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日子 作者:熊彧 序言 谨以此文献给自己过去的生活,我的父母,我曾深爱的蕾儿,以及所有在我生 活中出现过的人们。 春去冬来,寒暑易节,默默地走过了生命的第22个驿站。站在南岳一个不知名 的旅馆的屋顶,看着新世纪的朝阳从东方的天际升起,心里很难不会有一种感慨。 在长沙,我度过了生命的又一个开始。在茫茫的人海、漫漫的人生旅途中,我 开始注意我的存在,开始为未来的历程播种着回忆。每一天,都是一个新的开始。 在新世纪的每一天里,我都会努力,都会为每一个理想而踏出自己扎实的一步。不 停的奔波于珠三角地区的同时,在广州的日子也渐渐多了起来。而此时,我也开始 认真对待我在广州的每一天。尽管有时让我觉得:广州只会是我漂泊旅途的一个停 留,只会是我在生命中最美好的日子留下的最珍贵的回忆。 春节的日子近了,被我刻意压制的思乡情绪终于在这样的时候爆发出来。使我 现在才看清自己。在无爱的日子徜徉了四年,习惯于只看着自己的影子度过每个日 日夜夜的我,冷眼观望,才发现:现实的我给自己开了一个不小的玩笑,我居然是 渴望爱的。 下班的路上,要路过一个幼稚园。看着小孩子们在一起嬉戏,使我想起了童年。 一条大河,一个沙滩几乎是我儿时的一切,我称那时是"没有大人的时代"。在那样 的时候,我们还根本不能理解父母们终日劳作的意义。其实这何尝不是我们这一代 人的幸福。河边乱草堆里的叫天子,在清澈见底的河里游来游去的鱼,夏日偷摘还 未熟的梨瓜,去别人家的园子折桑叶枝……这一切,都成为童年的记忆,点点滴滴 印在我的心里,永不逝去。 一个人的日子在我手中,捧着仔细端详。是快乐,是忧伤,是幸福的泪光,是 父母的叮咛。还有很多很多,有思念,有惆怅,伴我成长。突然有一天,当我如往 常一样来回于上下班的路上,当我仍是一个人笑、一个人孤单的时候。有一种感觉, 萦绕在我的脑际,一个人的生活就要离我远去了。而这样的远去对我而言,是对现 实生活的背叛,还是一个新的开始呢?我现在还无法回答这样的一个问题。也许, 永远没有答案,也永远没有开始。 我终于决定要把我的思考写下来了,在很长的一段日子里,我只把这些文字藏 匿于我的心底,从不让任何人窥视。只是不知道谁将成为我后面文字的第一个读者, 而她的身份又会是什么呢?我读过不多的小说,也读过不多的别人的文字。在细细 咀嚼一个个美丽故事的时候,我开始在认真地起草着我的未来,我给它取了一个很 普通的名字《一个人的日子》。 似乎对未来我始终有一种经历过的预感,就像现在我所做的一切只不过会是一 个历史的必然。我开始惊讶于这种奇怪的感觉,开始艳羡自己对未来生活的憧憬了。 而这已经发生的、正在发生的,还有将要发生的一切,在我意外地与蕾相遇后更显 得真实。也许这次我是真的动了情了,或则到此时我才真正发现这样的真实只不过 是我未来的影子。我现在还无法知道,蕾,会是这些文字的第一个读者吗?如果我 现就这样的问题下个结论,那岂不是对我未来的一个亵渎,对蕾儿的一种轻视!但 我知道,蕾的出现对我而言,是一种幸福。我希望这样一种幸福感能够一直伴随着 我。终于到了要面对这些文字的时候了,我的心里有一些忐忑,有一点慌张。更多 是对自己的肯定,对自己的信心,对未来日子无限美好的冀望。同时在这里我要感 谢两位姑娘。一个是丹,没有她,我根本不会有把我的文字记录下了的决心。另一 个是蕾,如果不是因为她,下面的文字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成为现实。衷心地祝福 她们。 熊彧 2000/1/28于广州 匆匆的岁月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 ——徐志摩《再别康桥》 一、童年的游戏 参加工作以后,虽说每日需要处理的事情不是特别的复杂,却也总占据着我几 乎所有的时间。我需要用大量的精力去记载那些不知所谓的人或事。没几个月光景, 已经发现在我最值得骄傲的年纪,记忆力却明显地褪去了它往日的色彩。又是在夜 深人静的时候,我习惯的整理我的思维。在不经意的思考当中,童年的故事就像泛 黄的照片,勾勒起我对故乡的怀念。 离家不远的地方是一条很宽的河,我的家就在靠近城市的一岸。小的时候,老 跟着妈妈去河边。我是贪玩,妈妈却是去河边洗衣服或是洗菜,但总不敢跑得太远。 否则妈妈会不放心,同时也要受皮肉之苦。当自己渐渐地可以从母亲的眼皮底下溜 走,就一个人沿着河岸,抓抓青蛙、追追蝴蝶,度过幼时的日子。 那时河面上没有桥,河的对岸是一些农舍。每天早上五点以后或是晚上十点以 前,就会有一艘小船在水面飘荡。我仍旧记得那撑船老翁的样子,黑黑的脸上长满 了胡须,带着一顶农家自制的草帽,很像五六十年代电影中的人物。有些奇怪的是, 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他笑的样子,也从来没有看见过他的亲人。 这样的日子过去了一天又一天,母亲对我的行为慢慢的习惯下来。也就不再理 我,任由我乱疯乱跑。每天我总会有一些时候,静静地坐在河的这边,看着那撑船 的老翁把一拨一拨的人从河的这岸运往那岸,又把一拨一拨的人从河的那岸运到这 岸。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的家在一个古老院子的角落里,中间是个天井,三面 共住了十来户人家。在这十几户人家当中,我家是搬来最晚的一户。院子不是很大, 但足够大人小孩们活动。在院子的中央长着一棵长青的苦莲树,看上去已经有些年 头。树叶丛里,挂满了似葡萄样的小疙瘩。居然有一次,因为嘴谗,几个小伙伴们 用竹篙敲下了许多,每人都分了一大口袋。当时我就嚼了几颗,慌忙吐了一地。自 那以后,我们都对那棵孤单的树敬而远之,没人再敢碰了。 家里有五个孩子,在当时,也是比较有规模的一个大家庭。也许是因为家境大 致相同的关系,院子里的人家一会就开始接纳了我们的到来。而最高兴的却数我们 家的几个小萝卜头,从此又多了许多伙伴可以快乐的在一起游戏。 我记得最深的有两个人,一个叫胖子,一个叫"耳蒂子"。胖子天生胆小,是大 家最容易欺负的对象。而"耳蒂子"比我们都大几岁,但由于家里比较穷,到了上学 的年龄却能去读书,整日疯在我们的周围。他胆子很大,心又狠,是我们大家都怕 的家伙。 在我模糊的记忆中,父亲是个很勤恳的人。为了家里的生活,需要长年在外忙 碌。其实在多年以前,家里的条件不是现在的我能够想象的。一家七口人,只能住 在十几平米的房间里。若干年后,当我重回旧居的时候,仍旧感到诧异,家里的五 个孩子居然在这样的地方度过了各自的童年。其实,我是很少能够见到父亲的。父 亲回家多半会选择在很深的夜里,那时孩子们都已睡着,以至于我无法从年轻的记 忆中捕捉住我父亲的影子。院子后面有个不大不小的池塘,水并不深,但有一堵墙 把它与我们分开。墙体的下面开了个水槽,下雨的时候,溢满的水就顺着槽涌出来, 沿着院子里的阴沟流进下水道。雨季长的时候,院子也就与池塘连成了一体。如果 运气够好,在自家的门口就能抓住一些笨头笨脑的草鱼,算是给自己打个牙祭。 一年之中,最有意思的要算夏天。孩子们几乎可以整天光着小屁股在院子里跑 来跑去。特别是傍晚的时候,人们都会自然而然的涌向沙滩,占满河岸。铺个席子, 几张竹床,一家人一睡就可以是整个夏季。河边有一块很大的空地,长满了杂草, 一个夏天会比人还高。里面有无数的蟋蟀、蚂蚱,当然也有吓人的四脚蛇,不过我 们却并不在意。草丛里有几棵高大的阔叶树,夏天满树都会结满鲜红色像草莓大小 的果实,吃起来特别甜,我们叫它红米饭。而有一种虫子,名字很好听,叫金鱼虫, 最喜欢在上面睡觉。 中午时候,大人们都已睡着。几个胆大的小伙伴们便会相约跑出来,爬到高高 的树上,轮流为大家服务。不过谁上树谁就有特权,除了自己可以先在树上饱餐外, 还可以把剩下的分成小份,给谁多、给谁少全由他来决定。孩子们也大都默守这个 规则。金鱼虫有时比我们还嘴谗,为了报复他们,我们就会用自制的网罩将它们一 起抓来。然后向妈妈讨要一根长长的细绳,绕着我们,算是放飞儿时的梦想。七十 年代末的中国,一切都在新旧交替之中。人们已经害怕了贫穷,富裕成了多少年来 真正可以捕捉的梦想。父亲在这时候辞去了公职,开始下海练摊了。母亲则继续留 在家里,照顾孩子,为父亲做好每一顿食物,然后徒步走半个小时的路送到父亲的 手里。起先母亲会轮流带着我们去,等到大家把路都弄熟悉了,这样的任务就全由 我们几个孩子包干。每次妈妈把饭做好的时候,孩子们多会抢着送去。因为这样可 以见着父亲,而且还会得到父亲适当的奖励。在孩子们单纯的眼里,父亲的称赞会 激起我们更强的表现欲。 在计划经济体制下,很多东西都要靠票才能买到。那时买一辆自行车,可能比 现在买小车还要难许多。当时,我还不知道电视是什么玩意。只看过街头用小车推 着放映的木偶戏,小小的舞台由一个人操纵着,随时可能从里面蹦出阿猫阿狗来, 很有意思。 突然有一天,邻居家里捧回了一个大箱子,说是什么电视机。只要一插上电, 里面就会有人物儿说话。院子里面的伙伴开始纷纷议论起来,都对那家的孩子投去 羡慕和嫉妒的眼光。晚上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派代表凑齐了板凳摆放在河岸边,那 里地方够大,适合举办这样大型的集会。我不知道当时到底聚集了多少人,有很多 从来没有见过的面孔也在那天出现。散场的时候要横过马路,才能回到院子。当时 夜很黑,没有路灯,路也坑坑洼洼,都是泥巴。我跑回去的时候,不小心摔倒,一 辆土制的三轮车从我身上轧过。当时,就没了感觉。 父亲的生意开始有了些起色,经济条件随着我的长大也好了许多。但是,家里 仍旧很节俭,和刚调回省城没什么两样。有一天,父亲突然抱着我,兴奋得像家里 养了很多年的大黄狗。在屋里仅有的红棕色樟木桌上,摆放着我梦寐以求的黑匣子。 只记得当时,我努力地从父亲的手上挣脱下来,在院子里大喊大叫。小孩子不会有 太多的逻辑思维,多年以后回想到这件事情,我的眼睛总是会湿润润的,父亲总是 用他自己的方式表达着对孩子们的爱。 日子就这样平淡地过去,几年以后,父亲在城南租了两套很大的房子,全家也 就都搬了过去。八十年代是改革的春天,父亲的生意也日渐红火起来,就更少回家 了。这时,我刚升二年级,因为户口的原因没有办法转学,就开始了我的寄读生活。 从那以后,见到父亲的机会也就更少了。 二、绳金塔下 绕过院子,顺着后面的小路,约摸不过十分钟,可以看见一个古老的寺院。高 高的两扇门间,悬挂着一幅巨大的牌匾,上面写着"塔下寺"。经由寺院向里走,在 长老的禅房后面,一座象征佛教尊严的塔巍然屹立。相传修塔的时候,在塔基底下 发现了吴越时代的古剑和遗迹,最主要的是有用黄金打铸而成的金绳若干丈,塔因 此而得名。 塔年久失修,底层的木梯已经腐烂。只有三两根竹篙搭在边上,算是简陋的梯 子。塔,有十几层高,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都是我们那个城市最高的建筑物。塔 的最上方,是一个金顶。用佛教的观点来说,应该有佛法无边、光芒万丈的阐释。 只不过听老人们说,当年抗日的时候,金顶被日本鬼子换了去,现在只剩下铜皮包 裹的木头。后来我知道,那只不过是一个民间流传的故事,没有多少考证的必要。 但在我幼小的心里,早已植下了对日本法西斯的无限仇恨。 从下往上看,塔是一个规则的八边型,每层都开有一个门,借以通向塔的延体, 有点现在的阳台的味儿。整个儿阳台绕成一圈,上上下下,象一大串冰糖葫芦,直 冲天际。塔的每层外墙的掩体上,顺着雨水冲刷的方向布满了青苔,其余的也几乎 全部被杂草包围。远远的望去,像一座奇怪的山峰,孤傲的从平地上升起。 整个寺院很大,但已经断了很久的香火。除四旧的时候,僧人们全部被驱散, 不知了去向。只有那寺庙、那塔,那院子里的一草一木,依然如故。在这个时候, 我已经五岁了。妈妈开始带着我去一些学校参加当时很盛行的入学考试。无非就是 从简单的一算到一百,然后就是回答几个我当时早已经厌烦的问题。可是妈妈每次 都在门口盯着我,朝我笑着。于是,我就和其他孩子一样表现出应有的耐心。每次 面试完后,老师都如获至宝似的,领着我去校长那儿。 不过最后,大都对我妈妈摇摇头,表示无能为力。我是个没有户口的孩子,用 当时的话来讲叫做黑户。十几年前的中国还笼罩在计划经济体制的阴影中,没有人 可以抵御传统思想的侵袭,我的父母也不能例外。五岁很快就要过去了,突然有一 天,一个自称是谢主任的女人来到我家里,带来了不知是好还是坏的消息。她说, 象我这样的孩子早就已经满足上学的条件了,只是,后面的话我听不太清,也听不 太懂。听妈妈说才知道,条件是得交付比其它学生多几倍的学费。父亲咬牙一忍也 就答应了。过了些天,母亲已经为我缝制好了上学用的书包。墨绿色的,不是很好 看,不过挂在肩上有种特别的自豪感。院子里的孩子们依然在无忧无虑的玩耍,而 我就要与他们告别了。 报到的日子就这样的来了,学校里开始人头孱动起来。那些可爱的知了依然在 高高的梧桐树上歌唱着夏天的热情,它并不知道,我就要离开它们了。再也不能静 静地呆在河边,再也不能追得邻居的鸭子在院子里摇摇摆摆的乱跑了,我要上学了。 说起学校来,其实就在池塘的左边。学校不大,只有一幢教学楼,还有一间三 层楼高的木房子,是老师的宿舍。那时,各家们还都在用公共的厨房。从厨房的窗 户往外看,就是学校的操场,几排高大的法国梧桐就整齐地立在操场的四周。春天, 树的叶子还没有长出来,就已经开满了粉白色喇叭样儿的花,随着风,飘满整个校 园。 一年级的老师都是刚刚从师范毕业的,青春的脸上写着热情与活力。我记得第 一个教我的语文老师姓焦,美人蕉的焦。人长得很美,就像妈妈年轻时的模样,我 也就特别喜欢她。 学校不大,却有很多严厉的规则。比如家长们不能送小孩进校门,放学都要排 队回家。每星期二要历行检查个人卫生,看看小指甲是不是干净、头发有没有过长 等等。起初,我对此还很不习惯,就由着自己的性子。后来,有位值勤的老师在我 头上注意到了什么,居然用尺子量了量。然后,叫我离开座位,当着全班同学的面 用剪子剪去了我的头发。我当时瞪大了眼睛看着她,没有反抗却也没有哭。时间过 得有些快,一次美术课上,我随意地乱涂,居然让老师看见,叫我放学后留在教室 里。被老师留下可不是什么好的名声,当时只感觉脸上辣辣的,眼泪差点就要流出 来。 五点过后,我被领进了老师的办公室。他拿出很多以前学生的作品让我仔细地 看,然后告诉我愿不愿意画得和他们一样好。这时,我才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只会 一个劲地傻点头。从此以后,我就比其他学生少了很多可以打闹的时间。每天放学 后,都要关在四楼的一间活动室里用蜡笔涂上很长的时间。 三年级的时候,我的数学天赋开始显露出来。其他同学们需要花很长时间才能 做完的家庭作业,我在上课的间隙就能全部完成,而且次次都是全对。起初,已经 上了年纪的数学老师还没有在意。到后来,学校举行一次速算比赛,我参加了,并 且拿了名次。这时,老师就对我特别照顾起来,开始给我单独上一些高年级的课程, 预备着参加四年一次的华罗庚金杯。读书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我并没有体会到特 有的快乐,只知道自己比其他小朋友少了很多游戏的时间。不过,最高兴的要算我 父母还有当初去我家的谢主任。父亲在这时,已经积累了一定的资本,开始做起了 烟草生意。家里的生活也就迅速的好了起来,老师们也开始喜欢去我家做客。除了 可以吃上比较丰盛的食物外,还可以买到十分廉价的香烟。我不喜欢老师们去我家 做所谓的家访,不过他们多半带去的都是十分好的消息。我希望能给父母带去快乐, 所以也就对老师们频繁的到来表示出应有的热情。临近毕业的时候,父亲已经在城 西买了房子,一家人又迁了回来。这时,我收到了一封邀请函,要我参加全市的选 拔赛,目的是从中选取三十名学生进行特别的试点教育。我参加了,拿了第十六名。 后来,就认识了一些同我差不多大但都绝顶聪明的孩子。自此,我也就永远地告别 了天真的童年,一去不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