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眼 作者:开卷有愚 我总是在天黑以后上街。 越来越多的夜总会、卡拉OK、歌舞厅等地方是我每晚必去的, 那里云集了来 自祖国四面八方、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来的男人 — 它们是我今天和明 天的希望。每一个与我擦肩而过的男人都流着口水恨不得从它们的双眼里伸出手来 剥光我的衣裳;女人们则对我不屑一顾。或者如果她们能用目光作武器的话,那我 一定会被当场刺得象筛子一样死在那儿。 这只因为我是婊子。 婊子又叫鸡,当然还有许多别的称呼。就像把清洁工叫做扫马路的、把殡仪工 叫做烧死人的,人和职业都有绰号。我不是那种随随便便陪人交配的婊子 —除了 钱以外我找不到和男性交配的第二个理由。 出于职业原因,我讨厌白天。所有的婊子都认为白天太长而无端失掉了太多的 挣钱机会而巴不得能像南北极一样拥有无边无际的长夜。黑夜是我们的舞台,但我 永远是这个大舞台上被误认为是主角的配角。 我从小就具备当婊子的基本要求。从五岁起我就知道,付出让小男孩摸一下脸 的代价,就可以得到一块糖或者一块巧克力。那时我整天忙得要死,小男孩象等候 急诊的病人一样,手里捏着糖块和巧克力排成长队望眼欲穿的等着并毫无怨言。 当小男孩慢慢长大成男性后,我果然如愿以偿。其实,这并没有什么,并不比 让人捅一刀或挨上一耳光的后果严重。我也绝不是那种哼哼着卖身不卖心的故作高 尚的婊子,既然当婊子,就不要立牌坊。对待客人我全身心的投入,把自己当做由 它们控制的交配工具。顾客就是上帝,这我知道。所以我的生意一向很好,大部分 时候比小时还忙。我不停的从BB机上找出客人们的地址,然后在出租车里粉饰门脸, 当然还得补充几盒避孕套,在同客人们讨价还价后陪它们上床。我从不和它们拖延 时间,速战速决是我的习惯。在快节奏的现代社会里,浪费时间无异于谋财害命。 客人们甚至比我还忙 一 它们有生意要谈有工作要干、有的还得回家做饭去幼儿 园接孩子和女朋友幽会在会议上发言到基层检查工作向上级汇报情况。它们忙里偷 闲的在我这儿放松一下,如果我思想上稍有松懈,将影响另一群人的生活另一家人 的晚饭某个重要文件的传达某些产品的质量。干我们这一行的,必须有这种大公无 私的想法,才能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在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消费夜晚的男性中,每天都能看到许多或生或熟的面孔。 白天,它们出演着包括丈夫儿子父亲上司下级等等等等路漫漫其修远兮的角色, 只有在夜幕悄然拉开后,它们才迫不及待的露出真相也就是男性的本质。这实在让 我发笑,男人们哪,你们的白天究竟是怎样过的? 我的白天通常是无所事事的。整小时整小时的回忆往事是我糟踏白天的最常用 方式。回忆父母永不停止的争吵、回忆念书时偶尔有之的快乐、回忆那些捏着糖块 和巧克力的男孩。长大后它们都被城市吞噬或者远离,在另一个地方编织自己的热 闹;我从未遇见过同学,仿佛我短暂的校园生活只是一个消失已久的梦。我从不为 自己干上这一行而难过或悲伤,虽然我被形容为这个日渐繁荣娼盛的社会上的一块 流脓的毒疮。社会仍然如饥似渴地需要我们,和普通人相比,这仅仅是分工的不同 而已。 黄金都已锈迹斑斑。又怎能苛求一块铁呢? 看恐怖片是我最愉悦的娱乐方式之一。尸山血河、怪物妖兽、幽灵鬼魂、杀人 碎尸都让我胃口大开,使我产生现实生活比较安全的幻觉。因此,我加倍喜欢那些 整天东飘西荡在空中流浪的鬼魂们。允许他们在我的家中聚会和幽会,鬼魂们也以 同样的喜欢回报我。他们把门窗弄得吱吱作响、让窗帘在风中飘荡、把树影投射在 我的枕边,以此让我分享他们的欢乐。在那些我不能上街的夜晚,他们便从屋内的 各个角落挤出来,告诉我一些关于白天和黑夜的传说,让我不再寂寞与孤独。 有一天,一个浑身上下流着脓血、每一个关节都露出骨头、蠕动着无数蛆虫的 可怜鬼从地板缝中钻出,恳求我让它在我的床上休息一会儿。他流着泪向我诉说它 的故事,在揩眼泪时,他的眼球掉到了地下。等我拾起来还给他时,那眼球已在我 手中化成了灰烬。在我的记忆里,他是我1 8 岁后惟一一个不为交配到我床上的男 人。 我从前有个孩子,在她三四个月时我亲手杀了她。孩子的父亲是在夜晚里出来 觅食的两只牲口之一。当时周围有好几十人观看,它们默不作声的看着我的衣服被 一件件扒光,惟一的好心人是那个在我跄踉着站起来后把撕碎的外衣扔过来的男人, 整个过程有一分钟或一个世纪那么长。两条牲口完事后大摇大摆的扬长而去,人们 主动为它们闪开条道如同目送去前线杀敌的英雄,目光中充满了崇敬和赞叹。 我并没有受到多大的痛苦,作婊子的本来就该如此。这是我的职业,就像工人 们上班一样。对我而言,这最多算一次没有加班工资的加班。更何况,除了外衣被 撕破、内衣不见了之外,我没有受到任何别的损失,至少不比让人打了一巴掌那么 严重。 我更没有责备观众的冷漠,相反我惊喜于它们投入的用了那么大的热情从头到 尾的眼也不眨的欣赏完了我的精彩演出。这实际上是它们对我的交配能力的一次大 检阅,是一次免费的广告。也许明天,它们中就有人揣上足够的钞票来找我体验和 我交配的无穷乐趣 — 这将使我生意兴隆、财源滚滚。钞票在我手中滑动的刷刷 声将是多么的动听!但没过多久我就发现我怀孕了,最初我还想留下,但出于职业 因素的考虑,我显然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照顾这条可怜虫。在打掉之后医生告诉我 是个女孩。 当时我实在是后悔莫及,听听!一个女孩!既然我是个漂亮的婊子,那我女儿 也将被我培养成为一名更加漂亮的优秀婊子。她会具有那种客人们最喜欢的气质和 脸蛋。 我只需要把她好好饲养到十八九岁,那还愁没钱可挣吗?希望总是寄托在我们 的下一代身上,但我却亲手扼死了她,这将使我损失多少令人陶醉的钞票啊! 这事已过去很久了,我那在天堂的宝贝已有三四岁了,她常在天堂里稚嫩的叫 着妈妈。从那以后,我的屋内又多了一个我特别喜欢的幽灵。她常从天花板上凸出 一张没有任何器官的脸对着我笑,说她在天堂里会努力学习,争取像我一样,挣到 更多更多的钞票。这多少让我感到欣慰 一 这才是我的好女儿。 有婊子就有嫖客,两者的供求关系是唇齿相依的。我没有把它们的职业和性名 记下来的习惯,对我而言,它们的职业是嫖客,性名是男性。我们在夜晚相互猎食 如同两条流着口涎的狗,思忖着对方的斤两,最后,我向它们提供性,它们向我提 供钱。 偶尔也会碰上几个稀奇古怪的男性,提出一些可笑的要求。我就遇到过这么一 个,那家伙是个性无能,治了很久也没啥效果。它聪明的老婆认为妻不如妾,妾不 如妓,因此试图用这种方式来挽救它丈夫的基本功。但它根本无药可救,因此无奈 中只好求我大声哼哼来刺激它。可这同样无济于事,最后它不得不扔下钱拎着裤子 滚蛋了,我呢,几乎什么都没干就挣了一笔钱。仅仅是哼哼了几声;就像是马戏团 的狗,叫得越响得到的实惠越多。因为人们往往不太注意你干了没有,而是嚷嚷了 没有。如果你一声不吭,哪怕你床上功夫再好,客人们也不会满意;但只要大声哼 哼几下,干得再臭也能让客人满意。有些经验丰富的客人们就很知道这点,在谈价 时会对此特别强调,后来我发现它们大都来自这个城市的新闻界并且被尊称为妓者。 回家一般都是夜里三、四点钟。瞪大双眼走在空无一人的钢筋水泥的森林里, 累极了就坐在街沿抽支烟。唱起那支很久很久的儿歌:弯弯的月亮小小的船,小小 的船儿两头尖,我站在船上往下看,只看见满天的星星蓝蓝的天。每当我被一个男 性带到它指定的地点,这首儿歌都会在我耳边响起。然而除了男性们张牙露齿的脸 以外。我什么都看不见。 我喜欢黑夜是由于职业的关系,爱屋及乌,我同样喜欢黑色。它是死亡未知性 感钞票的象征。我不止一次的在夜晚看一个黑袍的带翼者在都市的夜空上无声的飞 翔,他长得是那样迷人和性感,远远超出任何一个我认识的男人。他不知疲倦的巡 视这个城市,有时也停在我的面前温柔的抚摸我的脸或者手,他的眼睛是那么的大 那么的黑以至于我可以钻进他的眼眸里,由他带我飞向天空,直到这个城市从我眼 中消失。 偶尔也会有几个好人,使我以女人而不是婊子的身份和它们交往。但这太少太 少,就像流星一样,在我的天空中划过,留下一根根短暂的亮线。更多的是碰上骗 子,但我从未为此而难过或者沮丧,原因是我早有准备,我就像随时准备去战斗的 战士一样随时准备去骗人或者被别人所骗。人和人之间就这么回事儿,每个在公共 汽车上向自己靠过来的人都有可能是扒手,在你下夜班回家时跟在你身后的人同样 有可能是想谋财害命,报上除了日期外,天气预报都有可能不准。 庙宇也是我喜欢去的地方之一。我不信佛,只是喜欢在高墙飞檐之外撑着雨伞 听僧侣们近似于呢喃的诵经声和木鱼清脆的敲击声(不过后来我发现,我听到的只 是从CD机中传来的录音声)。我不敢走进去,那里面阴森可怕,这是小时电影留给 我的印象。我只是站在窗外往里看,沉醉在渐渐往四周荡漾的经文声中。 在那些找不到生意可做的夜晚我就去本市惟一的儿童乐园在孩子们的尖叫声中 呼吸几口童年的空气。这样能让我年轻几岁,因此才能有更多的挣钱机会 一没有 人比我们做婊子的更珍惜岁月和时间,每流逝的一分一秒对我们来说都是钞票和财 富。这时我总盼望有一个被粗心的家长看丢的小孩走到我面前说阿姨我爸爸妈妈不 见了您帮我找找吧,那我会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让她或他陪我玩个痛快,然后 在她或他的家长来之前消失自己。不过让我扫兴的是儿童乐园最晚只坚持到九点 一 城市讨厌夜晚出来的小孩。据说这样不安全,可从来没有人问过为什么会不安 全。夜晚是留给成年人消费的,而小孩们则被大人们锁在家里,这样的城市就像一 条被污染的河又脏又臭,夜生活则是河面更为肮脏的泡沫。 夜晚的人永远比白天多,越来越多的豪华小轿车停在越来越多的夜总会和歌厅 外。大款和公款们不知疲倦的比阔斗富从此营造出一片繁荣娼盛的空前盛况,我和 客人们讨价还价如同自由市场卖小白菜的小贩,在什么都可以出卖的今天,我有价 出售自己只能是一种挖掘内在潜力、利人利己的行为。我常想要是没有了我们无私 奉献,这城市的夜生活将会多么苍白、多么逊色! 我有很多名牌服饰,这和工人们穿戴劳护用品是一回事儿。华贵的服装能让我 看上去更像一个贵妇人也能招揽更多的生意,衣服是我的商标和招牌 ,人们总是 喜欢以貌取人的,它们总以为名牌包装下的肯定是同样名牌的东西。 我被抓过好几次,每次的结束语都是罚上数千元钱了事。我每次都是毫无愧色 的缴罚金而接钱的女警满脸通红仿佛那钱上有什么病毒似的,其实,有病毒的是人, 钱总是比人干净的。可人们都这样,明明自己屁股臭,反怪是别人拉的屎,就像我 骂别人是婊子一样。说实话,我不但不怕罚款,反而有一种几个月没罚款就会担惊 受怕的感觉。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忧患意识。对我们而言,罚款意味着我又获 得了一次临时执照并在下一次罚款之前有效,这是一种善意的许可。当然也是一种 认同,被罚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拼命工作把钱找回来。人们常说羊毛出在羊身 上嘛,我的罚款自然是那些善解人意的客人们替我付了。更何况,每次大扫除前都 有人告诉我们,让我觉得这社会上还是有好人。 当然大扫除不可能没有一点垃圾,这完全取决于你是否舍得投资 一 你不但 得学会怎样挣钱还得学会怎样花钱。我有一个倒霉的同事就曾被抓过,被释放后重 操旧业居然又抢回来了大部分客人就像电影院里依旧卖座的老片子一样。 下雨了。我没有带雨具。看来今天又是一个不多见的无生意可做的夜晚。我很 失望。报上说这段时间城市进入了严打的攻坚时期,我自然是打击对象之中的。 不过这仅仅是一个短暂的、供我们休息、调整的冬季。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 吗? 我们已经十分熟悉这种杀伤力有限的间歇运动就像女人的月经一样看上去有些 吓人可对身体毫无伤害。小学生们做大扫除多半也是这么回事儿,总是扫出的垃圾 还没有扬起的灰尘多。只需过上几天,男人们又会带上它们的钞票和肉欲大抢购似 的对我们进行疯狂掠夺,我可以在不久以后挣到十倍于现在的钱,如同严冬后加倍 繁殖的细茵。 雨终于哗哗的箭一样瞬间就把街上的行人全部杀死,没有挣到一分钱的我只好 徒步回家而家里除了我死去的孩子的灵魂以外就无人等候。以前我出门前总是打开 屋里所有的灯以制造一个深夜回家有人等候的温馨幻觉,这种自欺欺人的方式能让 我在街角拐弯处加快回家的脚步,高跟鞋在雨中吱吱作响,昂贵的服装湿淋淋的贴 在身上让人难受得要死。我多想剥下它在雨中赤身裸体的跑上一分钟也好,雨后的 街上十分干净就像精心处理过的杀人现场,肮脏就这么轻而举的被冲洗掉了,不留 下一丝痕迹。 黑夜是我的天堂和地狱。我是黑夜的灵魂和眼睛。我知道那些白天里衣冠楚楚 的男人们一到晚上就会变得像一只只发情的牲口一样不知廉耻,我们都用不知廉耻 的方式来充实不知廉耻的未来,我不是第一个和最后一个。 那个黑翼天使曾在某个夜晚让我睡在他眼里带着我飞上了火星,火星上荒无人 烟,只有时光在那里悄悄流逝。一大片干枯的河床、一幢幢坍塌了数亿年的建筑、 一条条死蛇般僵硬的道路。它们有过早已死去的生命,就像我有过的但早已死去的 童年。我也看见了我所处的城市,是那么的灯火辉煌,就像一个燃烧的、即将坠入 黑暗的火球。 我常看报,报上每天都有无数篇文章不厌其烦的歌颂这个高楼大厦越来越多的 城市。虽然那些个高楼的窗户都长年空无一人象盲人们空洞的双眼,但诗人们仍不 停的腹泻它们泡沫般发酵的热情,赞美诗象高楼一样没完没了的修建起来,就像高 楼的窗户。 由于长相不同和消费层次的差异,我们当中也分成三六九等。一千块一次和一 百块一次的有相当的区别,这一点你不用怀疑。我有一个同行,它长得相当漂亮也 很有气质,它的身价十倍于我,但问津者仍有增无减。那些人为了争取到和它交配 的权利,几伙人在夜总会里拍卖竞价般相互斗富已不是什么新鲜事。那些人很有钱 也很有本事,它们一晚上消费的钞票是我很难想象的。因此,所有的婊子都争先恐 后的使出浑身解数以获得和它们交配的机会,它们大方得要死,仿佛手中的不是钱 而是手纸,我想这只能用“视金钱如粪土”来解释。我弄不懂它们是怎样在短短两 三年内就成了大富翁的,我想这正是因为我们处于一个伟大的时代,造就暴发户和 婊子一样快速方便。它们苍蝇一样繁殖出来聚集在夜总会这块狗屎上,互相比试谁 能把手中的洋酒扔得更远或者以烧钱币取乐,在看客们的瞠目结舌中意气风发如同 角斗场上杀死对手的勇士。我一辈子也挣不到它们那么多钱,除非我从三岁开始并 每天陪一万个男人睡觉,这当然不可能。其实它们挣钱的方式和我一样无耻卑鄙, 但人们只诅咒我们而为它们树碑立传。如果你偷了十块钱,那么你就是小偷,但要 是你一下子偷了一千万,那就成了大英雄有魄力有胆识的企业家,任何一份报纸上 你都可以看到这种狗屎文章。因此,两者的区别有时仅仅只在于量的不同。 曾有半年左右的时间我没有上街,当然这不是我洗手不干了,那半年里我正埋 头创作写一本小说并交给一个有数次来往的出版社编辑,由它非常成功的推销出去, 挣了两万多块钱。这让我觉得除了当婊子以外,当作家也挺适合我。老实说,我根 本不会写小说。但这并不是一件难事,动手之前我从地摊上搬回一大堆类似的手纸, 看完之后我发现只要把自己的经历原封不动的重复一次,准能卖上好价钱一 至少 比作婊子更来钱。我把这主意对那位编辑说了,它听了后两眼发绿的问我能不能以 最快的速度写出来,同时还第一次不是为了和我交配而事先付了我一大笔钱。这让 我深受鼓舞,立刻开始了本人的处女作。我写得十分顺利,并采用自传体的形式。 当然在书中我把自己打扮成一位不幸的纯情婊子 一 这是那位编辑出的最有远见 和市场预见性的主意 一 据说,它已经用这种方式非常成功的推销出去了数十种 类似的书,而且都相当的畅销。当然也有写不下去的时候,这种情况迫使我不得不 用相当长的时间来回忆究竟是哪个男人和我交配的时间更长一点,这让我获得了源 源不断的创作灵感,当然同时也引起了一些小小的混乱,众多的交配者使我自己也 弄不清谁是谁了,所以后来我索性放弃了分清谁是谁的努力,管它呢,只要有钱, 谁和谁不是一回事儿?故事的结局当然是眉开眼笑的。一位年青的、有钱的男人看 上了我,婊子就此从良。一位名人说过,小说要感动读者,首先必须感动自己。 我自己就被这篇小说感动得无以复加,鼻涕与眼泪齐飞,整整哭了三天三夜才 罢。 书稿出来以后,那位编辑看得双眼冒火,拍案叫绝,认为我具有当作家的天赋 与才能。当场决定不用修改,直接用手稿出版,它还帮我取了一个美丽的笔名叫雪 莉儿。 书的名字我们想了很久,在印刷前正式命名为《热炕》。封面是一张我半裸的 相片,这本书的销量之好出乎我们的意料,很快抢占了大部分书店并有好几家大型 图书馆收藏了这本书。我的书尤其受到年青朋友们的狂热欢迎和喜爱,几乎是有年 青人的地方就有我的书,它们甚至想方设法的打听到我的地址和电话号码,疯狂的 找到我签名并恳求和我交配。当然也有一些假模假样的家伙在报上对我进行恶毒的 攻击,说要销毁本书并追究作者的责任。但他们没想到的是这恰恰成了《热炕》的 不用钱的推销广告,使这本书的销量激增,两个月内就出了七版还供不应求,这个 城市的大部分地方还出现了脱销的火爆场面。我的那位合作伙伴还雇用了它的几个 专业表扬家朋友在报上为我的书叫好,称本书为“一本不可多得的、集艺术性和可 读性于一体的优秀文学作品。属于中国第八代年轻作家的实验作品”。这让我深受 感动,并深深的为我的前辈象薛涛、绿珠等等而惋惜。同时坚定了我用业余时间从 事写作的决心,力争做到一二三四五六栖,不在一棵树上吊死。 和平常人一样,我们也有分工,有长年在星级宾馆搞外交的有一心一意做内贸 的有专攻大款的有盯死公款的当然大多数和我一样有钱就行一专多能的。繁华的市 中心又有一家据说是合资的娱乐城开业 — 外商们果然好眼光,把握住了这个大 市场,纷纷把钞票扔炸弹一样对准这片肥沃的土地。娱乐城的经理是头神通广大的 肥猪,它正在口涎横流的向来宾们介绍它的娱乐城并把它说成是精神文明的象征将 进一步促进本市娱乐消闲文化的发展和经济的腾飞,听者掌声雷动,把肥猪淹死在 用钱买来的感动中。这头大肥猪已开了差不多有十家类似的娱乐场所,每个娱乐场 所都生意兴隆财源广进。我有很多同伴在它手下为它的橡皮钱包不知疲倦的工作, 要是没有了我们,我想它所有的夜总会里连条公狗都不会进去,它只能抽泣着悲痛 欲绝的一头淹死在自家的大号马桶里。因此,我们全体婊子都亲切的称它为“婊子 养的”,目前它的事业如日中天并且正在向外辐射。娱乐城公开向社会招聘未婚年 青身高一米六以上的行为大方的女性,应聘者多达数百上千 一 于是我和我的同 伴们从中脱颖而出而且提前实现了年轻化,我就曾在卡拉OK厅外数次败在我的年轻 的对手的轻蔑笑声中而垂头丧气,尽管看上去它们不会超过十八九岁。 在我家的附近有好些家电子游戏厅兼录像放映厅,那里面随时都是人山人海, 枪炮声、打斗声、电视机里女人的尖叫声整夜不停。一群又一群的男人们冲进去又 面红耳赤双眼发绿的冲出来瞪大两眼扫射包括它们自己姐妹在内的女人。我知道它 们这时心里想些什么,每个和我上床前的男人都有这种可笑的表情 一 这让我衷 心祝福那些开放映厅的人们。巴不得它们生意兴隆、财源广进,所有的婊子们都希 望它们把17至70岁的男人们全吸引过去。这将是一支多么强有支撑力的预备役梯队 啊!我们对此惟一不满的是那些男孩的家长们为什么不在他们和她们的独生儿子口 袋里塞上足够的、能让我们满意的钱呢?正因为如此,每个从那些场合出来的男孩 都会吸引我的注意力;那些出租书刊的小店同样受到我无比深情的关注,几乎所有 走进放映厅的男孩都是从那儿出来的。这时,书上的文字已不能满足它们对知识的 渴望了,文字总是枯燥和缺乏说服力的,高科技轻而易举的办到了。它们在看书获 取理论知识录像掌握基本原理之后迟早会找到我上床,对此我深信不疑。所以,对 于这类越来越多的这类培养基地。我总是欢喜倍增,并对基地负责人八折优惠。 别说我想钱想得发了疯,为了钱什么都可以干。我只是在出卖自己,因为除了 自己以外,我实在是找不到能够出卖的东西了。 走在夜里空无一人的街上,我和我的影子一样疲惫。除了明灭的烟头外我全身 像这夜晚一样黑。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但我永远都看不见光明。城市在需要我们 的同时又厌恶我们。因此惟一的办法是折衷处理。留给我们整个夜晚的活动空间。 这样挺好。我理解。城市需要我们来充实它的夜生活这样才能制造繁荣和富足并从 中赚到更多的钞票但同时也必需建造数不清的牌坊来维护自己的声誉。就像医生不 会轻易治好病人身上流脓的伤口这样才能源源不断的挣钱一样。我是黑夜的眼睛。 我的黑夜比你们的白天多。在我疲惫的身影被半死不活的路灯狠狠的掷到马路上时、 在我看见我那灯火辉煌的但无人等候的家时。我眼前只有墨一样的黑。 偶尔我们也有自己的欢乐。但它们很快消失在太阳下山之后。那时我和我的同 事们会像幽灵一样从各个角落飘向男人们集中的地方相互猎食。我们常被别人骂。 什么样的骂法都有。普通女人常骂我们抢走了她们的丈夫。其实这毫无道理一 磁 铁只能吸引铁钉而在黄金面前是毫无用处的。男人们也骂我们。较之女人毫不逊色 而且往往站在更高的高度上痛斥我们给社会造成的巨大危害。这我理解。这和香烟 盒上标明了“吸烟有害健康”而男人们仍照吸不误而且越吸越好是一回事。 你见过大声嚎叫着戒烟的男人口中没有叼着烟吗? 除了大款以外,公款也是我力图抢占的市场之一。在花钱上它们甚至比那些暴 发户更大方,它们有不属于自己的钱,我有不属于自己的身体。人们常说慷国慨何 必伤心吃公家干嘛小气就是指我们两者之间的愉快的合作关系,因此在付出时双方 都不会吝惜。我们进最好的夜总会、点最好的菜、喝最好的酒。惟一让我稍感扫兴 的是它们的车还上不了档次,曾经有一位钱经理就内疚的对我说“因为风声太紧, 我只能用2.8 的车来接你,那辆4.0 的进口福特暂时还不能用”。说这话时它一脸 愧色就像没完成上级下达的任务,我完全让它的真诚感动得不知所措,我知道它不 会骗我,因为它受了那么多年的教育,同时我非常气愤那些“刮风”的人 一 难 道他们不认为我亲爱的钱经理的屁股和脸一样不可忽视吗?在大多数情况下比我们 当婊子的屁股还重要,我本人就是从它的屁股下面看出它的分量的。钱经理对我相 当温柔和顽强,就如同对它那项因为资金到胃而没有到位的技改工程一样坚定不已 又充满信心,在我温柔的求它多呆一会时,它说它不能太多的迷恋于这些儿女情长, 还得跑上几个部门争取资金。上车前它又一次提醒我让记住我把发票给它 一 这 就是它这样的客人常提出的性之外的要求,使我所有的家电都没法享受商家提供的 三包服务。 以前有人写了本书说我们是社会的恶性肿瘤并建议把我们一刀割掉,这种文人 的冲动实在好笑,病人死绝了对医生有什么好处?产品全部优良要消费者协会来干 嘛?连二者之间微妙的辩证法都不明白,还写什么书?事隔不久,我在一家夜总会 里看到了那书的作者,那家伙喝得两眼发红仍在两个陪酒小姐的夹攻下猛灌,这实 在让我没法把它同书的作者统一起来。后来一想,上什么坡唱什么歌,当面是人背 后是鬼在如今还真算不上啥。为了体验生活、增加对社会丑恶现象的感性认识、更 进一步了解娱乐业的动向,它只能上这来,这种为了工作牺牲自己的精神真是值得 我们学习。 以前有段时间我们被人们误认为社会的最底层,现在看来显然不符合实际情况, 至少我的收入已超过了大多数人。在一个有钱等于有出息的年代里,钱就是万众膜 拜的对象。我恨不得吐口唾沫砸在地上就是金币,牙齿一磕就是钞票满天飞,反正 现在笑贫不笑娼,繁荣昌盛总是建立在繁荣娼盛的基础上的。人们不是常说。 为了发展经济。牺牲一代妇女是不可避免的。并振振有辞的举出某国就是这样 发展的 一 这为全体婊子提供了一个不断发展、壮大的、不可多得的理论根据。 将使我们尽快的扔掉牌坊。成立一个空前绝后的婊子公司。我本人将出任这个公司 的首席执行官,我可以预料到公司的股票将被人疯狂抢购一夜飙升。80%以上的人 会牵着它们的妻子姐妹找到我梦想成为我的职员。到那时。我的职员们胸前别着徽 章、标明号码。走上大街为市民们提供优质服务一一因此。当有一天您走在大街上 迎面遇见一位娇小姐纤手递过一张香喷喷的印有本公司某陪X 师的名片时您大可不 必突发心肌梗塞。我想现在未能实现这个梦想的主要原因是人们的面子观念在作怪。 其实食色性也、满足食欲和性欲是同样无可厚非的。为什么允许人们在大街上边走 边吃而不许我们笑迎客人呢?这一点真是让我感到人们是多么的顽固和虚伪啊一一 不过一个从南方某地衣锦还乡的同行告诉我说在她工作的那个城市为我们提供了特 别优越的条件,在那儿没人叫我们鸡或者婊子或者别的什么。而尊称我们为纳税人。 黑夜再一次当头罩下。窗外有五彩的霓虹闪烁把行人的脸染得血肉模糊如同传 说中的吸血鬼们倾巢出动。黑翼天使愤怒的振动双翼从天空掠过。火星上那些被异 常的可怕欲望摧毁的古老建筑终于坍塌。扬起的灰尘穿过茫茫的宇宙侵入对此仍浑 然不觉的人类的肺细胞。我得上班了。我不能迟到。否则客人会让别人抢走的。 竞争就这么激烈和一丝不挂。我打开屋内所有的灯,一盏、两盏、三盏。直至 全部;卧室、客厅、女儿的房间、甚至还有卫生间和厨房。整个屋子象灯光通明的 大海,鬼魂们从墙角缝中挤出来。微笑着祝我能交上好运。然后开始它们自己的热 闹。女儿的脸从天花板中凸出。依旧没有任何器宫象一个柔软的椭圆形的肉球。她 低声恳求着说:妈妈我想吃奶。可我从来就没有纯洁的乳汁。连泪水都充满了无耻 的化妆品的臭味。打开门。发现外面下着罕见的大雨。雨是如此的大。无可抵挡的 摧毁了所有的灯。空气潮湿得人可以在里面游泳。我深吸口气。关上门。鱼一样游 了出去。 夜色如此的浓。以至于我象一条在烂泥里挣扎的鱼。远处有隐隐的、若明若暗 的灯光。象垂死的人的眼睛随时都可能闭上。那太远了。这样恶劣的天气里。 我能支撑着走到那亮处吗? 外面一片漆黑。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