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方卓培思前想后了两天,最后告诉自己要全身而退。虽说这两天跟费云霁在 “真情人” 约会喝酒。 你有心事,对吗?她问他。 看眼前这个女人眼里还露出那久违了的柔情,女人在等着男人来征服,哪怕粉 身碎骨,那份骄傲和矜持只不过是眼中的掩饰。 没有,只是工作有些不顺。他真的想找个人说说,可是,这事能说得出口吗? 烦,喝酒吧。 困境会使人觉得得难为,但人还是可以走出困境的。 方卓培喝得有些微熏,跟云霁分别后,他决定摆脱掉所有的烦恼,就开车直奔 医院而去。今天是方宜朗值夜班,他想找他说清楚。 到了办公室,没找到他。一个护士说看见方宜朗往洛潮的病房去了。他听了, 猛地想起了洛潮,那个让他能够和羽蝶在一起,给了他几个月快乐的男孩子。也许 以后就不需要他的挂念了,这么多天以来,他还没有好好的去看看他呢。 方卓培往洛潮的病房走去。在病房门口,他从小窗口看见方宜朗在里面,他刚 要伸手敲门,忽然看到宜朗不住的用手梳理头发,他了解宜朗如果有什么事让他难 以决定的的时候,他就会有这样的习惯。他一会定定地看着洛潮,一会儿又到到窗 户边站站,情绪十分的不安,有些烦燥. 直到最后,他才决定了什么似的,神色 定然了。两只手从头上拿下来,插进医士服的口袋里。 那是一种绝望了的医生的表情,最司空见惯的一种对死亡的无奈。方卓培的心 中掠过一丝不祥之感。 他在想什么?方卓培猜不透,他从来没见过宜朗那样的表情。 后来,他看见方宜朗向门外走出来,他连忙后退了几步,是那种下意识的退后。 方宜朗看见他,当即眼中飘过一丝惊讶和慌张,但随即镇定了,表现出医生在突发 情况下的着急来。 哥,快,洛潮情况好像不太好。 啊,怎么了?方卓培虽说有了些心理准备,但听他这么说,还是紧张。 我去叫人。他说完飞转到走廊另一边。 方卓培连忙进了病房,他看见洛潮的脸色成了死人的那种苍灰色,他一摸他的 手,已经凉到了无温度了,摸一摸胸口,好像还有一丝温热。 看起来,这情况不是刚发生的,那宜朗刚才在这里为什么不去喊人抢救呢? 他的心中闪过可怕的念头来。莫非宜朗……见死不救?! 想起这四个字,。他这个久经江湖的人还是被宜朗吓得出了一身的汗。 这时候,程力骁和方宜朗带着医护人员急急的从走了进来。他退到一边。 程力骁检查了一下病人的情况,没多久,就站直身体,脸上露出刚才方宜朗脸 上的那种无望但不悲伤的表情,只有医生面对死亡时的那种表情。然后对其他人员 摇了摇头,说了一句,不用了。 方卓培知道该来的终于来了。他的眼前闪过洛潮那张无血色的脸,还有小蝶的 泪眼,长叹一声,闭了闭眼睛。 程力骁遗憾地对着方卓培说,可惜了,如果早发现二十分钟就有救了。 二十分钟!! 方医生,今天晚上不是你值班吗?怎么会这样子呢? 方宜朗的脸色有些灰,嘴唇动了动,但没说出什么来。 哦,程医生,真对不起,是我来找宜朗有点事情,没想到突然发生了这样的情 况。 方宜朗猛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哥哥,眼中的愧意一闪而过。 唉……这样说来,也是天意了。通知羽蝶吧。程力骁拍了拍方卓培的肩,唉了 口气说。 方卓培看见方宜朗在洛潮被抬走后就那样一直站在窗前,夜太黑,窗外估计也 看不到什么,方卓培看着弟弟的背影,第一次,那么的陌生。 方卓培掉头出了门,他还要回去接那个不知道是幸与不幸的羽蝶。 一路上,他的脑海里不停地放着洛潮的脸,宜朗的脸,小蝶的脸,自己的脸, 每一张脸上是一双眼,每一双眼睛都是一颗心,每一颗心反映一个灵魂。 洛羽蝶穿着黑色的呢外套。站在雁归港的海边,风很大,只是她已经没有了泪 让它再风干。泪水已经干涸,只留下一颗孤单的心。 他终于走了,丢下她一个人了。今天她来把他送回到爸爸妈妈的身边去,他们 在天上或在另一个世界终于相遇了,团圆了,这一世的缘他们尽了,只留下她一个 人了,前面是海,是他们的怀抱,洛羽蝶在那一刹那间真想扑进他们的中间。 看着成了灰,撒向大海真正无声无息的洛潮,洛羽蝶的心粉碎了的疼,弟弟, 去吧,到妈妈的怀里,那里还有爸爸的目光。 方卓培站在一边,是他送她来的,他没让宜朗来。他的心同样的痛。他对着那 散落飞扬的灰尘想,就是因为你,好多人不得安宁,就是因为你,事情错杂难行。 现在你走了,一切就能安宁了吗,一切就能平静了吗?你就真的能安息了吗? 然后,他把手中的一束黄色的菊花掷向大海,祭祀那年青不幸的生命,以求来 生能有幸福的过程。 海浪不领情的,只是一翻卷,一切便沧海一粟! 方卓培终于从方宜朗的诉说中,知道了他们之间所有的来龙去脉。当他和洛羽 蝶面对面的时候,洛羽蝶一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发一声。 他也不说话,他只是想等她说出来,他要听她亲口跟他说别离。好久好久,洛 羽蝶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卓培,她轻轻的叫他,那声音里包含着太多的情感,只是 没有爱情,他听得出来。 她看着他,泪花在眼里打转,他的怜惜感一发不可收拾,忘了一切,只是不想 让她再哭。 小蝶,方卓培紧紧的拥抱着她,别哭,我不会再让你掉一滴眼泪。我放你走, 放你寻找你自己的幸福。 洛羽蝶伏在他的肩上,除了泪水还需要什么呢,她除了感激还能有什么呢? 洛羽蝶收拾着自己的行李,不多,但每收起一样,竟然会有些许的感慨。她环 顾着这个不是家的家。竟然有着一丝留恋,这是人自然生就的情感,跟爱情无关。 她拖起行李,把那把钥匙放在了茶几上,正要关门,电话响了起来。 方卓培酒后驾车,撞上了安全岛,受了伤住院了,方宜朗打电话让她过去照顾 一下。 她心下一慌,丢下了行李就出了门,打了的往医院而去。 看着昏迷中的方卓培,洛羽蝶不禁泪如雨下。看护着他的时候她会看着手腕上 的那个血色的蝴蝶,胡思乱想,难道注定遇上她的人都那么倒霉吗,那是那灾难的 星宿吗? 对着他,她默默的祷告,上帝啊,如果是我的前生的罪,请让我自己来偿还吧, 别再报应在我爱和爱我的人的身上了。她一遍遍在他的耳边放手机铃声,是那首他 就喜欢的:“穿过你的黑发我的手”。 一连两天,她就坐在那里为他祈祷,她的执意连程力骁和方宜朗也劝不了,也 只好由着她去了。或许真是她的诚心感动了上苍,两天过后,方卓培醒了过来。 她看着他睁开的眼,还是那样的有神有彩,心中一放,神经一松,一下子头昏 目眩,倒在了他的床边…… 住了两个星期的院子,方卓培可以出院了。这些日子以来,方卓培一直不是动 跟她说话,只是任由着她的照顾,任由着她的看护,没有感谢,也没有什么表示, 感觉她像是他的特护。 只有见到那个叫费云霁的女人,他才会露出一丝微笑来。当洛羽蝶看到费云霁 的第一眼,她仿佛明白了,原来他是有了这样的一个女人了。 一天,她照顾他吃了饭,然后出去,洗完碗刚要进门,听见费云霁问方卓培, 她是谁啊? 噢,我家的保姆,这两天在这里忙。 在外面听他这么说的洛羽蝶心里陡然生出异样的感觉,也许她真是错觉了,他 真的只是把她当作一个可怜的女人来同情。现在没有同情的必要了,他当然这样看 她,说她,也是,其实他就是真要她当个保姆,她也无怨的。 想到这里,她自嘲的笑笑,强作镇静的走进病房。 出院的那天,费云霁也来接他出院。一行人行车来到东景花园。进了方卓培的 家,费云霁看着眼前的这幢别墅,想起当年那稚气的语气,她心里不由得有些羞愧。 她还记得自己以前的那套关于男人和花的理论,可是,现在又分明觉得花最怕的孤 芳自赏,有人赏美丽才悦目不是吗?她很想再拾起那束花。可是却再也拾不起来了。 可是在洛羽蝶看来,这个女人,气质高雅,成熟大方,看上去真的适合做这个 屋子里的女主人。方卓培能找到这样的伴侣,她从心底里为他高兴。 刚安顿下来,方卓培竟然对她说,羽蝶,今天晚上你可以走了。这是他这些天 来第一次这么叫她。 我知道,我把衣服洗好了,就走。她大方地跟他们笑笑,忙自己的去了。 方卓培想说什么又没说。 这女孩子长得真漂亮。 没你以前漂亮。 那就是说比我现在漂亮,是吧?费云霁笑着说。 女人呀,他摇摇头,不置可否地笑。 洛羽蝶知道方卓培这些日子承受着她的一切照顾,也就是想让她心中少一些愧 疚吧。 她也为他做了什么,不是吗?她自嘲的笑笑。想起那一边方宜朗那期待深深的 眼和一颗热情的心,她叹息一声,这就是命运了吧! 忙完了最后的一点事情。洛羽蝶拎起自己那早已经收拾好的行李,前往城市的 另一个角落,那里有个男人在盼着她的消息。 方宜培那天晚上没有留费云霁在他那里。她临走的时候对他说,我以为你是我 留下来的理由。 他深沉地对她说,对不起,不是每一个重逢都可以重新来过,大多数只是以再 一次擦肩而过来了结前一次留下的一些东西。 云霁,我只能对你说对不起。 我知道,你爱上走出去的那个女人了,是吗? 方卓培没有回答,只是看着窗外,对面的那间房子,有个男人在门口按门铃, 一个女人为他开了门,然后两个人相视一笑,相拥着进了他们的世界。而这一切, 曾经是他生活中最快乐的东西。 他想起了洛羽蝶在这个房子里为他守候的情景。他看着费云霁,他想起她曾经 说过,要是能在这样的房子里结婚,一定是最幸福的事。 他希望她幸福,他想给她给得起的快乐。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方卓培就找人开始装修整个房子。一个月过后,也就是圣诞节的时候, 他找到宜朗,把这幢房子的钥匙交到他手中,说宜朗,我希望你带给她真正的幸福, 她的前半生太不幸了。 哥,我是真爱羽蝶的。 我知道,只是宜朗,爱也是要有理智的。 方宜朗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会用所有的爱来补偿我对她的罪过。 方卓培走了,一个人,如果今生注定一人远行,他会一直去找寻,他要看看在 他最终的尽头为他守候的那个人是谁。 方宜朗和洛羽蝶决定年前结婚,然后去东北那个小山村看那两位有着雪一样白 的头发的老人。 年前,这苏北的小城竟然也落雪了。洛羽蝶想起了那个雪天,她喜欢雪,也有 心情去赏雪景了,只是却没有北方的那雪美。 在街上,忽然遇见程力骁,自从洛潮去世了以后,她一直没有好好的感谢他这 个好朋友。 于是他们一起去喝茶。 程力骁一边跟她闲聊着,一边看着她。有好几次,话到嘴边又欲言又止。洛羽 蝶以为自己哪里不对劲,不由得摸了摸头发,怎么了,力骁,有什么不对吗? 唉,小蝶,你要结婚了,是吗? 是的。她的脸上有红润的笑。 小蝶,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但是我是一个医生,又是洛潮的主治医生, 我想我有权对家属说出来,只是我想请你一定要冷静,有些事情想开些就行了。 什么事啊,力骁,你说吧,我现在的承受力真的挺好的。我一定保持冷静。 是这样子的,那天洛潮突发状况,要是早抢救二十分钟,也不会死的。 这个我知道的啊,不是没有人发现他突然病重的吗? 有个人知道,但是他没有做到抢救。 谁? 方宜朗。值班的护士告诉我,那天我到那的半小时前方宜朗在洛潮的病房,而 且她还告诉方卓培去那找方宜朗的。 洛羽蝶觉得心口在绞痛,生疼。脸色发白,但她坐到了努力保持平静。 小蝶,我告诉你只是觉得应该告诉你,说真的告诉你是对的是错我自己也搞不 清楚。 我知道了,谢谢。 她真的努力在作出平静,静得有些让程力骁不安了。 分别的时候,他再三的叮嘱她,想开些,过去了就算了。 我知道的,我没事的。她给他一脸平静的笑,让他稍微有些放心。其实想来宜 朗说不定做的也是对的吧。也许自己是多事了。他看着穿着黑色皮衣的洛羽蝶象只 黑色的蝴蝶,飞远了他的视线。 程力骁回到医院,左思右想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他就把刚才发生的事告诉了方 宜朗。 脸色由红转青的他立即跑了出去。 家里没有! 他在那用手再一次的理着自己的头发,这么晚了,她会去哪儿平静呢,独自一 个人想想呢? 东景花园!他连忙打车过去。他要向她忏悔,他要祈求她的原谅。 洛羽蝶也真是给方宜朗猜对了,她是想找个地方好好的理一理思绪,好好的把 自己静一静,她只有去东景花园,那里曾给她的生命带来过难得的那一分平静。 进了门,封闭得很好的房间自然有种新装的味道,这样的气味对呼吸道不好的 人很容易中毒。 但是洛羽蝶不知道,她不是医生,她甚至忘了自己有气管炎,呼吸道很不好。 她不知道危险悄悄的逼近。她坐在粉饰一新的房子里,往事历历在目,想起那一切 的一切,眼睛只是潮湿了,她告诉自己不可以再哭的。 只是,渐渐地,她感觉到不舒服,胸口发闷,喉咙发紧,呼吸困难起来。她猛 然想起是不是对这装璜材料过敏,想到这里的时候,浑身已经无力了,想喝水,想 离开,可是腿竟然软得不能移动,她渐渐地感到窒息,身子软软地瘫了下去…… 奇异地,她腕间那那半翅蝴蝶竟然没有了血色,慢慢地飞一般地,没了…… 方宜朗跑进屋子里,门没关,他推门就进来了。第一眼他就看见倒在地上的洛 羽蝶,连忙惊慌失措上前抱起她呼喊。 后来他记得把她抱起来就往医院跑,但是一切还是迟了,洛羽蝶再也不会醒来, 正如她腕间那血翅的蝴蝶,飞了,消失了,真正的自由了…… 在最后看她的那一刻,他握着她的手,无声的流着泪,泪滴到她的腕间,他就 那样看它们滴落,看着看着,忽然叫了起来,不,这不是我的羽蝶,不是,羽蝶腕 上有红色的蝴蝶,这不是羽蝶,羽蝶不会死的,不会死的……她一定生我的气了, 一定又离开我远走了,羽蝶,我一定会再找到你的,不论你在天涯海角…… 我一定会找到你的,你我是前生的化蝶……。 -------- 黄金书屋