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明亮 作者:再见楼兰 You don't have to do anything but to forget , You don't have to suffer anything but pain, Above all these you dont have to miss anything but nothing. 这只是一个平淡而无聊的下午,对于属于夜晚的人们来说,他们的这个早晨 过于喧嚣和明亮。除此以外,别无所长。 他仍然赖在大床上,舒展着身体,不耐烦的眯着眼。这光线有些难以忍受, 他想。于是他起身拉上暗红色的,象凝固氧化了的血液的窗帘,重新爬上床,点 起一支烟,随意的把烟灰弹在床边。房间里弥漫着一股腐败的味道,烟雾慢慢的 延伸开去,仿佛是无定形的魔鬼,整个空间显得颓败而糜乱。 他是一个喜欢独处的人,但并不是在所有的时间里。至少在夜里,这里常会 有陌生的访客。他会带回来一个又一个的女孩,或被他搀扶着,或搀扶着他。他 们刚刚从极度亢奋的云上落下,甚至还在幻游着。有的女孩牵引着他,有的则被 他牵引着。但他实际上并不在乎这一切。重要的是在放纵的峰顶,他会忘却疼痛, 即使只是一刹那。 现在他的床上就有这么一个女孩。睡在床的右边。这是他对所有女孩唯一的 特别要求。对于那些已经双重疲累的人来说,即使是床的这一部分有什么异样, 也不至于太过挑剔。更何况情况并非如此,无论怎么看,这边和那边都没有什么 太明显的区别,除了方位。再说他又是一个那么大度的人,至少在头脑清醒的时 候看上去是这样。 这个女孩在梦里一片恬静,脸上流露出昨夜很少见的纯真的笑容。她也许在 梦里拥有着她想要的一切。唇上的一粒小痣和颊上的酒涡让她在这个时刻看起来 有些与众不同。但从其它方面来说,这与他所遇见并带回来的其他女孩子们并无 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也许只是她醒的更迟一些。在很多时候,他醒来时她们已经 离开。只留下贴在电脑荧幕上的小便笺:电话、呼机号码、名字,或许还有一些 简短的留言,但也有一些什么也不留下。其实不论留下了什么没有,他也很少会 因此有什么举动,不会去拨那些号码,不会去记住那些名字。她们起身悄悄离去, 不留下过多的痕迹。她们也许根本不曾存在过,他有的时候会想,只不过是我的 幻觉,或者是梦魇。但这个房间里的味道记得这些,所有的。这就是成人的游戏。 他终于从床上起来。沐浴耗去了他起床时剩余的热力和活跃,他又变回了那 个寡言的,沉静的,冷漠的近乎残酷的年轻男人。眼神中隐约透露着对一切的厌 倦与不屑。有一个从前的朋友曾经告诉他,他的眼睛已经死去。是的,已经死去, 在从前的一个秋天。 他穿上睡衣,端上一杯值得细啜的Espresso,坐在客厅的黑色真皮沙发上打 开电视机。摇控器现在是这个屋子里唯一发出声音的西,除了偶尔滑进喉咙的热 咖啡。电视画面安静的闪烁着,从穿着土气的农村记录片到憋脚地模仿着无厘头 的香港主持人。小把戏,他想,觉得十分乏味。于是干脆关上电视,随手拾起一 本曾随手弃置在茶几上的一本《回忆拿破仑》,翻阅着。 他又点上一根烟,好象经过漫长睡眠的空洞,习惯于尼古丁的大脑急需填充, 他贪婪地吞噬着这有害的烟雾。这烟雾同时也在吞噬着他的健康与灵魂。 女孩起来了,用毛巾被裹着身体,快步地冲进了浴室,沐浴的热水哗啦啦地 响了起来。 他的嘴角轻轻撇了撇,通常在他对一件事不是那么厌烦的时候,他用这个来 表示微笑和轻度的愉快或者满足。他喜欢自己洗澡和别人洗澡,让人安静,或许 人的祖先正如考古学家所言,曾在水中生活过漫长的历史时间,以至于到现在人 类很享受和水的接触。这所带来的精神愉悦恐怕还远大于身体感受到的快感。 女孩从浴室走了出来,自己从透明的冰箱里拿出一听可乐。坐到了他右边的 沙发上。 早啊。 早。 睡的还好么? 还不错,你的床很舒服。 他没有再把话题继续下去的意思。而是偏着头望着女孩,眯着眼,膝上放着 本合上的《回忆拿破仑》。 嗯……我该走了。 哦?我送你出去吧。 不用了,你看书吧。 他也就不再坚持,撇了撇嘴角,送给这个女孩早晨的第二个微笑。 女孩在房间里换衣服,他从敞开的房门瞥见那赤裸的背影,年轻的肉体因为 疲累而失去了应有的光泽,不过依然美丽,一种沉沦的美。 女孩走了出来,头发散乱的披在肩上,还是湿漉漉的,乌黑而隐约残留着青 春的气息,在这一刻。 再见。 结束了吧,他想,在很多时候,再见意味着再也不见,或许,当做从来没有 遇见。 卧室里,显示器的屏幕上,贴着一张便笺,粉红色的小纸片,上面有一个因 为潮湿而略显深色的唇印。随着水分的蒸发,消失不见了,显得空空如也。 每次走进这间pub ,他都会觉得很兴奋,他喜欢这里,喜欢这里的音乐,喜 欢这里的味道,喜欢这里夜间穿行着的人们。他们互相拥挤着,互相穿越着,然 后很快的离开,消失,在彼此的生命里都曾出现过那么一刹那,但是不被彼此回 忆。他们毫不在乎,漠不关心,从他们的身上他看到了自己。这间pub 实际上属 于他,他才是这里真正的老板,但是没有人知道。他更喜欢顾客的身份。强调的 是这种享受。柯南道尔让他常常处于一种离幻和诡秘的思想状态中,装神弄鬼就 是曾经了解他的人们对他的普遍评价。现在,这仍然是他未改变的性格。 照旧的吧台边的座位,照旧的JackDaniel. 他喜欢这凛冽的味道,很能提神。 这是他的屋子所不能给予他的,那里只有咖啡和可乐。阴霾的霓虹在他消瘦的脸 上划过,更增添了他神情的莫测和冷酷。酒保常常在空闲的时候坐在他对面,猜 测着他的职业:杀手、私人侦探、卧底,和所有他在现实里和电影与小说里所知 道能够和诡异联系上的职业。但每每得到的答复只是摇头和沉默。偶尔还有嘴角 一撇,表示微笑。但酒保有时善意的玩笑和荤笑话也为他默许和接受,他报以舒 展的两颊和稍稍弯曲的眼部轮廓,这让酒保也觉得小小的得意。 今天是周末,pub 里的人特别的多,他也觉得有点特别的兴致。 他打了个呵欠,开始四向环顾,好奇心驱使他猜度着和他同处的每个人:情 侣们在窃窃私语,在耳鬓纠缠,在含情脉脉地交换着眼神:落单的人们则在喝酒, 在听音乐,在发呆,更多的和他一样,在seeking.他们的目光偶尔接触,立刻就 被收回,同时双方都感到略微的尴尬。 他的目光转向那个角落,灯光和音乐只能隐约可及的那张靠窗的偏狭的酒台。 每个他所遭遇过的女孩,如果我们可以把那称作遭遇的话,都曾坐在那里,独自 解乏,直到他的出现。 一头乌黑的长发。 他端起酒杯,迎向那个角落。 Mayi? 长发的主人抬起头来,是她,昨夜的那个人。他感到轻微的失望。 女孩的脸上扫过和他一样复杂的神色,也许是诧异还是别的什么。 请坐吧。 真巧,可以请你喝杯酒吗? 是啊,真巧。可乐,谢谢。 好吧,他想,既然已经是这样了,多一夜又何妨,何况她是这样美丽。 好吧,她想,既然已经有了昨夜,今晚就这样吧,何况他是这么迷人。 他燃起一支烟,用还燃烧着的火柴点亮了桌上的蜡烛。 女孩微笑着,你一直在抽烟。 啊? 昨晚,今早,下午,现在。真是个大烟枪。 呵呵,是啊。 他们都没有把话题继续下去。她转过头去,望向窗外,那是一个车站。末班 车早已经过,车站空荡荡的。只有广告牌上的女孩还在灿烂的笑着。 是洗发水的广告。 她的头发真像你的。 呵,谢了。 李泉的歌声响起,空气中荡漾着空虚,他们都不再说话,默默对视着,在大 多数时间里,他们更象是同桌的陌路人。尽管他们多半就是如此。 气氛沉郁,夜色如水。 而孤独是什么,心冷是什么,情是什么,你是什么…… 她扬起眉,我喜欢李泉的钢琴,很醉人。 也许更醉人的不是音乐,而是我们心中的孤独感。 呵呵,是的。我们都在尝试着谋杀寂寞,可寂寞早已谋杀了我们的纯真和希 望。抛给我们的只有哀伤和回忆。 嗯。 你为什么找上我? 我只找坐在这桌上的,往往是落寞的女子,何况你是如此美丽而忧郁。 你很自私,只凭自己来感觉世界。 对。他想,以前就有人这么评价我。那么,你又为什么喜欢坐在这里? 这里有窗,而且是小桌。 你也是个很自我的人。 也许。 …… 两个人就这样漫无边际地聊着,蜡烛已经不被察觉的熄灭。交替闪烁在他们 之间的是烟火。明耀的一闪。随即暗淡下去。整个pub 里到处是此起彼伏的烟火。 但这两支犹为寂寞,犹为美丽。 高潮过后是愈发的疲乏和厌倦。两个人一起靠在枕头上对着天花板吞云吐雾。 她的脸上红晕尚未完全消退,眼神中却已透着冷漠和失意:我想这是最后一 次。 哦? 明天我就要离开这座城市,是夜航。 哦,去工作? 不是,去嫁人。 呵呵。 所以,我今天有个要求。 嗯,是什么? 我们互相坦白,好么?因为我们在今天以后不会再见,也可以从未认识过。 而我,现在想要的只是倾诉和倾听。只是这一夜完全坦白,完全了解。 我没有尝试过,不过听你说来,挺不错。 好,我想知道那张桌子的意义。 嗯,是这样的,几年前的一个秋天,在那张桌上,我认识了一个女子,她本 可改变我的一生。 结果呢? 她变成了一只小鸟,飞走了。我们曾经拥有激情,拥有快乐。 那段日子,我们都在努力改变。我们在阳光下生活,一起跑步,一起钓鱼, 一起看书,一起玩游戏,一起做饭。完全抛弃了夜间的漂泊。至少,从外表上看 来,我们是完美的一对。 然后有一天,她突然离去,只留下一张画成机票的便笺,目的地是死亡。还 有一个词的附言:sorry.就这样,她离开了我,留下sorry.他的声音因为回忆而 颤抖:一个平凡的故事,一个平凡的美丽女子。但她对我来说就是一切。“To the whole world she is only a common person ,but to the common person who loves her deep inside she is the whole world. ” 我深深了解到这句话的涵义。对了,她也是坐的夜班飞机。她曾经对我说过, 坐夜班飞机是离开一个不想离开的地方最好的办法。 完全结束了?女孩稍稍移动了一下身体,头发在空中甩了一下,划出一片黑 色的光晕。 对,完全消失。 你没有寻找? 没有,为什么要寻找?如果可能被我找到,她就没有必要说出sorry ,我了 解她。 很遗憾。 那么你呢? 我嘛,很简单,我想嫁的人和别的女孩结婚了,我就只好嫁给另外一个想娶 我的人。 很遗憾。 这个世界处处都是不幸和遗憾。我们都是无能为力的。那么,就随波逐流好 了。 嗯,命运无常,我们无从把握。 …… 好了,睡吧。 他起身去拉上窗帘,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好梦,他轻轻说道,阖上双眼。 女孩侧在枕头的右边,紧紧的闭着眼,长长的睫毛上凝着两滴清泪。 在梦中,他有几次仿佛听到轻声的叹息。 醒来时已经是傍晚,她睡过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 显示器的荧幕上贴着一纸便笺:谢谢,再见。这次再见的意思就是我们永远 不会再见。 这行字下面映着一个深深的唇印,憔悴而美丽。 他从CD架上找出一盘,放进唱机,拉开窗帘,坐在窗台上,一边啜着香浓的 Espresso看着黄昏的天空,忽然有些伤感,有些醉了。 音箱里忧伤的旋律在吟唱着:原谅我今宵告别了,活泼的心已下沉掉…… 一架飞机无奈的携着彩色灯火从天空划过。已经夜了,他唇间还燃着一支将 熄的烟火,也明亮,也闪烁。 再见,他轻轻念道,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