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落下的世界 作者:偏头痛 START The city is so empty 九月过后,上海正式进入了秋天,一个天气清爽,天天天蓝的季节。 在学校里住了一个月,感觉却是平淡的,每天往返于教室、图书馆、寝室,我 那不安分的细胞又开始躁动。 白天、黑夜。校园的小亭子里总有恋人们的身影。在这样的季节里,在这样的 年纪里,我们的情感是不可抑制的,我们是理所当然的。 那天晚上,寝室里的一个女孩捧着一大束花回来,应该是情人草和皱菊。旁边 的另一个女孩正在试穿前天新买的布格子短裙。还有的在聊天。似乎每个人的脸上 都充满了甜蜜。于是我也开始微笑。 那夜我没有睡着。我以为我是因为想他,可是Rock的名字却漫溢出了我的脑子。 Rock是个没有未来的双鱼座男孩。我是个只顾眼前的巨蟹座女孩。于是我成了 他最好的倾听者。 晚上的风有些大,已经可以听到呼呼的风声。Rock现在在哪里?在干嘛?他应 该像我一样睡在温暖的被子底下的。他无数次对我说,蓝,我一直都睡不着。 凌晨2点的时候,我接到了齐打来的电话,他跟我说他刚从外面回来,他明天 要来学校看我。 我敷衍着,然后挂断了电话。 寝室里的三个女孩被我吵醒,含含糊糊地问我是谁打来电话。接着又昏昏睡去。 云淡风轻的下午。我穿过人群,看到齐靠着单车在远处望着我。我们四目以对, 但彼此却孤独站立。 齐说他现在在衡山路上的一家酒吧当服务生。每天晚上工作五小时。八点到凌 晨一点。酒吧的名字叫“威士忌打击”。 半途,齐让我替他推单车。自己随手掏出一包七星,拿出一支烟来放入唇间。 他已经学会了抽烟。 一路上,我们都没怎么说话。他则时不时地侧过脸来,眯缝着眼睛看着我。 走到宿舍楼下,我说,今天就这样吧,我很累了。 齐点点头,拍拍我的脑袋,说,好好过。 八点四十分。 传达室的阿姨跑上楼来告诉我,有个男孩在楼下要找我。我穿着睡衣跑下楼去。 是周磊。他告诉我如如失踪了。 如如是我最好的朋友。现在已经不读书了。 周磊是她上初中时认识的男孩。一个高高瘦瘦,穿白衬衫,牛仔裤的干净男孩。 他爱如如,就像我爱如如一样。可是他不知道,我过去也同样地爱他。 那天晚上我用完了电话卡里所有的余款,但却依然找不到如如。 午夜十分。 寝室里只有我一个人还没有睡。我站在窗前,望出去的是一片黑压压的树木, 我好象什么都看不见。天空也变得是那么得漆黑。惟独玻璃窗户上还可以反射出自 己模糊的身影。我感到身体的空洞与无助。我独自站立,无人依靠,我想我会随时 倒下。 Rock的学校就在我们学校的附近。那是我第二次和秦去他们学校吃午饭。 中午的阳光真是特别得好,天空是湛蓝湛蓝的。一个男孩摆着地摊,蹲在地上, 看着来来去去的人们,左手夹着一支烟。 我坐在餐厅靠窗的座位上,一直注意着他。只因为他抽烟的姿势很好看。 走出了餐厅,我们从他身边经过。他却叫住了我。 要买CD吗? 我弯下身去。都是些原装打孔的唱片。 有朋克乐的吗? 他朝我看看。便低头去找。他的眼睛很忧郁。 那次我一张也没有买。不是因为他没有朋克,事实上他的那些唱片全是Rock以 及Hip-Hop 的。是秦拉我离开了那里,他说小女孩不应该总听这些嘈杂,听不清楚 歌词的音乐。他说那会让我变得没有修养,而我在他眼里,应该长成一个淑女。那 一刻,我讨厌秦。 当我走时,那个卖CD的男孩都没有抬起头看我,但我知道他一定在我转身离开 后,用他那双忧郁的眼睛远望我的背影。我相信。 今天天气阴沉沉的。同桌告诉我晚上会下雨。 下午上完三节课,便匆匆地往寝室跑。果然在打开门的一刹那,电话铃声响了 起来。我一直都相信我的直觉,它们总会提醒我将要发生些什么。 是如如。 蓝,你好吗? 如如,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大连。 知道吗?周磊这两天一直在找你。 答应我,蓝。不要告诉他,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如如,你是一个人去的吗? 好好照顾自己,蓝。 如如挂线了,柔柔的声音转变成了不断的嘟嘟声。 我说要来,时间却走得越远了。 记忆,举足无措。 TRACK 1 初一时,如如邂逅了念初二的周磊。从此两个天真的孩子每天形影不 离地在一起,上学,放学。那时的操场很大,黄昏的时候,你可以看到一个高高的 男生在练习投篮,他很瘦。有个女孩会不做声地坐在花坛的栏杆上看他打篮球。那 时的她就从心里地喜欢他。 我每天独自上学、放学地走在这条马路上。孤独地踩着每一片飘落下来的树叶, 叶子撕碎的响声都是我心里的呐喊。 有个男孩我暗恋了一年。预备班时,一次无心的碰撞,使这个男孩的身影在我 心底深处生根发芽,挥之不去。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如如就把他带到我的身边, 告诉我这就是他的男朋友。而那个我喜欢的男孩也就是周磊。 15岁时的周磊是个很明朗的男生,有着明亮的眼睛和上翘的唇角。 我和他的唯一一次肌肤接触,是在我17岁那年。那次在喧嚣的商店里,他牵错 了我和如如的手。他的手心很温暖,我的却是冰凉的。或许就是因为我的如此冰凉, 才使他顿然松开了手,因为如如的手也是温暖的。我,不是如如。 TARCK 2 他很瘦,走起路来总是低着头,长长的头发遮住了眼睛的一半视线。 他的神情是淡漠的。很少有人看懂他的眼神。他喜欢看着自己的脚走路。他的颓废 不堪,另他看上去是那么地不健康。 那年冬天,他只穿宽大的粗布裤子,深灰色的毛衣。他的名字叫刑野。 初次见到刑野是无意的。路上的行人来来往往,他们的脸上写着太多的仓促, 焦虑,兴奋,满足……使我看不清楚他们本来的容颜。只是刑野那种近乎于吸毒者 的颓败,吸引了我无处躲藏的目光。 一次的擦肩而过,使我深刻地记住了他。 世界本来就是个圆,你在圆的那一边,我在圆的这一头。我们会再相遇吗?我 从来都不知道。 可是,我真的又再见到了你。 台上的他怀抱着吉他,用着他近似沙哑的声音唱着我已经忘记了名字的英文歌。 我只记得他不间断地唱着:When will I see you again ,When will I see you again …… 那年的他读高三,我高一。他的教室就在我们的隔壁。于是我每天都可以见他 低着头地经过我的视线。 那年冬天,他只穿宽大的粗布裤子,深灰色的毛衣。 每天晚上我都会去操场上跑步。而每次我都会见到他。 我相信当你开始注意某些人时,他就会不断地出现在你的生活里。让你以为你 们似乎注定要发生些什么。是的,邢野和我就是。 他坐在跑道边,很凶烈地抽着烟。吸进,呼出。吸进,呼出。烟雾被晚风吹走 了。 我不停地在跑,不想停下来。一直跑,一直跑。…… 我总是在他走后,才停下来。才发现小腹已经抽筋,小腿肌肉完全绷紧。人却 越来越冷。 虽然如此,我还是会每天去操场跑步。因为我要他注意我。 那天终于到来。 我听见身后有脚步声。有人在和我一起跑。我知道一定是他。我没有回头。 他加快了速度,开始跑到了我的前面。我的很前面。然后就停住了。 我还是在跑,我似乎在向他飞奔而去。我的目的地是他的心里。 他拥抱住了我。我闻到了他身上,我想象无数次的浓重的烟味。他在空荡的操 场上激烈地亲吻我,咬破我的嘴唇,使我舔到了猩红的液体。这让我感受到了疼痛 和忧伤。 几年后,当齐第一次温柔地触碰我的嘴唇时,我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这不是 我要的感受。 我喜欢的男孩是那种瘦得不成样子,走路低着头看自己的脚,没有方向感,英 俊得不得了,衰败得不得了,抽烟的样子必须好看,喜欢听嘈杂的,听不清楚歌词 的音乐,可以让我疼痛和忧伤的,可以在黑暗里激烈地亲吻我,咬破我的嘴唇。我 知道,这一切的定义都是邢野所带给我的。他带给我太多,也拿走了太多。 邢野喜欢七星,喜欢火柴。喜欢看火柴燃烧怠尽的那一刹那。一切灰飞湮灭。 他的耳朵里塞着嘈杂的朋克乐。我不知道那是支怎样的乐队。直到他离开我, 我才去听了他们的音乐。他们有时用一种哀鸣的声音歌唱,像是躲藏在阴暗走道里 的歌者,刺痛人的心灵。 现在终于明白,当时的邢野是活在怎样的世界。一个令人有随时频临死亡的边 界。无人触及。 那晚,是我和他最后一次依偎在一起。他在学校黑暗的走廊里拥抱我,我把头 埋到他的衣服领子里,他的身体很温暖,我感受着他肌肤的气息。他紧紧地抓住我 的裙子,拥抱使我不能够自由地呼吸。我们像所有恋爱的孩子一样沉沦,然后感觉 慢慢走向颓败。 或许邢野始终都是走在我的前面的。那天回去后,他就在男生宿舍里自杀了。 死在了自己的床上。他割断了大动脉。猩红的液体在天蓝的床单上蔓延,纠缠在他 的皮肤上。当时没有一个人察觉。一直到第二天清晨。 从此我不再允许自己穿裙子。我开始只听喧嚣、嘈杂的音乐。 邢野死在了潮湿的冬天。那年冬天,他只穿宽大的粗布裤子,深灰色的毛衣。 难道太阳是有香气的?艳阳天下,我忽然闻见那年你身上的味道…… 要买CD吗? 有朋克乐的吗? …… 那是第一次邂逅Rock. 他有着忧郁的眼睛。他抽烟的姿势很好看。 阴雨绵绵的下午,我又去了他的学校。 Hey !还听朋克吗? 我转身,双眼凝视他,朝他微笑。 Rock是个没有未来的双鱼座男孩。我是个只顾眼前的巨蟹座女孩。于是我成了 他最好的倾听者。 他说他的女朋友有着和我一样卷曲的长发,直射人心的眼神。但是她却离开了 他,去了地球的另一端。 他很爱她。非常爱。爱得痛彻心骨。却无能为力。 我们在一起看过37年一遇的流星雨。站在空地上,他紧握我的手,嘴里却呢喃 着另外一个女孩的名字。我看着他那一刻孩子般稚气的脸庞。不慎感到心里一阵酸 痛。痛并快乐着。 Rock是幸福的。心里挂念一个人是幸福的。 我被谁藏在了心里?究竟是谁把我放进了他胸前的口袋里?让我可以感受他的 心跳,他的体温。直到我被他融化? 现在的上海已经是冬季。外面很寒冷。下颚会被大风吹得失去知觉。我坐在一 个人的房间里。 面对着电脑,手指快速地敲打在键盘。指尖因为寒冷而疼痛。现在已经没有人 能够紧紧地拥抱住我,让我埋入他的身体,取走他的温暖。也没有人在睡觉前,扳 直我的身体,告诉我不必再担心寒冷。因为他有着温暖的手掌,永远温热的肌肤。 如如还是没有回来,整整三个月了。她呆在了那个比上海寒冷几倍的北方城市。 十二月份的时候,周磊去了大连。但是在意料之中,如如并没有和他一起回来。他 没有找到她。周磊在电话那头说,我只是想知道现在是不是有另外一个人在为她揉 搓手上的冻疮。仅此而已。我知道只要一进入冬天,如如手上的冻疮都会如约而至。 是周磊年覆一年的为她揉搓,不让她因为痛痒而去抓破皮肤。可是现在……今年的 冬天,周磊的手心变得空洞。 昨天夜里路过衡山路的一家酒吧,透过玻璃窗户,看见一个英俊的男子坐在高 脚椅上,手里怀抱着吉他。我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很朦胧。推门而入的刹那,我听 见了那首熟悉的,却忘记了名字的英文歌。他沙沙地唱着:When will I see you again ,When will I see you again …… 我顿时双眼模糊,记忆颠覆。整颗心都酸痛起来。唱歌者不再歌唱,停止了他 的琴声。他向我走来。他竟然会是齐。这家酒吧的名称是“威士忌打击”。我惊恐 地看着他,然后奔跑出了酒吧。我穿越红灯。疯狂地在人烟稀少的马路上狂奔。我 知道我不能停下来。一直跑着的人,停下来就死了。我突然想到了邢野,想到了那 片蔓延在蓝色床单上的猩红,想到了我破裂嘴唇所流出的温热液体……我想这或许 是邢野死的原因。一直奔跑的人,停下来就死了。 他喜欢看着自己的脚走路。因为害怕哪天一步留神就丢失了它们。 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不停地飞翔。累了,就睡在风里。它一生 只能落地一次,就是它死的时候…… 什么都说是青春无悔,包括所有的爱恋。开始的开始是我们在唱歌,最后的最 后是我们在走……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