猜出了我们先前 的疑虑,从而在不经意间把它给打消,给我们增加了嫉妒的高度,并且不动声色 地抬举了小芸,使得她得以打消先前的不快。看着作一脸惊讶状的我们,此时的 小芸满脸潮红,忙不迭地说着不作数的,不作数的,小林的策略无疑已经达到了 效果。 小林在讲完他的事情后,总算可以腾出空来说说他的朋友了。这是我的两个 最要好的哥们儿,小姚,和你一样,人民教师。丁峰,电视台的记者。丁峰从皮 夹里掏出一张名片,恭恭敬敬地递过去,小芸再恭恭敬敬地接过来,为了表示礼 貌,她看了一眼并读出了声,《新闻快车道》记者。噢,我知道你是谁了!对于 小芸这番突如其来的大呼小叫我们三个人都有些吃惊。丁峰个鸟人一脸心虚,肯 定在想自已是不是在做什么坏事时被那时还是陌生人的她知道了,而小林虽然脸 上堆着笑,一再追问着你怎么会知道啊,你怎么会知道啊,心里肯定是感到了一 丝丝威胁。最后的我当然是有些幸灾乐祸了。我说呢,你的声音怎么这么熟的, 就是想不起来。丁峰试探性地问,你什么时候听到过我的声音啦?昨天啊,《新 闻快车道》里,草台班子的那个。噢,是那个啊。丁峰不自觉前倾着的身体一下 子松懈了下来。什么草台班子啊?小林一脸惶惑地问我,恰好昨天我也瞥到了两 眼。说的是某火锅店为招揽生意,请了一个歌舞团,在店里面大跳脱衣舞的事。 噢,噢,是这样,小林的身体第二个松了下来。而现在小芸和丁峰已是交谈颇欢。 “我记得你还跟班主还价,班主说不贵啊,不贵啊,一分钱一分货嘛。你说的便 宜点,便宜点,一个人十块钱太贵了,我们两个就算十六块吧,反正多一个少一 个你一样地演……”电视里的饭店显得乌烟瘴气,因为是偷拍,所以镜头无序地 晃个不停,很有DONGMA电影的感觉。唿哨声中那几个扮成杨贵妃,西施,花木兰 的脂粉女人正努力地让自已的腰胯摇摆到最大的限度。然后在最激动人心也就是 全场上下齐声喊“脱”的时候该死的马赛克方格子出现了。我只能眼巴巴地听着 兴奋的喊叫声是一浪高过一浪,却无法跑进电视里把那马赛克格子一块块地摘下。 当然读过卡夫卡却依然是纯洁的小芸不可能提到那马赛克的事情,虽然他们在谈 论的是一件带有点那种味道的事情,但小芸还是很有分寸地把话题始终停留在那 进场前一分钟的讨价还价中,并且得出丁峰将来很会过日子的结论。但我却是不 愿意受到这样的冷落,我必须要拆他的台,所以我说丁峰你肯定看得很过瘾吧, 有没有扯着脖子喊,我好象也听到了你在喊“脱”嘞。丁峰的眼神控制不住地朝 小芸的方向瞥了一下,另外我不清楚他的脸到底有没有迅速飘过一丝红晕。他只 是含糊地支吾了一声,我想今天要不是有小芸在场,他肯定会才坐下来就主动提 起,而且眉飞色舞。就象那次喝酒他说在看《本能》的DVD 时发现了一个看VCD 所不能发现的东西。那就是把莎大姐著名的跷二郎腿的镜头定格,然后你会看到 ……关于丁峰对他看到的那个东西他足足讲了有十分钟,用尽各种各样的感叹词。 并且促使着我们连酒也不喝了,迫不及待齐齐杀到他家在那个34英寸的屏幕前对 着那个定格不动的镜头品头论足并流连忘返了也足足有十分钟,就差用手去摸一 摸了。我们的兴奋发自于内心,写在脸上,并且感到了一种象读卡夫卡一样超脱 于常人的骄傲。要么大雅,要么大俗,假如你认为我们那时的表现很庸俗那么我 们就会认为你要跟我们谈论汪国真的所谓诗歌一样没有话要对你说了。再回到朝 霞饭店里。现在已经从我嘴里大致了解了那则新闻的小林发起了新一轮的进攻, 此时的他就象一个好斗的公鸡,不知是不是有他女友在场的缘故。那个原版录相 带你们电视台的记者肯定都看了的。看了的看了的。丁峰退让着。不用丁峰说我 也知道他们都看了,说不定还要伸出手指指指点点,并发出阵阵哄笑呢。这就说 明了一点,绝大部分的文化话语权掌握在你们这些少数人的手里。小林开始慷慨 激昂地发挥道,不知这里面有没有吃醋的成分。凭什么就你们能看没有马赛克的 脱衣舞,而作为话语权的接受者——观众却要看那些马赛克,而且还要听你们那 些貌似正义的报道,这是典型的对观众意志的强奸。我……丁峰一脸委屈,正欲 争辩却被小林果断地一劈手活生生地给掐断了。看着那虚伪的报道,我仿佛已经 听见了你们那躲藏在背后所发出的淫荡哄笑声。镜头应象自己的眼睛,从那里面 我看到你们捕捉着的是色情而不是同情。我惊讶地睁大了我的眼睛,捕捉到的是 小林激动的神情,看来他已经彻底忘记了自己并没有看到过那个新闻而是通过我 的描述才略知一二的。所谓的脱衣舞,就是要摆脱最后的一丝束缚,一丁点纤维 的化学成分都不应该再有。而你们却是人为地加上了方格子,就象是那最后一块 遮羞布。在这里我有必要向读者再解释一下,在小林说到强奸,淫荡,色情,脱 衣舞这些比较敏感的词语时,在座的神情都很坦然,并不会因为有小芸的在场就 忸怩起来。因为这毕竟是有关人文的一个严肃话题,又和讨论莎大姐的毛有所不 同了。 本来我在床上已经睡着了,突然又被电话铃惊起。话筒里的丁峰气急败坏地 冲我喊,快到新桥派出所来,小林他妈的出事了。我一听就跳了起来,火急火燎 地往路上赶。大部分是在为小林担心,但有那么一点是兴奋。它由派出所这三个 字带来,至于小林出了什么事丁峰没有细讲就挂了电话更是给我留下了十足的悬 念。派出所在一个小巷里,当摸到巷口正要拐进去时,呼啦啦地突然从里面涌出 了一大帮黑影子,并不说话,出得巷口往各个方向散去。唬得我怔在原地好一会 儿,感觉象是碰见了鬼。直至进了派出所,有了灯,心里才算稍稍安定下来。第 一眼我就看到了小林和丁峰站在一起抽烟,他们冲我招招手。妈的什么事啊,深 更半夜把我叫过来。我有些失望,看样子是没什么事。什么事,什么事,我他妈 给抓进局子里来了。小林一脸的焦躁,看样子又真有点事。原来谁都没想到的是 小林在我们分手,把小芸送回家后,一个人又去了那家火锅店,结果给警察逮了 个正着。我终于没能忍得住,别过脸去,让自己紧绷的皮肤在另一面稍稍松懈下 来,同时肩膀由于憋住了笑声而一耸一耸的。虽然我知道这有可能会伤害小林的 自尊心,但我实在是控制不住。在我一点点地恢复常态时,我也看到了院子里的 深处对墙蹲着一排人,在很浓的夜色里还是能依稀辨出他们身上花花绿绿的颜色, 就象唱戏的一般。我甚至听到了从他们那堆里发出的若隐若无的抽噎声。所有的 看客都已经被放走(我这才明白过来巷口的那一帮象鬼样的黑影就是他们),因 为去火锅店吃饭并不是件犯法的事,独独留下小林——只因他跟民警吵了一架。 妈的,我就看不惯他们那个鸟样,我花钱进来吃饭看表演关你们个屁事啊。小林 咪着眼狠嘬了一口烟,我跟那人讲,你懂吴文光么,他的《江湖报告》你有没有 看过?他能拍,我就不能看么。这是民间文化,你凭什么抓我?妈的,他说不过 我就推了我一下,我说你再推我?你再推了试试看,再推我就告你打人。小林用 食指指着我,眼睛斜睨着我,仿似我就是那个民警。他把自己说得很大义凛然, 我却怀疑这里面的水分。假如那时他真地这么凶的话,也不至于现在要压着嗓子 说话。此时民警们也开始纷纷打着招呼陆续地下班,只剩下留守的两个。院子里 一下安静了不少,抽噎的声音显得更大了。从一个房间里走出一个民警,冲我们 喊了一句,你,过来。丁峰脸上堆着笑,忙不叠地敬烟,被他推掉了。民警睨眼 看着我们,你们是什么人?我们是他的朋友,我是电视台的,这是我的名片,你 们赵所长不在啊。他出差了。您贵姓?我姓王。民警王收下名片,仔细地看了会 儿,脸上没有表情。你们电视台是不是也要来拍拍啊,你们不是会报道么,昨天 拍戏班子,今天拍你朋友看淫秽表演被抓进来,一个很好的素材啊。丁峰忙说我 这是私事,不是台里的事,不是台里的事。民警王又说,你这个朋友傲的很呐, 很拽是不是啊。吴文光是谁?我不懂,你懂不懂?丁峰忙笑着摇摇头。我管他是 伍文光还是陆文光只要在里面的我都抓。说着目光就瞥向了小林,小林还是做着 一脸的不服气,却也没吭声。你们站到一边去,等我把问题搞清楚了。本来气氛 已经是有所缓和下来,可能是看到了小林那幅鸟样,民警王一下子又生了气,把 我们喝开。那边的人过来。我说你们呐,那边的人,过来!他们稀稀拉拉地走来 了。我定晴看去,大部分都是红腮红嘴黑眼影,衣服看样子也是临时抓过来胡乱 地披在身上的,里面还透着胸罩三角裤和白花花的肉。感觉都是很土,气质不好 的那种。我不晓得小林是不是酒喝多了,搭错了哪根筋。他应该象我一样,一辈 子都不可能走进这样的一个场所。要知道这毕竟不是在美国,格调高雅的酒吧里 表演脱衣舞,已经形成了一种文化,象黛米摩尔就专程带着保镖进去看,美国人 民并没有对此说三道四。而这里的脱衣舞就是个草台班子,光看门口的那种朦胧 挑逗照片就是奇俗无比。倒不是怕别的,就怕进去的时候被同事朋友看到了,肯 定第二天会坏笑着说,小姚啊,我昨天看见你进了一个地方啊。那样就完了,自 己的品味脸面都给丢光了。但我要说我完全不想看那也太过于虚伪,心里多少还 是有那么一点活动的啊,比如现在就是一个机会。要不是有小林牺牲在前,或许 我一辈子都还没有这样一个机会,所以我还应该谢谢他。虽然她们气质不好或者 说根本就没有被我们所欣赏把玩的那种气质,但我还是目不转晴地看了这个,又 看那个。怕什么?不看白不看,至少目前在这样一种环境下,我有这种资格朝她 们身上乱看而毋须担心,在派出所的她们已经丧失了一切。哭什么哭!我进来的 时候你不是扭得最厉害么。你骚啊,现在怎么不骚了?这里面哪个是头?一个干 枯的老头往前跨了一步,没抬头,举起手,报告领导,是我。是个侉子。你知不 知道为什么会到这儿来?知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犯罪?知道。知道你还干! 民警王突如其来地大吼了一声,我以为他是在杀鸡吓猴,主要的目的应该不在于 那个给惊得一下子矮下去的老头。下去,下去。民警王不耐烦地挥了一挥手。报 告领导,我要检举,我要将功补过。你检举什么啊?老头往我们这里瞥了一眼, 感觉有些不对了。我要检举他,他在店里面对我的女儿耍流氓。老头说着就指向 了我们,这让我无端的心虚和紧张,虽然明知说的不是我,但就是害怕,仿佛自 己刚才带些欲望的扫视也会成为一项罪名。民警王嘿嘿笑了一下,说那个什么, 你出来吧。我看到先前还兀自作出强硬神情的那张脸一下子变得煞白,小林犹如 生离死别一般十分绝望地看了我们一眼,慢慢地走过去。是不是他啊?对,就是 他。你女儿在哪儿?老头别过脸,喊了一声大概是小名的东西,那排人一下子都 朝其中一个肩膀一耸一耸的女子看去。被看的女子哭得更厉害了。老头急步走过 去,一把就拽起了她,象拖小猪一样把她给拖了过来。你说他把你怎么了?女子 仍旧只顾闷头低泣,一头长发遮住了脸。他在过道摸她的……谁让你说话了?民 警王没好气地冲了老头一句,老头嘀嘀咕咕地把脸垂了下来。他摸你的什么了? 你到是说话啊,别怕。一码事归一码事。女子哇地哭了开来,在哭泣的声音中带 出了一个很模糊的字,奶。在哪儿摸的?女子一边哭,一边一点点地倒出来:趁 她下台时小林在过道里摸了一下她的奶。民警王很轻松地往椅背上一靠,此时的 丁峰又赶紧上去递烟,民警王这次接了过来。丁峰又递了一支给老头,老头看看, 把手放在耳朵上打了个招呼,接过来,说我有火,我有火。我再次强忍住笑,努 力不让自己去看小林,我害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这简直是他妈地 太滑稽了。那个女子的胸脯确实很引人注目,甚至有种惊天动地的感觉,让人怀 疑是不是垫了什么东西。那么一个干瘪老头竟然会生出这么一个丰富的女儿来, 真是不可思议。但她长得确实不好看,我的心里随即又开始埋怨起小林,有这么 好看的一个女朋友在那儿随他怎么摸他还不知足,也真是的,虽然凭心而论后者 是小了点。当然这也是我的气话,小林和小芸还远远没有到那种程度。在吃饭的 时候,我看到小林无意中碰了一下小芸的手,两人都如触电般各自飞快地往后缩 去,小林还很绅士地说了句对不起。民警王不再说话,只是专注着他的那根烟。 好不容易把那根烟咂摸完,民警王开始整理桌上的东西,看样子是从小林口袋里 倒出来的。看了一把钥匙,扫上一眼小林,摸了个风油精瓶子,瞥过一眼小林, 随便翻了翻通讯录,又是投来一瞄。可能是小林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折磨,或者 是开始知道害怕了,反正他说话了。他说对不起,我态度不对,对不起。民警王 不作声。我没摸她的奶,真的没摸,只是那个过道那么窄,我要急着往前走,不 小心碰了她一下。小林说得意恳情切。虽然在朋友面前跌了面子,但我认为他还 算是识时务的。民警王还是不作声。丁峰又递上一根烟,那里我去过,黑灯瞎火 的,确实看不清。你念在他年纪轻,不懂事,就放他一回吧。民警王说现在闹成 这样子,我就是想放别人也不答应啊。说着他的嘴就朝老头那里努努。一句话又 把丁峰给打发了回去。这是谁?民警王翻过一张照片问小林。我女朋友。照片上 的小芸咧着嘴在阳光下愉悦地笑着。长得还挺漂亮的。民警王看完了照片的正面, 又看反面,然后再看正面,最后他沉吟地说,本来按你的这种情形起码要拘留个 十五天,碰上严打说不定还会判个一年半载。看在你朋友的面子上,这次我就不 和你计较了。谢谢,谢谢,我们总归是乡里乡亲,不见得还要帮那些侉子么?丁 峰的嘴里忙不迭地轻声说着。不过,你看这笔录总是要做的,是让他单位领导来 签字呢还是让他女朋友来?我来,我来,丁峰说着就凑上去欲拿笔,却是被民警 王轻轻而又坚决地推开了。你们不行。他很有理由肯定地说。我们也不至于会傻 到去追问我们为什么就不能签这个字,我们要做的只有盯着小林。最后我和丁峰 异口同声地说,你还是把小芸喊过来吧。 小芸的身影怯生生地停在半亮半暗中。民警王问你是林海的女朋友吧。小芸 说是朋友。林海对人家耍流氓了,你签个字吧。小芸站在那里不动。怎么啦,不 就签个字么,签个字就好走了。小芸那幅眼眶中噙着泪水的模样真是人见人怜, 让我感到阵阵的刺痛,小林真他妈地不是个东西。叔叔,我不是他的女朋友,我 真地不是他的女朋友。我要是签了字,我爸爸会打死我的,我不签,我就是不签。 这个读过卡夫卡的女孩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比草台班子的那个大胸脯女子哭 得更为酣畅,这就是两者的区别。当然在暗中我也是下意识而又卑鄙地作了另一 个比较,小芸的乳房确实不是很大。东方女子的乳房本就不及外国人的丰满,如 果再加上营养不良或者是发育的时候有一种封建的排斥思想占据头脑或者因为读 了卡夫卡而有一阵子变得比较阴郁那么就会更加的小了。民警王在一刹那间似乎 也败了兴,以默许的一种姿态任由丁峰签了字。只是在快走出门时,小林突然停 了下来,他整个身子立在黑影里,由此声音就象是从虚空里发出来,带着一种急 切的讨好。我先前说的那个吴文光是一个纪录片工作者,专门拍摄底层生活。我 和那些看客们真地是不一样,那些脱衣舞我看都不要看,外国影碟里跳得比她们 的水准高多了,我是带着另外一种心态,因为我也想拍这么一部DV. 民警王对小 林的辩驳漠然地应了一声,摆了摆手让我们走人,看样子他真地是对小林提不起 任何一点兴致了。小林的这番话或许也只是借了个由头想说与小芸听的。 小林和小芸站在离我们三四米远的电线杆处,听不见他们的交谈,只看到小 林凑得很近,而小芸总是会扭动一下身体以挣脱他的亲近。最后小芸还是一个人 骑车走掉了。小林向我们无奈地摇了摇头。沉默过后他没头没脑地说,那个是真 的,没填任何东西,一把都把不过来。他大张着手给我们看他的一把会有多大, 给我们看其实他不在乎小芸的绝情,相反他很洒脱与幽默。 我回去接着睡。因为有小林这件事搅了一下,所以梦也就做得有些类似。电 视里,象民工一样的人又象是酒店里的贩夫走卒,地痞小老板们黑压压地挤成了 一片,小林也是混杂于其中。然后主持人上场了,他说选大乳房的站这边,选小 乳房的站那边。于是他们都毫不犹豫哗啦啦地站向了大乳房那边,只剩下了小林。 小林也没有往小乳房走,他个狗日的犹疑着,张着两手。那两只乳房似乎都已从 各自的身体里独立了出来,一边大,一边小,他左右掂量着,犹如古时的骑墙女 子,一时竟是不知该怎么好了。四周一片黑暗,全部的灯光都打在了他一个人身 上。众人开始发觉出他的犹豫,从台下黑暗如深渊般的看台里传来了阵阵哂笑声。 但偏偏小林却是如同入了梦魇一般,认准死理,固执地把它当作了一个原则性的 问题,而不肯随便将就地作出选择。特写中他的额角随着台下越来越大的笑声开 始沁出一层层的汗珠。小林这种两难的选择好象是一直伴随着我整晚的梦境,弄 得我第二天起来头晕眼花,呵欠连天。在漱嘴的时候,我心里又暗暗骂了一句, 小林个狗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