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 我在黑暗中游着。我熟悉这里的一切,就好像蜥蜴熟悉它领地里的一草一木。 浴室的灯亮着,光线锯开门上的裂缝刻板地印在我脚下的地板上,钟表的嘀嗒声响 遍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我援附在门上,窥视。 一段女人优美的曲线在氤氲的水汽里漂浮着,发上的水珠顺着她的脊背滑落下 来;她一转身,美丽的胸部便完全暴露在我的目光里,并且不停颤动。 我的眼镜很快就因蒙上的水汽而变得模糊不清。 秋天来的时候,张庭庭告诉我,她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 我很紧张,庭庭嗔道: “怕什么!又不是没有结婚证!” 可我仍然没有一点欣喜的感觉,充满了恶心。 天忽然阴了。我买完菜从集贸市场出来时,风开始大起来,我侧过身子,可还 是有极微细的沙尘混进我的鼻孔、耳朵和齿间。 我狼狈不堪地往家走,后来街上只剩下我一个人,满眼滚动的落叶像河流一样 纷纷向前,不时有把持不住的广告牌颓然跌下时咣当地一响。 房门紧闭,我腾不出手来开门,转过身用屁股猛撞。 室内电视机播放动画片的声音清晰可辨。 我停下来,改用额头叩门。 “咚咚咚!” 门开了,我侧身进了屋,把菜拎进厨房,庭庭已回到沙发上继续看电视。 我放了一池水仔细地洗脸,头发也脏了,索性脱去上衣把头也洗了。 “天这么冷,你却洗头!” 庭庭挺着大肚子倚在门上看我。 “你怎么看起动画片了?智商这么低……” “我这是胎教,我陪咱儿子一块儿看呢!” 洗发水忽然流进我的眼睛,我难受得要命。 “走开!” “凶什么凶!孩子都快生出来了,你还对我这样……” 庭庭的声音低了下去。 我有些过意不去,用清水冲完眼睛,说: “对不起,庭庭,刚才洗发水流到我眼睛里了。” “……怎么样?现在还痛吗?” “没事了。”我用毛巾擦干头发,仰着脸笑了一下。 庭庭无声地从后面搂住我,轻轻摇晃。 我扭过身子,默默吻她。 “儿子好象在说话呢。”我贴在庭庭的小腹上听。外屋灯闭了,床头的台灯亮 着,光线柔软。 庭庭的手温柔地在我的头发里摸索。 “也不知将来奶水会不会够……” “我瞧瞧。” “跟你儿子抢东西吃……呀,你坏透了!”庭庭格格地笑起来。 孩子3 月13日生下来了,果然是个男孩。那天我去商店买了盘齐豫的CD,然后 在家里反复播放:“像我这样的一个女人,以及这样的一个小孩,活在世界上小小 一个角落,彼此越来越相像,越来越互相依赖。……”(《女人与小孩》) 我把床铺好,奶瓶、尿布、小铃铛放在随手可触的地方,在天花板上拴了几个 彩色气球,然后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你为什么要说爱我?” “……我想我当初比较脆弱而已。” “樱子来了!”庭庭给我开门。 “噢?是吗,在哪里?”我一边换鞋,一边问。 “姐夫!”一个女孩美丽的头颅从厨房里探出来。 “樱子马上就要上大学了,我让她早来几天帮帮忙!” “樱子,真了不起,长成大姑娘了……什么专业?” “经济。”樱子弯弯一笑,“姐夫,帮我系一下围裙,松了。” 我从她背后伸过手去帮她重新扎紧,无意间触到她的乳房,柔柔软软的,心中 不由得有点异样。 “你瞧,你瞧……多好玩!”樱子抱着小孩逗他玩。 小家伙突然不哭了,瞪着黑漆漆的眼珠看樱子。 “叫什么名字?……” “豆豆。” 樱子笑起来,亲热地吻小家伙的脸。 不一会儿,他就尿了樱子一身。 “他要是突然不哭不闹,准是想尿了。”我说。 只有光线才能楔入我钉死的窗棂,于是我知道白昼即将来临。 一只蜘蛛在房间的一角结网。空气中任何轻微的抖动都会引起山崩海啸般灰尘 的扬起,但不一会儿又复归静谧。我的睫毛和我的脸被深深覆盖,枯萎的爬藤植物 缠绕着我的胸膛;我的牙齿一颗颗松脱,坠落在枕边发出山谷般的回声。 “他要是突然不哭不闹,准是想尿了。”我说。 只有光线才能楔入我钉死的窗棂,于是我知道白昼即将来临。 一只蜘蛛在房间的一角结网。空气中任何轻微的抖动都会引起山崩海啸般灰尘 的扬起,但不一会儿又复归静谧。我的睫毛和我的脸被深深覆盖,枯萎的爬藤植物 缠绕着我的胸膛;我的牙齿一颗颗松脱,坠落在枕边发出山谷般的回声。 总是有你清澈的笑声从久远传来,而在梦中我常常茫然四顾,心中充满了恶毒 的比喻,醒来亦不曾忘记。 我把书架上的书一本本取下来捆好,然后拉出床下的纸箱子,翻拣了一会儿, 全都堆弃在门口。 “姐夫!你做什么?” “把这些书卖了;好久不看,净占地方。” “你怎么把这么好的书也做废纸卖?……等一下,让我挑挑!” “好吧,看中哪本,就送给你!” 樱子在我身旁蹲下,头发倏地从颈上滑落,露出雪白的肌肤。 我盯着她看。 “姐夫,干脆你把这些书处理给我,可好?保证比收废纸的小贩给的价儿高!” “逗姐夫开心么?……今天不卖了,你慢慢挑吧。” 樱子殷勤地给庭庭夹菜,也给我夹。豆豆又闹了,她跑过去抱了一会儿,拿奶 嘴给他吸着;庭庭吃完饭去替她。樱子重又坐下来小心翼翼地吃着,不时嘟着小嘴 喝汤。她一抬头,见我看她,无声地一笑,显得好开心似的。 室内的一切笼罩在一片淡褐色的光线里。 “你去叫樱子来吃西瓜……樱子!樱子!”庭庭喊。 我走到樱子自个住的房间跟前,门没有锁,我一扭把手走了进去。 樱子正在换衣服,上身赤裸着。见我闯入,倒也没有遮掩,反而镇定地一笑, 我却呆住了。 我连忙退了出来,庭庭刚好走过,冷冷地瞧了我一眼,我心里顿时有些忐忑不 安。 庭庭一连几天没有说什么,可我突然变得有些惧怕她的目光,我想我心中并没 有什么,可是面对樱子时我的表情也有些不自然起来。 “我警告你,你心里别打鬼主意!樱子可是我的亲妹妹,你敢乱来……” “你说谁呢你说!”我一躬身从床上坐起来,庭庭裹了裹毛巾被,不再言语。 阳光下美丽、安详的城市。 我扶着庭庭上了自动电梯,后面是一对来自外地的农民夫妇,操着一口浓重的 黄土高原的方言嗓门洪亮地争辨着什么,在如此一个已够嘈杂的商场里依然引人注 目。 庭庭在长短不一、颜色各异的时装衣架间流连,我矜持地站在一旁等待。 “吴勉,你去给樱子也挑件衣服。”庭庭说。 “算了……你挑吧,我眼光不行。” “让你去你就去……逛了半天我腰都痛了。” “……那好吧。” “小姐,这件衣服多少钱?” “庭庭,怎么买这么多菜?” “今天周末,樱子也该回来了,刚进大学就军训,还不多补充点儿营养?” “那是,那是!”我笑着说。 我在厨房里做菜,庭庭听见铃响去开门。樱子回来了,姐妹俩亲亲热热地到客 厅说话。 庭庭的声音忽然高起来:“樱子,你瞧姐夫给你买的衣服,喜欢吗?” “喜欢!……太漂亮了!” “快换上!” 油热了,我把切好的葱姜丢进去,锅里滋滋啦啦地爆响,然后放入萝卜丝,撒 了点盐,翻来覆去地炒。 “姐夫!你瞧我!”樱子笑盈盈地站在厨房门口。 “嗯,真合身!我料想这种灰色就很适合你,而且‘腰’稍稍有些收,但又不 紧……樱子,你穿上更有气质了。”我叹服道。 “是吗?”樱子说。 “真美……” “姐夫你眼光真好!” 我笑了。 “糊了……”庭庭突然出现在厨房的小窗口旁说。 “噢噢……”我连忙拿起铲子,幸亏萝卜丝本来水份就大,还不见糊的样子。 “豆豆呢?”樱子问。 “放在楼下陈阿姨家,你去抱回来吧。”庭庭说。 “好的。” 我把烧好的菜一盘盘地端上餐桌,樱子回来了,说豆豆睡着了,陈阿姨死活不 让抱,怕吵醒孩子,还让把奶瓶、尿布送下楼去,老俩口要照顾孩子一晚上呢。 “那怎么行!”庭庭一听急了,“陈阿姨两口子岁数那么大了。夜里还怎么休 息……我去!” 说话间电话铃响,是陈阿姨打来的;庭庭似乎答应了,让樱子把东西送下去。 三人坐下来吃晚饭,新闻联播已经完了,正映着城市天气预报:“郑州,晴, 11到18度……” “吴勉,把热水器打开,樱子一会儿想洗个澡。”庭庭吩咐道。 电话铃又响,我正好起身,接了,是找庭庭的。 我打开热水器,回到客厅,见庭庭匆匆忙忙地换了衣服往外走。 “怎么啦?”我严肃地问道。 “有病人,还是个重要领导,医院让我马上去。晚了就别等我打开热水器,回 到客厅,见庭庭匆匆忙忙地换了衣服往外走。 “怎么啦?”我严肃地问道。 “有病人,还是个重要领导,医院让我马上去。晚了就别等我。” 门乒地一声关死了,屋里就剩下我和樱子两个人。 夜深了,我把灯熄掉,躺在床上侧耳听窗外风的呼啸。有微明的光线散入室内, 窗帘飘飘拂拂,显得十分生动;我抓过一面镜子,想看清楚自己的眼神,可是却一 片朦胧。 风小了,水珠泼溅的声音响亮起来;我起身,洇过黑暗游了过去。 一位盲人向我迎面走来,我凝视着他无睛的瞳孔,他也专注地看着我。他的导 盲杖碰到我的小腿,戳戳点点,我从他的目光里看到了迷惑、茫然和一点点麻木。 他绕过我的身子走了,“嗒嗒的杖击声清晰地从背后传来。 樱子蜷卧在沙发上睡着了,我拿张毛毯给她盖上,我的手轻轻地触到她紧裹在 毛衣里的瘦削的肩膀。她的脸色过于苍白,显得有些纯真,让人不忍久视。 我温柔地伏下身去,然而只是看了她一眼,就走开了。 我又自慰了。 庭庭打开台灯,厌恶地看着我。 樱子说我最近有点变了,我想这是真的。我经常面无表情地望着她,一句话也 没有;直到她发觉,便故作无意地把目光挪开。 樱子回家的次数少了。庭庭问她,她淡淡地应了句功课忙。 当时我正喂豆豆吃牛奶,小家伙目不转睛地望着我,忽而一笑。 我在碧蓝的池水里仰泳着前进。透过高大玻璃窗可以看见外面的天空,还有远 处的草坪。天空中飘起了小雨,零零碎碎地敲打着停在空地上的汽车;室内温暖如 春,波澜不惊。庭庭抱着豆豆坐在一边看,樱子在远处做着准备活动。 我游了一会儿,爬上岸来。搭了条毛巾躺在庭庭身边。 “你朋友呢?怎么不过来?”庭庭说。 “他忙着呢……刚开了这个室内游泳馆,生意还没上来;早就说让咱全家来玩, 一直没有时间。” “医院也就放了两天假……回去还有一大堆衣服要洗呢。” 庭庭把豆豆搁到我身上,儿子一下子倒在我怀里,咯咯唧唧地笑着。 “姐姐,我们一块儿游吧!”樱子跑过来叫庭庭。 “我不想游……困得要死。” “去吧,”我说,“当年你还是咱学校游得最好的呢。” 庭庭依言站起身来,挽着樱子走开。樱子比庭庭稍高点儿,身材更显得修长和 优美。 庭庭走上一米跳台,深呼吸,纵身跃入水中,泳池旁的人都叫起好来,我也暗 暗喝采。 樱子和庭庭并肩游着。庭庭游得相当舒展,动作干净而不假思索,樱子只能勉 强跟上。 我坐起身来,抱着豆豆。 樱子游了一个来回就喘着气上了岸,庭庭仍不知疲倦地游着,一会儿是蛙泳, 一会儿是仰泳,一会儿是自由泳。每折返一次,周围的人都纷纷鼓掌。 我把豆豆递给樱子,跃入池中,追上庭庭和她并肩游着;庭庭慢了下来,搭着 我的身子缓缓划着水。 我们一起上了岸,庭庭的眼里忽然满是泪水。 我搂着她,轻轻用下巴摩挲着她的头发;庭庭在我怀里无声地恸哭。 春节的时候,庭庭带着豆豆和樱子一块回老家过年了;而我们单位的课题正进 入关键阶段,整个实验室的人都不分昼夜地忙碌着,我因此留了下来。 一天的工作接近尾声,大家陆续都走了。小宁不小心把一项数据搞错了,我让 她把所有数据都重新核对一遍。我拉了把椅子坐在旁边,她一丝不苟地敲着电脑, 神色专注。 城市上空回荡起悠扬的钟声,不时有违禁的炮竹远近响起,小宁怯怯地回过头 来,冲我一笑:“新年好!……吴勉。” “新年好。”我说。停了一下,略带沉闷地问道,“还有多少?” “就好……再有半个小时吧。” 我起身冲了两杯咖啡,在她桌子上放了一杯,自己端了一杯慢慢呷着。 小宁移动鼠标,重新保存了文件,左手下意识地抚弄了一下头发,“做完了。” “真是辛苦你。”我说。 小宁忽然收住笑容,定定地着着我;探过身来,轻轻吻了我一下。 我感到很意外,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收拾东西。 灯突然黑了。 “我爱你。”她说。她的声音从静夜传来,带着遥远的回声。 我一动不动,任由她疯狂地缠绕着我的身体,吻我,咬我,并且喃喃自语。 我开车带她到了我家。 门在我们身后合上,我伸手开灯,被她拉住了。她够着我的脖颈深深地吻我, 我一步步地后退,最后倒在了地上;她忽而离开我的身体,我抬头一看,她已脱光 衣服仰躺在床上。 我挣扎着起身,缓缓向她逼近。 “我爱你。”她喃喃地重复。 后来我醒了。温暖的阳光照着我身上盖的被子,我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衣服 规规矩矩地叠放在床头,室内好像有人收拾过,一切井然有序。 她已经走了。 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樱子有男朋友了!”庭庭神秘兮兮地对我说。 “在热那亚的一个黄昏时分,我听到白塔上传来巨钟长长的声音,那声音一直 悠悠不绝,延宕着,回旋着,盖过了街衢众生的嘈闹而冲向暮色里的天空,融入微 风的怀抱里,那样冷冽却又充满孩子般的天真和伤感。” “你还像以前一样爱我吗?” “……是。” “假如我现在重新接受你,你会抛下现在的妻子和孩子跟我在一起吗?” “……我想我会的。” “可是……我却再也回不去了。真的,我无法欺骗自己。” “这个女的真酸。”庭庭歪在沙发上,嗑着瓜子,指着电视评论道,“真是演 戏,……男的也花心,不正经。”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 “豆豆,去你爸爸那里!” “爸爸爸爸爸爸爸爸……”豆豆摇摇晃晃地张着两只胳膊跑过来。 “哎——儿子!”我亲热地把豆豆搂在怀里,挺起下巴拿胡子扎他的脸,豆豆 咯咯咯地笑个不停,用手使劲推我的大嘴巴。 庭庭拍着双手为豆豆叫好。 秋天又到了。我猛然惊觉。这是我的季节,我喜欢看着穿了各种毛织物的年轻 男女在街上来来去去。 “樱子,帮我系一下围裙,松了。” “姐夫,你又发福了。”樱子帮我重新扎紧围裙,退到厨房门口略带骄矜地说。 “是吗?呵呵。”我尴尬地笑着。 米蒸熟了。我从墙上取了两张笼布衬着手,小心翼翼地把高压锅端下来;然后 把炒锅架上,倒入少许油,奔到案前切葱。 “姐夫,你一直都是这样么?” 我沉默不语。 樱子一转身走开了。 三人坐下来吃晚饭,豆豆躺在他的小床上睡着了,庭庭不放心,起身走过去给 他掖了掖被角。 “姐,你瞧姐夫的胡子……多少天没有刮过了。” “甭管他,邋遢惯了……有时晚上睡觉都不洗脚。” “他有脚气没有?” “严重着呢,一层层蜕皮。” “姐夫,听说你们单位分房子,有没有你?” “没有。”我闷闷地回答。 “为什么?你那个课题不是完成了吗,还得到部里嘉奖?” “现在的房子住着也挺好嘛。” “你是没有勇气吧。” 樱子撇了撇嘴,隔了一会儿又说了一句,“姐夫,你为什么不发火?” 我假装没听见,起身到厨房盛米。 曾经有一次我开车经过樱子学校所在的那片街区,看见有个打着伞的女孩背对 着我站在公话亭旁,黑暗的天空中正纷纷扬扬地落着雪,有无数的雪片挤到我的车 前一闪就不见了。后来从公话亭里跑出来一个男孩躲进她的伞里,我缓缓地开车经 过她们身旁,女孩突然从伞下跑开,那把伞也坠倒在雪地里,只剩下男孩那张在街 边的灯光里惨白的脸。 第二天雪停了。整个城市都黑乎乎、脏兮兮的,步行的人们穿着长统胶鞋在烂 泥里行走,甚至平时无人光顾的地方的雪也被践踏得不成样子。我开车经过一条小 街时,听到后面一片骂声。 后来只剩下我们小区前的垃圾箱里还有些未融掉的脏雪,气温开始迅速回升, 大家纷纷换上春天的装束上班了。 樱子大学毕业那年回家的次数多一些,那时她已出落得像个真正的都市女孩, 言行举止已没有了小城市里的那种羞涩和怯弱,走到那里都显得闪闪发亮。 她和现在的男朋友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我没有见过那个男孩,庭庭见过。 “他是学工商管理的。好像不是以前学中文的那个。”庭庭悄悄对我说。 “哦。”我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樱子有一张照片照得特别好看。那还是她没来上学之前,在家乡的一口井旁, 她跪卧在稀疏的草丛中,似笑非笑地望着前方。 那也许是个炎热的夏季,樱子穿了一条无袖的连衣裙,淡蓝的底色上撒着朴素 的小白花,长长的黑发散在肩上,刚刚发育成熟的乳房在薄薄的衣裙里微微凸起。 公共汽车停了,一下子上来好多人,车厢里变得有些拥挤,她在我的眼前站住, 一手紧紧地护着包,一手抓着椅子,两眼专注地看着窗外。 车开动了,有风吹进车厢,大家不约而同地舒了口气。我无所顾忌地盯着她看, 目光中流露着不忍离去的欲望。 她忽然回过头来,环顾四周,发觉我在看她,无声地和我对视了一会儿,又面 无表情地把目光移开。 我甚至觉得她对我笑了一下。 汽车猛地刹车,大家都不由自主地倒向前面;她小心地护持着自己,显得镇定 自若。 陆续有人下车,车厢里空了许多;她又回头望了一眼,便不再理睬我。 我看着她,似悲似喜,恍若重逢。 公共汽车又到站了,她走到大街上。车开了,我隔着玻璃默默地注视着她,她 也仰着脸望着我,渐渐远去。 汽车忽然颠簸了一下。 (完) 1999年3 月7 日/19 日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