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 风,越来越大,刮的巧巧几乎睁不开眼睛,这里并不是一眼望到头的平原,高 高低低起伏的小山丘以及远处绵延不绝的山脉,她看不到村子还多远,沿途经过了 几个零落的房屋,茅草搭建的,大概是作物快要成熟时为了防止被偷盗,主人家建 造好住进来看守的。 叹口气,她觉得自己真是倒霉,来的时候天气还好好的,偏偏在半路上开始起 了风,而且,看情形,恐怕会下雪,要不是已经快走到地方了,她真想折回去,加 快了步伐,她想,还是去到那个姑娘家,好歹在那里还能歇歇,暖和一下身子。 风声忽大忽小,巧巧停下步子,正准备把已经歪了的帽子扶正时,忽然听到前 面传来的响动,她凝神听了一会,猛的摘下帽子侧着耳朵听。 她愣在那里,几乎不能动弹,直到耳朵里传来遥远却又刺耳的一声惨叫,她才 回神,趔趄着往后退了几步,碰到身后的小推车,险些摔倒,直到耳边那她不敢相 信是真的声音又一次传入耳中时,她才拔开腿就要跑。 跑了没有两步,她停住步子,立刻又回身将小推车推着往一边走,她手不停的 哆嗦着,几乎无法好好控制车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用带着手套的手拍了一下脸, 鼓着劲推着小车直到走到一个沟坡处,用力往下一推,小车就咕噜噜的滚了下去, 直到一个车轱辘飞开到达地面,蹦了几下才稳在地上。 她看着来时的路,远远的,像是望不到头一样,周围,只是收过庄稼后闲置的 地,以及低低矮矮的土坡和一些只剩下枝干的树木,似乎,没有多好的地方可以躲 藏。 她跑起来,拼命的跑着,使出所有力气的跑着。很快,额头上开始渗出汗珠, 她什么也听不到,只能听到自己剧烈急促的呼吸响在耳边,等到两腿酸软时,她回 头望过去,却发现自己并没有走多远,可耳边那嘶喊和马蹄声像是更近了一些。 李元晨骑着马走在最前面,部队行进的并不快,因为百姓已经接到了先行部队 告知他们要逃难的通知,许多百姓背着大包袱,牵着亲人的手朝前奔涌着,耽误了 部对前进的速度。 百姓因为往年都要躲好些次,所以并不显得特别慌乱。 沿着东边的路往镇子外行走着,屈知文忽然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他眯着眼 看了好久并没有发现预料中的人,猛的一惊:“郑苍!” 郑苍正神色凝重的看着远处,听到他这一声后疑惑的看过来,顺着他指的方向 看过去,也在瞬间后身子一僵。 饭馆的胡老板和刘建他们这些人都挤在一起,互相依靠着往前走,里面并没有 巧巧。 从听到这个消息时,他们虽然想到了巧巧,不过觉得有胡老板而且混在人群中, 只要他们这些官兵保护好百姓安全撤离,那么肯定巧巧会安全的躲在后方,不受一 点伤害的。 两人对视,从彼此眼中都读到了强烈的担忧,看了看还在前行的李元晨,两人 立刻下了马,将缰绳交给旁边的士兵,推开人群走了过去。 “她呢?”屈知文第一个挤了过去,抓住刘建的胳膊厉声吼道。 “巧巧呢?怎么没跟你们一起?”郑苍也走到了胡老板跟前,脸色非常难看的 问。 刘建看到他们呆呆的看着,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时胡老板却在拥挤的人群中双 手合在一起,深深的朝他们鞠了一躬。 再抬头时,有些浑浊的双眼已经含着热泪。 屈知文脚下一个不稳,被从后面涌来的人一个推搡,险些跌倒,而郑苍垂在身 侧的手微微抖动起来。 胡老板这一流泪,几乎就等于说出了一个答案。 “小老儿对不起托付之人,虽然不知你们和那孩子什么关系,可想来应该是认 识的。今日,那孩子去了东边那个村子,去买东西了……” 说完,胡老板也觉得对不起巧巧,伸出袖子抹起了眼泪。 “她才多大?她还是个女孩家,你们这些都死了吗?让她一个人去?为什么? 为什么不早早说?为什么不去通知她?你们都该死,她还小,她不该!”屈知文揪 起胡老板的衣领,声嘶力竭的怒喝,拳头举起来就要揍过去。 刘建这时丢下手中的包袱拦住他:“都是我的错,别怪老板了,我想过去找她 回来的,可是那边的兵士已经不准许我们过去了,说是那边的村子已经没了,人都 死了,霍族就是从那边绕过来的,呜呜呜,都是我……要不,你打我,你把我打死 就好了……” 郑苍捏紧拳头,立刻扭身朝军队走过去。骑上马,来到李元晨身边。李元晨专 注的看着前方,缰绳握的紧紧的,脊背挺的很直。郑苍再回头看,百姓互相搀扶着, 在部队的指挥下行走着。 这时,要说出口的话,像是堵到了喉咙口处,艰难的,出不来,吞不下去。 屈知文赶过来,双眼涨的通红,对着犹豫的郑苍冷冷一哼,眼神中带出了对他 的鄙视,他抱拳,直接说道:“将军。” “说。”李元晨头也不回的答。 “出了镇子,我要独自离开去寻找一个人,请将军恩准,寻找到后,我立刻归 队。” 李元晨缓缓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转回头。 “不准。” “将军。” 李元晨暴吼出声:“什么时候了,回头看看百姓,再朝前面看看听听,那些狗 日的蛮夷的马蹄声是不是已经更近了,你拍拍你的胸口,你该不该说这些话。我跟 你说,哪怕前面就是你的亲爹娘,你也不能去。” 他吼完,身边围绕着的兵士大气都不敢喘,只听得到他急促的喘息声。 郑苍双眼茫然的看着前方,只觉得气血翻腾着,一口混着咸涩的液体似乎要从 喉咙里冲出来。 屈知文被吼之后也是无措的坐在马上,他一拳砸下去,马儿吃不住痛,微扬了 下蹄子,身边的士兵赶紧抓住安抚起来。 “将军,我必须去。”屈知文又出声,他的声音已经嘶哑,低低的发出仿若挣 扎中的野兽的低吼。 他们已经快要出镇子,周围的百姓也撤个差不多了,正在朝另外一个方向行走 着。李元晨微摇了下头,又跟着看了一眼他旁边的郑苍,他见过那个小厮,也知道 他们三个人之间有些什么,这个危机时刻,他自然是希望能多一个有力的帮助,不 管是为了百姓,国家,还是为了自己抗争中的表现。但是这些人如果单单只是压制, 也许会起到反作用。 他沉寂下来,深吸了口气,低声说:“这次,表现好的,提升将军。你们…… 是很有希望的。” 将军,将军,将军。 屈知文心中一下震动起来,有了这个称谓,自己也可以掌握一方军队,自己可 以在朝堂上占有一席之地,自己可以在家里成为不容任何人忽视的人,自己可以让 娘亲过的更加舒适安然。 可,那个可爱的,小小的,要成为自己媳妇的巧巧怎么办? 走出镇子后,李元晨开始催动身下的马匹,疯狂疾驰起来。 大部队并不能走那些小土路,而是需要走另外一条稍微宽大却稍微远了一些的 路,只是多出了四五里地而已,对于行进的部队来说,自然是这条路更合适。 眼看着岔路口就要到。一直没动作没说话的郑苍忽然狠夹了一下马肚。 “将军,我去寻人,愧对将军的提拔和国家多年的栽培,可我郑苍实在无法, 管不住自己的心,就让我做一个自私狭隘无国无家的小人,回来后,我会领罪。” 他说完,不等李元晨回答,直接一扭缰绳就掉转了马头,朝旁边走去。 “回来!” 郑苍没回应,继续朝另外一个方向走。 “军法处置!”李元晨双眼充血,举起右手大喝。 行进中,他身边几个护卫互相看了看,举起了手中的弓箭。 屈知文的手抖动着,几次似乎都想要扭转马头,却始终还是继续笔直的朝前走 着,跟在李元晨的侧后方。 几个护卫掏出箭,拉开弓,在颠簸的马匹上瞄准了前方的那个已经远去的背影。 “放箭!” 四个人,四个箭同时朝郑苍射去。屈知文扭开头,无声的咧着嘴,想要笑,却 发现眼睛已经模糊。他不知道究竟是在哭这个男人,还是哭自己为何想着娶那个女 孩子,却怎么也扭不动这个缰绳掉转方向。 载着郑苍的马匹一声嘶鸣,四只箭,三只箭射空,只有一只射到了马的后臀处。 马儿吃痛,跑的更加快。 四人中的一人喊出声:“报告将军,风大,路颠簸,没能完成任务,请将军处 置。” 李元晨哪能不知他们什么意思,叹了口气,无力的摆了摆手。用力一夹马肚, 冲了出去。 平日安宁的村子,被马蹄声踏破。 两条路,一条路声势浩大,威势震天,带着一股子毁天灭地的气势冲向远处。 另一条路,形只影单,一个渺小的人和一匹受了伤的马,踏出孤单却坚定无比的声 音,向前。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