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流年无脚鸟 作者:娅娅 六月的时候我在上海,借住在好朋友小寒的蜗居里。 小寒是武汉人,当初听她说要留在上海,我的震惊程度不亚于发现自己爱上 了阿修。 “为什么不给自己多一点机会?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就走了?离他那么远, 天各一方就有用吗?” 小寒听了我的话,只笑笑便说起不久前一个人在上海过的元宵节。语气平静 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那天下午突然很想去游泳,于是就去了。游泳后我还美美地洗了个热水澡, 出来的时候心情似乎好了点。远处隐隐约约传来鞭炮声,我才想那天是元宵。可 那时候我却强烈觉得,这里的元宵是别人的,不属于我。又或者是,我不属于这 里。” 我静静地听着,鼻子酸酸的差点没哭出来。每个人做选择的时候都有自己的 理由,如果明知身边有的只是孤独还要留下来,我还有什么要呢? 前后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小寒选择了离开爱情,我却在“发现”爱情。还 记得大学选修《外国文学》的时候,温吞水般的教授郑重其事地教我们:“‘发 现’是外国文学里很重要的一种手法,哈姆雷特‘发现’叔叔和母亲的勾当,狄 浦鲁斯‘发现’自己杀了亲身父亲,故事的高潮往往就通过‘发现’引出来……” 毕业不到一年,我终于领教了教授说的“发现”。发现自己爱上阿修的时候, 我已经见过他的未婚妻,那个玲珑美丽的小女人,就像一汪春水。 也许我在步小寒后尘。但小寒是小寒,我是我。武汉有武汉的风情,广州有 广州的风情。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跑道上,很难说服自己相信自己跑的正是别人 跑过的路。 当我在上海,犹豫着是回来还是就此离开的时候,小寒的生活已经过得相当 平静。她在一个势头正盛的网络公司上班,或者一早出门,晚上七、八点回家; 或者中午离家,晚上十一点左右回来。有时候她也上通宵班,上晚班后连续有两 个白天休息。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一有机会她就开导我:“现在赚钱养活自 己最重要。看我,什么都不想了,就拼命赚钱。” 上海的网络公司开得越来越多,头一天小寒把我的资料贴到网上,第二天就 有人约我去面试。小寒下班回来,刚进门就问我面试结果如何。 我脸朝外坐在窗台上,窗外是黑的夜,有点点灯火,风一拔一拔地吹着,很 是凉快。 “我没去。”我说。 屋里有一阵没了声音。很快传来小寒无奈的笑声。她说:“无所谓,反正那 些网络公司还不会那么早就倒闭。” 我也笑:“留在这里,我不会快乐的。” “回去你就会快乐吗?” 我无言以对,因为“快乐”并不能概括事情的全部。小寒是知道的。 “我不管你。如果那样,你回去吧。如果想出来,我这里永远‘收留’你。” 也许是天太热了,又也许是心事太重,这天晚上我在床上辗转难眠,干脆从 床上坐起来,对着黑漆漆的房间,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最后才决定爬到窗台上去, 那里应该是整个房间最凉快的地方了。 小寒可能是被我闹醒了,也可能根本就没睡着,我坐上天台没多久就听见黑 暗里传来她的声音:“想不开的时候,跳下去也没有用。” 我说:“想开了我也不会跳下去。” “我知道你没这个勇气。舍得了我们,你还舍不得远在广州的那个。” “小寒,我知道我们没有可能,也知道回去不会有好结果,可有些东西直到 现在都很难割舍的。”这个午夜不知道阿修会在哪里和谁在一起,但我的的确确 在想他,“也许不久的将来,事实会证明我今天全错了。但那是以后的事,现在 我连自己这一关都过不了,还有什么好说?” 小寒不作声,我猜她在回想在武汉的日子。记得我在广州的时候,每天晚上 接到她的电话,都在重复武汉生活的点点滴滴。持续了差不多一个月后,可能是 电话费让她觉醒了,又可能是终于觉得烦了,总之她说反正一切都过去了,不说 了,还是好好活着吧。 不说,并不代表她就能忘记了。否则她也不要把《红豆》听了又听,还常常 情不自禁地跟着哼唱: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 还有什么会永垂不朽?可是我有时候,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等到风景都看透, 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如果真要对号入座,我也只是阿修的风景,所以我从来就不奢望阿修陪我看 细水长流的那一天。 小寒重重地翻了个身,闷声说:“舍不得你就慢慢想吧,趁他还没结婚。等 他结婚了,说不定你就什么也想不出来了,连哭也找不到一个可以倚靠的肩膀。” 我笑。如果要哭,我也不会弄湿别人的肩膀,何况我并无哭的欲望。在上海 的这些日子,平均每两天我就上一次网,像记流水帐一样把自己的点滴心绪寄给 阿修。我说起找工作的事情——阿修回信说:“上海好,你还是留在上海比较有 发展前景。工作要慢慢找。找到好工作再回来,我可以名正言顺地撮你一顿了。” 我说我想回去——阿修回信说:“不要任性!如果上海有更好的生活,为什么不 留在上海!” 于是,我只在字里行间轻描淡写在上海百无聊赖、毫无激情的生活,并顾自 回味广州的酸甜苦辣,最后我问候他和他春水般的未婚妻。一切都是淡淡的淡淡 的,并非相信“平淡是真”,而是除此别无选择。我提不起找工作的兴致,只想 快点把身上的钱用光。找不到工作,又没有钱了,回去自然是最后、也是最好的 选择。 我准备给阿修写信,告诉他我的钱快用光了但工作还没有着落,所以不得不 回去。我还打算问他是否可以到火车站接我,因为到站的时间是晚上,行李比较 多,并且没有多余的钱打车了。 不过我还没告诉阿修要回去的消息,他已经在给我的邮件里说他出差会来上 海,问我有没有空招呼他。 有时候很想知道阿修到底是怎么看我的,我总是烦他。心情不好的时候给他 打电话让他请我喝茶;百无聊赖的时候给他发邮件乱扯,虽然大家才见过面通过 电话;我总说自己没钱了却老泡在网上;我一直找不到一份固定的工作;我老把 他的车当出租车用;我在广州呆一年多了还老在大家都熟悉的市区迷路,还会被 公共汽车带到不知什么地方去,要找他求救…… 面对这种种,阿修很疑惑地问我:“这些年你是怎么一个人在外面跑的?” 我看着他不说话只是傻傻地笑得十分甜蜜。 为了能留在上海等阿修,我去了小寒上班的公司做兼职。除了周末或晚上在 小寒公司做兼职,我还联系了以前曾经投过稿的一家杂志社。杂志社是上海某机 关的附属单位,旧机制没转换过来,油水不多,所以有点才华且尚未觉老的人都 跑了。本来我只想赚点稿费,但他们实在需要人手,以至于一有空我就被他们找 过去。这一来就过了两个星期,阿修仍然不见影踪,给他发邮件也没有回音,我 只好给他打电话。 这是我离开广州后第一次给阿修打电话。电话接通了,信号却非常不好。两 个星期毫无声息的阿修听出我的声音后,居然若无其事地问:“有什么事吗?” 我气得七窍快要生烟了,没好气地说:“能有什么事?就看看你是不是蒸发 了。” 阿修也没生气,只是急急地说:“我在去上海的路上……”话没说完,电话 信号突然中断了,再怎么打也不通。 第二天没有阿修的电话,第三天也没有,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在“复制粘 贴”的时候有五次还没复制就直接按了粘贴,粘错地方的更是举不胜举。坐在小 寒蜗居的窗台上神游已经成了我每天的最爱,我想象不出阿修会发生什么意外, 但也解释不了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魂不守舍。 星期六早上把稿送去杂志社,拿到一个月的稿费,心情似乎爽快了点。中午 到网站去上班,吃过中午饭正准备开始“复制粘贴”,有同事叫我去听电话。我 拿起话筒就说:“又有什么事?在家就好好休息呀!想去哪就去哪吧,反正不指 望你煮晚饭!你也别指望我晚上陪你逛街。” 那边一阵“内疚”的沉默,我不耐烦了,几乎是在吼:“说话呀,宝贝!怎 么?哑巴了?” “啊,差点就真被你吓成哑巴了!”话筒出来阿修夸张的声音,“你以为你 在跟谁说话?原来你这么凶的啊?” 这下我傻了,张着嘴巴说不出一个字,很久很久才缓过气来,噼里啪啦地说: “你去哪里了?话只说一半,手机没信号,又没电话打过来,我以为你们已经回 广州了……” 我开始想哭,哪怕阿修就站在我面前却不能,也不会把他的肩膀借给我。 阿修说手机丢在路上了,接完我的电话后就丢了。 阿修说他先去了杭州,说昨天才到上海,怕我忙,所以等到今天才给我打电 话。 阿修说你有空吗?你能出来吗?能找个漂亮的导游吗? 我笑。我说找漂亮的导游是要掏小费的,你准备好了吗?我的消费就免了吧, 有饭吃就行。 阿修说是吗?要给小费?那就你过来好了。 我说你怎么弄到这里电话的? 阿修得意地说只要有心,什么事难得了我?你那个朋友的声音蛮好,不知道 长得什么样?她好象知道我啊? 我笑着说你还是准备好小费吧。 他说还是算了,勉勉强强的你也凑合,小费可不能乱给,还有个一道来的同 事呢,他不同意额外掏钱也没办法。 我笑着说,把宾馆的电话给我吧。 生活就像不停高速运转的列车,每个人都生活在自己固有的轨道上。阿修正 常的生活轨道在广州,既然我们有幸被抛离生活的轨道先后来到上海,我就一定 有办法在这个城市让阿修爱我。 带阿修他们去豫园吃饭,结果迷路了。我左顾右盼,确定自己已经陷入无能 为力的境地后,回头无助地看着阿修。那一瞬间我想起了在广州的日子。阿修摇 摇头,看看四周,说:“还好昨天我们来过这里。跟我走吧。” 我说:“现在是晚上,你果真还认得路?” 他笑:“你以为我像你那样拙?”又问:“怎么,不愿意跟我走啊?” 我无赖地笑着,心里想着只要你愿意,一辈子跟你走又何妨。 我能想到的可以带他们去的地方,他们其实已经去过,但还是很给面子地跟 我去了外滩。我说晚上在外滩走走感觉跟白天不一样,那可是名副其实的情人滩。 说实话,我两年多没在晚上逛外滩了,这一走,发现感觉的确不一样。一样 东西太受关注了,免不了就要变俗。不知道是外滩变俗了,还是爱情掉价了,总 之那天情人滩就像爱情批发市场——如果那里还存在爱情。 外滩走了三分之一,我们决定离开。阿修悻悻地说:“上海也不过这样!” 我接过他的话茬,“受不了了吧?看你以后再跟我说上海好,死要我留在上 海。” “上海应该也有精彩的夜生活,我们没有找着地方吧?”阿修的同事说。 “也有道理。”我想了想,说,“上海的酒吧情调挺不错的,消费也不会太 高,我倒是很喜欢。” 阿修说:“好啊,不如就到酒吧去坐坐吧,反正时候还早。”然后他像想起 了什么,转过头来问我:“你不急着回去吧。” 我对着他做鬼脸,说:“有吧泡,赶我也不走的!” 再努力也还是想不起开始是怎么一回事。我们走进那间名为“似水流年”的 酒吧,一坐下来就有小姐围着阿修的同事在游说。我眨巴着眼睛取笑阿修:“看 来你还是缺少点什么呀!” 阿修笑了笑,不说话。我故意指着阿修对小姐说:“你搞错了,这边这个才 是卖单的。” 小姐看着我和阿修,有点难为情,摸不清我葫芦里卖什么药。从我们踏进酒 吧那一刻起,她已经把我和阿修看成一对了。 我要了杯咖啡,还特意嘱咐小姐不要帮我放奶跟糖。等小姐走开,阿修发了 点“牢骚”:“泡吧怎么可以喝咖啡?” 我白了他一眼,不以为然地说:“不行吗?每次泡吧我喝的都是咖啡。只喝 咖啡。” 阿修眼睛对着别的地方转了一圈,漫不经心地问:“你经常泡吧吗?” 我看着他看别的地方,有点答非所问地说:“有大约一年时间没进酒吧了吧, 广州的酒吧跟上海的感觉就不一样。” 酒来了,我的咖啡据说还在炉子上煮着。我们要了一盘爆米花,小姐还缠着 阿修的同事,阿修装作什么也没在意,很潇洒地往嘴里扔爆米花下酒。我在他对 面也装出心不在焉的样子,眼光游离在酒吧的一桌桌酒客之间。过了一会,听见 阿修颇有感触地说:“这才是真正的啖酒的地方,来这种地方就该喝酒。” 我不知所以地笑了,接着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我把手向阿修刚从嘴边 拿下来的瓶子伸了过去。我想这个动作本身应该比较含糊,可能我是想看看他手 里的酒瓶,又可能我只是单纯地把手伸过去。我准备着阿修会拦住我的手,或者 问我要干什么,但事实上阿修什么也没说就把瓶子交了给我。 “如果瓶子里装的是他部分的生活,他会这么随意就把瓶子交给我吗?”我 拿起瓶子晃着晃着,不着边际地想着。 阿修也不看我,好象对我为什么拿着他的酒瓶无任何兴趣,又好象根本已经 知道我要干什么了。 我的唇终于摸索到酒瓶口的边缘。 仰起头,酒瓶是透明的,可以窥见阿修那一脸异样的平静。太熟悉这个人平 静时候的样子了,所以我知道他这时候的平静有多假,这个发现让我兴奋莫名。 我皱着眉头,把酒瓶还给阿修。他接过去,头往后一仰——已经记不起自己 的唇刚才对着的是瓶口的哪个部位——然而不管是哪个部位,现在都被阿修的唇 包围着、深深地包围着。 我兴奋不已,也许是刚刚喝下的那口酒引起了化学反应。 咖啡终于送来了。阿修的同事看我不加糖也不加奶,凑过来很关心地说: “女孩子不要喝太多咖啡,尤其是清啡,不好。” 我笑着谢了他的好意,告诉他我已经习惯了。 “比较特别。”他又说,像是恭维,“小姐老家哪里?” 我还没回答,阿修就笑着说:“她呀,是只没有脚的小鸟,可能自己都忘了 家在哪里了。” 阿修的同事听得一愣一愣的,回过头来惊乍地看着我。我想他在等我为自己 辩护,但我也没什么可说的,顾自低头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在冷气里渐渐变凉的 咖啡,才抬起被咖啡醺醉的眼睛,问:“老说我是没有脚的小鸟——我问你,没 有脚的小鸟到底是幸福,还是不幸?” “那么多人想做小鸟,不就因为它会飞吗?”阿修回答说,也不知道是不是 真心话。 我摇头晃脑,不敢再看阿修的眼睛,说:“你错了,如果小鸟只能在天上飞, 不能停,那么它的命运就是被动的——不是累死了掉下来,就是掉下来摔死。还 有,它永远没有办法躲避风风雨雨,不会死得很掺,也会死得很早。” 阿修不再说话。他的同事却讨好地说:“青春少女,怎么会死呢?如果你真 的掉下来,就算阿修见死不救,我也会奋不顾身在所不辞。” 我趴在圆桌上,想着阿修的同事可能有点醉了。只可惜醉的人不是阿修啊。 零点之前,我们走出“似水流年”。阿修问我怎么回去,我说我坐地铁来的, 但不知道地铁这时候是不是还没停。 他们陪我走到地铁口。阿修四处看了看,想在各种招贴广告中找地铁班次时 刻表。他的同事有点迷糊地说:“我就送到这,不进去了。” 我看这阿修,揣测着他会不会送我,并计算着两条轨道相交的距离。阿修还 没说话,他的同事又嚷了起来:“阿、阿修,如果你女朋友打电话来,我怎么跟 她说?” “你说我晚点再给她电话。”阿修面不改色地回答,然后又低头对我说: “我知道你会说你一个人下去坐车就行了,可我真的不放心。走吧,如果没车次 了我还可以送你上来打的。” 我矗在原地,看着阿修,又看看地铁口。走下去就是很长很长的通道,来的 时候我曾经想象过只有我和阿修在里面走的情形,也想象过城市地铁可以演绎的 浪漫故事。可当想象变成现实的各种时机都在成熟的时候,我却突然丧失了向前 迈步的勇气。我犹豫着,终于叹了口气,说:“算了,时间不早了,恐怕早收车 了。我还是打的吧,懒得走这一趟了。” 阿修看了我一会,确信我不愿意进地铁站了,最后说:“也好,打的吧。要 张票,回头找我报销。”我笑了笑,低头慌忙闪进他帮我拦的出租车。 阿修走的那天,杂志社的人也约了我。 但在阿修走的时刻,我正躺在床上很有感触地对小寒说着:“如果可以永远 躺在床上做梦那该有多好。” 就在那天,在阿修离开上海三小时二十五分钟之后,杂志社的人说我很符合 他们的用人要求,他们想与我签约,签五年,帮我解决户口和住所。 我总是想象着离开了生活轨道的约束,就是奇迹的温床。但每个人最终又都 得回到正常的轨道去生活。那时侯,出轨的痕迹不是随便一块纸巾或抹布就能擦 掉。 阿修永远不会属于我。如果他真是容易出轨的人,我也不会爱上他!只是一 个人太渴望奇迹的时候,也会犯最最低级的错误。 回到广州的这几个月来,每次长途跋涉回到自己的窝,昏天暗地睡一天后, 从第二个晚上开始我就会失眠。我总是在熟睡中突然醒来。这可能与梦有关,但 并不是每一个梦在睁开眼睛后还会有印象。 我常常怀疑自己回广州后给阿修发最后一封邮件时是在梦游,而梦游则由来 已久。 我答应跟杂志社签约的时候是在梦游;当杂志社把手续办齐得七七八八了让 我过去签约,我却突然害怕一个留在上海的时候是在梦游;小寒哭着把我送上南 下的火车的情形也是在梦游;我对杂志社的人解释说我想回家,那里有我割舍不 了的感情的时候更是在梦游。 很多往事似乎都不堪回首了,只是每次打开邮箱,我还是情不自禁地点击草 稿箱,找到那封主题名为“你永远美丽”的信。这是我回到这个城市后给阿修写 的第一封,应该也是最后一封邮件。 那天半夜突然醒来,心头压抑得酸痛,似乎那一天是熬不过来了,于是我上 网了。 “前半夜似乎一直在做梦,梦里醒来就想起傍晚你在电话里平静地说”我看 过你的邮件了。“——这是我回到广州后第一次听到你的声音。这句话却让我费 疑猜。 为什么你还要跟我提“邮件”呢? 在上海,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回到广州后把“邮件”都忘掉,重新开始过 现实的生活;我甚至决定不再给你发任何邮件了。 由于操作原因,并不是所有发给你的邮件都存了底。但就现存的,现在回想, 累积起来也可以编成一封长长的、载不动我许多愁的蹩脚“情书”。终于意识到 自己也许真的很傻,有些情绪、有些感想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 却还要在用词造句时斟酌斟酌再斟酌、隐晦隐晦再隐晦,然后独自一人在黄浦江 畔“苦相思、费思量”,白天黑夜地幻想过去和未来。——所有的臆想都不包括 现在,其实我早应该省悟任何不敢涉及现在的东西真的真的都是不切实际的;其 实我早就可以摆脱那种“欲罢还休”的痛苦煎熬。 有些东西不是不能忘,而是自己不愿意忘;有些东西不是放不下,而是自己 始终不愿意放。 前半夜我还在这异乡跟它乡密友说“我可以不见他,可以不听他的声音,却 不能不想他”。写完这一句总是想哭。就象现在。 即使早知道今天守住的只是一个人的寂寞,我依然会选择回来,也只能这样 选择。因为这是靠你最近的地方。我踩过的土,走过的街,进过的店,为之感动 过的点点滴滴,也许你也曾经经历过。 对你,终于还是做不到守口如瓶。不是不珍惜这种感觉,而是背上的感情包 袱实在让我寸步难行。 为什么还要给你发这封邮件呢? 回广州收到小寒的第一封邮件说“你就给自己一个新的开始、一份新的心情 吧”。 其实自己也很渴望“更新”一下心情。之前一直笼罩在某种说不清楚的莫名 阴郁里,好象把上海梅雨天的闷热带回了广州,连跟朋友联络的劲都使不出来。 我知道这是不健康的生活状态,但没有对策。然后,午夜梦回时突然惊觉还差一 封信——所以凌晨三点我爬了起来。 许美静曾经在《都市夜归人》专辑中唱道“阳光总在风雨后,请相信有彩虹”, 我算是对把这首歌跟“夜归人”联系有了新的体会。 此后可以不见你,可以不听你的声音,却不会阻止自己在某个时间和空间里 想你;而你则更好办,只要你愿意,我甚至可以不在你的生命中出现过,或者从 此不留痕迹。 开始通常是无意识的,结束往往是有意识的。上一封邮件怎么看也不能给这 段网路的心路历程划句号,那么就在今天补上“结束篇”吧。我想,既然努力过 我还是不能当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地坦然面对你,为什么就不把结束语说得更清 楚更明白,好让自己一直透不过气的心更舒服一点呢? 因为确定这对你不会造成损失和伤害,所以我就这么做了。 当时光飞逝,一切飞舞的尘埃都会有新的落定。 既然你不是我的方向,你还会在我心里停留多久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 道我终究会笑着跋涉至另一个方向。 在我心里你永远美丽。“ 我在城市与城市之间飞来飞去,有时候离阿修很远,有时候很近。 偶尔夜深的时候,我会强烈意识到自己之所以这样漂泊是为了抗拒有规律的 生活,抗拒接近也许冥冥中早就铺设定的那条生活轨道。在我的想象中,那条轨 道类似囚笼。 我不知道自己将会笑着跋涉而去的是怎样的另一个方向。如果还有人说我是 没有脚的小鸟,虽然我知道没有脚的小鸟会死得很早或者很惨,但我一定会回答: “小鸟要不停地飞才能到达终点。小鸟不停地飞,到哪里哪里都可以是终点。” 可是除了阿修,一直没有人再这样形容我。而现在和以后,阿修都不会再对 我说这样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