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仲秋的夜晚,暑热已经全然没有了,可是洛羽蝶却一直在出汗。 好像真是宿命,两个总在不同寻常中共处一室的男女都有些儿不自然。洛羽蝶 在浴室看着镜中的自己,没有勇气拉开那扇门。从浴室到卧室,只有十几步,她走 了十几分钟。 当她拘谨得手脚有些没处放的出现在方卓培的眼界时,他看着她的眼神有点儿 暧昧。 然后他从床上站起来,走到她的身边,摸了摸她湿的发,香了一下逗她:怕我? 洛羽蝶低着眉,没抬眼。忽然他大咧咧地笑起来,他这样一笑,让她放松了点儿。 刚要抬头,却听见他说:呵!你睡吧,我到另一个房间里去睡。没等她接下表现出 诧异,他就走出了房间。 另一个房间里,方卓培想像着刚才洛羽蝶那样子,心有些儿痒,但他不急,他 知道命中注定她是他的女人。他跟她注定有段一个屋檐下的日子. 他点了支烟, 袅然的烟雾里,他弹落烟灰,落进记忆。 四年前的那个冬天,因为未婚妻费云霁的绝裂使他对生活也失去了热情。真像 是喝冷水也塞牙一样,总是不顺,总在失意之中。 他家其实是东北人,只是他当初为了费云霁而来到这个滨海的小城。一呆就是 六年,谁知六年后,那个让他背井离乡的理由一下子竟然没了。那年要到春节,在 南京上大学的弟弟宜朗放寒假了,就伙他一起回家过节。 方卓培回到东北的家,还是觉得无所事事,就去找以前的一帮的朋友打发时间, 那伙人做人做得不黑不白的,玩倒是支得起腿来。他经常到城外山上他们的窝里去 赌钱,吃野味。 有一次上山,没想到遇上雪天,人不留人天留人,他就被困在山上了。一天晚 上,吃吃喝喝完了,又输了点钱,他就想回城里了。那帮人硬是留着不让走。他就 瞎掰说想女人了。那朋友说不就女人嘛,这正好有一个,你先用着。晚上,那人竟 然真把一个拐骗来的女子送到他的房里。 那个女子就是洛羽蝶。 其实那天晚上方卓培没有喝多少酒,但装得醉了七分,在外面他还是知道酒的 分寸的。 当洛羽蝶被送进他的房间时,她的瘦弱和惊恐让他楚楚可怜。她靠墙上,只是 用那双哭得变形的眼瞪着他,这令他有些着恼,他可不是需要强迫女人的男人。 他也没猴急似的理她,半天,他问她,你站在那不冷吗,上炕吧。 她没动,更紧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像是个受了伤的兔子。 哎,还有啊,你别用那眼神瞅我,强扭的瓜咱没兴趣。 听他这么说,她忽然往前一步,双腿一曲就跪在他面前。说你是个好人吧,求 求你,放我走吧。她的哀求让他酒醒了一半,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忙问她是怎么回 事。她泪如泉涌地告诉他自己是从几千里之外的江苏这里来探监的,因为上错了中 巴车被拐到这里来了。她好害怕,只想回家。 方卓培那会儿真有些蒙了,竟然遇上这事。知道了事情的原诿后,沉吟了半晌。 然后说,你今晚先跟我住在这吧,别急,我想想办法。 那一夜,她真的跟他在一个炕上过的夜。只不过都一夜未眠。又冷又饿的洛羽 蝶经历了一天的担惊受怕之后,这样的夜晚,她忽然悲从中来。泣泣的哭了起来, 她的呼吸道本来就不太好,哭泣和寒冷使她有些难受,不住的咳嗽。 他突然有些心疼的感觉,将她搂过来,没掺杂别的欲念地拥住她说。别哭了, 哭有什么用,坚强些,怎么着也得想办法回去。 第二天,方卓培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跟那伙人说,洛羽蝶是他在家乡 的一个熟人,看能不能卖他个面子。 那领头的半天没吱声,思前想后半天,才勉强同意。不过他说为了防止后患, 她只能一个人走。 方卓培看事已至此,只好对洛羽蝶说,你一个人敢走出这山吗? 她肯定的点点头。 然后他拉过她的手,塞给她一些钱。她不要。他说,别犟筋!用得着。争夺间, 他看见她腕上那红色的蝴蝶胎记,过目没忘。 记得呵,这里都是大山,不比家乡的一目平川,自己保重! 嗯!洛羽蝶临出门的那一瞬,回头记忆了方卓培一眼,他给她一个赞许鼓励的 眼神,她一直铭记,是那种刻在心上的深记。 夜,如此静的夜。许多天来的失眠,洛羽蝶已经习惯睡不着了。灯关了,黑暗 象是一个大屏幕,放着过去的往事。 那个寒冷的冬天,她实在忍受不了别人的合家欢乐,她去给洛潮送件亲手织的 毛衣。 她转了好几趟辩不清方向的中巴车,才到洛朝所在的监狱。回来的时候,因为 疲于奔命的狼狈,表情落寞得很。又遇上下雪,慌乱中竟然被路上拉客的人拉上了 一辆中巴车,被拐了。 到山上的时候,想起那些被拐卖的女子,她有些绝望。当她被带到方卓培的房 间里,她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心理。 她还记得那一晚,他把她让到炕上,没碰她。第二天也算是买了她,放了。她 根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出去,只是想逃。是他那鼓励的眼神,支撑着她,磕磕碰 碰走了一天,她竟然走到了山脚下。 山里的天气又阴晴不定的。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雪。江南的她从未见过那么 晶莹的雪,却没有心情玩赏。 她在最后一缕阳光照在雪上的时候,跌倒了,晕迷前的那一秒,好像听到一声 苍老的叫唤。再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在一张温暖的炕上了。当一个年迈但精神矍铄 的老人给她端上一碗饭的时候,她知道自己又遇上好人了。 洛羽蝶知道危险已经过去。她在那一对山里的老人家过了年,呆了一个多月。 当冬天的第一片雪花消然融化的时候,她想到了南方的燕子,想起了南方的家。她 燕子一样想往起那个温湿的小城来。 老人们没有刻意地挽留她,她在依依不舍中离开了那座山脚的石头房子,告别 那对头发银似雪的老人,一直以来,每年冬天,她看到雪总是会想起那些如雪的发。 洛羽蝶想到这里忽然翻了一下身,换了个姿势,闭上眼睛,让自己试着睡去。 多年来,她一直试图只回忆到这一段,虽然记忆里还有另一张性格迥异的脸。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