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稻草拴住爱情 作者:紫色昙花 背一个迷你流氓兔的小背包,换了其他人可能会有些不习惯,但田野没有想那 么多,二十五岁的田野从来没想到过自己已经过了背那种包的年龄。一年前,还在 学校当教师的时候,那个守门的大爷就经常看走眼。有一回田野出校门,大爷站在 不远处,突然大喝一声:嗨,上课时间上哪去!田野回过头去,大爷顿时不好意思 起来,大爷看错了人,以为是一个初三的学生。就是因为田野太像学生了,而且打 扮也跟一个学生没什么区别,在教室里一站,不认识的人真不知道谁是老师谁是学 生。有一回教科所的来检查,路过教室,看了半天,对校长说,你是不是在搞什么 新的教学试验?校长说没啊。教科所的说,那你咋叫学生讲课?校长这才明白过来, 笑说,你说那个漂亮姑娘?哪是学生?是我们的老师!虽是如此,校长还是对田野 提出了警告,理由就是田野必须在打扮上跟学生区别开来,也不准在学生面前疯得 跟学生一样。 田野也试图对校长的警告引起重视,曾经跑到美容厅把头发绞短了,看看还不 合适,又让人给烫了一下;穿着也力图表现出一个教师特有的风格,但是,只穿了 一天,觉得别扭死了,连学生都觉得怪怪的,私下里问,田老师不会改是教政治了 吧?咋一下子穿得跟马列主义老太太一样?气得田野当场把衣服扔进了屋角里从此 再也没穿过。但头发绞了,短时间长不起来,只好罢了。田野又背起了那只十分喜 欢的小背包。 说田野是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姑娘,谁也不会有什么怀疑,出去采访,别人总问, 才毕业?田野老得解释。后来解释得烦了,就答应,说就是。但后来人家听说田野 已经二十五了的时候,就惊得一乍一乍的。下次再见到田野,就趁机说田野骗他们, 要罚田野喝酒。酒当然不能真喝,做做样子,转身倒在了副总刘浏的杯子里,刘浏 也就喝了。其实那些嚷着要罚田野喝酒的人也不是当真要跟田野较真,出于想跟美 女多说几句话的天然本性,要跟田野闹一闹,明明看到刘浏帮田野喝了,也不揭穿, 即使谁揭穿了,也会换个角度说话,说刘总这样的领导不好找,能这样体应谅下属。 大家一笑作罢。 刘浏是报社最年轻的副总,才二十八岁。跟田野是校友。在学校里两人其实也 认识,田野进大学的第一年,有一回学校搞演讲比赛,负责辅导田野她们班的就是 刘浏。那时候刘浏读大四,是学生会宣传部长,老师介绍说,这位叫刘浏,你们的 学兄,也是我们学校四大才子之一。听到这句话田野扑一声就笑了,老师问,田野 你笑什么?田野那时候也不懂事,张口就来,只听说中国历史上四大美女,没听过 四大才子之说。刘浏也不恼,说,你知不知道我们学校也有四大美女?田野说不知 道,刘浏说你就是其中之一。田野没想到刘浏会这样说,当场闹了个大红脸。但是 事情过了不久,学生会就搞什么大学生风采大赛,评来评去就评出了男女各四名, 田野也是其中之一。后来田野才知道,刘浏在说四大美女的时候根本没什么所谓的 四大美女,只是话说出去了,不当真弄个四大美女出来显得刘浏在说谎话,就为了 让自己的话是真的,刘浏才搞那么个比赛,而且不多不少就只评四个,而且一定要 把田野弄进去。 知道这事的时候田野心里就泛起了一丝什么。当然,知道这事的真相之后刘浏 已经毕业了。 刘浏给田野的全部印象也就这么多,至于后来零星听到的关于刘浏的故事,那 只是传闻而已。 不过刘浏在学校里显然也是一个知名度很高的人,而且很有女生缘,很多女生 都能说出刘浏喜欢穿什么样的袜子,喜欢哪项运动,在台上讲话的时候有什么口头 禅。同时,也少不了关于刘浏的爱情故事。据说当初有不少女生追田野,但田野一 个都没动心,因为田野在原来上学的城市里,也就是现在田野所在的宁都,有一个 女孩一直在等刘浏。不过让学校的女生不解的是,刘浏怎么会看上那么一个绝对很 普通的女孩。刘浏好像从来不说这些事,于是猜测的结果就是多种多样的,比如那 个女孩曾经因为某个时候对刘浏有恩,刘济虹要报答;或者说刘浏从读高中时就跟 那女生有了感情……后来田野从学校到了报社,跟刘浏熟了,偶然开玩笑问刘浏, 刘浏却只笑了笑,说,有些事你不知道也许更好一些。当然,不管怎么说,刘浏在 学校里的名声非常好,即使跟那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话的女孩相爱让人不解,让人 为刘浏惋惜,却得到了大家的一致推崇,认为刘浏作为一个优秀男人不花心是这个 世上难得一见的。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刘浏是女生心中优秀男人的化身。 一年前,报社和省报联合搞了一个征文大赛,学校让田野写一篇去参赛,说是 一定要给学校争个光。田野所在的学校在整个宁都市内中学里算不上最好的,同时 也因为是一所新学校,急需要出点名,造点势,校长对田野说,你好好写,得了奖 学校一定重奖你!田野跟校长开玩笑,说,奖我一套房子?校长长说你个鬼丫头, 这话你也敢说?稿子写好了,送到报社去,进门,电脑前坐了一个年轻人,抬起头 来看见田野,愣了一下,突然笑了,说,四大美女之一的田野光临敝报社,真是太 阳从西边出来了!田野只觉得那个人有些眼熟,听这话,一下想起了,是刘浏!田 野也笑起来,说,四大才子这一的刘浏原来在这里高就? 那时候田野刚绞了头发,刘浏把田野左看右看了一遍,说,不错不错,还有当 年的影子,就是不知道是谁给你出的馊主意,谁让你把头发绞了?田野说我自己绞 的,咋了?刘浏说,失恋了?或者重获新的爱情?田野说,原来四大才子之一的刘 浏是这样关心女人?以前都说你是不近女色,我以为当真呢! 这时候有个人进来请示什么工作,叫刘浏刘总。听这么一叫,田野吐了吐舌头。 等人走了,田野说,对不起,没想到我是跟一个领导在说话,要是有得罪的地方, 可要多多原谅。刘浏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要我请你吃饭你才高兴?田野说 那怎么行?要请客也是我请客,一来不知道你是领导,说话有得罪之处,二来也讨 好一下领导,说不定给我评个奖什么的,让我们校长高兴高兴。刘浏说你别走了, 你等我一下。然后刘浏拨了一个号码,田野一听,原来是打给一个餐厅的,说订一 个雅间,菜要精致一点。田野说,你有客?那我先走了。 刘浏说我是有客,不过这客赏不赏我这脸还不一定。田野说那咋可能?你刘总 请客还有谁不赏脸的?刘浏看着田野笑,说,真这样那就好了,我这客可是个了不 起的人,当年川大四大美女之一,叫田野。田野脸刷就红起来,说,你咋请我?刘 浏说,你看是吧,我真诚地请人家人家还不赏脸。 田野当然不可能一口拒绝刘浏,刘浏已经订了座,要真不去,刘浏面子上也过 不去。何况刘浏当年在学校时给大家留下的印象从来就不错。田野说好吧,给你个 面子? 刘浏是一个稳重儒雅的男人,这跟他二十八岁的年纪有些不相称。看得出刘浏 这些年过得也不错,从他穿的法派西装和()皮鞋可以看出来。一个注意收拾自己 的男人一定不会是一个事业无成的男人。但刘浏注意自己的形象却绝不是显得很精 心的那种,或者说刘浏绝不给人以自己是一个精致的男人的印象。在宁都的男人里, 刘浏的穿着能看出一种品味,但绝不夸张,在庄重的场合刘浏不会掉份,在普通场 合刘浏也不会显得太突出。这种不显山不露水却能在不知不觉中牵动人视线的男人 应该是最让女人动心而且放心的男人。 田野是一个很注重男人某些细节的女孩,比如田野会在不知不觉中去看男人的 衬衫的领口,袖口,如果一个男人的领口、袖口部位显出颜色跟其他地方不太一致, 田野会很快败了兴致。 除了领袖之外,田野还喜欢观察一个男人的背影,比如一个男人夏天穿衬衫打 领带,但是背上却有横着的可能再也熨不平的折皱,这也会让田野立马感到索然。 田野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种心病,但是田野相信,一个优秀的男人是一个注重生 活,热爱生活的男人。而热爱生活,就是从一些细节开始的。 从跟刘浏在报社办公室里相遇,到坐到名典的雅间里,田野一直在观察刘浏的 细节,观察的结果是刘浏是一个不让人讨厌的人。 几年前的刘浏跟现在坐在田野面前的刘浏当然有很多区别,从神情、举止到穿 着以及那份自信,都有区别,但是有一点没有变,那就是刘浏那份不温不火的温暖 的目光。那是一簇火焰,但不会伤手,但也绝不是冰冷的那种,那种目光中没有邪 念,没有刺激,只让人感觉温暖和踏实。田野突然闪过一丝念头,刘浏不一定适合 谈恋爱,却适合做丈夫——田野为自己这个想法偷偷笑了。 那回刘浏来辅导田野她们班那几个选手的演讲,而且都是女生,却并没有引起 女生中什么骚乱,虽然有好几个女生都早就听过刘浏的大名,但是,当刘浏真的站 到她们面前,而且手把手地教她们在演讲过程中要注意哪些手势不该出现哪些习惯 动作的时候,大家却像在听一个老师讲课一样自然,事后回忆起来,都说当手被刘 浏握着的那一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激动,但事后却老忘不了刘浏的那种温和的目光。 直到刘浏已经毕业离开了学校,大家还常常说起刘浏,但都不解,为什么呢,在刘 浏面前,再高傲的女生都会温柔起来,再普通的女孩都会自信起来。刘浏不是人, 女生说,是神。人不可能跟神谈恋爱,所以刘浏读了四年大学居然没有跟任何女生 擦出爱的火花。这是对优秀男人刘浏四年里没有任何风流韵事的另一种解释。 田野经常听比自己高一届两届的女生说起刘浏,但田野只跟刘浏有过那么一次 直接的交道,只知道刘浏是跟自己都是宁都市的人,其他的就一无所知了。所以田 野并没有对刘浏产生那些通俗小说里出现的那种牵肠挂肚,死去活来的相思什么的。 田野的生活一切都按照自然来的,读到大二的时候成了学校的优秀学生,读到大三 的时候跟一个各方面都不错的男生谈起了恋爱,读到大四的时候田野有了自己生平 的第一次。然后就是毕业,宁都一所新办的中学来学校挑人,就挑上了田野,而那 个男孩也通过各种关系回到了宁都,进了公安局。 一切都是那样的自然,作为一个普通家庭出身的田野没有那么多的欲望,也没 有那么多的遥不可及的梦想,就像田野的生活一样,普通的,不引人特别注目,细 看却有一份韵致,在田野看来这就是最好的生活了。就像田野的性格一样,喜欢浅 色调的田野不招摇,不夸张,只在乎自己心中那份不为人知的感受。现在,田野又 找到了那份自然的感觉,跟刘浏坐在那间装修雅致的小间里,桌上两杯茶,一束康 乃馨,还有那卷了一半的竹帘,一切都让人感觉再自然不过了。当然,还有面前坐 着的这个穿白衬衫的男人和这个男人身上的那份平和与天然。 田野觉得自己有些走神了,便把背靠在藤椅上,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那是一顿普通的晚餐,也许对于刘浏来说,碰到一个曾经的校友,一个很乖的 小学妹,很自然要尽一份学兄的责任,所以整个晚上的一切两人都把握得很有度, 就像雅间里的空调,温度正好,不让人感觉躁热,也绝无凉意。以至于事后田野想 起那一顿晚餐,只记得那一团温暖的感觉,而已经忽略了那些可能会让普通人记得 的细节。 正如田野所料,刘浏毕业后不久就结婚了,然后进了报社,混得不错,当了两 年的记者部主任,然后遇上竞争上岗,上了副总。当然,刘浏能这么顺利进报社, 跟刘浏一直处着的那个姑娘有关,那个姑娘的父亲是宣传部的副部长,分管的就是 报社这条线。不过刘浏进报社会做出的成绩与那位宣传部副部长就没有关系了。刘 浏进报社先当要闻部记者,然后转到社会部。第二年,宁都遭遇百年不遇的大洪水, 突然给了刘浏一个机会。作为记者,刘浏的责任就是上到抗洪第一线采写最新的报 道。刘浏就上了大堤。那是八月的晚上,就像电影里的镜头一样,天黑得不见五指, 电闪雷鸣,耳边只有轰轰的水声和堤上乱纷纷的人声。午夜的时候,刘浏所在的一 段大堤突然出现垮塌,大股的洪水怪兽一样向不远处的村庄冲去,眼看村子就要化 成泽国。而这时候,负责这一段堤安全的人恰好到另一段堤上开会去了。没有人指 挥,堤上乱成一团。这个时候正是刘浏出新闻的时候,但刘浏没有顾上采写新闻, 而是把采访本一扔,大喊一声,我是报社记者!都听我指挥!在这场与洪水抢时间 抢生命的过程中,刘浏在学校当学生会宣传部长学来的指挥经验派上了用场,在刘 浏的指挥下,浑乱的一切终于得到了制止,大家变得有序起来,到快天明的时候, 堤守住了。 负责这段堤的是这个村的村主任,拉了刘浏就下跪。天明的时候,市委组织部 部长来堤上察看水情,村主任就感恩戴德地把刘浏的事报告给了部长,部长听说刘 浏是分到报社才一年的记者,十分感慨,打电话给报社老总,让他们好好宣传这样 的典型,还说,这样的同志要重用。部长的话对一个报社老总来说就是圣旨,自然 一切照办。只是刘浏觉得心里有些怪怪的,自己原本是来采访别人的,不料一夜之 间自己倒成了别人采访的对象。第二年年末,刘浏已经有十多篇稿子上了省报,有 三篇稿子上了中央的报纸,还得了一个全国新闻奖,论成绩在报社是有目共睹的。 老总认为时机成熟,于是刘浏当上了记者部主任。 再过了一年,报社推行竞争上岗,竞争位置是报社副总编。刘浏原也没有参加 竞争的想法,毕竟当中层干部都才一年时间,不料那次采访组织部长时部长还记得 刘浏,部长知道报社在搞竞争上岗,就问刘浏参加不参加。刘浏老老实实回答说没 准备参加,因为自己资历不够,而且还年轻。部长说竞争上岗还论资历和年龄,那 还竞争个啥?你参加!我给你鼓劲!这话说了不久,不知怎么就传到了报社,加上 在不久的一次组织工作会上,部长突然就专门讲了这个问题,批评了有的单位名义 上搞竞争上岗,实际上还是为人才设置了种种障碍和门槛。 老总回来就找刘浏谈话,问刘浏是不是在组织部长面前说了什么。事实上刘浏 根本没说什么,自然不可能在总编面前胡编乱造。但不管怎么说,刘浏不但有了参 加竞争的机会,而且多数人也投了刘浏的票,在报社历史上最年轻的副总编就这样 产生了。不过由于刘浏的上岗,总编也得了个露脸的机会,组织部把报社敢于启用 年轻干部的事当成典型经验狠狠地表扬了一番。 刘浏在告诉田野这一切经历的时候尽量用一种平淡的口气,语言也尽量简练, 这给人一种平易感。刘浏当然知道,在一个女孩面前刻意炫耀自己的经历,要想这 个女孩信以为真,那么至少得具备两个条件,一个就是这个女孩是一个虚荣心很重 的女孩,另一个就是自己对这个女孩怀有别的用意。而事实上,这两个条件都不存 在,因为早在学校读书时刘浏就发现这个小老乡虽然漂亮,但却活得淡淡的,像一 种不为人注意的花一样。其他女孩向往的一切在这个小学妹面前都没有意义。而如 今告诉田野这些自己的故事,也只是出于学兄对学妹的坦率。 一个结了婚的男人跟一个尚未结婚的男人最大的区别就是一个懂得克制,一个 正好相反。如果用一辆车来比方,那么已婚男人是一辆刹车灵敏的车,而未婚男人 根本就是一辆没有安装刹车装置的车。所以一个已婚男人看一个女孩的时候是不容 易动心的,因为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有可能付出自己无法承受的代价。刘浏知道自 己不是那种人敢于玩火的男人,要真是那种人,在学校里就会有很多的机会。 但是刘浏没有谈自己的家庭。好在田野也不是那种喜欢打探别人隐私的女孩, 刘浏没有说,田野也没有问。事实上,正如前边所说,那是一个很普通的晚上,没 有读者期待的故事发生,甚至两个故事的主角也没有想过从那个晚上起,两人会有 什么故事发生。 第一章 在我们的面前浮现出一座不算大的城市。那是被天边的山影圈起来的城市,被 近处的河流、田野和夕阳围起来的城市。渐渐向这座城市靠拢的还有那些小小的, 零散的村落、房舍,那些从四面八方向城市汇聚的水泥路、土路、以及田埂一样的 小径。站在城市最高的楼,就是报社那幢十五层的楼房的顶上,目光穿过夕阳,向 城市周围望去,就会惊讶地发现,这座城市像极了一座高速旋转的金属装置,把四 周的一切都吸了进来。虽然也有那么多的东西试图转出去,也就是初中物理上学过 的离心力,但是,更强的力是向心力,城市周围的一切都逃不过这种力。如果用天 文学上的黑洞来比方也许可以说得明白一些。黑洞不是一个贬义词,也不带任何方 向性或导向性,只是说明它是宇宙间最大的能量,一切靠近它的事物都不可逃避地 要被吸进去。在报社那座十五层的楼顶上,转着身向四面望,难免就会产生这样的 感觉——目光所及之处,一切都在向这座城市奔流而来,那些人、车、房舍……水 一样奔流而来,然后都在一瞬间不见了,消融在了这座城市里,仿佛被化解了,被 稀释了,最后,跟这座城市彻底融为了一体。 当然,这样描绘这座城市会让人觉得这座城市是不是太小了点,其实这座城市 并不是很小——四十万人口的城市不算小了吧?我们看到的以上的那幅情景,其实 只能在九月的下午的阳光下才能看到,因为那时候空气中能见度很高,而更多的时 候,人们眼中只是一片朦胧,只能看到隐隐的城市那并不光亮和圆润的,有如锯齿 形的边缘。 如果我们不站那么高,就站在这座城市的城墙下,时间也是九月的阳光的下午, 这时候我们会看到一段不那么雄伟,明显经过修补的灰色城墙。这段城墙能说明些 什么呢?说明这座城市的历史。问起这座城市的历史,多数人会很骄傲地告诉你, 这是一座从唐朝就置县的城市,唐宋元明清,加上民国,新中国,历史够长的了吧? 当然,更能说明问题的是这座城市和《三国演义》某段故事能挂上钩,就是刘备入 蜀和军师庞统换马,结果要了庞军师性命的那一段故事挂起来。这座城市的人不记 仇,按说刘备不过是个外来的人,庞统也是刘备侵蜀的帮凶而已,这座城市的人要 纪念的应该是那个英勇善战,战败不降的蜀将张任。而事实上,张任墓至今还在一 座叫云盖山的小山的一丛荒草里卧着,除了那些老头老太们上云盖山烧香,路过那 座墓,突发善心,口里念着可怜见的,也不知是谁家的孩子在这荒草里……顺便烧 上一柱香之外,平日里也就没人去修一修那座大大的土坟了。千年的风也过了,千 年的雨也过了,老老少少的盗墓人也光顾过了,唯有山脚下的纹江千百年来静静地 流过。这座城市的人记得的是那个心有千千结,当然还有点急功近利不听人劝的庞 军师,给他一个外人修了墓,塑了像,连同那两匹马也塑了,天天有香烧着,年年 有庙会开着,顺带还有文人雅士或附庸风雅的人写点文章到处发表。 这有点说远了。其实站在九月下午,在那段城墙下面,的确可以听到一些金戈 铁马之声,可以看到一些刀光剑影什么的,但是,那毕竟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所以 金戈铁马之声听起来也只是一些让人感觉像一段似曾听过,有些印象,却又记不真 切了的曲子而已;到于刀光剑影,更多的时候那是小时候看过的一些电影片段,黑 白的,朦胧的,不真实的。 在这部小说里,我们要描绘的当然不会是这座城市的历史,而是发生在这座城 市里的一段爱情。说是爱情,却又不是轰轰烈烈的爱情,说不是爱情,但又绝对让 你心动。但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个女人的故事。自然,有女人就会有男人,男人女 人互相吸引,牵连,渗透,融和、分离……我们会突然想到这个故事像一篇散文, 形散而神不散——我是说故事中的这个女人和一个男人仿佛在相爱,但是却谁也不 能定性他们真的爱着;说他们没有爱,他们相互间又是那样隐隐约约有一丝什么线 牵着,扯着就痛。当然,这个女人不可能只和一个男人有那么点关系,比如她应该 跟另一个男人发生一些故事,但是说他跟另一个男人有什么爱情,大家不会承认— —对了,她们之间是在斗智……事实上我们很难把这个故事以简单的语言告诉给读 者,因为男人与女人之间的故事从来就没有人说得清楚。那个叫九丹的女人在她的 一部小说里有一段话是这样说的:一个女人,带着她生命之初受精卵所具有的一切, 乃至几代,几十代的遗传;和她另外一个男人,他也带了他生命之初那颗受精卵所 具有的一切,乃至几代,几十代的遗传,他们相遇了,碰撞在一起,带着各自生活 的方方面面,彼此性格的巨大圆晕相互交融,演绎了一个四维时空内可以描述、四 维时空内又不能完全容纳的故事。这是一个多维的故事。 ——对了,这是一个多维的故事。 我们再回到这座城市里来,回到那座灰色的报社大楼,目光向下,到第十一层 的某一个拉着浅花窗帘的屋子里,这是一间单人间,不大,十多平方,但明显可以 看出那是一个女孩的房间,因为这间房子是属于报社的,而且不是分给报社正式职 工的,报社正式职工分的都是河东的新修的住房,最小的也都有一百六十平米。只 有那些招聘的记者编辑才住这种单宿舍。 其实这也不错了,好多报社是不给招聘记者解决住房的,谁叫你只是打工的呢? 报社给你发了工资,那你就自己租房吧。但是,如果说因为报社暂为你提供他住房, 你就会对报社感恩戴德,就会爱护这间小小的十来平方的空间,那就错了,那些男 记者天天看着那些干活没自己多,成绩没自己大,却收入比自己高,住房比自己宽 的正式报社职工,心里总平衡不起来,平衡不了,那就找地方发泄吧,于是自己宿 舍里那原本还算白——就算白得不像刚刚从天上落下来的雪,至少也像曾经的雪吧 ——的墙,就成了练习书法的好地方。当然,毕竟大家也是记者,知识份子,不能 在墙上涂些让人不齿的字眼,所以大家都写一些让领导看了不好批评或者批评也不 重的话,比如鲁迅的话,里尔克的话,黑格尔的话。一堵墙不可能造就一个书法家 这是肯定的,但一些叫书法的东西能给一间屋子起点另类装饰效果却是可能的,所 以那帮男记者得意洋洋,觉得自己也算个另类美的创造者了。 那间拉着浅花窗帘的屋子的墙上没有那些东倒西歪的书法作品,有的是一张还 算精致的书桌,那是从太平洋家具城里淘来的,太平洋家具城是一家专给普通市民 提供家具的商城,价钱不贵,质量却不错。书桌上当然有化装品,化妆品是法国欧 莱雅牌子,这也不是顶级的那类,别看是法国的就以为有什么了不起,这种牌子也 就是这座城市的准白领们用的,真正的有钱人用的不会是这些。再说墙上。如果说 墙是挂的是字画什么的就太假了,一个女孩子的房间不可能古板到那种程度——写 到这儿作者就想笑,因为作者是个男人,对那些属于化妆品广告的东西其实也不懂, 硬叫他来写这些化妆品什么的累得他上了好几趟厕所。不过也无妨,作者不懂,那 些男记者也不懂,偶尔从门前过,瞟一眼,只觉得因为那些漂亮广告,屋子里弥漫 着一股温馨的气息,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当然,这屋子里还有一样东西是不能不提的,那就是一只大塑料澡盆,也是浅 色的,盆底是一朵水莲花,装上水的时候,那朵莲花就浮了起来,仿佛活了起来一 般。 澡盆平时是放在床底下的,那张床上铺的也是一张浅色印碎花的毯子——这样 说吧,连床都不是那种土漆的深色的床,也就是说,这间屋子的整个色调都是浅色, 这能说明什么呢?说明这间屋子的主人其实就是那种活得淡淡的,个性宁静的人? 澡盆平时是放在床底下的,用一张报纸盖了,把毯子垂下来,就挡住了。而要 用的时候再取出来。屋子虽然小,但前边说了,很温馨,在这屋子里做一些可以让 自己放松下来的事,其实是很美妙的。比如洗澡。 报社是有公共澡堂的,当然,说那是澡堂不恰当,其实就是厕所,只是那厕所 以前做过食堂,安了一根热水管子,后来考虑到在报社住的职工没地方洗澡,那条 热火管就没拆,一直供着热水,为此还专门请了一个勤杂工来做烧水的事,一烧就 是二十年。现在早用不着烧水给大家泡茶了,因为各办公室里都是安的自动饮水机, 但水却还烧着,只是晚上谁说一声,秦大爷,烧点水,那边这才把火点燃。秦大爷 也不是报社的正式职工,但因为时间长了,一任一任的总编来来去去,谁也没想到 过秦大爷已经纯粹是闲人了,秦大爷工资照拿,事却没有,只是秦大爷闲不住,老 爱帮报社那个专门打扫卫生的李大爷干这干那的,比如擦擦办公桌,拖拖地,气得 李大爷骂秦大爷是不是前生是头牛,不拉着犁着身上就难受。李大爷这样骂秦大爷, 是因为李大爷也不是报社正式职工,而且来报社比秦大爷时间短,秦大爷这么一劳 动,不是跟自己抢活吗?要是那一天报社老总突然发现其实不用李大爷这单位还是 照样可以干净起来,李大爷这份工作不就完了吗?所以李大爷看着秦大爷就鼻子不 鼻子眼不眼的。但秦大爷也真闲得难受,或者觉得自己对不往这份工资,总得找点 啥事干着心里才踏实。李大爷不让秦大爷抢自己的活,秦大爷就只好天天晚上跑到 单宿舍敲门,问,您洗澡吧?男记者倒也没什么,女记者被问多了脸上就挂不住, 好像人家从来没洗过澡似的。 但那澡堂也的确不像个事,夏天也就罢了,遇上冬天,又冷,冷不丁谁来上厕 所,带进一股子冷气来,让你浑身发颤。好在报社的男记者个个都是身强力壮的年 轻人,耐寒,冬天也不怕冻,天天叫秦大爷烧火,感动得秦大爷一塌糊涂,遇上老 伴从乡下带了些泡菜咸菜什么的,就要给那些爱洗澡的男记者们送去。 澡盆放在床底下,但是每周的周末的下午,它就会被拿出来,装上水,水是干 干净净的,那朵莲花在水里沉浮,开放,让人恨不能捧了它起来,闻一闻它的香。 想捧它起来的当然不是别人,是它的主人,叫田野——这就说到这个故事的女 主角了。田野喜欢洗澡,但从不去厕所里,冬夏如此,这让秦大爷心里很不了然, 但是秦大爷不是那种多嘴的人,不会故意去散布一些诸如田野从来不洗澡之类的可 笑的谣言。秦大爷也知道田野爱干净,喜欢自己烧了水洗澡,这是属于个人爱好, 与秦大爷好坏工作无关,这一点秦大爷也懂,所以秦大爷也就采取了无不相扰的策 略,田野不让他烧水,他也不主动问田野需不需要烧水。其实田里倒并没有想那么 多,没想到是不是要照顾一下秦大爷的情绪,也叫秦大爷烧一回水什么的,田野只 是喜欢自己一个人烧了水洗澡而已。 一个人坐在那只可以把自己完全泡进去的大澡盆里,看着身下的水莲花从两腿 之间慢慢开上来,田野就觉得那花是开到自己的身体里去了,成了自己身体的一部 份,自己仿佛也就成了一朵花,于是就感觉身体里有了些异样,是那种朦胧的,说 不清道不明的异样。田野喜欢这种异样的感觉。田野一直庆幸自己买了这么一只大 澡盆,这只大澡盆让自己有了一种温情的家的感觉。对于田野来说,每周周末的下 午,把手机关了,坐在这只大澡盆里,这是天底下再没有比这更享受的事了。 这个时候,田野已经坐在那只大澡盆里了,阳光落在窗帘上,这座城市的九月 已经不算太热,下午的阳光零零散散地落在窗帘上,也像极了一些散落的花,这种 感觉非常美。田野看完了阳光,再低下头去看盆里的那朵莲花,脸突然有些发红, 因为田野看到了那朵莲花正好对着自己的……田野偷偷地笑了,脸上虽然红了,却 只是自己一个人,这就好。只是田野突然看到墙上的镜子里那个乖乖的女孩一脸的 通红,田野忍不住对那个女孩扮了个鬼脸,然后吐了吐舌头。 镜子里的那个女孩有一副匀称的身材,皮肤很白,而且细腻光滑得像凝脂—— 报社的一个老大姐的比方有点粗俗,说田野的皮肤像雕牌肥皂——其实田野自己都 不明白,自己家里也没人皮肤像这么好过。有时候田野陪其他女记者到美容厅去, 美容小姐想拉田野做护肤保养,田野就把袖子挽上去给人家看,说,这也要保养吗? 羡慕得那些美容小姐眼都瞪大了。便打听田野用了什么牌子的护肤品,田野老老实 实地说自己什么都没用过,人家不相信,以为田野不想告诉人家。 除了皮肤值得骄傲之外,田野还有一对精致的乳房,说精致,意思是田野平时 走在路上的时候胸虽然挺着,却绝不张扬,不像有的女孩,人不高,个子不大,胸 前却像吊了两袋面粉一样,总让人忍不住想回头去看,看了又忍不住想笑,笑完了 说一句:这女人咋长得一点美感都没有?当然,田野也不是胸前像飞机场的那种, 田野的那对乳房跟田野的身体是浑然一体的,说形状,应该是属于()形,有人说 这是最美的一种。 田野看镜子里的那个女孩,从那略显精巧的脸往下看,过了乳房,然后是结实 的小腹,修长的两条腿。当然,田野也看了看那个属于女人最隐秘的部位,那春天 一样的绒毛,已经比几年前要茂密多了,但那些像春天的植物一样的毛发,并不粗, 也不扎手,这像田野的头发,手感非常好。春天真的是一个好季节,田野想。自然, 这春天与此刻的季节无关。 已经洗了半个多小时了,水也开始凉了,田野这才站起来,慢慢地把水擦干, 穿好衣服,等把屋子里收拾好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回家去了,走廊里一点声音都没 有。田野把水装在一只水桶里,提出去倒掉,这才把那只精巧的叫迷你流氓兔的小 背包背上,出了报社的门。 第二章 背一个迷你流氓兔的小背包,换了其他人可能会有些不习惯,但田野没有想那 么多,二十五岁的田野从来没想到过自己已经过了背那种包的年龄。一年前,还在 学校当教师的时候,那个守门的大爷就经常看走眼。有一回田野出校门,大爷站在 不远处,突然大喝一声:嗨,上课时间上哪去!田野回过头去,大爷顿时不好意思 起来,大爷看错了人,以为是一个初三的学生。就是因为田野太像学生了,而且打 扮也跟一个学生没什么区别,在教室里一站,不认识的人真不知道谁是老师谁是学 生。有一回教科所的来检查,路过教室,看了半天,对校长说,你是不是在搞什么 新的教学试验?校长说没啊。教科所的说,那你咋叫学生讲课?校长这才明白过来, 笑说,你说那个漂亮姑娘?哪是学生?是我们的老师!虽是如此,校长还是对田野 提出了警告,理由就是田野必须在打扮上跟学生区别开来,也不准在学生面前疯得 跟学生一样。 田野也试图对校长的警告引起重视,曾经跑到美容厅把头发绞短了,看看还不 合适,又让人给烫了一下;穿着也力图表现出一个教师特有的风格,但是,只穿了 一天,觉得别扭死了,连学生都觉得怪怪的,私下里问,田老师不会改是教政治了 吧?咋一下子穿得跟马列主义老太太一样?气得田野当场把衣服扔进了屋角里从此 再也没穿过。但头发绞了,短时间长不起来,只好罢了。田野又背起了那只十分喜 欢的小背包。 说田野是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姑娘,谁也不会有什么怀疑,出去采访,别人总问, 才毕业?田野老得解释。后来解释得烦了,就答应,说就是。但后来人家听说田野 已经二十五了的时候,就惊得一乍一乍的。下次再见到田野,就趁机说田野骗他们, 要罚田野喝酒。酒当然不能真喝,做做样子,转身倒在了副总刘浏的杯子里,刘浏 也就喝了。其实那些嚷着要罚田野喝酒的人也不是当真要跟田野较真,出于想跟美 女多说几句话的天然本性,要跟田野闹一闹,明明看到刘浏帮田野喝了,也不揭穿, 即使谁揭穿了,也会换个角度说话,说刘总这样的领导不好找,能这样体应谅下属。 大家一笑作罢。 刘浏是报社最年轻的副总,才二十八岁。跟田野是校友。在学校里两人其实也 认识,田野进大学的第一年,有一回学校搞演讲比赛,负责辅导田野她们班的就是 刘浏。那时候刘浏读大四,是学生会宣传部长,老师介绍说,这位叫刘浏,你们的 学兄,也是我们学校四大才子之一。听到这句话田野扑一声就笑了,老师问,田野 你笑什么?田野那时候也不懂事,张口就来,只听说中国历史上四大美女,没听过 四大才子之说。刘浏也不恼,说,你知不知道我们学校也有四大美女?田野说不知 道,刘浏说你就是其中之一。田野没想到刘浏会这样说,当场闹了个大红脸。但是 事情过了不久,学生会就搞什么大学生风采大赛,评来评去就评出了男女各四名, 田野也是其中之一。后来田野才知道,刘浏在说四大美女的时候根本没什么所谓的 四大美女,只是话说出去了,不当真弄个四大美女出来显得刘浏在说谎话,就为了 让自己的话是真的,刘浏才搞那么个比赛,而且不多不少就只评四个,而且一定要 把田野弄进去。 知道这事的时候田野心里就泛起了一丝什么。当然,知道这事的真相之后刘浏 已经毕业了。 刘浏给田野的全部印象也就这么多,至于后来零星听到的关于刘浏的故事,那 只是传闻而已。 不过刘浏在学校里显然也是一个知名度很高的人,而且很有女生缘,很多女生 都能说出刘浏喜欢穿什么样的袜子,喜欢哪项运动,在台上讲话的时候有什么口头 禅。同时,也少不了关于刘浏的爱情故事。据说当初有不少女生追田野,但田野一 个都没动心,因为田野在原来上学的城市里,也就是现在田野所在的宁都,有一个 女孩一直在等刘浏。不过让学校的女生不解的是,刘浏怎么会看上那么一个绝对很 普通的女孩。刘浏好像从来不说这些事,于是猜测的结果就是多种多样的,比如那 个女孩曾经因为某个时候对刘浏有恩,刘济虹要报答;或者说刘浏从读高中时就跟 那女生有了感情……后来田野从学校到了报社,跟刘浏熟了,偶然开玩笑问刘浏, 刘浏却只笑了笑,说,有些事你不知道也许更好一些。当然,不管怎么说,刘浏在 学校里的名声非常好,即使跟那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话的女孩相爱让人不解,让人 为刘浏惋惜,却得到了大家的一致推崇,认为刘浏作为一个优秀男人不花心是这个 世上难得一见的。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刘浏是女生心中优秀男人的化身。 一年前,报社和省报联合搞了一个征文大赛,学校让田野写一篇去参赛,说是 一定要给学校争个光。田野所在的学校在整个宁都市内中学里算不上最好的,同时 也因为是一所新学校,急需要出点名,造点势,校长对田野说,你好好写,得了奖 学校一定重奖你!田野跟校长开玩笑,说,奖我一套房子?校长长说你个鬼丫头, 这话你也敢说?稿子写好了,送到报社去,进门,电脑前坐了一个年轻人,抬起头 来看见田野,愣了一下,突然笑了,说,四大美女之一的田野光临敝报社,真是太 阳从西边出来了!田野只觉得那个人有些眼熟,听这话,一下想起了,是刘浏!田 野也笑起来,说,四大才子这一的刘浏原来在这里高就? 那时候田野刚绞了头发,刘浏把田野左看右看了一遍,说,不错不错,还有当 年的影子,就是不知道是谁给你出的馊主意,谁让你把头发绞了?田野说我自己绞 的,咋了?刘浏说,失恋了?或者重获新的爱情?田野说,原来四大才子之一的刘 浏是这样关心女人?以前都说你是不近女色,我以为当真呢! 这时候有个人进来请示什么工作,叫刘浏刘总。听这么一叫,田野吐了吐舌头。 等人走了,田野说,对不起,没想到我是跟一个领导在说话,要是有得罪的地方, 可要多多原谅。刘浏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要我请你吃饭你才高兴?田野说 那怎么行?要请客也是我请客,一来不知道你是领导,说话有得罪之处,二来也讨 好一下领导,说不定给我评个奖什么的,让我们校长高兴高兴。刘浏说你别走了, 你等我一下。然后刘浏拨了一个号码,田野一听,原来是打给一个餐厅的,说订一 个雅间,菜要精致一点。田野说,你有客?那我先走了。 刘浏说我是有客,不过这客赏不赏我这脸还不一定。田野说那咋可能?你刘总 请客还有谁不赏脸的?刘浏看着田野笑,说,真这样那就好了,我这客可是个了不 起的人,当年川大四大美女之一,叫田野。田野脸刷就红起来,说,你咋请我?刘 浏说,你看是吧,我真诚地请人家人家还不赏脸。 田野当然不可能一口拒绝刘浏,刘浏已经订了座,要真不去,刘浏面子上也过 不去。何况刘浏当年在学校时给大家留下的印象从来就不错。田野说好吧,给你个 面子? 刘浏是一个稳重儒雅的男人,这跟他二十八岁的年纪有些不相称。看得出刘浏 这些年过得也不错,从他穿的法派西装和()皮鞋可以看出来。一个注意收拾自己 的男人一定不会是一个事业无成的男人。但刘浏注意自己的形象却绝不是显得很精 心的那种,或者说刘浏绝不给人以自己是一个精致的男人的印象。在宁都的男人里, 刘浏的穿着能看出一种品味,但绝不夸张,在庄重的场合刘浏不会掉份,在普通场 合刘浏也不会显得太突出。这种不显山不露水却能在不知不觉中牵动人视线的男人 应该是最让女人动心而且放心的男人。 田野是一个很注重男人某些细节的女孩,比如田野会在不知不觉中去看男人的 衬衫的领口,袖口,如果一个男人的领口、袖口部位显出颜色跟其他地方不太一致, 田野会很快败了兴致。 除了领袖之外,田野还喜欢观察一个男人的背影,比如一个男人夏天穿衬衫打 领带,但是背上却有横着的可能再也熨不平的折皱,这也会让田野立马感到索然。 田野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种心病,但是田野相信,一个优秀的男人是一个注重生 活,热爱生活的男人。而热爱生活,就是从一些细节开始的。 从跟刘浏在报社办公室里相遇,到坐到名典的雅间里,田野一直在观察刘浏的 细节,观察的结果是刘浏是一个不让人讨厌的人。 几年前的刘浏跟现在坐在田野面前的刘浏当然有很多区别,从神情、举止到穿 着以及那份自信,都有区别,但是有一点没有变,那就是刘浏那份不温不火的温暖 的目光。那是一簇火焰,但不会伤手,但也绝不是冰冷的那种,那种目光中没有邪 念,没有刺激,只让人感觉温暖和踏实。田野突然闪过一丝念头,刘浏不一定适合 谈恋爱,却适合做丈夫——田野为自己这个想法偷偷笑了。 那回刘浏来辅导田野她们班那几个选手的演讲,而且都是女生,却并没有引起 女生中什么骚乱,虽然有好几个女生都早就听过刘浏的大名,但是,当刘浏真的站 到她们面前,而且手把手地教她们在演讲过程中要注意哪些手势不该出现哪些习惯 动作的时候,大家却像在听一个老师讲课一样自然,事后回忆起来,都说当手被刘 浏握着的那一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激动,但事后却老忘不了刘浏的那种温和的目光。 直到刘浏已经毕业离开了学校,大家还常常说起刘浏,但都不解,为什么呢,在刘 浏面前,再高傲的女生都会温柔起来,再普通的女孩都会自信起来。刘浏不是人, 女生说,是神。人不可能跟神谈恋爱,所以刘浏读了四年大学居然没有跟任何女生 擦出爱的火花。这是对优秀男人刘浏四年里没有任何风流韵事的另一种解释。 田野经常听比自己高一届两届的女生说起刘浏,但田野只跟刘浏有过那么一次 直接的交道,只知道刘浏是跟自己都是宁都市的人,其他的就一无所知了。所以田 野并没有对刘浏产生那些通俗小说里出现的那种牵肠挂肚,死去活来的相思什么的。 田野的生活一切都按照自然来的,读到大二的时候成了学校的优秀学生,读到大三 的时候跟一个各方面都不错的男生谈起了恋爱,读到大四的时候田野有了自己生平 的第一次。然后就是毕业,宁都一所新办的中学来学校挑人,就挑上了田野,而那 个男孩也通过各种关系回到了宁都,进了公安局。 一切都是那样的自然,作为一个普通家庭出身的田野没有那么多的欲望,也没 有那么多的遥不可及的梦想,就像田野的生活一样,普通的,不引人特别注目,细 看却有一份韵致,在田野看来这就是最好的生活了。就像田野的性格一样,喜欢浅 色调的田野不招摇,不夸张,只在乎自己心中那份不为人知的感受。现在,田野又 找到了那份自然的感觉,跟刘浏坐在那间装修雅致的小间里,桌上两杯茶,一束康 乃馨,还有那卷了一半的竹帘,一切都让人感觉再自然不过了。当然,还有面前坐 着的这个穿白衬衫的男人和这个男人身上的那份平和与天然。 田野觉得自己有些走神了,便把背靠在藤椅上,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那是一顿普通的晚餐,也许对于刘浏来说,碰到一个曾经的校友,一个很乖的 小学妹,很自然要尽一份学兄的责任,所以整个晚上的一切两人都把握得很有度, 就像雅间里的空调,温度正好,不让人感觉躁热,也绝无凉意。以至于事后田野想 起那一顿晚餐,只记得那一团温暖的感觉,而已经忽略了那些可能会让普通人记得 的细节。 正如田野所料,刘浏毕业后不久就结婚了,然后进了报社,混得不错,当了两 年的记者部主任,然后遇上竞争上岗,上了副总。当然,刘浏能这么顺利进报社, 跟刘浏一直处着的那个姑娘有关,那个姑娘的父亲是宣传部的副部长,分管的就是 报社这条线。不过刘浏进报社会做出的成绩与那位宣传部副部长就没有关系了。刘 浏进报社先当要闻部记者,然后转到社会部。第二年,宁都遭遇百年不遇的大洪水, 突然给了刘浏一个机会。作为记者,刘浏的责任就是上到抗洪第一线采写最新的报 道。刘浏就上了大堤。那是八月的晚上,就像电影里的镜头一样,天黑得不见五指, 电闪雷鸣,耳边只有轰轰的水声和堤上乱纷纷的人声。午夜的时候,刘浏所在的一 段大堤突然出现垮塌,大股的洪水怪兽一样向不远处的村庄冲去,眼看村子就要化 成泽国。而这时候,负责这一段堤安全的人恰好到另一段堤上开会去了。没有人指 挥,堤上乱成一团。这个时候正是刘浏出新闻的时候,但刘浏没有顾上采写新闻, 而是把采访本一扔,大喊一声,我是报社记者!都听我指挥!在这场与洪水抢时间 抢生命的过程中,刘浏在学校当学生会宣传部长学来的指挥经验派上了用场,在刘 浏的指挥下,浑乱的一切终于得到了制止,大家变得有序起来,到快天明的时候, 堤守住了。 负责这段堤的是这个村的村主任,拉了刘浏就下跪。天明的时候,市委组织部 部长来堤上察看水情,村主任就感恩戴德地把刘浏的事报告给了部长,部长听说刘 浏是分到报社才一年的记者,十分感慨,打电话给报社老总,让他们好好宣传这样 的典型,还说,这样的同志要重用。部长的话对一个报社老总来说就是圣旨,自然 一切照办。只是刘浏觉得心里有些怪怪的,自己原本是来采访别人的,不料一夜之 间自己倒成了别人采访的对象。第二年年末,刘浏已经有十多篇稿子上了省报,有 三篇稿子上了中央的报纸,还得了一个全国新闻奖,论成绩在报社是有目共睹的。 老总认为时机成熟,于是刘浏当上了记者部主任。 再过了一年,报社推行竞争上岗,竞争位置是报社副总编。刘浏原也没有参加 竞争的想法,毕竟当中层干部都才一年时间,不料那次采访组织部长时部长还记得 刘浏,部长知道报社在搞竞争上岗,就问刘浏参加不参加。刘浏老老实实回答说没 准备参加,因为自己资历不够,而且还年轻。部长说竞争上岗还论资历和年龄,那 还竞争个啥?你参加!我给你鼓劲!这话说了不久,不知怎么就传到了报社,加上 在不久的一次组织工作会上,部长突然就专门讲了这个问题,批评了有的单位名义 上搞竞争上岗,实际上还是为人才设置了种种障碍和门槛。 老总回来就找刘浏谈话,问刘浏是不是在组织部长面前说了什么。事实上刘浏 根本没说什么,自然不可能在总编面前胡编乱造。但不管怎么说,刘浏不但有了参 加竞争的机会,而且多数人也投了刘浏的票,在报社历史上最年轻的副总编就这样 产生了。不过由于刘浏的上岗,总编也得了个露脸的机会,组织部把报社敢于启用 年轻干部的事当成典型经验狠狠地表扬了一番。 刘浏在告诉田野这一切经历的时候尽量用一种平淡的口气,语言也尽量简练, 这给人一种平易感。刘浏当然知道,在一个女孩面前刻意炫耀自己的经历,要想这 个女孩信以为真,那么至少得具备两个条件,一个就是这个女孩是一个虚荣心很重 的女孩,另一个就是自己对这个女孩怀有别的用意。而事实上,这两个条件都不存 在,因为早在学校读书时刘浏就发现这个小老乡虽然漂亮,但却活得淡淡的,像一 种不为人注意的花一样。其他女孩向往的一切在这个小学妹面前都没有意义。而如 今告诉田野这些自己的故事,也只是出于学兄对学妹的坦率。 一个结了婚的男人跟一个尚未结婚的男人最大的区别就是一个懂得克制,一个 正好相反。如果用一辆车来比方,那么已婚男人是一辆刹车灵敏的车,而未婚男人 根本就是一辆没有安装刹车装置的车。所以一个已婚男人看一个女孩的时候是不容 易动心的,因为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有可能付出自己无法承受的代价。刘浏知道自 己不是那种人敢于玩火的男人,要真是那种人,在学校里就会有很多的机会。 但是刘浏没有谈自己的家庭。好在田野也不是那种喜欢打探别人隐私的女孩, 刘浏没有说,田野也没有问。事实上,正如前边所说,那是一个很普通的晚上,没 有读者期待的故事发生,甚至两个故事的主角也没有想过从那个晚上起,两人会有 什么故事发生。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